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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章
 ?第九章

 章鱼的一只眼睛,鼓鼓的,有猫头大小,周围是暗红色,中间发绿,这只眼睛在闪

 闪发亮。章鱼的几十条长长的腕足,像一团小蛇似的,蜿蜒地动着,上面的鳞发出讨

 厌的沙沙声。章鱼在游动。他看见章鱼差不多就贴着自己的眼睛。那些腕足在他身上爬

 着,它们是冰凉的,像荨麻一样刺人。章鱼伸出的刺针如同水蛭,死叮在他的头上,一

 下一下地收缩,着他的血。他感到他的血正从自己身上到已经膨起来的章

 鱼体内去。刺针就这样个不停。他头上被叮的地方,疼得难以忍受。

 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现在他的脉搏怎么样?”

 有个女人声音更轻地回答:“脉搏一百三十八,体温三十九度五。一直昏,说胡

 话。”

 章鱼消失了,但是被它叮过的地方还很疼。保尔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很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为什么这样热呢?大概是妈把炉子烧

 得太旺了。又有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了:“脉搏现在是一百二十二。”

 他竭力想抬起眼皮。可是,心里像有一团火,热得不上气来。

 想喝水,多么想喝水呀!他恨不得马上就爬起来,喝个够。那为什么又起不来呢?

 他刚想挪动一‮身下‬子,但是,立刻觉得‮体身‬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妈

 马上会拿水来的。他要对她说:“我要喝水。”在他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是不是

 章鱼又来了?就是它,看它那只红色的眼睛…

 远处又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弗罗霞,拿点水来!”

 “这是谁的名字呢?”保尔竭力在回想,但是一动脑子,便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他

 从那深渊里浮上来,又想起:“我要喝水。”

 他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他好像有点苏醒了。”

 接着,那温和的声音显得更近、更清晰了:“伤员同志,您要喝水吗?”

 “我怎么是伤员呢?也许不是跟我说的吧?对了,我不是得了伤寒吗!怪不得叫我

 伤员呢!”于是,他第三次试着睁开眼睛,这回终于成功了。从睁开的小里,他最先

 看到的是他面前有一个红色的球,但是,这个球又让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挡住了。这个黑

 糊糊的东西向他弯下来,于是,他的嘴触到了玻璃杯口和甘般的体。心头的那团

 火逐渐熄灭了。

 他心满意足地低声说:“现在可真舒服。”

 “伤员同志,您看得见我吗?”

 这问话就是向他弯下来的那个黑糊糊的东西发出来的。

 这时,他又要昏睡了,不过还来得及回答一句:“看不见,但是能听见…”

 “谁能想到他还会活过来呢?可是您看,他到底挣扎着活过来了。多么顽强的生命

 力啊。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真可以骄傲。这完全是因为您护理得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激动地回答:“啊,我太高兴了!”

 昏了十三天之后,保尔终于恢复了知觉。

 他那年轻的‮体身‬不肯死去,精力在慢慢恢复。这是他第二次获得生命,什么东西都

 像是很新鲜,很不平常。只是他的头固定在石膏箱里,沉甸甸的,他也根本没有力量移

 动一下。不过‮体身‬的感觉已经恢复,手指能屈能伸了。

 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里,陆军医院的见习医生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正坐在小桌子

 后边,翻看她那本厚厚的淡紫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是她用纤巧的斜体字写的记:

 1920年8月26

 今天从救护列车上给我们送来一批重伤员。一个头部受重伤的红军战士被安置在病

 室角上靠窗的病上。他只有十七岁。我收到一个口袋,里面除了病历,还有从他衣袋

 里找出来的几份‮件证‬。他叫保尔·安德列耶维奇·柯察金。

 ‮件证‬有:一个磨破的乌克兰**青年团第九六七一号团证,上面记载的入团时

 间是一九一九年;一个弄破的红军战士证;还有一张摘抄的团部嘉奖令,上面写的是:

 对英勇完成侦察任务的红军战士柯察金予以嘉奖。

 此外,还有一张看来是他亲笔写的条子:

 如果我牺牲了,请同志们通知我的家属:舍佩托夫卡市铁路机车库钳工阿尔焦姆·

 柯察金。

 这个伤员从八月十九被弹片打伤以后,一直处于昏状态。明天阿纳托利·斯捷

 潘诺维奇要给他做检查。

 8月27

 今天检查了柯察金的伤势。伤口很深,颅骨被打穿,头部右侧麻痹。右眼出血,眼

 睛肿

 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打算摘除他的右眼,以免发炎,不过我劝他,只要还有希

 望消肿,就先不要做这个手术。他同意了。

 我的主张完全是从审美观点出发的。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活过来,为什么要摘除一只

 眼睛,让他破相呢?

 他一直说胡话,折腾得很厉害,身边必须经常有人护理。

 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时间。他这样年轻,我很可怜他。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要把

 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昨天下班后,我在病房里又呆了几个小时。他的伤势最重。我注意听他在昏中说

 些什么。有时候他说胡话就像讲故事一样。我从中知道了他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不过,

 有时候他骂人骂得很凶。这些骂人话都是不堪入耳的。我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

 很难过。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说他救不活了。这老头生气地咕哝说:“我真不懂,

 他差不多还是一个孩子,部队怎么能收他呢?真是岂有此理。”

 8月30

 柯察金仍然没有恢复知觉。现在他躺在那间专门病室里,那里都是一些快要死的病

 人。护理员弗罗霞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原来她认识他。很久以前,他们在一起做过

 工。她对这个伤员是多么体贴入微呀!现在连我也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9月2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今天简直是我的节日。我负责的伤员柯察金恢复了知觉,他活

 过来了。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这两天我一直没有回家。

 又有一个伤员救活了,现在我的愉快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我们病房里又可以少死一个人。在我个人的繁忙工作中,最愉快的事莫过于看到病

 人恢复了健康。他们总是像小孩子那样依恋着我。

 他们对朋友真挚而淳朴,所以当我们分别的时候,有时我甚至掉了眼泪。这未免有

 些可笑,然而却是事实。

 9月10

 今天我替柯察金写了第一封家信。他说他受了点轻伤,很快就会治好,然后一定回

 家去看看;实际上他了很多血,脸色像纸一样苍白,‮体身‬还很虚弱。

 9月14

 柯察金第一次微笑了。他笑得很动人。平时他很严肃,这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他

 的‮体身‬在复原,速度快得惊人。他和弗罗霞是老朋友。我常常看见她坐在他的病旁边。

 看来,她把我的情况都讲给他听了,不用说,是过分地夸奖了我,所以我每次进屋,他

 总是对我微微一笑。昨天他问我:“大夫,您手上怎么紫一块青一块的?”

 我没有告诉他,这是他在昏中狠命攥住我的手留下的伤痕。

 9月17

 柯察金额上的伤口看样子好多了。换药的时候,他那种非凡的毅力真叫我们这些医

 生吃惊。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总要不断地呻,发脾气,可是他却一声不吭。给他伤口上碘

 酒的时候,他把‮子身‬得像绷紧了的弦。他常常疼得失去知觉,但是从来没有哼过一

 声。

 现在大家都知道:要是柯察金也呻起来,那就是说他昏了。他这种顽强精神是

 从哪里来的呢?我真不明白。

 9月21

 今天柯察金坐着轮椅,第一次被推到医院宽敞的阳台上。

 在他看着花园、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他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啊!他的脸

 上着绷带,只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闪闪发亮,不停地转动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似的。

 9月26

 今天有人叫我到楼下的接待室去,那里有两个姑娘等着我。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

 她们要看柯察金。她们的名字是冬妮亚·图曼诺娃和塔季亚娜·布拉诺夫斯卡娅。冬妮

 亚这个名字我知道,因为柯察金说胡话的时候多次提到过她。我允许她们进去看他。

 10月8

 柯察金第一次不用别人搀扶在花园里散步了。他老向我打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告诉他快了。每到探病的日子,那两个姑娘就来看他。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

 没有呻,而且从来也不呻。我问他原因,他说:“您读一读《牛虻》就明白了。”

 10月14

 柯察金出院了。我们十分亲切地互相道别。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去掉,只是前额还

 包扎着。那只眼睛是失明了,不过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同这么好的同志分手,我感到十

 分难过。

 向来就是这样:病人好了,就离开我们走了,而且希望不再回来见我们。临别的时

 候,柯察金说:“还不如左眼瞎了呢,现在我怎么打呀?”

 他仍然一心想着前线。

 保尔出院之后,起初就住在冬妮亚寄宿的布拉诺夫斯基家里。

 他立刻试着吸引冬妮亚参加社会活动。他邀请冬妮亚参加城里共青团的会议。冬妮

 亚同意了。但是,当她换完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保尔却紧咬着下嘴。她打扮得那样

 漂亮,那样别出心裁,保尔都没法带她到自己的伙伴们那里去了。

 于是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冲突。保尔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她生气了,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跟别人一个样子;要是你不便带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那天,在俱乐部里,大家都穿着退的旧衣服,唯独冬妮亚打扮得花枝招展。保尔

 看在眼里,觉得很不痛快。同志们都把她看做外人,她也觉察到了,就用轻蔑的、挑衅

 的目光看着大家。

 货运码头的共青团书记潘克拉托夫,一个宽肩膀、穿帆布衬衣的装卸工,把保尔

 叫到一边,不客气地看了看他,又瞟了冬妮亚一眼,问:“那位漂亮‮姐小‬是你带来的

 吗?”

 “是我。”保尔生硬地回答。

 “哦…”潘克拉托夫拖长声音说。“可是她那副打扮不像是咱们的人,倒像资产

 阶级‮姐小‬。怎么能让她进来?”

 保尔的太阳怦怦地跳起来。

 “她是我的朋友,我才带她来的。懂吗?她并不是咱们的对头,要说穿戴吗,确实

 是有点问题,不过,总不能单凭穿戴衡量人吧。什么人能带到这儿来,我也懂,用不着

 你来挑毛病,同志。”

 他本来还想顶撞他两句,但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潘克拉托夫讲的实际上是大家的

 意见。这样一来,他一肚子气就都转移到冬妮亚身上去了。

 “我早就跟她说了!干吗要出这个风头?”

 这天晚上他俩的友谊开始出现了裂痕。保尔怀着痛苦和惊讶的心情看到,那一向似

 乎是很牢固的友谊在逐渐破裂。

 又过去了几天。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使他们的关系更加疏远,更加不愉快。

 保尔对冬妮亚的那种庸俗的个人主义愈来愈不能容忍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感情的最后破裂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一天,他们来到黄叶满地的库佩切斯基公园,准备作最后一次谈话。他们站在陡

 岸上的栏杆旁边;第聂伯河从下面滚滚过,闪着灰暗的光;一艘拖轮用轮翼疲倦地拍

 打着水面,拽着两只大肚子驳船,慢腾腾地从‮大巨‬的桥孔里钻出来,逆而上。落

 余辉给特鲁哈诺夫岛涂上了一层金黄,房屋的玻璃也被它照得火一样通红。

 冬妮亚望着金黄的余辉,忧伤地说:“难道咱们的友谊真的要像这落,就这样

 完了吗?”

 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紧皱着眉头,低声说:“冬妮亚,这件事咱们已经谈过

 了。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原来是爱你的,就是现在,我对你的爱情也还可以恢复,不过,

 你必须跟我们站在一起。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保夫鲁沙了。那时候我可以为了你的眼

 睛,从悬崖上跳下去,回想起来,真是惭愧。现在我说什么也不会跳。拿生命冒险是可

 以的,但不是为了姑娘的眼睛,而应该是为了别的,为了伟大的事业。如果你认为,我

 首先应该属于你,其次才属于,那么,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好丈夫。因为我首先是属于

 的,其次才能属于你和其他亲人。”

 冬妮亚悲伤地凝视着蓝色的河水,两眼噙着泪水。

 保尔从侧面注视着她那熟悉的脸庞和栗的浓发。过去,这个姑娘对他来说,曾经

 是那样可爱可亲,此刻他不对她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

 他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把扯你后腿的那些东西统统扔掉,站到我们一边来吧。

 咱们一道去消灭财主老爷们。我们队伍里有许多优秀的姑娘,她们跟我们一起肩负

 着残酷斗争的全部重担,跟我们一起忍受着种种艰难困苦。她们的文化水平也许不如你

 高,但是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呢?你说,丘扎宁曾经想用‮力暴‬污辱你,但

 是他是红军中的败类,不是一个战士。你又说,我的同志们对你不友好,可是,那天你

 为什么要那样打扮,像去参加资本家的舞会一样呢?你会说:我不愿意跟他们一样,穿

 上肮脏的军便服。这是虚荣心害了你。你有勇气爱上一个工人,却不爱工人阶级的理想。

 跟你分开,我是感到遗憾的,我希望你能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他不再说下去了。

 第二天,保尔在街上看见一张布告,下面的署名是省肃反委员会主席费奥多尔·朱

 赫来。他的心跳起来了。他去找这个老水兵,但是卫兵不让他进去。他软磨硬泡,弄得

 卫兵差点把他抓起来。费了好大劲,最后他总算见到了朱赫来。

 他们两个人对这次会面都很高兴。朱赫来的一只胳膊已经给炮弹炸掉了。他们马上

 就把工作谈妥了。朱赫来说:“你既然不能上前线,就在这儿跟我一起搞肃反工作吧。

 明天你就来上班。”

 同波兰白军的战争结束了。红军几乎已经打到华沙城下,只是因为远离后方基地,

 得不到人力和物力的补充,没能攻破波军的最后防线,就撤了回来。波兰人把红军的这

 次撤退叫做“维斯瓦河上的奇迹”这样一来,地主老爷的白色波兰又存在下来了,建

 立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理想暂时没有能够实现。

 到处是血迹的国家需要休息一下。

 保尔没有回家去探望亲人,因为舍佩托夫卡又被波兰白军占领了,目前正是双方战

 线分界的地方。和平谈判正在进行。保尔夜夜都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执行各种任务。

 他就住在朱赫来的房间里。听说舍佩托夫卡被波兰人占领了,他发起愁来。

 “怎么办呢,费奥多尔,要是就这么讲和了,我母亲不就划到外国去了吗?”

 朱赫来安慰他说:“边界大概会沿哥伦河划分,舍佩托夫卡还在咱们这一边。咱们

 很快就会知道的。”

 许多师团都从波兰前线调往南方。因为正当苏维埃共和国把全部力量集中在波兰前

 线的时候,弗兰格尔利用这个机会,从克里木半岛的巢里爬了出来,沿第聂伯河北上,

 近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

 现在同波兰的战争已经结束,国家就把军队调到克里木半岛去捣毁这个反革命的最

 后巢

 满载士兵、车辆、行军灶和大炮的军用列车,经过基辅向南开去。铁路肃反委员会

 的工作忙得不可开。许多列车源源不断地开来,经常造成堵,各个车站都挤得水

 不通,往往因为腾不出线路而使整个交通中断。收报机不断收到最后通牒式的电报,命

 令给某某师让路。打满密码的小纸带没完没了地从收报机里爬出来,电文一律都是:

 “十万火急…”而且,几乎每封电报都警告说,违令者革命军事法庭,依法制裁。

 铁路肃反委员会就是负责处理这种“堵”的机构。

 各个部队的指挥员都闯进来,挥动着手,要求根据司令员的某某号电令,立即发

 走他们的列车。

 如果说这个办不到,他们连听都不愿意听,都说:“你豁出命来,也要先把我的车

 发走!”接着便是一场可怕的争吵。

 遇到特别复杂的情况,就赶紧把朱赫来请来。于是,正吵得不可开,眼看要开

 动武的双方,马上就平静下来。

 朱赫来那钢铁般的身躯,沉着冷静的态度,强硬的不容反驳的语气,总能迫使他们

 把已经拔出来的手套里去。

 保尔经常头疼得像针扎一样,但是还得到站台上去。肃反委员会的工作损害着他的

 神经。

 有一天,保尔突然在一节装满‮药弹‬箱的敞车上,看见了谢廖沙·鲁扎克。谢廖沙

 从敞车上跳下来,扑到他身上,差一点把他撞倒。他紧紧抱住保尔,说:“保尔,你这

 鬼家伙!我一下就认出你来了。”

 两个朋友都不知道问对方些什么,自己讲些什么才好。他们分别之后,经历过多少

 事情啊!他们相互问长问短,还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又讲开了。他们连汽笛声都没有

 听到,直到车轮开始慢慢转动了,才把互相拥抱着的胳膊松开。

 有什么办法呢?刚刚会面,又要分别了。火车在加速。谢廖沙怕误了车,最后向他

 的朋友喊了一句什么,就沿着站台跑去。一节加温车厢的门敞开着,他一把抓住门把手,

 马上有几只手拽住他,把他拉进了车厢。保尔站在那里目送着远去的列车,直到这时他

 才想起来,谢廖沙还不知道瓦莉亚已经牺牲的消息。谢廖沙一直没有回过故乡,而保尔

 又根本没有想到会同他见面,惊喜之下,竟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不知道也好,免得一路上难受。”保尔这样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

 俩最后的一次会面。谢廖沙这时候正站在车顶上,用着秋风,他也没有想到,死

 神正在前面等着他。

 “坐下吧,谢廖沙。”军大衣背上烧了个窟窿的红军战士多罗申科劝他说。

 “没关系,我跟风是好朋友,吹一吹更痛快。”谢廖沙笑着回答。

 一星期之后,第一次投入战斗,他就在秋天的乌克兰原野上牺牲了。

 从远处飞来一颗弹,打中了他。他哆嗦了一下,向前迈进一步,口‮辣火‬辣地疼

 痛。他没有喊叫,‮子身‬轻轻一晃,张开两臂又合抱起来,紧紧地捂住口,然后弯下

 像要跳跃的样子,僵硬的‮体身‬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

 着一望无际的原野。

 肃反委员会的工作十分紧张,保尔本来就没有完全复原,现在健康状况又恶化了。

 受伤后留下的头疼病经常发作,有一次,他连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失去了知觉。

 过后,他去找朱赫来。

 “费奥多尔,我想调动一下工作,你看合适不?我很想到铁路工厂搞我的本行去。

 我总觉得这儿的工作我干不了。医务委员会跟我说,我不适合在部队工作,可是这儿的

 工作比前线还紧张。这两天肃清苏特里匪帮,简直把我累垮了。我得暂时摆这种动刀

 动的工作。费奥多尔,你知道,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哪能做好肃反工作呢?”

 朱赫来关切地看了看他,说:“是啊,你的气很难看,早就该解除你的工作了,

 都怪我照顾得不周到。”

 这次谈话之后,保尔带着介绍信到团省委去了。介绍信上说,请团省委另行分配他

 的工作。

 一个故意把鸭舌帽拉到鼻梁上的调皮小伙子,看了看介绍信,开心地向保尔挤了一

 下眼睛,说:“从肃反委员会来的吗?那可是个好地方。好吧,我们马上就给你找个工

 作。这儿正缺人呢。把你分配到哪儿去呢?省粮食委员会行吗?不去?那就算了。那么,

 码头上的宣传站去不去?也不去?哟,那你可就错了。那个地方多好啊,头等口粮。”

 保尔打断他的话,说:“我想到铁路上去,给我分铁路工厂去吧。”

 那个小伙子惊异地看了看他,说:“到铁路工厂去?这个…那儿可不需要人。这

 么办吧,你去找乌斯季诺维奇同志,让她给你找个地方吧。”

 保尔同那个皮肤黝黑的姑娘乌斯季诺维奇谈了不一会儿,就谈妥了:他到铁路工厂

 去担任不产的共青团书记。

 就在这个时候,在克里木的大门旁边,在这个半岛通往‮陆大‬的狭小的喉管上,也就

 是在从前克里木鞑靼人同扎波罗什哥萨克分界的那个地方,白匪军重建了一座碉堡林立、

 戒备森严的要…佩列科普。

 注定要灭亡的旧世界的残渣余孽,从全国各地逃到克里木半岛来,他们自以为躲在

 佩列科普后面绝对‮全安‬,便整天沉湎在花天酒地之中。

 在一个风雨加的秋夜,数万名劳动‮民人‬的子弟兵,跳进了冰冷的湖水,涉渡锡瓦

 什湖,从背后去袭击缩在坚固工事里的敌人。带领他们的是英名盖世的卡托夫斯基和

 布柳赫尔同志。数万名战士跟随着两位将领无畏地前进,去砸烂最后一条毒蛇的头,这

 条蛇‮子身‬盘踞在克里木半岛,毒舌却伸到了琼加尔近旁。伊万·扎尔基就是这些子弟兵

 中的一个,他小心翼翼地把机顶在头上,在水中前进。

 天刚蒙蒙亮,佩列科普像捅开的蜂窝一样成了一团,几千名红军战士,越过层层

 障碍物,从正面猛冲上去。与此同时,在白匪后方,涉渡锡瓦什湖的红军先头部队,也

 在利托夫斯基半岛登岸了。扎尔基就是最先爬上石岸的战士中的一个。

 空前烈的血战开始了。白军的骑兵像一群狂暴的野兽,向爬上岸的红军战士猛扑

 过来。扎尔基的机不停地着死亡,成堆的敌人和马匹在密集的弹雨中倒了下去。

 扎尔基用飞快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弹子‬盘。

 几百门大炮在佩列科普轰鸣着。大地似乎崩坍了,陷进了无底的深渊。成千颗炮弹

 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穿梭般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爆裂成无数碎片,向四周散布着死亡。

 大地被炸得开了花,泥土翻到半空中,团团黑色的烟尘遮住了太阳。

 毒蛇的头终于被砸碎了。红色的怒涌进了克里木,骑兵第一集团军的各师冲进了

 克里木,在这最后一次的攻击中,他们杀得敌军失魂丧胆。惊慌失措的白卫军争先恐后

 地挤上汽船,向海外逃遁。

 苏维埃共和国颁发了金质的红旗勋章。勋章佩戴在战士们褴褛的制服上,佩戴在心

 脏跳动的地方。机手、共青团员伊万·扎尔基也荣获了这种奖赏。

 对波兰的和约签订了。正像朱赫来预料的那样,舍佩托夫卡仍然属于苏维埃乌克兰,

 分界线划在离这座小城三十五公里的一条河上。一九二○年十二月,在一个值得纪念的

 早晨,保尔乘火车回到了他熟悉的故乡。

 他踏上铺着白雪的站台,瞥了一眼“舍佩托夫卡车站”的牌子,立刻拐向左边,朝

 机车库走去。他去找阿尔焦姆,但是阿尔焦姆不在。于是,他裹紧军大衣,快步穿过树

 林,朝城里走去。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听到敲门声,转过身来,喊了一声“请进!”一个满身雪花

 的人走了进来。她立刻就认出了自己可爱的儿子。她两手捂住心口,高兴得连话都说不

 出来了。

 她把自己瘦小的‮体身‬紧紧地贴在儿子的前,不停地吻着儿子的脸,下了幸福的

 热泪。

 保尔也紧紧地拥抱着母亲,看着她那因为忧愁和期待而消瘦了的、满是皱纹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位受尽苦难的女人,现在眼睛里又闪起了幸福的光芒。

 在儿子回来以后的这些天里,她跟他谈多久也谈不完,看他多久也看不够,她真没

 有想到还能看到他。又过了两三天,阿尔焦姆半夜里也背着行军袋闯进了这间小屋。这

 时候,她喜上加喜,那股高兴劲就更没法说了。

 柯察金家的小房子里,一家人又团聚了。兄弟俩经历过千辛万苦和严峻的考验,都

 平安地回来了…

 “往后,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呢?”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问。

 “还是干我的钳工去,妈。”阿尔焦姆回答。

 保尔呢,他在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又回到了基辅,因为那里的工作正在等着他。

 共青团铁路区委员会调来一位新书记,他就是伊万·扎尔基。保尔是在书记办公室

 见到他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勋章。对这次见面,保尔一开头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

 味,内心深处多少有些妒忌。扎尔基是红军的英雄。正是他,乌曼战斗一打响,就以英

 勇善战、出色完成战斗任务而著称,是部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扎尔基成了区委书

 记,恰好是他保尔的顶头上司。

 扎尔基把保尔当作老朋友,友好地接待了他。保尔对一闪而过的妒意感到惭愧,也

 热情地同扎尔基打了招呼。他们一起工作很顺手,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知心朋友。在共青团省代表会议上,铁路

 区委有两个人当选为省委委员…保尔和扎尔基。保尔从工厂领到一小间住房,四个人

 搬了进来,除保尔外,还有扎尔基、厂团支部宣传鼓动员斯塔罗沃伊和团支部委员兹瓦

 宁,组成了一个公社。他们整天忙于工作,总要到深夜才回到家中。

 要实行新政策的消息传到了共青团省委,不过,起初只是一些零碎的、不成形的

 说法。过了几天,在第一次学习研讨政策提纲的会上出现了分歧。保尔不完全理解提纲

 的精神实质。他离开会场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想不通。他在铸造车间遇到杜达尔科夫,

 一个矮墩墩的工长,**员。杜达尔科夫脸朝亮光向保尔眨了眨白不呲咧的眼睛,叫

 住了他,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要让资本家东山再起?听说还要开商店,大做

 买卖。这倒好,打呀打呀,打到最后,一切照旧。”

 保尔没有答理他,可心头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了。

 不知不觉中他站到了的对立面,而一旦卷入反活动,他便表现得十分烈。他

 在共青团省委全会上的第一次发言起了争论的巨。会场上马上形成了少数派和多数

 派。接下来是痛苦的夜夜。整个组织、团组织,辩论争吵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保

 尔和他的同伙们的死硬立场在省委内造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身板结实,高额头,浑身充满活力,政治上也很成,他同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一起找保尔和观点同他相同的人个别谈心,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

 毫无结果。保尔开门见山,鲁而又直截了当地说:“你回答我,阿基姆,资产阶级又

 有了生存的权利。我弄不清那些高深的理论。我只知道一点:新经济政策是对我们事业

 的背叛。我们过去进行斗争,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工人不同意这么做,要尽全力

 来反对这种做法。你们大概甘愿给资产阶级当奴才吧?那就悉听尊便。”

 阿基姆火冒三丈。

 “保尔,你脑子开开窍,你都说了些什么话?你是在侮辱整个,诽谤。你得的

 是狂热病,还固执己见,不想弄明白简单的道理。要是继续执行战时**政策,我

 们就是葬送革命,就会给反革命分子以可乘之机,发动农民来反对我们。你不想理解这

 一点。既然你不打算用布尔什维克的方式来探讨解决问题,反而以斗争相威胁,那我们

 只好奉陪了。”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已反目成仇。

 在全区员大会上,从‮央中‬跑来的工人反对派代表发表演说,遭到了多数与会者的

 痛斥,接着,保尔上台发言,以不可容忍的烈言辞指责背叛了革命事业。

 第二天,团省委召开紧急全会,决定将保尔和另四名同志开除出省委会。保尔同扎

 尔基不说话,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营垒。保尔在团支部拥有多数,他们在支部会上狠狠

 整了扎尔基一顿。斗争深入了,结果保尔被开除出区委会,被撤销支部书记职务。此举

 引起轩然大波,有二十来个人出团证,宣布退团。最后,保尔和他的同伴被开除出团。

 保尔苦恼的日子从此开始了,这是他一生中最黯淡无光的日子。

 扎尔基离开公社走了。离了生活常规的保尔心情压抑,站在车站的天桥上,无神

 的目光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机车和车辆,却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叫奥列什尼科夫的共青团员,满脸雀斑和疙疸,善

 于钻营,又自命不凡。保尔过去就不喜欢他。他是砖瓦厂的团支部书记。

 “怎么,把你给开除了?”他问,两只白不呲咧的眼睛在保尔脸上扫来扫去。

 “是。”保尔简单地回答说。

 “我多次说过,”奥列什尼科夫迫不及待地接上去。“你图个什么呢?遍地都是犹

 太佬,他们往哪儿都钻,到处都要他们发号施令。他们才巴不得修个商亭呢。上前线打

 仗是你的事,他们却稳稳当当坐在家里。现在反倒把你给开除了。”他不屑地冷笑了一

 声。

 保尔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瞧着他,预感到要出点子。他控制不住自己,劈手揪住奥

 列什尼科夫的脯,怒不可遏地晃来晃去,晃得他东倒西歪。

 “你这个白卫分子的鬼魂,卑鄙的女,你扯什么淡?你是跟谁讲这些话,你这

 个骨子里的富农?混蛋,我们城里被白军毙的布尔什维克,一多半都是犹太工人,你

 知不知道?你呀,哼!你跟谁说话?你也是反对派一伙的?这帮混蛋都该毙。”

 奥列什尼科夫挣脱出来,没命似的跑下阶梯。保尔恶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瞧,

 都是些什么人赞成我们的观点!”

 歌剧院里挤满了人。人们一小股一小股从各个入口走进大厅和上面的楼层。全市

 团组织的联席会议要在这里举行,对内斗争进行总结。

 剧院的休息室里,大厅的过道上,大家交谈的话题是今天有一批工人反对派的成员

 要回到的队伍里来。前排坐着朱赫来、丽达和扎尔基,他们也在议论这个问题。丽达

 回答扎尔基说:“他们会回来的。朱赫来说,已经出现转机。省委决定,只要他们检讨

 了错误,愿意回来,我们所有的人归队,要创造一种同志式的气氛,并且打算在即

 将召开的省代表大会上收柯察金同志参加省委,以此表示对归队同志的真诚是信任

 的。我现在很激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会议主席摇了好一会儿铃,会场静下来以后,他说:“刚才省委做了报告,现在

 由共青团里反对派的代表发言。首先发言的是柯察金同志。”

 后排站起一个人,身穿保护军便服,快步从台阶跑上讲台。他仰起头,走到台口

 栏杆跟前,用手摸了摸前额,仿佛在回忆什么东西,又固执地晃了晃长着鬈发的脑袋,

 两只手牢牢扶住栏杆。

 保尔看见剧场里人坐得满登登的,他觉得几千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宽敞的大厅和

 五个楼层都静悄悄地在盼望着。

 有几秒钟的工夫,他默默地站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太激动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离讲台不远的前排,在丽达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肃反委员会主席朱赫来。他的块头

 可真算得是庞然大物。他正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保尔,突然微微一笑,这笑容是严峻的,

 又包含着鼓励。这么一副魁伟的身板,上衣的一只袖子却空空如也,因为毫无用处而

 进了口袋里。看到这幅情景,真让人心里沉甸甸的。朱赫来上衣的左口袋上,有一枚四

 周深红色的椭圆形红旗勋章在闪亮。

 保尔把目光从前排移开。大家都在等他,他总得开口。他以临战的姿态调动起全身

 的精力,响亮地对整个大厅说:“同志们!”他心里涌起了波涛,感到浑身**辣的,

 又似乎大厅里点亮了千百盏吊灯,光芒烧灼着他的‮体身‬。他那热烈的话语,犹如厮杀的

 喊声,在大厅里震。话语传到数千听众的耳朵里,他们也随之激动起来。这青春的、

 越的、热情洋溢的声音迸发出众多火花,飞溅到圆形屋顶下面的最高楼层的最远位子

 上。

 “我今天想讲一讲过去。你们期待着我,我要讲一讲。我知道,我的话会使有些人

 心神不宁,可这大概不能叫政治宣传,这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是我以及我现在代表的所

 有人的心声。我想讲讲我们的生活,讲讲那一把革命的烈火,它像‮大巨‬炉膛里的煤炭,

 把我们点燃,使我们燃烧。我们的国家靠这烈火生存,我们的共和国靠这烈火取得了胜

 利。我们靠这烈火,用我们的鲜血,击溃并消灭了敌人的乌合之众。我们年轻一代和你

 们一起,被这烈火席卷着,去经风雨,见世面,并且更新了大地。我们一道在我们伟大

 的、举世无双的、钢铁般的的旗帜下进行了坚苦卓绝的战斗。两代人,父辈和子辈,

 一起战死在疆场。现在,两辈人又一起来到了这里。你们期待着我们,而我们作为你们

 的战友,竟制造动来反对自己的阶级,反对自己的,破坏的钢铁纪律,犯下了滔

 天罪行。你们是想得到答案吧?我们正是如此被赶出自己的营垒,赶到人类生活的后

 方,赶到偏僻的荒漠去的。

 “同志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们经过革命烈火的考验,却走到了背叛革命的

 边缘?这事怎么发生的呢?你们都清楚我们同你们…内多数派斗争的经过。我们这

 些人,在共和国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没有掉过队,怎么倒发动了暴?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呢?

 “我们过去所受的教育,只知道对资产阶级要怀有刻骨的仇恨,所以新经济政策一

 来,我们便认为是反革命。其实向新经济政策的过渡,是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斗争的

 一种新形式,只是另一种形式,从另外的角度来进行斗争,可我们却把这种过渡看作是

 对阶级利益的背叛。而在老一辈布尔什维克近卫军中,有那么一些人,我们青年知道他

 们多年从事革命工作,我们曾跟随他们前进,认为他们是真正革命的布尔什维克,现在

 他们也起来反对的决定,我们就更有恃无恐,执不悟。显然,单有热情,单有对革

 命的忠心是不够的,还要善于理解大规模斗争中极其复杂的策略和战略。并非任何时候

 正面进攻都是正确的,有时这样的进攻恰恰是对革命事业的背叛,应该这样认识问题,

 我们刚刚才弄明白这一点。我们的领袖列宁同志引导国家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就连他

 的名字,他的教导,也没能使我们收敛一点,可见我们的头脑发昏到了什么程度。我们

 为花言巧语所蒙蔽,加入了工人反对派,自以为是在为真正的革命进行正义的斗争,在

 共青团里大肆活动,动员和纠集力量,反对的路线。大家知道,经过烈的较量之后,

 我们几个团省委委员被开除出省委。我们又把斗争的锋芒转移到各个区里。区委的斗争

 更为艰苦,但是也把我们击败了。于是我们又到各自的支部去占领阵地,并且把许多青

 年拉到我们这一边来。特别是我当书记的那个支部,拼命顽抗。末了,我们最后的几个

 据点也被粉碎了。

 “是的,同志们,这些日子对我们来说是沉痛的。一方面,问题弄不明白,脑子晕

 头转向,经常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你这是在跟谁斗?另一方面,又把矛头指向自己的

 这确实非常痛苦。两面受到夹击,搞这种内斗争会有什么结果?我回想起一次谈话,

 内心非常羞愧。朱赫来同志大概记得这次谈话。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见我,叫我上车,

 到他那儿去。我当时正被斗争冲昏头脑,对他说:‘既然有人出卖革命,我们就要斗,

 必要的时候,不惜拿起武器。’朱赫来回答得很简单:‘那我们就把你们当作反革命,

 抓起来毙。留神点,保尔,你已经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再跨出一步,你就到街垒那

 边去了。’说这话的,是我最亲爱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以自己的英勇无畏和坚强

 性格博得我深深敬重的人,是我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时的老首长。我没有忘记他说的话。

 当我们这些死硬派被开除出组织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什么叫政治上的死亡,

 是的,是死亡。因为离开了,我们没法生存下去。我们以工人的诚朴,公开并且直截

 了当地对说:‘请还给我们生命。’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的队伍里。这几个月里,我

 们明白了我们的错误。离开了就没有我们的生命。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清楚。没有

 比做一个战士更大的幸福,没有比意识到你是革命军队中的一员更值得骄傲的。我们永

 远不会再离开无产阶级起义的行列。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能献给。一切的一切…

 生命、家庭、个人幸福,我们都要献给我们伟大的也对我们敞开大门,我们又回

 到了你们中间,回到了我们强大的家庭里。我们将和你们一道重建满目疮痍的、血迹斑

 斑的、贫穷饥饿的国家,重建用我们朋友和同志的鲜血喂养起来的国家。而已经过去的

 事件,将成为对我们坚定的最后一次考验。

 “让生活长在,我们的双手将和千万双手一起,明天就开始修复我们被毁的家园。

 让生活长在,同志们!我们会重新建设一个世界!中有强大动力的人,难道会战败吗?

 我们一定胜利!”

 保尔哽住了,他浑身颤抖,走下了讲台。大厅轻轻晃动了一下,爆发出震耳聋的

 掌声,仿佛房基塌陷,四围的墙壁向大厅倾倒下来。呼喊的声从圆形屋顶奔腾而下,

 千百只手在挥舞,整个大厅如同滚开的水锅在沸腾。

 保尔看不清台阶,他向一个边门走去。血涌向头部。为了不跌倒,他抓住了侧面沉

 重的天鹅绒帷幕。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感觉到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面

 向着他悄声说:“保夫鲁沙,朋友,手伸给我,同志!我们牢固的友谊今后再也不会破

 裂了。”

 保尔头疼得要命,差点要失去知觉,但是他仍然聚集起力量,回答扎尔基说:“我

 们还要一道生活,伊万。一道大踏步前进。”

 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它们掰开。

 使他们团结起来的不单单是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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