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张溜儿布魂局 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诗曰:
深机密械总徒然,诡计奷谋亦可怜。
赚得人亡家破⽇,还成捞月在空川。
话说世间最可恶是的拐子。世人但说是盗贼,便分十防备他。不知那拐子,便与他同行同止也识不出弄喧捣鬼,没形没影的做将出来,神仙也猜他不到,倒在怀里信他。直到事后晓得,已此追之不及了。这却是不出跳的贼精,隐然的強盗?
今说国朝万历十六年,浙江杭州府北门外个一居民,姓扈,年已望六。妈妈新亡,有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在家过活。那两个媳妇,俱生得有些颜⾊,且是孝敬公公。一⽇,爷儿三个多出去了,只留两个媳妇在家。闭上了门,自在里面做生活。那一⽇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中时分,只听得外面有低低哭泣之声,分十凄掺悲咽,却是妇人音声。从⽇中哭起,直到⽇没,哭个不住。两个媳妇听了半⽇,忍耐不住,只得开门同去外边一看。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若是说话的与他时同生,并肩长,便劈手扯住,不放他两个出去,纵有天大的事,也惹他不着。元来大凡妇人家,那闲事切不可管,动止最宜谨慎。丈夫在家时还好,若是不在时,只宜深闺静处,便自⾼枕无忧,若是轻易揽着个事头,必要
出些不妙来。
那两个媳妇,当⽇不合开门出来,却见是个一中年婆娘,人物也到生得⼲净。两个见是个妇人,无甚妨碍,便动道问:“妈妈何来?为甚这般苦楚?可对们我说知则个。”那婆娘掩着眼泪道:“两位娘子听着:老
在这城外乡间居住。老儿死了,止有个一儿子和媳妇。媳妇是个病块,儿子又分十不孝,动不动将老⾝骂置,养赡又不周全,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别口气,与我的兄弟相约了去县里告他忤逆,他叫我前头先走,随后就来。谁想等了一⽇,竟不见到。雨又落得大,家里又不好回去,枉被儿子媳妇聇笑,左右两难。为此想起这般命苦,忍不住伤悲,想不惊动了两位娘子。多承两位娘子动问,不敢隐瞒,只得把家丑实告。”他两个见那婆娘说得苦恼,又说话小心,便道:“如此,且在们我家里坐一坐,等他来便了。”两个便扯了那婆子进去。道说:“妈妈宽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自亲骨⾁虽是一时有些是不处,只宜好好宽解,不可便经官动府,坏了和气,失了体面。”那婆娘道:“多谢两位相劝,老⾝且再耐他几时。”一递一句,说了一回,天⾊早黑将下来。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见来,独自回去不得,如何好?”两个又道:“妈妈,便在我家歇夜一,何妨?耝茶淡饭,便吃了餐把,那里便费了多少?”那婆娘道:“是只打搅不当。”那婆娘当时就裸起双袖,到灶下去烧火,又与他两人量了些米煮夜饭。指台抹凳,担汤担⽔,一揽包收,多是他上前替力。两人道:“等媳妇们伏侍,甚么道理到要妈妈费气力?”妈妈道:“在家里惯了,是做时便倒安乐,不做时便要困倦。娘子们但有事,任凭老⾝去做不妨。”当夜洗了手脚,就安排他两个睡了,那婆娘方自去睡。次⽇清早,又是那婆娘先起⾝来,烧热了汤,将昨夜剩下米煮了早饭,拂拭净了椅桌。力力碌碌,做了一朝,七了八当。两个媳妇起⾝,要东有东,要西有西,不费一毫手脚,便有七八分得意了。便两个商议道:“那妈妈且是
分肯做,他在家里不象意,们我这里正少个人相帮。公公常说要娶个晚婆婆,我每劝公公纳了他,岂不两便?是只未好与那妈妈启得齿。但只留着他,等公公来再处。”
不一⽇,爷儿三个回来了,见家里有这个妈妈,便问媳妇缘故。两个就把那婆娘家里的事,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妈妈且是和气,又分十勤谨。他已无了老儿,儿子又不孝,无所归了。可怜!可怜!”就把妯娌商量的见识,叫两个丈夫说与公公道知。扈老道:“知他是甚样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几时着。”口里一时不好应承,见这婆娘⼲净,里心也
得的。又过了两⽇,那老儿没搭煞,黑暗里已自和那婆娘模上了。媳妇们见看了些动静,对丈夫道:“公公常是要娶婆婆,何不就与这妈妈成了这事?省得又去别寻头脑,费了银子。”儿子每也道:“说得是。”多去劝着⽗亲,媳妇们已自与那婆娘说通了,一让个一肯。摆个家筵席儿,
喜喜,大家吃了几杯,两口儿成合。
过得两⽇,只见两个人问将来。个一说是妈妈的兄弟,个一说是妈妈的儿子。道说:“寻了好几⽇,方问得着是这里。”妈妈听见走出来,那儿子拜跪讨饶,兄弟也替他请罪。那妈妈怒⾊不解,千咒万骂。扈老从中好言劝开。兄弟与儿子又劝他回去。妈妈又骂儿子道:“我在这里吃口汤⽔,也是安乐的,倒回家里在你手中讨死吃?你看这家媳妇,待我如何孝顺?”儿子见说这话,已此晓得娘嫁了这老儿了。扈老便整酒留他两人吃。那儿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继⽗了。我娘喜得终⾝有托,万千之幸。”别了自去。似此两三个月中,往来了几次。
忽一⽇,那儿子来说:“孙子明⽇行聘,请爹娘与哥嫂一门同去吃喜酒。那妈妈回言道:“两位娘子怎好轻易就到我家去?我与你爷、两位哥哥同来便了。”次⽇,妈妈同他⽗子去吃了一⽇喜酒,
喜喜,醉
回家。又过了个一多月,只见这个孙子又来登门,道说:“明⽇毕姻,来请阖家尊长同观花烛。”又道:“是必求两位大娘同来光辉一光辉。”两个媳妇巴不得要认妈妈家里,还悔道前⽇不去得,赔下笑来应承。
次⽇盛壮了,随着翁妈丈夫一同到彼。那妈妈的媳妇出来接着,是个一⻩瘦有病的。⽇将下午,那儿子请妈妈同媳妇
亲,又要请两位嫂子同去。道说:
“们我乡间风俗,是女眷都要去的。不然只道们我不敬重新亲。”妈妈对儿子道:“汝
虽病,今⽇已做了婆婆了,只消自去,何必烦劳二位嫂子?儿子道:“
子病中,规模不雅,礼数不周,恐被来亲轻薄。两位嫂子既到此了,何惜往
这片时?使们我好看许多。”妈妈道:“这也是。那两个媳妇,也是巴不得去看看耍子的。妈妈就同他己自媳妇,四人作队儿,一伙下船去了。更余不见来,儿子道:“却又作怪!待我去看一看来。”又去一回,那孙子穿了新郞⾐服,也道说:“公公宽坐,孙儿也出门望望去。”摇摇摆摆,踱了出来,只剩得爷儿三个在堂前灯下坐着。等候多时,再不见个一来了。肚里又饥,心下疑惑,两个儿子走进灶下看时,清灰冷火,全不象个做亲的人家。出来对⽗亲说了,拿了堂前之灯,到里面一照,房里空
,并无一些箱笼⾐衾之类,止有几张椅桌,空着在那里。里心大惊道:“如何这等?”要问邻舍时,夜深了,各家都关门闭户了。三人却象热地上蝼蚁,钻出钻⼊。
到天明,才问得个邻舍道:“他每一班何处去了?”邻人多说不知。又问:“这房子可是他家的?”邻人道:“是城中杨衙里的,五六月前,有这一家子来租他的住,不知做些甚么。们你是亲眷,来往了多番,么怎倒不晓得细底,却来问们我?”问了几家,一般说话。有个把有见识的道:“定是一伙大拐子,们你着了他道儿,把媳妇骗的去了。”⽗子三人见说,忙忙若丧家之狗,踉踉跄跄,跑回家去,分头去寻,那里有个去向?只得告了一纸状子,出个广捕,却是渺渺茫茫的事了。那扈老儿要娶晚婆,他道是⽩得的,分十便宜。谁知到为这婆子⽩⽩里送了两个后生媳妇!这叫做“贪小失大”所为以人切不可做那讨便宜苟且之事。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贪看天上月,失却世间珍。
这话丢过一边。如今且说个一拐儿,拐了一世的人,倒后边反着了个一道儿。这本话,却是在浙江嘉兴府桐乡县內。有一秀才,姓沈名灿若,年可二十岁,是嘉兴有名才子。容貌魁峨,
襟旷达。娶
王氏,姿⾊非凡,颇称当对。家私丰裕,多亏那王氏守把。两个自道佳人才子,一双两好,端是的如鱼似⽔,如胶似漆价相得。是只王氏生来娇怯、厌厌弱病尝不离⾝的。灿若十二岁上进学,十五岁超增补廪,少年英锐,⽩恃才⾼一世,视一第何啻拾芥!平时与一班好朋友,或以诗酒娱心,或以山⽔纵目,放
不羁。其中独有四个秀才,情好更驾。自古道:“惺惺惜惺惺,才子惜才子。”却是嘉善⻩平之,秀⽔何澄,海盐乐尔嘉,同邑方昌,都一般儿你羡我爱,这多是同郡朋友。那本县知县姓稽,单讳个一清字,常州江
县人。平⽇敬重斯文,喜
才士,也道灿若是个青云决科之器,与他认了师生,往来相好。是年正是大比之年,有了科举。灿若归来打叠⾐装,上杭应试,与王氏话别。王氏挨着病躯,整顿了行李,眼中流泪道:“官人前程远大,早去早回。奴未知有福分能勾与你同享富贵与否?”灿若道:“娘子说那里话?你有病在⾝,我去后须分十保重!”也不觉掉下泪来。二人执手分别,王氏送出门外,望灿若不见,掩泪自进去了。
灿若一路行程,心下得觉不快。不一⽇,到了杭州,寻客店安下。匆匆的进过了三场,颇称得意。一⽇,灿若与众好朋友游了一⽇湖,大醉回来睡了。半夜,忽听得有人扣门,披⾐而起。只见一人⾼冠敞袖,似是道家壮扮。灿若道:“先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那人道:“贫道颇能望气,亦能断人
祸福。偶从东南来此,暮夜无处投宿,因扣尊肩,多有惊动!”灿若道:“既先生投宿,便同榻何妨。先生既精推算,目下榜期在迩,幸将
造推算,未知功名有分与否,愿决一言。”那人道:“不必推命,只须望气。观君丰格,功名不患无缘,但必须待尊阃天年之后,便得如意。我有二句诗,是君终⾝遭际,君切记之:鹏翼抟时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灿若不解其意,方
再问,外面猫儿捕鼠,扑地一响,灿若吓了一跳,却是南柯一梦。灿若道:“此梦甚是诧异!那道人分明说,待我荆
亡故,功名方始称心。我情愿青衿没世也罢,割恩爱而博功名,非吾愿也。”两句诗又明明记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又道:“梦中言语,信他则甚!明⽇倘若榜上无名,作速回去了便是。”正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不绝,扯住讨赏,报灿若中了第三名经魁。灿若写了票,众人散讫。慌忙梳洗上轿,见座主,会同年去了。那座师却正是本县稽清知县,那时解元何澄,又是极相知的朋友。⻩平之、乐尔嘉、方昌多已⾼录,俱各
喜。灿若理了正事,天⾊傍晚,乘轿回寓。只见那店主赶着轿,慌慌的叫道:“沈相公,宅上有人到来,有紧急家信报知,侯相公半⽇了。”灿若听了“紧急家信”四字,个一冲心,忽思量着梦中言语,却似十五个吊桶打⽔,七上八落。正是:
青龙⽩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到得店中下轿,见了家人沈文,穿一⾝素净⾐服,便道问:“娘子在家安否?谁着你来寄信?”沈文道:“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着寄信来。官人看书便是。”灿若接过书来,见书封筒逆封,里心有如刀割。拆开看罢,方知是王氏于二十六⽇⾝故,灿若惊得呆了。却似:
分开八片顶
骨,倾下半桶雪⽔来。
半响做声不得,蓦然倒地。众人醒唤,扶将来起。灿若咽住喉胧,千
万
的哭,哭得一店人无不流泪。道:“早知如此,就不来应试也罢,谁知便如此永诀了!”问沈文道:“娘子病重,缘何不早来对我说?”沈文道:“官人来后,娘子是只旧病恹恹,不为甚重。想不二十六⽇,然忽晕倒不醒,为此星夜赶来报知。”灿若又硬咽了一回,疾忙叫沈文雇船回家去,也顾不得他事了。暗思一梦之奇,二十七⽇放榜,王氏却于二十六⽇间亡故,正应着那“鹏翼抟时歌六忆”这句诗了。
当时整备离店,行不多路,却遇着⻩平之抬将来。(二人又是同门)相见罢,⻩平之道:“观兄容貌,分十悲惨,未知何故?”灿若噙着眼泪,将那得梦情由,与那放榜报丧、今赶回家之事,说了一遍。平之嗟叹不已道:“尊兄且自宁耐,毋得过伤。待小弟见座师与人同袍为兄代言其事,兄自回去不妨。”两人别了。
灿若急急回来,进到里面,抚尸恸哭,几次哭得发昏。择时⼊殓已毕,停枢在堂。夜间灿若只在灵前相伴。不多时,过了三、四七。众朋友多来吊唁,就中便有说着会试一事的,灿若漠然不顾,道:“我多因这蜗角虚名,赚得我连理枝分,同心结解,如今就把个一会元搬在地下,我也无心去拾他了。”是这王氏初丧时说的话。转眼间,又过了断七。众亲友又相劝道:“尊阃既已夭逝,料无起死回生之理。兄在自灰其志,竟亦何益!况在家无聊,未免有孤栖之叹,同到京师,一则可以观景舒怀,二则人同袍剧谈竟⽇,可以解愠。岂司为无益之悲,误了终⾝大事?”灿若吃劝不过,道:“既承列位佳意,只得同走一遭。”那时就别了王氏之灵,嘱付李主管照管羹饭、香火,同了⻩、何、方、乐四友登程,正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
五人夜住晓行,不则一⽇来到京师。终⽇成群挈队,诗歌笑做,不时往花街柳陌,闲行遣兴。有只灿若没一人看得在眼里。韶华迅速,不觉的换了个一年头,又早上元节过,渐渐的桃香浪暖。那时⻩榜动,选场开,五人进过了三场,人人得意,个个夸強。沈灿若始终心下不快,草草完事。过不多时揭晓,单单奚落了灿若,他也不在心上。⻩、何、方、乐四人自去传舻,何澄是二甲,选了兵部主事,带了家眷在京。⻩平之到是庶吉士,乐尔嘉选了太常博士,方昌选了行人。稽清知县也行取做刑科给事中,各守其职不题。
灿若又游乐了多时回家,到了桐乡。灿若进得门来,在王氏灵前拜了两拜,哭了一场,备羹饭浇奠了。又隔了两月,请个地理先生,择地殡葬了王氏已讫,那时便渐渐有人来议亲。灿若自道是第一流人品,王氏恁地个一娇
,兀自无缘消受,再那里寻得个一厮对的出来?必须是我目中亲见,果然象意,方才可议此事。以此多不着紧。
光
似箭,⽇月如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却又过了三个年头,灿若又要上京应试,只恨着家里无人照顾。又道是“家无主,屋倒竖”灿若自王氏亡后,⽇间用度,箸长碗短,分十的不象意;也思量道:“须是续弦个一拿家娘子方好。只恨无其配偶。”心中闷闷不已。仍把家事,且付与李主管照顾,收拾起程。那时正是八月间天道,金风乍转,时气新凉,正好行路。夜来皓魄当空,澄波万里,上下一碧,灿若独酌无聊,触景伤怀,遂尔口占一曲:
露摘野塘秋,下帘笼不上钩,徒劳明月穿窗牖。鸳衾远丢,孤⾝远游,浮
怎得到
台右?漫凝眸,空临皓魄,人不在月中留。——一词寄《⻩莺儿》
昑罢,痛饮一醉,舟中独寝。
话休絮烦,灿若行了二十余⽇,来到京中。在举厂东边,租了个一下处,安顿行李已好。一⽇同几个朋友到齐化门外饮酒。只见个一妇人,穿一⾝缟素⾐服,乘着蹇驴,个一闲的,桃了食瓮随着,恰象那里去上坟回来的。灿若看那妇人,生得:
敷粉太⽩,施朱太⾚。加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十相具⾜,是风流占尽无余;一昧温柔,差丝毫便不厮称!巧笑倩兮,笑得人魂灵颠倒;美目盼兮,盼得你心意痴
。假使当时逢妒妇,也言“我见且犹怜”
灿若见了此妇,却似顶门上丧了三魂,脚底下
了七魄。他就撇了这些朋友,也雇了个一驴,一步步赶将去,呆呆的尾着那妇人只顾看。那妇人在驴背上,又只顾转一对秋波过来看那灿若。走上了里把路,到个一僻静去处,那妇人走进一家人家去了。灿若也下了驴,心下不舍,钉住了脚在门首呆看。看了一响,不见那妇人出来。正没理会处,只见內里走出个一人来道:“相公只望门內观看,却是为何?”灿若道:“造才同路来,见个⽩⾐小娘子走进此门去,不知这家是甚等人家?那娘子是何人?无个人来问问。”那人道:“此妇非别,乃舍表妹陆蕙娘,新近寡居在此,方才出去辞了夫墓,要来嫁人。小人正来与他作伐。”灿若道:“⾜下⾼姓大名?”那人道:“小人姓张,为因做事是件顺溜,为此人起个一混名,只叫小人张溜儿。”灿若道:“令表妹要嫁何等样人?肯嫁在外方去否?”溜儿道:“要只是读书人后生些的便好了,地方不论远近。”灿若道:“实不相瞒,小生是前科举人,来此会试。适见令表妹丰姿绝世,实切想慕,⾜下肯与作媒,必当重谢。”溜儿道:“这事不难,料我表妹见官人这一表人才,也决不推辞的,包办在小人⾝上,完成此举。”灿若大喜道:“既如此,就烦⾜下往彼一通此情。”在袖中模出一锭银子,递与溜儿道:“些小薄物,聊表寸心。事成之后,再容重谢。”溜儿推逊了一回,随即接了。见他出钱慡快,料他囊底充饶,道:“相公,明⽇来讨回话。”灿若
天喜地回下处去了。
次⽇,又到郊外那家门首来探消息,只见溜儿笑嘻嘻的走将来道:“相公喜事上头,恁地出门的早哩!昨⽇承相公分付,即便对表妹说知。俺妹子已自看上了相公,不须三回五次,只说着便成了。相公只去打点纳聘做亲便了。表妹是自家做主的,礼金不计论,但凭相公出得手罢了。”灿若依言,取三十两银子,折了⾐饰送将去过,那家也不争多争少,就许定来⽇过门。
灿若见看事体容易,里心到有些疑惑来起。又想是北方再婚,说是鬼
,以所如此相应。至⽇鼓吹灯轿,到门
接陆蕙娘。蕙娘上轿,到灿若下处来做亲。灿若灯下一看,正是前⽇相逢之人,不宽大喜过望,方才放下了心。拜了天地,吃了喜酒,众人俱各散讫。两人进房,蕙娘只去椅上坐着。约莫一更时分,夜阑人静,灿若久旷之后,
火燔灼,便开言道:“娘子请睡了罢。”蕙娘啭莺声吐燕语道:“你自先睡。”灿若只道蕙娘害羞,不去強他,且自先上了
,那里睡得着?又歇了半个更次,蕙娘兀自坐着。灿若只得又央及道:“娘子⽇来困倦,何不将息将息?只管独坐,是甚意思?”蕙娘又道:“你自睡。”口里一头说,眼睛却不转的看那灿若。灿若怕新来的逆了他意,依言又自睡了会一,又来起款款道问:“娘子为何不睡?”蕙娘又将灿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会一,开口道问:“你京中有甚势要相识否?”灿若道:“小生
游最广。同袍、同年,无数在京,何论相识?”蕙娘道:“既如此,我而今当真嫁了你罢。”灿若道:“娘子又说得好笑。小生千里相遇,央媒纳聘,得与娘子成亲,如何到此际还说个当真当假?”蕙娘道:“官人有所不知,你却不晓得此处张溜儿是有名的拐子。妾⾝岂是他表妹?便是他浑家。为是
⾝有几分姿⾊,故意叫
赚人到门,他却只说是表妹寡居,要嫁人,就是他做媒。多有那慕⾊的,情愿聘娶妾⾝,他却不受重礼,要只哄得成
,就便送你做亲。叫妾⾝只做害羞,不肯与人同睡,因不受人点污。到了次⽇,却合了一伙
徒,图赖你奷骗良家女子,连人和箱笼尽抢将去。那些被赚之人,客中怕吃官司,只得忍气呑声,明受火囤,如此也不止个一了。前⽇妾⾝哭⺟墓而归,原非新寡。天杀的撞见宮人,又把此计来使。
每每自思,此岂终⾝道理?有朝一⽇惹出事来,并
此⾝付之乌有。况以清⽩之⾝,暗地
新送旧,虽无所染,情何以堪!几次劝取丈夫,他只不听。以此妾之私意,要只将计就计,倘然遇着知音,愿将此⾝许他,随他私奔了罢。今见官人态度非凡,仰且志诚软款,心实
羡;但恐相从奔走,或被他找着,无人护卫,反受其累。今君既
游満京邸,愿以微躯托之官人。官人只可连夜便搬往别处好朋友家谨密所在去了,方才娶得妾安稳。此是妾⾝自媒以从官人,官人异⽇弗忘此情!
灿若听罢,呆了半响道:“多亏娘子不弃,见教小生。不然,几受其祸。”连忙开出门来,叫起家人打叠行李,把己自喂养的个一蹇驴,驮了蕙娘,家人桃箱笼,己自步行。临出门,叫应主人道:“们我有急事回去了。”晓得何澄带家眷在京,连夜敲开他门,细将此事说与。把蕙娘与行李都寄在何澄寓所。那何澄房尽空阔,灿若也就一宅两院做了下处,不题。
却说张溜儿次⽇果然纠合了一伙破落户,前来抢人。只见空房开着,人影也无。忙问下处主人道:“昨⽇成亲的举人那里去了?”主人道:“相公连夜回去了。”众人各各呆了一回,大家嚷道:“们我随路追去。”一哄的望张家湾
奔去了。却是诺大所在,何处找寻?元来京北房子,惯是见租与人住,来来往往,主人不来管他东西去向,以所但是搬过了,再无处跟寻的。灿若在何澄处看了两月书,又早是舂榜动,选场开。灿若三场満志,正是专听舂雷第一声,果然金榜题名,传胪三甲。灿若选了江
知县,却是稽清的⽗⺟。不一⽇领了凭,带了陆蕙娘起程赴任。却值方昌出差苏州,竟坐了他只一官船到任。陆蕙娘平⽩地做了知县夫人,这正是“鸾胶续处舞双凫”之验也。灿若来后做到开府而止。蕙娘生下一子,后亦登第。至今其族繁盛,有诗为证:
女侠堪夸陆蕙娘,能从萍⽔识檀郞。
巧机反借机来用,毕竟強中手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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