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丽儿很满意她目前的生活,因为她可以把时间花在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写作上。
她是个小说家,而且是唯美派的。虽然她天马行空的幻想力远远超出她写作的速度,但勉强还算是拥有一样糊口的本事——强调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好保住她身为母亲的一点点尊严。她时常面对着一大片落地玻璃窗,面对着稿纸胡思
想了一下午,却仍然写不出一行字。
在其他同行老早改用电脑写作时,她这个“仿古”的小女人,只有在他人的取笑声中,努力地发出小小声的抗议:“以我写作的速度,使用电脑无疑是浪费电力。”
“老妈,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最常取笑她的人,首推她的女儿朱千喜,一点儿都不懂得“敝帚自珍”的道理。
“千喜,你太护短了,你妈是不长进!”毒舌派第二号是同行秋必娜。相对于朱丽儿以“拖稿女王”闻名于千象出版社,秋必娜则被尊为“快手”平均两个月献出一本书,又很懂得捕捉善变读者的口味,口袋自然麦克麦克。
“要是每个写小说的人都像你『朱九华』,我们这些画封面的画家上哪儿混口安稳饭吃?”说话慢条斯理的毒舌派第三号叫徐巧盈,人长得宛如她画的封面女美那么唯美浪漫,连骂人也同样有气质的不带脏字。
根据少数几位好友(损友)的统计,朱丽儿的所作所为,到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算是跟得上流行的,就是替自己取了一个笔名:朱九华。
朱千喜一向勇于发表意见:“朱九华这名字太老气横秋了,跟你写的书不搭嘛!说不定,当初你若拿我的名字『朱千喜』去当笔名,销售量会突飞猛进。”
“千喜说得好!”秋必娜自信她人如其名,够亮眼出色,所以不屑取笔名,结果她的成果也一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朱丽儿,朱丽儿,这名字跟你的风格比较贴切啊,你根本不需要取笔名!何必多此一举呢?”
“朱丽儿这名字,听起来太孩子气,我喜欢人家觉得我成
稳重,如山岳九华一样,可以依靠…”朱丽儿小声的解释着。
噗哧!千喜很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拜托你,老妈,要说笑话乐娱大家也捡点别的,请你不要残害民族幼苗。”
徐巧盈含笑附和:“就是说嘛!不小心把千喜给『笑死了』,你上哪儿再找一个男人生出这样美丽出众的女儿?”
这是大伙儿心共中同的疑惑,她们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探的想套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但始终没有人成功。
朱丽儿十七岁给人弄大了肚子,十八岁生下小千喜,十九岁再度复学念五专,同一年开始提笔写作。同样十九岁,她少了可以理直气壮花父母钱的勇气,有千喜绑着又无法外出打工,只有选择投入自己最熟悉的小说世界。她希望人世间的爱情都圆满如意、了无缺憾,千万别跟她一样啊!
端看朱丽儿的外型。教人打破头也无法相信,她竟有勇气搞“未成年怀孕”的那一套把戏。不像嘛,要形容朱丽儿的长相,只需一句话:一尊放大的古典洋娃娃。时髦流行的套装穿在她身上,只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她永远记得,当年的“他”总是以温柔的声音低喃唤她“白瓷娃娃”他喜欢牵着她的小手逛街,为她挑选着符合她清灵气质的飘逸洋装,以及典雅的发饰、坠链。她总是乖顺的任由他装扮,一颗心沉浸在
海中;直到父母下班回家前,才
下那一身贵气的服饰,换回契合公务员家庭气息的棉布洋装。
她的父母都是明星国中的老师,父亲已升为教务主任,两人夫唱妇随,日子美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在婚后第五年,夫
俩领养了一名女娃,因为他们说这样便很快能带来子嗣。但这一等便是十多年,直到朱秀曼报考高中的那年春天,丽儿才姗姗来迟的降生朱家,刚好赶上父亲做四十五岁生日。
老来得女,疼惜自不在话下,但丽儿的童年依然是孤独的。她念小学时,大姊便已嫁人生子去了;等她到了青春期,老迈的父母又怎能了解她的少女心事呢?在这种情形下,她偷偷的谈起恋爱来了。
一直到现在丽儿也只记得他的好,忘了他的恶意失踪。
即便东窗事发,再也掩饰不住她凸起的肚腹当时,她也是咬紧牙关,不管老父如何咆哮,
下
间的皮带威胁着要“打”出实情,也不理会自发老母抱着她哭泣哀求,她怎么样也不肯透
出“他”的名和姓,她僵直着子身,跪坐在父母面前,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
教她该说什么呢?他早走了,且走得好远好远,存心让她追不上的。这教他如何负责呢?如果他肯负责,他也不会如同泡沫一般突然失踪,任她
干了泪也找不回他。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傻?你们都没瞧见他那一双盈满爱意的眼眸有多动人;你们自然也感受不到他对她百般的呵护有多醉人!虽然他有点“贵公子”的傲
,在她面前收敛得不着痕迹。他是真心爱恋她的,她深信。虽然最后,他选择背叛了她。
终于,她的沉默引来老父更大的怒火。“把孩子拿掉;立刻拿掉!”
她的心震了一下,不假思索的说:“我会去死。”
父亲崩溃的掩面哭嚎,他抱住她哭了起来。“为什么不听话?孩子生下来,你这一生怎么办?”
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她内心的感受。如果,把孩子拿掉是对的,那不就等于证明她的爱情是错误的?她纯洁无私的奉献也是可
的?不,不,不要!她不愿亲手抹煞她的受,她的奉献。
最后,父母让步了,带着大腹便便的她,离开熟悉的生活圈,搬到郊区小镇,买下一幢近街的四层楼房。房子很宽敞,一家人住在顶楼,余下三层楼则分别出租,以收租金渡
。
在千喜上小学的前一年,父母双双弃世,这时她才知晓,房子是以她的名义买下的,是为了保障他们这个单纯又没能力的笨女儿,下半辈子不至于饿死。她一直是个没用的人。朱丽儿始终确信这一点。
千喜对阿公阿妈没什么印象,她唯一记得的是,阿公临终前曾紧紧拉住她的手,叮嘱说:“好好照顾你妈妈,答应我。”
千喜本能的点头答应,但小小年纪的她无法理解阿公的意思,不是应该妈妈照顾她才对吗?
事后证明,她的妈妈不仅是个教人头疼的女儿,更是一个不可靠的妈妈。
像今天,千喜气冲冲的拿着邮局簿子冲进和室——同时也是丽儿的书房,大声质问:“妈,家里只剩下一万元家用,你知不知道?”
朱丽儿收回云游窗外的目光,困惑地朝女儿看了一眼,然后粲然一笑:“你放学啦!千喜,我都不知道这么晚了,夏日的阳光总是驻足不去…”
“老妈!”千喜真想摇醒她的责任感。“今天星期六,我读半天,放学后到同学家比赛玩电脑游戏,我赢了五百元,我早上出门前有跟你说一声。你呢!你中午有没有记得吃饭?一整天又写了几个字?”她噼哩啪啦一口气说完。
“千喜,你是怎么搞的?十五岁的孩子像个管家婆似的。”丽儿笑道,镇静自若得像个没事人。“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六了,当然,我中午有吃,我泡了一壶花茶,配上你大姨拿来的饼干,可口…”
“大姨今天有来?”千喜搜寻着饼干的踪迹。
“是啊!她早上来过。”丽儿从矮桌下取出一个小小长条形的铁盒子,盒上有秀气而典雅的图案。“大姊说,这盒子拿来装读者信件很合适,所以特地买来给我的。”
“还真是好『大』一盒!”千喜嗤之以鼻,有钱人就是小器!想想,不对!她连忙追问:“大姨找你有什么事?”有钱人同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奉行者。
“也没什么,”她娇俏的笑。“你表姊也二十五岁了,明天中午她约好要和一位青年才俊相亲,本来应该你大姨要陪她去的,不巧她已订了机票要下去国美看治邦。大姊说,对方的条件好到她不敢挑剔,所以也不好意思请对方更改相亲时间,只好由我陪梦美出席明天的相亲午宴。”
“哦——”千喜感兴趣的说:“那一定是一条特大号的肥鱼。”
“唉!我都忘了,梦美也二十五岁啦!”丽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你这位小阿姨才三十三岁,又未婚,她不怕你到时抢了她的锋头?”千喜斜睨着她打趣说。
“你胡说什么啊?我女儿明年都要升高中了,梦美再笨也不会拿我当假想敌。”丽儿慢慢的说,心中一片坦然。
千喜最了解妈妈的“软麻薯”性格,注定是一辈子吃亏而不自知,所以,当年祖父才会要求千喜保护她。“妈,大姨就只送你这盒饼干?”千喜有些无力的问着母亲。
“是啊!”丽儿高兴的说。
“那你到台北的车资、治装费,她怎么没帮你出?”千喜心里巳猜到答案。
“千喜,她是我大姊,难得拜托我一次,我怎能开口向她收钱呢?”丽儿神态轻松自若的道。
“难得?”千喜挑起一边眉毛数落道:“老妈,你够健忘的了!你忘了以前每年放寒暑假,不是梦美来搜刮你的新衣服,就是勤业、治邦来白吃白喝,还要出钱出力带他们四处游玩;如此劳民伤财,谁感谢你了?没有!他们私心以为,这房子是阿公阿妈的退休金买的,所以他们也有权利享用,若非学校开学,你还请不走那三只癞皮狗!”
“千喜,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以为,有表哥表姊来陪伴你,你会很快乐。”丽儿皱起眉头问。
“我怎么可能会快乐?”千喜有些生气的噘噘嘴:“大姨会不明白你的经济情况吗?你的稿费时有时无,每个月的固定收入也只有租金三万元。如何养得起这多余的三个人?最气人的是,梦美老爱炫耀他们家有多么富丽堂皇,但等我说真要到她家住时,梦美马上面有难
的拒绝我。我看这有钱人的财富根本是占人便宜来的。”
“千喜!”丽儿拍拍千喜的肩膀道:“大家都是亲戚,你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嘛!”看女儿还是嘟着嘴,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啦!别生气。反正如今他们都大了,再也没兴趣来我们家长住了,搞不好想请他们来都请不动呢。”
“那最好。”千喜掀掀眉毛。“谁企图占你的便宜,我都会生气的。”她不忘此行的目的,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邮局存款簿。“楼下那两个又忘了
房租,你知道不知道?家里都快没钱了,你还有能力『自费』上台北?我们下星期就要喝西北风了啦!”
“不是还有一万多?”丽儿温柔的问。
“正确的说法是,一万一千三百七十九元。但我星期一要
午餐费和补习费,差不多五千块,所以你只剩下六千多元可以运用。扣除来回车钱不算,如果梦美又邀你上街走走,吃定你是『阿姨』,到时候你身无分女的回来,我可没钱替你出计程车费。”
不是千喜杞人忧天,而是这个妈妈呀!曾经两次被梦美姊弟榨干了身上的现金,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最后只好包计程车回家,再叫千喜拿钱来赎人。
朱丽儿
了口气,眯起眼睛看看女儿,怎么这孩子的记
如此地好?
“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我保证。”丽儿信誓旦旦的说。
“你用什么保证?”千喜根本不相信她。
“梦美如今是个女强人,薪水多多,不可能会占我便宜。”
“我倒觉得她和大姨是一个鼻孔出气,一辈子吃软怕硬。老妈.你就是太好欺负了。”千喜连在心里都叹了口气。
“千喜,好歹我是你妈耶!”真是不给她面子哦。
“就是因为你是我妈,我才伤脑筋,怕你被人欺负而不自觉。”
丽儿拍拍她的头。“你想太多了啦!”
她的笑容把千喜的气恼扫走了一半,认命地说:“算了,我去催讨房祖,顺便…”
“别一天到钱呀钱的,人家手头不方便也是真的,我们不是还有…”
千喜豁然转身,目光炯炯,“你休想动用定期存款!那是阿公阿妈留给我念书的钱。我若是没人栽培,将来你老了谁有本事养你?”
朱丽儿惊讶的张大眼晴,为她的“童言童语”而失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养我自已。”
“就是因为你有这种念头,我才担心。”千喜摇头摇,也不等丽儿有任何反应便出门去了。她不懂,像妈妈这种古典美人,合该是生来给男人宠的,怎么至今还没一个归宿?是她害的吗?但愿不是,而且她知道其实有人想追求妈妈,只是她都不动心。
“对,一定是小镇上的男人都不出色,至少比不上我那个狠心的老爸,所以老妈才兴趣缺缺。”千喜想着想着,也就不再反对妈妈上台北,心想说不定她会有
遇呢!
不过,也不能太便宜大姨那一家人。
她首先下楼通知两户房客别忘了把租金汇入帐簿,要不,马上交给她带回去也行。果然千喜一出马,两家人异口同声表示明天
租。
这附近的人家都晓得,朱家实质上的户长是朱千喜,不是朱丽儿。朱丽儿只是用来充门面、签租约时盖章用的。
代清楚,千喜马上到对面邮局打公用电话给大姨朱秀曼,要她明天汇五千元“车马费”下来,否则她不给妈妈上台北。
“五千元?”朱秀曼失声尖叫。
“五千元不够阿姨买一件上衣啦!”千喜脸不红气不
的说:“要不然,我打电话到姨丈公司,他若是晓得你『忘了』拿车马费给我妈,教我妈出钱出力做白工,他一定会很感羞愧的立即汇一万元下来,还叫司机到车站接人。”
朱秀曼倒
一口冷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江福生是个厚道人。“明天休假,邮局没开啦!”朱秀曼随便找个借口搪
。
“总局星期
上午有营业,我都替你打听好了,『亲爱的』阿姨。”千喜笑眯眯的说。
“朱千喜!”她咬牙切齿的声音由话筒传入千喜耳中。“你这个小讨债鬼,一点都没有你妈可爱。”
“我要是像我妈就惨了,一辈子存款空空。”朱千喜看着人来人往,笑容在
边
漾,用娇气但坚决的声音一字字道:“五千元,记得汇入我妈的帐户,明天上午我会到邮局查帐。对了,别忘了提醒表姊,既然已钓到凯子,就放我妈一马吧!小阿姨只剩一把骨头,没有油水可榨了。”
“你在说什么
话…”朱秀曼已在那头开骂。
千喜挂了电话,拒绝人荼毒自己高尚的耳膜。
她从没喜欢过大姨那一家人,除了姨丈江福生,勉强再算也只有大表哥江勤业。朱秀曼嫁得早,大学一毕业马上踏进结婚礼堂,不曾赚过一
钱给养父养母,倒是带走了一笔嫁妆。不过她很有帮夫运,原来只算小康家境的江福生,在娶了她之后便开始发达,尤其长女江梦美出世后,替江家带来更多的财富,她自然备受宠爱,就连后来出生的儿子勤业和治邦,都不如大姊梦美受到父母最多的关注。
江福生是个诚恳、厚道之人,只专心于他的印刷事业王国,家务事全都委任
子。千喜也是到最近才得知,江福生根本不清楚朱秀曼喜欢占小妹便宜的毛病,他一直以为朱秀曼很照顾“身世可怜”的丽儿和千喜。
千喜也明白大姨不是坏人,只是每个人处世待人的心态各有不同,因此她也没有拆穿她“长姊如母”的假面具。只不过,千喜已懂得反治之道,不再轻易容忍有人轧老妈的便宜,尤其大姨不知比老妈富有几百倍。
仔细想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姨产生反感的呢?
那是国小二年级的某一个休假
,成功后的姨丈为家人买下第一幢渡假别墅。朱秀曼迫不及待的邀请丽儿和千喜来大开眼界,在场的还有几位江家的亲友,少不得嘴上抹
的恭维朱秀曼很有帮夫运又善于持家,只有少
筋的朱丽儿不会奉承人,比千喜更加好奇的四处参观。
等大家都坐下来喝茶时——当然是在户外庭园,顶上有遮
伞的那种休闲坐椅——朱秀曼用眼尾膘着在不远处欣常玫瑰花圃的丽儿,用一种傲慢的口吻对江家亲友说着:“虽然我没有从养父母手中得到半分遗产,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计较,我深信凭着我和福生心手相连的共同奋斗。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江家亲友想必已听过很多次类似的宣言,便异口同声道:“是啊,是啊!同样是女儿,你父母明显偏袒自己亲生的。好在你肚量大,不计较。”
“秀曼啊,你那个妹妹也是可怜…”
“你这做大姊的不担待些,教她怎么生活?平常我们都不时捐款救济旁人,何况她是你的…”
“…”站在不远处的千喜,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一群三姑六婆都当千喜是小孩听不懂,口没遮拦的不知避忌。搞不好,朱秀曼以为有必要将自己宽宏大量的“施恩之举”讲给逐渐长大的千喜明了,教她知道,没有大姨的“吃亏”她们母女的日子没今天这样好过。
可惜当事人不这么想。千喜是个
感的孩子,她感觉得到这些女人话里的伪善、恶意。
她跑到母亲身旁,扯着母亲的袖子,带着赌气的口吻说:“妈,我们回家了啦。”
“你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你不是也觉得这里很漂亮吗?”朱丽儿不知女儿在生什么气。
“就算是皇宫,我也不稀罕,又不是我们的。”千喜皱着眉头生气道。
“哦,原来个千喜在吃醋呀!”朱丽儿微微笑了笑。“很抱歉,妈妈这辈子都买不起豪华别墅给小千喜住。”
“谁要你买啦?”千喜扮了个鬼脸说道:“我长大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然后买栋最
的别墅送给你。”
“是吗?”丽儿
边漾起一丝笑意,若有所思道:“可是妈妈不希望你送别墅。”
“那你希望我送你什么?”千喜亲热的问道。
“你长大后,送我一个好女婿吧!”她缓缓说出心愿。
“好女婿是什么东西?”千喜歪着头不解的问。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朱丽儿笑着摸抚她的秀发,便牵着她的手回到众人身旁,一同饮茶。
千喜当时便立下志向,一定要完成母亲的心愿,不管“好女婿”这东西有多贵、多难买,她都要想办法弄来给母亲,博她一笑。
她喜孜孜地想着,不过很快的又给大姨弄拧了好心情。
“丽儿,”在客人都告辞后,只剩下她们姊妹俩,朱秀曼又以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暑假快到了,叫梦美姊弟他们去你那儿和你作伴,千喜的功课也有人指导…”
“大姨!”千喜不可思议的瞪着她。“我刚才还在想,暑假要到你们的新别墅渡假,这里的房间也够住,又可以游泳…”
“那怎么行?”朱秀曼面容坚定的摇头摇说:“这别墅是买来招待你姨丈生意上的客户用的,被你们这一群小表糟蹋一个暑假,还能见人吗?更何况,你来我家,留你妈一个人,也太寂寞可怜了,不如让梦美他们去陪你们住,有事也可以叫他们帮忙做。丽儿,你说我这样安排好不好?”她亲亲热热的对妹妹说。
“好啊。”丽儿是出了名的心软好说话,而且她也舍不得千喜。
朱千喜对晴空翻个白眼。没辙了!
朱秀曼
出满意的神情,又故作苦恼的说:“不过,你也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最古怪,你如果没开口邀请他们,他们会赌气不肯去,很烦人的。”
不去才好!千喜心想。
丽儿温和地笑笑,“别担心,我见到他们会亲自邀请他们暑假来玩的。”
什么呀?千喜为母亲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种烫手山芋而感到惊讶。难道老妈已忘了她最心爱的一件白洋装,花了她半本书稿费才买到的丝蕾袖洋装,在
假期间才被梦美A走,到今天仍找不到第二件相同的。
朱秀曼像是很识大体的说:“你一向疼爱晚辈,怪不得梦美他们都喜欢你,每次放假都留不住人,非去你那儿住不可。其实,我也很不喜欢他们去打扰你,可是孩子有他们自己的主见,我只是觉得对你很抱歉。”
“自己人干嘛说这种话呢?”丽儿没心机的笑道:“小孩子放假期间到亲戚家住一住、玩一玩,也是很平常的事,我反而高兴千喜多了玩伴。”
“我也是为千喜着想,才不得不同意梦美他们放假就往你家跑;要不然,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把孩子栓在身边呀!”朱秀曼得了便宜又卖乖。
“你啊,有什么家事要做,或者是跑腿的工作,尽管叫他们做没关系。尤其是梦美,到今天连一个碗都没洗过,以后怎么嫁人呢?查某团仔在家里做公主是没关系,她命好嘛,一出世老爸就发达。不过,谁知道以后婆家是何种环境…”朱秀曼又开始把江家的发达史细细重述一遍,而丽儿向来都是最有耐心的听众。
千喜不满的看着母亲,完全无法了解,她怎会连一点心机也没有?不懂得如何摆
麻烦就算了,还由着别人占尽便宜还一副施恩者的嘴脸,她居然一丝火气也没有?
大姨又何尝不知,以朱丽儿比透明纸还薄的脸皮,怎么会好意思叫别人的小孩帮忙做家事?
千喜已经可以预言,这个暑假,老妈一定又
不出一本稿子,然后接下来的几个月,她们又须省吃俭用,不要作出游之想了。
没救了!看着老妈在大姨舌灿莲花的攻势之下,连连点头的天真面孔,千喜再一次确信:我的妈妈没救了。于是,那年才八、九岁的她,已领悟到一件事:我必须自力救济!
朱丽儿的脑容量大概很小,没办法同时容纳两件烦恼的事,每当有什么事情烦扰着她,她往往会把另一件正事——写作,暂搁到一旁去。
从大姊拜托她陪梦美去相亲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断在烦恼,她该穿什么好呢?还记得大姊有
代,“要穿得正式一点,气派一点,别让对方看轻了江家。当然,也不需要穿得太华丽啦!毕竟众人的目光都应落在梦美身上,你是陪客。”
好难哦!丽儿轻轻吐出一口气。
千喜从邮局回来,就瞧见她对看拉开门板的衣橱发呆,心神恍惚的不曾查觉有人进屋。她叹口气,心想若妈妈哪天给人暗杀了,她可能糊里糊涂地也不知凶手是谁。
“妈,”千喜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拜托你别再发呆啦,反正你也没几件外出服可挑,随便找一件最新的套上去就好了,大功告成。”
丽儿摊开那一双纤弱的手,做了个动人的无奈手势。“大姊说对方来头很大,不可以穿得太随便,会被人瞧轻身分。”
“哈!她干嘛不干脆帮你打点行头,毕竟那事关江家的面子,而不是朱家的。”千喜讲起大姨就是有气。
“助人为快乐之本,不可以附带条件。”
千喜不太认同的哼了一声,不过想到明天就有五千元进帐,再加上房租,她的心情也大好了起来,回复了属于她实真年龄的好奇天
。
“那条肥鱼尊姓大名?是哪家公司的大老板啊!”千喜好奇的问。
“什么肥鱼?”丽儿仍在烦恼她的衣服太少。
“要跟梦美相亲的那个人。”真是的,妈妈老是心不在焉,如果她当年谈恋爱也是这么不专心,可就怪不得狠心老爸会丢下她落跑。
“别叫人家肥鱼,大姊说是了不起的青年才俊,家世一
,家里是经营跨国企业的大公司…做哪一行的?我忘了,大姊有跟我说吗?”
“老妈,大姨在跟你聊天的时候,你心里都在想什么?你连男方姓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称呼人家?又拿什么话题作开场白?”千喜对她的迷糊深感吃不消。
“那很重要吗?”丽儿在
沿坐下,轻飘飘的,好似天使坐在云端,
“天哪!大姨可能眼晴
窗了才叫你去。”千喜将她健美的躯体朝后仰倒在
上,放声大笑。
她拥有比母亲更耀眼夺目的完美外表,但全身上下无一丝如梦似幻的色彩。她相信她遗传父亲较多,真是谢天谢地!
不过,她取笑归取笑,仍然很迅速的帮妈妈挑妥一件曼蒂克淡紫
的洋装,有着薄纱飘逸的裙子。江梦美现在可是江福生的得力助手,所谓的女强人,对朱丽儿所爱穿的长裙或洋装,应该是不会想要了。
“唉呀,千喜,你的眼光真好。”她
下一句:真像你爸,他从来不会挑错适合她本身气质的衣服。
“妈,别再作白
梦了。现在几点你知道吗?”
“很晚了吗?”丽儿根本毫无时间概念。
“我都快饿扁啦!”千喜终于发出抗议的叫声。
丽儿摊开那一双雪白轻飘的手,喃喃道:“噢,对不起,宝贝,我忘了。你出去买面或便当回来吃好吗?”
看她毫无悔悟的表情,千喜实在生不出气来。多么教人受不了的朱丽儿!为什么阿公阿妈轻易地原谅她未成年怀孕?为什么左邻右舍没人会
笑她做未婚妈妈?千喜已经知道了答案。当她一次又一次的忍受着妈妈所造成的不便或困扰时,她同时也感受到专属于朱丽儿的魅力。
就因为这股魅力——那隐含着孩子般的无心机和纯真的
情就连与她
情南辕北辙的秋必娜,都宁愿忍受她的不成
行为,也舍不得和她保持全安距离。
千喜愉快的耸了耸肩,谁教她是我老妈呢?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小作家,胆小、安静、羞怯、生平无大志,只做得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生下朱千喜。
虽说不是理想妈咪,但看在她有勇气生下她的份上,千喜发誓要爱她一辈子,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不曾动摇饼爱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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