梁有才，故晋人，流寓于济作小负贩，无
子田产。从村人登岱。当四月
，香侣杂沓，又有优婆夷、塞，率男子以百十，杂跪神座下，视香炷为度，名曰：“跪香”才视众中有女郞，年十七八而美，悦之。诈为香客，近女郞跪，又伪为膝困无力状，故以手据女郞⾜。女回首似嗔，膝行而远之。才亦膝行而近之，少间又据之。女郞觉，遽起，不跪，出门去。才亦起，亦出履其迹，不知其往，心无望，怏怏而行。途中见女郞从媪，似为女也⺟者，才趋之。媪女行且语，媪云：“汝能参礼娘娘，大好事！汝又无弟妹，但获娘娘冥加护，护汝得快婿。但能相孝顺，都不必贵公子、富王孙也。”才窃喜，渐渍诘媪；媪自言为云氏，小女名翠仙，其出也。家西山四十里。才曰：“山路，⺟如此蹜蹜，妹如此纤纤，何能便至？”曰：“⽇已晚，将寄舅家宿耳。”才曰：“适言相婿，不以贫嫌，不以
鄙，我又未婚，颇当⺟意否？”媪以问女，女不应；媪数问，女曰：“渠寡福，又
无行，轻薄之心，还易翻覆。儿不能为遢伎儿作妇。”才闻，朴诚自表，切矢皦⽇。媪喜，竟诺之。女不乐，
然而已。⺟又強拍咻之。才殷勤，手于橐，觅山兜二，舁媪及女，己步从，若为仆。过隘，辄诃兜夫不得颠摇，意良殷。俄抵村舍，便邀才同⼊舅家。舅出翁，妗出媪也。云兄之嫂之，谓：“才吾婿。⽇适良，不须别择，便取今夕。”舅亦喜，出酒肴饵才。既，严妆翠仙出，拂榻促眠。女曰：“我固知郞不义，迫⺟命，漫相随。郞若人也，当不须忧偕活。”才唯唯听受。
明⽇早起，⺟谓才：“宜先去，我以女继至。”才归，扫户闼，媪果送女至。⼊视室中，虚无有，便云：“似此何能自给？老⾝速归，当小助汝辛苦。”遂去。次⽇，即有男女数辈，各携服食器具，布一室満之。不饭俱去，但留一婢。
才由此坐温
，惟⽇引里无赖朋饮竞赌，渐盗女郞簪珥佐博。女劝之不听，颇不耐之，惟严守箱奁，如防寇。一⽇，博
款门访才，窥见女，适适然惊。戏谓才曰：“子大富贵，何忧贫耶？”才问故，答曰：“曩见夫人，真仙人也。适与子家道不相称。货为媵，金可得百；为
，可得千。千金在室，而听饮博无资耶？”才不言，而心然之。归，辄向女欷歔，时时言贫不可度。女不顾，才频频击桌，抛箸，骂婢，作诸态。一夕女沽酒与饮，忽曰：“郞以贫故，⽇焦心。我又不能御贫，分郞忧衷，岂不愧怍？但无长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经营。”才摇首曰：“其值几何！”又饮少时，女曰：“妾于郞，有何不相承？但力竭耳。念一贫如此，便死相从，不过均此百年苦，有何发迹？如不以妾鬻贵家，两所便益，得值或较婢多。”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作庄。才喜曰：“容再计之。”遂缘中贵人，货隶乐籍。中贵人亲诣才，见女大悦。恐不能即得，立券八百缗，事滨就矣。女曰：“⺟以婿家贫，常常萦念，今意断矣，我将暂归省；且郞与妾绝，何得不告⺟？”才虑⺟阻，女曰：“我顾自乐之，保无差贷。”才从之。夜将半，始抵⺟家。挝阖⼊，见楼舍华好，婢仆辈往来憧憧。才⽇与女居，每请诣⺟，女辄止之。故为甥馆年余，曾未一临岳家。至此大骇，以其家巨，恐媵
所不甘从也。女引才登楼上，媪惊问：“夫妇何来？”女怨曰：“我固道渠不义，今果然。”乃于⾐底出⻩金二铤，置几上，曰：幸不为小人赚脫，今仍以还⺟。”⺟骇问故，女曰：“渠将鬻我，故蔵金无用处。”乃指才骂曰：“豺鼠子！曩⽇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
倾塌，⾜手皴一寸厚，使人终夜恶。自我归汝家，安座餐饭，鬼⽪始脫。⺟在前，我岂诬耶？”才垂首不敢少出气。女又曰：“自顾无倾城姿，不堪奉贵人；似若辈男子，我自谓犹相匹，有何亏负，遂无一念香火情？我岂不能起楼宇、买良沃？念汝儇薄骨、乞丐相，终是不⽩头侣！”言次，婢妪连衿臂，旋旋围绕之。闻女责数，便都唾骂，共言：“如不杀却，何须复云云：“才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女又盛气曰：“鬻子已大恶，犹未便是剧，何忍以同衾人赚作娼！”言未已，众眦裂，悉以锐簪、剪刀股攒刺胁腂。才号悲乞命，女止之，曰：“可暂释却。渠便无仁义，我不忍觳觫。”乃率众下楼去。才坐听移时，语声俱寂，思
潜遁。忽仰视，见星汉，东方已⽩，野⾊苍莽，灯亦寻灭。并无屋宇，⾝坐削壁上。俯瞰绝望深无底，骇绝，惧堕。⾝稍移，塌然一声，随石崩坠，壁半有枯横焉，罥不得堕。以枯受腹，手⾜无着。下视茫茫，不知几何寻丈。不敢转侧，嗥怖声嘶，一⾝尽肿，眼耳鼻⾆⾝力俱竭。⽇渐⾼，始有樵人望见之；寻绠来，缒而下，取置崖上，奄将溘毙。舁归其家，至则门洞敞，家荒荒如败寺，
簏什器俱杳，惟有绳败案，是己家旧物，零落犹存。嗒然自卧，饥时⽇一乞食于邻，既而肿溃为癞。里薄其行，悉唾弃之。才无计，货屋而⽳居，行乞于道，以刀自随。或劝以刀易饵，才不肯，曰：“野居防虎狼，用自卫耳。”后遇向劝鬻者于途，近而哀语，遽出刀摮而杀之，遂被收。官廉得其情，亦未忍酷
之，系狱中，寻瘐死。异史氏曰：“得远山芙蓉，与共四壁，与之南面王岂易哉！己则非人，而怨逢恶之友，故为友者不可不知戒也。凡狭琊子
人
博，为诸不义，其事不败，虽则不怨亦不德。迨于⾝无襦，妇无
，千人所指，无疾将死，穷败之念，无时不萦于心；穷败之恨，无时不加于齿。清夜牛⾐中，辗转不寐。夫然后历历想未落时，历历想将落时，又历历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发端致落之人。至于此，弱者起，拥絮坐诅，強者忍冻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终夜矣。故以善规人，如赠橄榄；以恶人，如馈漏脯也。听者固当省，言者可勿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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