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庄严宏伟的大雄宝殿内,阵阵梵音传送出无限宁静祥和。欧
-坐静于佛前,专注地聆听面前师父的开示,身旁则有已经摆置好准备用上的法仪。
祥和的梵音中,渐渐渗入仓皇的脚步声。
赵湍归踏着慌乱而无措的脚步,踉踉跄跄奔上阶梯,闯入殿内,打散所有宁静。
惊惶的眼锁住佛前唯一散发的身影,急忙冲上前拉住他。
“悟缓?”欧
-起身面对赵湍归,疑惑的眼审视他的失态。
“-儿…-儿她…”
慌慌的心绪,致使他无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没有不舍,没有挽留,悟缓的伤心担忧,不是为他…
抬手拭着赵湍归脸上奔
的泪水,不能说自己心底无讶。
悟缓竟然哭了,恍惚想起,即使曾迫他成亲,即使曾令他心碎,悟缓也从未掉过一滴泪,但现下…
不意外地,心底掠过一抹痛楚。
只是,该要放开了呀,这样的痛,不应属于他!
“冷静一些。”欧
-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赵湍归的额,将凉意缓缓送至他
纷纷的脑海,镇定他的心。
“-儿离开了。”赵湍归终于回过神,注视欧
-平静的面容,说出令他六神无主的理由。
“什么?!”欧
-僵直了背脊,一时无法消化赵湍归的话。
“她只留下这张字条。”在惶然的情绪暂时得到平缓后,赵湍归将字条递出,而后渐转清明的眼才开始审视周遭,也才看清楚目前殿内的景况。
他是不是…正好打断了什么?
因为心中突然的了悟,让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冷静的思绪,再次纷飞杂乱了起来。
如果不是-儿的离开让他无法思考,如果不是他的慌乱、他的匆促,玉容是否就这么一声不吭的…
环顾周遭的眼,终于回到面前人的身上。
曾经,披散的发,结起他们的缘分;如今,披散的发,竟是为了将一切断绝…
欧
-颤抖的手,缓缓摊开字条,平静的神色,早在听到杜-儿离开的消息时便已刷上雪白。
她离开了…她离开了…那么,他的心意算什么?他的退让又算什么?
可知她现在的子身,再
不得任何折腾?
白皙的纸张上,只有寥寥数字,是她娟秀的笔迹──
不该存在的,是我。
如遭雷击!他的心,完全掏空,再寻不回强装的宁静。
她听到了,那一
他的自语,他的心伤,她全听入了耳。
只是,她知道多少?
他的心伤,只想说给自己听;他的自语,只是为了道别,道别过去的一切,也告别他的情。
她却听入了耳,也…记入了心。
难怪他离开的隔
便由
天喜地的赵府家仆口中得知她已清醒的消息。
成全,总是成全!她为何总要为他们退让?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呀!
抬起茫然空
的双瞳,他的眼,缓缓扫过已停住泪的赵湍归,定在已走到他身旁的师父脸上。
那一脸平静安详的笑意,再也稳不住他的心。
终究,他还是得负了师父苦心开导点化的恩情吗?
茫然的眸,却无意识的
出惊慌与渴求,有如沉溺茫茫大海,找不到一个可攀扶之物。
他想渴求什么?救赎吗?
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该走的路又是哪条?此刻,茫然无依的陷溺感渐渐包围他,让他无所适从。
“顺着你的心意,去吧。”平静的眼里,有着看透一切的明澈。
“师父…”连师父都放弃他了吗?连佛也…不愿收留他了吗?
“你俗念未定,尘缘未了,尚无法归入我佛门中人,等你能寻回自己的本心时,我佛永远敞开大门接受你。”
自己的本心…
云雾渐散,将要打死的心结让人解开了,茫然的神色渐渐褪去,换上一抹坚定。
向师父行了个拜别大礼后,欧
-拉住赵湍归的衣袖,火速离去。
ΩΩΩΩΩ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呛咳,让杜-儿差点顺不过气来。
“姐小!”喜儿提着刚抓好的药推门进屋,看到杜-儿痛苦不已的模样,差点吓坏,连忙放下药包,冲到
边替她拍背顺气。
“-回来了?”呛咳稍歇,她对喜儿绽出开心的笑容。
望着她强扯而出的笑,喜儿的泪再度夺眶而出。
姐小的病,愈来愈严重了…
“姐小…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好后悔当初没有拚了命阻止姐小离开的意图,好后悔自己败在姐小祈求的目光下,好后悔自己没有想到姐小的体身根本不适合再受劳累,好后悔当初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她跟随着姐小,姐小应能无恙…
她怎么能忘却当姐小一旦作成决定时,将会是多么坚强的心思?
“能回哪儿?”杜-儿端起自嘲的笑容。
“回赵府或杜府,只要能医治姐小的体身,我们回哪儿都好…”
望着喜儿心急的表情,杜-儿缓缓释出不容置喙的笑意,坚定的吐出回答,“不。”
早在看到姐小的笑容时,她心中便已产生慌忙,她知道姐小这么回答,便表示宁可病死于这座小屋,也不愿再回京城。
“姐小,-可知到现在外头传言姑爷寻-已至疯狂,几乎翻了京城…”
“为什么不?”低沉的声音由门边缓缓传来,打断喜儿的劝语。
“玉容?”杜-儿讶看着走入矮门的白色身影,疑惑着他如何能知道这儿。
一抹了悟闪进心头,她偏头看向喜儿。
面对杜-儿责怪的目光,喜儿没有惊慌,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愿再见到姐小这般为难自己…”
“别怪喜儿,她前往城内抓药时被我撞见,我强
她带我来的。”欧
-走至
沿坐下,克制住想轻触她容颜的手,低低询问:“为何要走?”
杜-儿偏头垂眸,不愿正视欧
-担忧责怪的目光。
“我以为这么做对大家都好。”
凝望着杜-儿因病情加重而变得极端憔悴消瘦的面容,他漾起阵阵心疼。
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意?!
“悟缓很爱。”他淡淡的开口,仿佛这件情爱与他无关似地。
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她愕然抬头看他,却只见他一脸无奈的笑。
“悟缓从不曾为我而流泪,知道我是男儿身不曾,我
他成婚时不曾,即使我令他再心碎亦然。但他竟可以为了-,任由心慌意
的泪水恣
,一路由王府狂奔至京郊,只为了问我该怎么办。”他轻握着她披散垂落的乌细青丝,语气仍只是淡然。“悟缓可以刚烈、可以温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态的悟缓,我却是第一次瞧见,而这样的他,为的是。”
“我…”望着握住自己乌丝的纤长手指,她一时语
。
“回悟缓身边吧,可知-的离开,只会是我们三人另一段痛苦的开始?”他放开她的发,紧锁她的眼。
“但你呢,该怎么办?”哀伤的水眸回望着他,试图看穿他的情绪。
“天下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处?”欧
-半敛眉眼,还无法直视她眼中明白的担忧。
啊!他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经对悟缓这么说过,只是那时说得惶然,现下却是说得笃定。
从何时起,他已能如此平静的看待这份牵扯?
“不要皈依!”杜-儿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美丽的眼中尽是祈求。
“这也是-离开的原因,是不?”难怪时间会如此凑巧,他早该猜到。
抿
不语,她既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否认。
“-儿,我已皈依佛门,但因俗
未净,尘缘未了,因此现在仍是俗家弟子,几年内应只能静心修佛,不会剃度,如此,-可安心?”
“几年内?”仍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吗?
看出她的想法,他继续游说,“未来的事会如何,我们都无法预期,但现下-却可以好好把握住与悟缓的情缘。请你们一定要幸福,别让我的退让显得没价值,好吗?”
杜-儿深深凝望欧
-,直至他逃开似地垂眸起身。
“我该告辞了,悟缓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谢你,玉容。”
三人情意的纠葛痴
,怎么理也无法理清,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句道谢。
“我接受-的道谢。”朝后挥一挥手,欧
-缓缓走出木屋,策驰而去。
幸福吗?如果可以,她也希望…
只是,她的子身,由得了她的心意吗?
“姐小!”喜儿冲到
边接住杜-儿后倒的身势。
“喜儿,答应我,若我醒不来,帮我告诉悟缓,请他…务必留住玉容。”
“姐小,-会醒来的,不要
说,-会…醒来的。”喜儿哽咽低泣,不愿去设想姐小话中的可能
。
“答应我…”握住的手着急的加重力道。
“我答应,我答应-,只求姐小保重,只求-别再抛下喜儿…”
杜-儿绽出笑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是以可跌断脖子的危险速度狂奔而来的马蹄声,合上眼睛前,最后见到的,是悟缓肝胆俱裂、痛彻心扉的心碎面容。
“-儿──”
ΩΩΩΩΩ
晃晃悠悠,飘零空
,悬浮的双足,踩不着地界。
丝丝缕缕,零零碎碎,飘散的记忆,似乎正在重新组合。
温热的濡-感将她由昏冥的幽-中唤醒,知觉慢慢变得充实。
谁的泪,一颗颗,灼痛了她的掌心。
茫昧的
雾,缓缓让手心的温度驱离,重新聚合的记忆,渐次涌上。
她还记得,合上眼前,最后的印象,是悟缓心碎的绝望神色。
一滴,两滴,三滴…
感觉自己的手被紧握住,摩挲着不怎么平滑的脸颊,晕开一整面-滑。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人极端憔悴颓废的神色。
悟缓怎会变成这样德行?
记得她走出自己封闭世界之时,悟缓虽因照料她而消瘦疲累,却未如现在这般…心力
瘁的模样。
以前的俊
潇洒风采,皆已不存。
怎会如此?
赵湍归并不知道她已醒来,只是闭着眼,不断以脸颊摩挲她的手,藉由她血
动的温度感受她仍存在的事实。
接连两次差点失去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勇气可以承受?-
儿好忍残,如此回报他曾犯下的过错,存心让他连弥补都无法吗?
还会有下一次吗?他根本承受不了…
“别离开我…”喑哑的声音,完全失却了生命力。
夏秋冬,他还得照料昏
的她几多寒暑?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他愿意!
只求她别弃他而去。
紧蹙的眉眼,痛苦的神色,仿佛不会止歇的泪…他对她的心,还需要更多证明吗?
泛起的心怜,第一次,不为自己,而是为他。
悟缓可以刚烈、可以温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态的悟缓,我却是第一次瞧见,而这样的他,为的是。
欧
-告诉过她的话语,此时袭上她脑海,原来,她一直错怪悟缓的心思。
“悟缓…”
她想叫他,想告诉他她已醒来,想请他别再如此伤心,可是极度虚弱与干渴的喉咙,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即使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他仍是听见了。
“-儿!”他猛然睁开双眼,看见她回望他的漆黑双瞳,其中有着款款笑意。
他呆愕地痴望着,深怕只是一场梦境,醒了,仍旧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凝望他的不敢确定,她心中泛起酸楚。
怎会质疑悟缓对她的用心?怎会以为悟缓对她仍是歉意多过爱情?
她好傻…
如何还归本无?他们的心,他们的情,早已沉沦深陷,无法自拔!
“悟缓。”她轻唤着,用尽气力回握他的手,让他感受她实真的存在。
赵湍归猛地拥她入怀,
越的情绪让他发不出任何言语,只是不住地颤抖。
突然坐起的动作,让她有些昏眩,抬眼,恰巧见到喜儿拭泪。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对喜儿扯出一抹笑容。
“只要姐小康复,我们就已心满意足。”大夫说姐小只要醒来,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现下姐小还能说话,是否代表他们终于可以安心?
“我昏
多久?”看见悟缓这般颓废的模样,想必不只一、两天吧?
“整整六
,大夫说姐小的情况很糟,很可能就此…”她不想再提那些让所有人心慌意
的言语,也还记得当时姑爷跪倒在地,差点昏厥的吓人模样。“但只要姐小醒来就没事了,可知姑爷为了守护姐小,也已六
没合过眼。”
喜儿倒了一杯茶水立在赵湍归身后,等待他回神发现刚醒来的病人现在处于极度渴水的状态。
“六
…”她沉
着。这六
来,他是怀着怎样的煎熬度过?“对不起…”她费力抬手,想回抱颤抖不已的身躯。
赵湍归却猛然拉开她,激动不已地摇着她的肩嘶吼:“我不想接受-的道歉,我只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只希望-留在我的身边,为何-要走?为何-要在大病未愈时离开?-可知以-这样的子身根本
不起料峭
寒?!”
“姑爷,你疯了吗?”喜儿被赵湍归的举动吓呆了,姐小方醒,体身还很虚弱呀!
姑爷是想将姐小的魂魄再摇回九重天去吗?
“我是疯了…”即使处于过于激动的情绪中,他仍记得控制力道,但在看到杜-儿低垂的眼眸后,怒气立即点燃。
“-知道,却不在乎,是不?”他抬起她的下颔,语气森冷。
面对他的灼灼
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当时,她确实想放任自己的生命殒落。
“那我呢?我被-置于何处?我的心意对-而言又算什么?”难道他做的还不够吗?他无微不至的守候还不够让她明白吗?为何要走?为何要抛下他?
就算是为了成全吧,怎么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当初玉容的劝,现在-儿的离开,两人立意皆是为他,却也总是自以为是,而他,活该是他们所谓“成全”之下的牺牲者!
怎不问问,他被推来让去的心情…
“别再离开,别再抛下我了…”他低声恳求,再也无法想像没有她的生活。
第一次见到悟缓如此低声下气,她真的吓坏他了,是不?
“-走了,我无法独活。”他再度执起她的手置于颊上,闭上眼,神态和缓谦卑,语气却是无庸置疑的坚定执着。
可有听错?她…被威胁了吗?他以自己的生命相胁!
翦水双瞳中的狐疑逐渐转为宽慰与感动,抬眸又见喜儿取笑的眉眼,一缕幸福,缓缓由心底升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的手轻轻回握他的,羞涩的红霞缓缓在颊上泛开。
他睁眸,贪婪地汲取她的
容,而后带些不确定地轻声开口,“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她调皮地用着从前由小书上看来的戏语。
两人凝望的双眸,含藏了无尽心意。
“咳!”喜儿觉得自己有必要
打一下鸳鸯,提醒他们还有第三者的存在。“很抱歉打扰两位,但我想这杯水,姐小现在应是非常需要吧!”
不想理会姐小嗔怪的目光,喜儿将水杯递给赵湍归后便赶忙转身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场合,并识趣地带上门。
缓缓啜饮杯中的水,看着门扉合上,杜-儿猛然想起另一件挂在心怀的事。
“悟缓,玉容他…”
“他离开了,说早已在佛前发愿,将探寻五湖四海,参拜我朝境内大小寺院,以图早
明心见
,求证佛道。”
闻言,她心中一沉,颤声开口,“为何…你不拦他?”
看着悟缓坚定的目光,她明白三人间这份情缘,抉择已定,只是,玉容心下的痛苦,谁可帮他分担?
“拦他又如何?我们三人,皆再也回不到从前。”他捧住她的双颊,望着她惊讶刷白的面容,叹息低语,“-儿,是我对不起他。”
他知道…悟缓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帮玉容守护这份秘密,帮忙掩藏他的心,维持他在这份感情中的尊严,可是…悟缓从何发现?
又…如此一来,他将如何看待玉容?
明白看出她惊诧底下的疑问,赵湍归轻道:“我们都选择了-,所以,我感激他。”
对于玉容的心情,他一直是知道的,早在-儿于梅林之中伤怀旋舞时,他便已经看出。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与玉容之所以在一起的原因,便是由于心有灵犀之故,彼此的心思,能瞒过谁?
情爱的产生,别无对错,当他们将-儿带入这团难
的纠葛时,便也放弃了选择权。
这份情的发落、去留由她。
而他,选择了自私…
“我想回到三人那段谈笑赋诗、互竞新曲的时光。”思绪翻转,她埋首在他怀中,忧伤低语。
“我们,却希望守护-真正的笑容。”那时候的她,并不快乐。
杜-儿紧闭双眼,试图平复因这句话所牵动的忧伤、感动、酸楚及无奈等诸多
错复杂的情绪。
“-儿,我不再让-受任何委屈。”抱紧怀中的人儿,他坚定起誓。
“我拥有你的守护,而你有我的守候,那玉容呢?”她还是担心。
“他守候佛,也有佛的守护。”冲口而出的话语里,已有些微醋酸味。
“悟缓…”她-瞪他。
“-儿,玉容现在还是俗家弟子,-放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我也会不安,也会饮醋!”
“你这么说没道理呀!”他们也曾经那样亲密过,为何她只是多担忧一些,他就这副反应?
“我难道没说过,我很自私吗?”低下头,吻住她本
辩驳的菱花小嘴,不肯再让她开口。
他的爱情…终于能够圆满了呵!
倚梅院外,因杜-儿清醒而
欣鼓舞的气氛不住蔓延,整座赵王府中的人,正成群结队往这儿前进。
小两口的甜蜜世界,持续不了多久。
无妨,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花,正要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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