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宾 蒋震卿片言得妇 诗曰: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一时戏语,终⾝话柄。
话说人生万事,前数已定。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将来,却象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乃知当他戏笑之时,暗中已有鬼神做主,非偶然也。
只如宋朝崇宁年间,有个一姓王的公子,本贯浙西人,少年发科,到都下会试。一⽇将晚,到延秋坊人家赴席,在个一小宅子前经过,见一女子生得分十美貌,立独在门內,徘徊凝望,却象等候甚么人的一般。王生正注目看他,只见前面一伙骑马的人喝拥而来,那女子避了进去。王生匆匆也行了,不曾问得这家姓张姓李。赴了席,吃得半醉归家,已是初更天气。复经过这家门首,望门內一看,只见门已紧闭,寂然无人声。王生嗤嗤从左傍墙脚下一带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后门有没。只见数十步外有空地丈余,小小一扇便门也关着在那里。王生想道:“⽇间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勾再得一见?”看了他后门,在正恋恋不舍,然忽隔墙丢出一件东西来,掉在地下一响,王生几乎被他打着。拾来起看,却是一块瓦片。此时皓月初升,光同⽩昼。看那瓦片时,有六个字在上面,写得:“夜间在此相侯!”王生晓得有些蹊跷,又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不知是何等人约人做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就在墙上剥下些石灰粉来,写在瓦背上道:“三更后可出来。”仍旧望墙回丢了进去,走开十来步,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何动静。
等了会一,只见个一后生走到墙边,低着头却象找寻甚么东西的,寻来寻去。寻了一回,不见甚么,对着墙里叹了一口气,有一步没一步的,佯佯走了去。王生在黑影里看得明⽩,便道:“想来此人便是所约之人了,只不知里边是甚么人。好歹有个人出来,必要等着他。”等到三更,月⾊已⾼,烟雾四合,王生酒意已醒,看看渴睡上来,伸伸
,打个呵欠。自笑道:“睡到不去睡,管别人样这闲事!”正要举步归寓,忽听得墙边小门呀的一响,轧然开了,个一女子闪将出来。月光之下,望去看时,且是娉婷。随后个一老妈,背了只一大竹箱,跟着望外就走。王生
将上去,看得仔细,正是⽇间立独门首这女子。那女子见看人来,一些不避,直到当面一看,吃一惊道:“是不,是不。”回转头来看老妈,老妈上前,擦擦眼,把王生一认,也道:“是不,是不。快进去!”那王生倒将⾝拦在后门边了,一把扯住道:“还思量进去!你是人家闺中女子,约人夜晚间在此相会,可是该的?我今声张来起,拿你见官,丑声传扬,叫你合家做人不成!我偶然在此遇着,也是我与你的前缘,你如不就随了我去。我是在此会试的举人,也不辱没了你。”那女子听罢,战抖抖的泪如雨下,没做道理处。老妈道说:“若是声张,果是利害!既然这位官人是个举人,小娘子权且随他到下处再处。而今没奈何了。会一子天明了,有人见看,却了不得!”那女子一头哭,王生一头扯扯拉拉,只得软软地跟他走到了下处,放他在个一小楼上面,连那老妈也留了他伏侍。
女子
定,王生问他备细。女子道:“奴家姓曹,⽗亲早丧,⺟亲只生得我一人,甚是爱惜,要将我许聘人家。我有个姑娘的儿子,从小往来,生得聪俊,里心要嫁他。这个老妈,就是我的
娘。我央他对⺟亲说知此情,⺟亲嫌他家里无官,不肯依从。以所叫
娘通情,说与他了,约他今夜以掷瓦为信,开门从他私奔。他亦曾还掷一瓦,叫三更后出来。及至出得门来,却是官人,倒不见他,不知何故。”王生笑把适才戏写掷瓦,及一男子寻觅东西不见,长叹走去的事,说了一遍。女子叹口气道:“这走去的,正是他了。”王生笑道:“却是我幸得撞着,岂非五百年前姻缘做定了?”女子无计可奈,见王生也自一表非俗,只得从了他,新打上的,恩爱不浅。到得会试过了,榜发,王生不得第,却恋着那女子,在正
爱头上,不把那不的中事放在里心,是只朝
暮乐。那女子前⽇带来竹箱中,多是金银宝物。王生缺用,就拿出来与他盘
。迁延数月,王生竟忘记了归家。
王生⽗亲在家盼望,见⽇子已久的,不见王生归来。遍问京中来的人,都道说:“他下处有一女人,相处甚是得意,那得肯还?”其⽗大怒,写着严切手书,差着两个管家,到京催他起⾝。又寄封书与京中同年相好的,叫们他遣个马票,兼请
勒他出京,不许耽延!王生不得已,与女子作别,道:“事出无奈,只得且去,得便就来。或者禀明⽗亲,径来接你,也未可知。你须耐心同老妈在此寓所住着等我。”含泪而别。王生到得家中,⽗亲升任福建,正要起⾝,就带了同去。一时未便,不好说得女子之事,闷闷随去任所,朝夕思念不题。
且说京中女子同
妈住在寓所守侯,⾝边所带东西,王生在时已用去将有一半,今又两口在寓所食用,用出无⼊,看看所剩不多,王生又无信息。女子心下着忙,叫老妈打听家里⺟亲光景,指望重到家来与⺟亲相会。想不⺟亲因失了这女儿,终⽇啼哭,已自病死多时。那姑娘之子,次⽇见说勇⺟家里不见了女儿,恐怕是非
在⾝上,逃去无踪了。女子见说,大哭了一场,与老妈商量道:“如今一⾝无靠,汴京到浙西也不多路,趁⾝边有还些东西,做了盘
,到他家里去寻他。不然如何了当?”就央老妈雇了只一船,下汴京一路来。
行到广陵地方,盘
已尽。那老妈又是⾼年,船上早晚感冒些风露,一病不起。那女子极得无投奔,是只啼哭。元来广陵即是而今扬州府,极是个一繁华之地。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又道是:“二十四桥明月夜,⽟人何处教吹箫?”从来仕宦员官、王孙公子要讨美妾的,都到广陵郡来拣择聘娶,以所填街塞巷,是都些媒婆撞来撞去。见看船上个一美貌女子啼哭,都攒将拢来问缘故。女子道说:“汴京下来,到浙西寻丈夫,想不此间
⺟亡故,盘
用尽,无计可施,以所啼哭。”內中个一婆子道:“何不去寻苏大商量?”女子道:“苏大是何人?’那婆子道:“苏大是此间好汉,专一替人出闲力的。”女子慌忙之中不知个一好歹,便出口道:“有烦指引则个。”婆子去了会一,寻取个一人来。那一人到船边,问了详细,便去引领一⼲人来,抬了尸首上岸埋葬,算船钱打发船家。对女子道:“收拾行李到我家里,停住几⽇再处。”叫一乘轿来抬女子。女子见他处置有方,只道投着好人,亦且此⾝无主,放心随地去。谁知这人却是扬州个一大光
。当机兵、养娼
、接弟子的,是个烟花的领袖、乌⻳的班头。轿抬到家,就有几个粉头出来相接作伴。女子情知不尴尬,落在套中,无处分诉。自此改名苏媛,做了娼
了。
王生在福建随任两年,方回浙中。又值会试之期,束装北上,道经扬州。扬州司理乃是王生乡举同门,置酒相待,王生赴席。酒筵之间,官
叩头送酒。只见內中一人,屡屡偷眼看王生不已。王生亦举⽇细看,里心疑道:“如何甚象京师曹氏女子?”及问姓名,全不相同。却再三看来,越看越是。酒半起⾝,苏媛捧觞上前劝生饮酒,觌面看得较切。口里不敢说出,心中想着旧事,不胜悲伤,噤不住两行珠泪,簌簌的落将下来,堕在杯中。生情知是了,也垂泪道:“我道象你,元来果然是你。却是因何在此?”那女子把别后事情,及下汴寻生,盘
尽了,失⾝为娼始未
缘,说了一遍,不宽大恸。生自觉惭愧,感伤流泪,力辞不饮,托病而起。随即召女子到己自寓所,各诉情怀,留同枕席。次⽇,密托扬州司理,追究苏大骗良为娼,问了罪名。脫了苏媛乐藉,送生同行。来后与生生子,仕至尚书郞。想着起初是只一时拾得掷瓦,做此戏滤之事;谁知是老大一段姻缘,几乎把女子一生断送了!还亏得来后成了正果
而今更有一段话文,只因一句戏言,致得两边错认,得了个一老婆,全始全终,比前话更为完美。有诗为证:
戏官偶尔作该奇,谁道从中遇美
?
假女婿为真女婿,失便宜处得便宜。
这一本话文乃是国朝成化年间,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有个一人,姓蒋名霆,表字震卿。本是儒家弟子,生来心
倜傥佻挞,顽耍戏浪,不拘小节。最喜游玩山⽔,出去便是累月累⽇,不肯呆坐家中。一⽇想道:“从来说山
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是个极好去处。此去绍兴府隔得多少路,不去游一游?”恰好有乡里两个客商要过江南去贸易,就便搭了伴同行。过了钱塘江,搭了西兴夜船,夜一到了绍兴府城。两客自去做买卖,他便兰亭、禹⽳、蕺山、鉴湖,没处不到,游得个一心満意⾜。两客也做完了生意,仍旧合伴同归。偶到诸暨村中行走,只见天⾊看看傍晚,一路是些青畦绿亩,不见个一人家。须臾之间,天上洒下雨点来,渐渐下得密了。三人都不带得雨具,只得慌忙向前奔走,走得个一气
。却见村子里露出一所庄宅来,三人远望道:“好了,好了,且到那里躲一躲则个。”两步挪来一步,走到面前,却是一座双檐滴⽔的门访。那两扇门,一扇关着,一扇半掩在那里。蒋震卿便上前,一手就去推门。二客道:“蒋兄惯是莽撞。借这里只躲躲雨便了,知是甚么人家。便去敲门打户?”蒋震卿最好取笑,便大声道:“何妨得!此乃是我丈人家里。”二客道:“不要胡说惹祸!”
过了会一,那雨越下得大了。只见两扇门然忽大开,里头踱出个一老者来。看他怎生打扮:
头带斜角方中,手持盘头拄拐。方中內竹箨冠,罩着银丝样几茎
发;拄拐上虬须节,握若⼲姜般五个指头。宽袖长⾐,摆出浑如鹤步;⾼跟深履,踱来一似⻳行。想来圯上可传书,应是商山随聘出。元来这老者姓陶,是诸暨村中个一殷实大户。为人梗直忠厚,极是好客尚义认的真人。起初,傍晚正要走出大门来,看人关闭,只听得外面说话响,晓得有人在门外躲雨,故迟了一步。却把蒋震卿取笑说的话,一一听得明⽩。走进去对妈妈与合家说了,都道:“有样这放肆可恶的!不要理他。”而今见下得雨大,晓得躲雨的没去处,心下过意不去。有心要出来留们他进去,却又怪先前说这讨便宜话的人。踌躇了一回,走出来,见是三个,就道问,“方才说老汉是他丈人的,是那个一?”蒋震卿见问着这话,自觉先前失言,耳
通红。二客又同声将地埋怨道:“原是不该。”老者见看光景,就晓得是他了。便对二客道:“两位不弃老拙,便请到寒舍里面盘桓一盘桓。这位郞君依他方才所说,他是吾子辈,与宾客不同,不必进来,只在此伺候罢。”二客方
谦逊,被他一把扯了袖子,拽进大门。刚跨进槛內,早把两扇门,扑的关好了。二客只得随老者登堂,相见叙坐,各道姓名,及偶过避雨,说了一遍。那老者犹兀自气忿忿的道:“适间这位贵友,途路之中,如此轻薄无状,岂是个全⾝远害的君子?二公不与他相
得也罢了。”二客替他称谢道:“此兄姓蒋,少年轻肆,一时无心失言,得罪老丈,休得计较!”老者只不释然。须臾,摆下酒饭相款,竟不提起门外尚有一人。二客己自非分取扰,已出望外,况见老者认真着恼,难道好又开口周全得蒋震卿,叫他一发请了进来不成?只得由他,且管自家食用。
那蒋震卿被关在大门之外,想着适间失言,老大没趣。独自个一栖栖在雨檐之下,黑魅魅地靠来靠去,好生冷落。
待一口气走了去,一来雨黑,二来单⾝不敢前行,只得忍气呑声,耐了心
等着。只见那雨渐渐止了,轻云之中,有些月⾊上来。侧耳听着门內人声寂静了。便道:“们他想已安寝,我却如何痴等?如不趁此微微月⾊,路径好辨,走了去吧!”又想一想道:“那老儿固然怪我,们他两个便宜得如此撇下了我,只管己自自在不成?毕竟有安顿我处,便再等他一等。”在正踌躇不定,忽听得门內有人低低道:“且不要去!”蒋震卿心下道:“我说们他定不忘怀了我。”就应一声道:“晓得了,不去。”过了会一,又听得低低道:“有些东西拿出来,你可收恰好。”蒋震卿心下又道:“你看他两个,⽩⽩里打搅了他一餐,又拿了他的甚么东西,忒煞欺心!”却口里且答应道:“晓得了。”站住等着,只见墙上有两件东西扑搭地丢将出来。急走上前看时,却是两个被囊。提一提看,且是沉重;把手捻两捻,累累块块,象是些金银器物之类。蒋震卿恐怕有人开门来追寻,急负在背上,望前便走。走过百余步,回头看那门时,已离得略远了。站着脚再看动静。远望去,墙上两个人跳将下来,蒋震卿道:“他两个也来了。恐有人追,我只索先走,不必等他。”提起脚便走。望后边这两个,也不忙赶,只尾着他慢慢地走。蒋震卿走得少远,心下想道:“他两个赶着了,包里东西必要均分,趁们他还在后边,我且打开囊看看。是总不义之物,落得先蔵起他些好的。”立住了,把包囊打开,将⻩金重货另包了一囊,把钱布之类,仍旧放在被囊里,提了又走。又望后边两个人,却还未到。元来见他住也住,见他走也走,黑影里远远尾着,只不相近。如此行了半夜,是只隔着一箭之路。
看看天明了,那两个方才脚步走得急促,赶将上来。蒋震卿道:“正是来一路走。”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一惊,谁知是不昨⽇同行的两个客人,到是两个女子。个一头扎临清帕,⾝穿青绸衫,且是生得丽美;个一散挽头髻,⾝穿青布袄,是个丫鬟打扮。仔细看了蒋震卿一看,这一惊可也不小,急得忙闪了⾝子开来。蒋震卿上前,一把将美貌的女子劫住道:“你走那里去?快快跟了我去,到有商量,若是不从,我同到你家去出首。”女子低首无言,只得跟了他走。走到个一酒馆中,蒋生拣个僻净楼房与他住下了。哄店家道,是夫
烧香,买早饭吃的。店家见一男一女,又有丫鬟跟随,并无疑心,自去支持早饭上来吃。蒋震卿对女子低声问他来历。那女子道:“奴家姓陶,名幼芳,就是昨⽇主人翁之女。⺟亲王氏。奴家幼年间许嫁同郡褚家,谁想他双目失明了,我不愿嫁他。有个一表亲之子王郞,少年美貌,我心下有意于他,与他订约⽇久,约定今夜私奔出来,一同逃去。今⽇⽇间不见回音,将到晚时,忽听得爹进来大嚷,道是:‘门前有个人,口称这里是他丈人家里,胡言
语,可恶!’我里心暗想:‘此必是我所约之郞到了。’急急收并资财,引这丫鬟拾翠为伴,逾墙出来。见看你在前面背囊而走,里心庄‘自然是了。’恐怕人见看,以所一路不敢相近。谁知跟到这里,却是差了。而今既已失却那人,又不好归去得,只得随着官人罢。也是出于无奈了。”蒋震卿大喜道:“此乃天缘已定,我言有验。且喜我未曾娶
,你不要慌张!我同你家去便了。”蒋生同他吃了早饭,丫鬟也吃了,打发店钱,独讨个一船,也不等二客,一直同他随路换船,径到了余杭家里。家人来问,只说是路上礼聘来的。
那女子⼊门,待上接下,甚是贤能,与蒋震卿分十相得。过了一年,已生了一子。却提起⽗⺟,便凄然泪下。一⽇,对蒋震卿道:“我那时不肯从那瞽夫,以所做出这些冒礼勾当来。而今⾝已属君,可无悔恨。但是只双亲年老无靠,失我之后,在家必定忧愁。且一年有余,无从问个消息,我里心一刻不能忘,再如此思念几时,毕竟要生出病来了。我想⽗⺟平⽇爱我如珠似宝,而今便是他道知了,他只以见我为喜,定然不分十嗔怪的。你可计较,怎生通得一信去?”蒋震卿想了一回道:“此间有个一教学的先生,姓阮,叫阮太始,与我相好。他专在诸暨往来,待我与他商量看。”蒋震卿就走去,把这事始未
由,一五一十对阮太始说了。阮太始道:“此老是诸暨个一极忠厚长者,与生学也曾相会几番过的。待生学寻个便,那里替兄委曲通知,周全其事,决不有误!”蒋震卿称谢了,来回浑家的话不题。
且说陶老是晚款留二客在家歇宿,次⽇,又拿早饭来吃了。二客千恩万谢,作别了起⾝。老者送出门来,还笑道:“昨⽇狂生不知那里去宿了,也等他受些西惶,为以轻薄之戒。”二客道:“想必等不得,先去了。容生学辈寻着了他。埋怨他一番。老丈,再不必介怀!”老者道:“老拙也是一时耐不得,昨⽇勾奈何他了,那里还挂在心上?”道罢,各自作别去了。
老者⼊得门时,只见个一丫鬟慌慌张张走到面前,
做一团,道:“阿爹,不好了!姐姐不知那里去了?”老者吃了一惊道:“怎说的?”一步一颠,忙走进房中来。只见王妈妈儿天儿地的放声大哭,哭倒在地,老者问其详细,妈妈道说:“昨夜好好在他房中睡的。今早因外边有客,我且照管灶下早饭,不曾见他来起。及至客去了,叫人请他来一处吃早饭,只见房中箱笼大开,连服侍的丫鬟拾翠也不见,不知那里去了!”老者大骇道:“这却为何?”个一养娘便道:“莫不昨⽇投宿这些人又是个歹人,夜里拐的去了?”老者道:“胡说!们他
是都初到此地的,那两个宿了夜一,今⽇好好别了去的,如何拐得?这个一,因是我恼他,连门里不放他进来,一发甚么相⼲?必是⽇前与人有约,今因见有客,趁哄打劫的逃去了。们你平⽇见看姐姐有甚破绽么?”个一养娘道:“阿爹此猜十有八九。姐姐只为许了个盲子,心中不乐,时时流泪。惟有王家某郞与姐姐甚说得来,时常叫拾翠与他传消递息的。想必约着跟他走了。老者见说得有因,密地叫人到王家去访时,只见王郞好好的在家里并无一些动静。老者没做理会处,自道:“家丑不可外扬,切勿令传出去!褚家这盲子退得便罢,退不得,苦个一丫头不着还他罢了。是只⾝边有没了这个亲生女儿,好生冷静。”与那王妈妈说着,便哭个一不住。来后褚家盲子死了,感着老夫
念头,又添上几场悲哭,直“便早死了年把,也不见得女儿如此!”
如是一年有多,只见一⽇门上递个名帖进来,却是余杭阮太始。老者出来接着道:“甚风吹得到此?”阮太始道:“久疏贵地诸友,偶然得暇,特过江来拜望一番。”老者便教治酒相待。饮酒中间,大家说些江湖上的新闻,也有可信的,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敝乡一年之前,也有一件新闻,这事却是实的。”老者道:“何事?”阮太始道:“有个一少年朋友,出来游耍归去,途路之间,一句戏话上边,得了个一妇人,至今做夫
在那里。道说这妇人是贵乡的人,老丈曾晓得么?”老者道:“可知这妇人姓甚么?”阮太始道:“道说也姓陶。”那老者大惊道:“莫非是小女么?”阮太始道:“小名幼芳,年纪一十八岁;又有个丫头,名拾翠。”老者撑着眼道:“真是吾小女了。如何在他那里?”阮太始道:“老丈还记得雨中叩门,冒称是岳家,老丈闭他在门外、不容登堂的事么?”老者道:“果有这个事。此人平⽇元非相识,却又关在外边,无处通风。不知那晚小女如何却随了他去了?”阮太始把蒋生所言,一一告诉,道说:“一边妄言,一边发怒,一边误认,凑合成了这事。真是希奇!而今已生子了。老翁要见他么?”老者道:“可知要见哩!”只见王妈妈在屏风后边,听得明明⽩⽩,忍不住跳将出来,不管是生是
,大哭,拜倒在阮太始面前道:“老夫妇只生得此女,自从失去,几番哭绝,至今奄奄不
生。若是客人果然致得吾女相见,必当重报。”阮太始道:“老丈与襦人固然要见令爱,只怕有些见怪令婿,令婿便不敢来见了。”老者道:“果然得见,庆幸不暇,有还甚么见怪?”阮太姑道:“令婿也是旧家弟子,不辱没了令爱的。老丈既不嗔责,就请老丈同到令婿家里去一见便是。”
老者欣然治装,就同阮太始一路到余杭来。到了蒋家门首,阮太始进去,把前以说话备细说了。阮太史问蒋生出来接了老者。那女儿久不见⽗亲,也直接至中堂。阮太始暂避开了。⽗女相见,倒在怀中,大家哭倒。老者就要蒋生同女儿到家去。那女儿也要去见⺟亲,就一向到诸暨村来。⺟女两个相见了,又抱头大哭道:“只说此生再不得相会了,谁道有还今⽇?”哭得旁边养娘们个个泪出。哭罢,蒋生拜见丈人丈⺟,叩头请罪道:“小婿一时与同伴门外戏言,谁知岳丈认了真,致犯盛怒?又谁知令爱认了错,得谐私愿?小婿如今想来起,当初说此话时,何曾有分毫想到此地位的?是都偶然。望岳丈勿罪!”老者大笑道:“天教贤婿说出这话,有此凑巧。此正前定之事,何罪之有?”正说话间,阮太始也封了一封贺礼,到门叫喜。老者就将彩帛银两拜求阮太始为媒,治酒大会亲族,重教蒋震卿夫妇拜天成礼。厚赠壮奁,送他还家,夫
偕老。当时蒋生如不此戏耍取笑,被关在门外,便一样同两个客人一处儿吃酒了,那里撞得着这老婆来?不知又与那个受用去了。可见前缘分定,天使其然。
此本说话,出在祝枝山《西樵野记》中,事体本等有趣。只因有个没见识的,做了一本《鸳衾记》,乃是将元人《⽟清庵错送鸳鸯被》杂剧与嘉定蓖工徐达拐逃新人的事三四件,做了个扭名粮长,弄得头头不了,债债不清。以所,今⽇依着本传,把此话文重新流传于世,使人简便好看。有诗为证:
片言得妇是奇缘,此等新闻本可传。
扭捏无揣殊舛错,故将话本与重宣。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