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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薄芸?薄芸?薄──芸!”最后一声是拉长的怒吼,顺带把她的防护罩掀了,喇叭口凑到她耳边,“妳起不起来?起不起来?”

 “这不就起来了?”她闭着眼睛困难地坐直,哀嚎埋怨,“可不可以周末不要老用这种方式叫我起?我昨天上晚班耶!好不容易假装没听见可怕的电钻声,妳又来扰我,想让我神经衰弱啊!”

 “我才是被扰的那一个倒楣鬼。”薄荷杏眼圆睁,“妳马上下楼,告诉那几个态度傲慢的工人,麻烦他们从后门进出,别把我的店搞得到处是泥巴,客人怎么敢上门!”

 “工人?什么工人?”她一头雾水。

 “真气死我了,就是帮妳盖那什么浪漫花园的工人啊!妳全都忘啦?”

 “啊?没忘没忘!”立刻回神,她一骨碌翻身跳下,冲进浴室胡乱漱洗一下,顶着蓬松发直奔下楼,店内走道迤逦一地的泥沙土屑,她转至后院,定睛一瞧,掩嘴惊叹。

 原有的水泥平地部分已挖空填土了,碎石块已清理得差不多,一大早听到的电钻魔音就是来自后院;一个工人开始埋设排水管,另一个工人在砌围栏,一块块巧手迭砖。没想到章志禾效率惊人,你花园的雏形已经成形。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并非紧张,而是全然的放松。每次单眼皮男跨脚离开,花房实习的暑期研究生一一散去,她的精神立刻松懈,愉快得不得了,连带花房工作效率好上几倍。昨天帮忙将一盆熏衣草分株,还兴致观赏章志禾为玫瑰进行条,看得目瞪口呆,颇有心得,他所说的话便像微风一阵阵掠过,有些飘进耳朵、有些散逸无踪,依稀记得他提醒她要进行后院的整地了,她随口胡应,上了旅馆的夜班后竟忘得一乾二净了。

 “太好了,真是完美。”她赞美着。等庭园一完工,章志禾的表现分数达到顶点,一定可以让薄荷刮目相看。

 “嗨!不知道妳从这些水泥砖块看出什么完美来,我还没向妳解释整个蓝图呢。”

 如沐春风的声嗓一出现,她转头粲然一笑,喜呼:“你来啦!”

 “我们约好的不是吗?”

 “我只记得午餐这件事。”她前几天随口找了个名目,请他吃一顿饭,他欣然答应。为了张罗完美的午宴,她花了许多舌说服薄荷下厨。

 章志禾颇为讶异,她看起来精神利,比在学校看见他更为开心。他不认为她十分热爱植物花卉,她甚至连植栽的基本概念都没有,当初她提议请他出马设计个小花园就已令他大为惊讶,若非她一副渴切的积极模样,甚至提出到实验林学习兼打工抵设计费的要求,他根本认定她心血来,只有三分钟热度。不怎么热衷地答应了她,没想到她每天准时到花房报到,刚开始在助教大明的冷嘲热讽下打杂役,皱着脸听命,他侧面观察不手,猜测她两天便打退堂鼓;一星期过去了,她照时出现,只是开始有胆子和大明舌剑,互不相让,除了花圃的松土浇水工作,花房浅简单的阡播种也能接手了,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慢慢相信她是玩真的,才开始着手设计这个私人小花园。

 不过她的反应也太明显了,见到他真如此‮奋兴‬?她甚至攀着他的手臂摇晃,雀跃极了;他不是很明白个中缘由,但是看她由衷地开心,心情也跟着明朗不少。

 “现在是──十点半,”她就着他的腕表看时间。“我到厨房看一下,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薄芸,别忙,我可能不能待太久,原本一个晚上的饭局改成下午茶,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他急忙唤住她。

 “啊?”她面色一黯,噘着嘴,细声说,“可是你答应了,不能食言…”

 他不能留下来,竟令她如此失望?“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就来不及了…”她垮下脸,黑的眸子睁睁直视他,使他产生一种错觉,他刚做了不可原谅的决定。但,只是一顿饭啊!

 “没这么严重吧──”他失笑,想说些打趣的话,一承接到她来的渴望,急忙打住,心里某个角落开始柔软。

 工人来回经过身旁,不约而同往她身上偷觑,表情异样,走远了又回头多看两眼,他追索那些视线落下的焦点,立即明白了原因。

 她一头刚睡醒的卷曲发,半截无肩带紧身小可爱,短至‮腿大‬的超短,衣料遮蔽的程度和连身泳衣差不多,他不觉特别,是因为他见过她**的级别已达限制级,今天并不算什么,可对别的男人而言,还是养眼了点。

 他有意无意靠近她,高大的‮子身‬遮挡了不时投来的注目礼,轻语道:“我答应妳,留下来吃饭,不过妳也得答应我,店里开始有客人了,上楼换件正式衣服吧。”他神情没什么不对,但语气带着强制意味。“不花多少时间的。”

 “说话算话喔!”她又眉开眼笑起来,三并两步跑上楼,忽又停下来搔搔头──留下来吃饭和她穿什么衣服有何关系?他管的事奇怪的!

 管他呢!她已经闻到了焗烤海鲜的香味了。

 *********

 难怪他不留下会令她如此失望,这顿大费周章的午饭的的确确是个美丽的飨宴。

 餐桌就设在厨房里,长方型的桌面铺上了米黄桌巾,正‮央中‬是个小小玻璃盛水器血,几朵新鲜的蓝雪花花瓣飘在水上,他一抬头,接到了她会意的眨眼。

 “对不起啊,我昨天偷剪了一枝回来。是不是很漂亮?”

 她花了多少心思?只为了感谢他这阵子的帮忙?

 薄荷的厨艺让人惊,蔬菜沙拉拌蓝莓果泥、油焗海鲜、香料焖烤橙汁鸡腿、绿白点缀的蔬菜汤、凤梨坚果炒饭、餐前酒,泽搭配鲜亮且勾人脾胃,薄荷还体贴地将每个人的菜分配好,连同餐具,摆放在个人位置上,静候享用。

 “我们的薄荷真了不起,对不对啊?人美手又巧!”她揽着薄荷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又跳过来拉着他坐下。“你一定要吃完喔!这是薄荷的心意。”

 “是薄芸的心意。”薄荷解开围裙,笑容很淡,忙了一上午,发丝妆颜毫不凌乱,整了整裙襬优雅地坐下,就在他的对面。“她求了我老半天,我怕烦,只好勉为其难地做了,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好姊妹。”

 “呃,都一样、都一样啦。”她尴尬地就坐,朝薄荷使眼色。“不过我只会吃,做菜完全不行,所以薄荷的功劳大。”

 “是很了不起。”他诚心赞美,不以为忤地拿起酒杯,“让您辛苦了,薄‮姐小‬。”

 “没什么,这些菜您应该都吃过吧?全是以前仲南教我的。”笑盈盈的说着让人脊椎僵硬的话。“他说,他只做菜给喜欢的人吃。”边抿着嘴笑,边叉起一片萝蔓吃着,等着对面的男人出招。

 “噫,谁教的不重要,好吃就行了。开动吧!”她连忙打圆场。

 “其实,我只在学生时代吃过他做的义大利面,印象里是不敢恭维,这几年他大概进步许多,可惜我无法腾出那么多时间等吃他一顿饭。”他不避讳地直言,不改一贯的笑容。薄荷怔了怔,睫影深邃的美眸垂下。

 “两位,”她有些发痛的太阳,极力转移话题。“我还没替你们正式介绍,虽然你们都大约知道对方的存在。章先生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副教授,是所有老师里头最年轻的喔,改天妳该来看看我们的校园,尤其是农学院,漂亮极了,都是他的杰作──”

 餐桌左侧响起一串别具意味的笑声,并且自动接续她的人物介绍,“章先生的家族主业是土地开发和住宅建筑,妳那所学校有一半校地是他们家族的产业,所以就算章先生想当上系上任或院长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况只是个教授,对吧?不知道仲南说的这些资讯有没有错误?”

 她的头皮越来越麻,彷佛置身在某种状况外。章志禾但笑不言,啜饮着酒。

 “呃…谢谢,薄荷介绍得很详细。”她暗口气打起精神。“至于薄荷,是我堂妹,以前主修食品科技,菜做得很好,常常研发新菜给我和爸爸吃,我爸偏心极了,常说为什么他生不出这个内外兼具又乖巧的女儿呢──”

 “是仲南不够幸运,才会错失薄‮姐小‬这么好的女孩子,损失的是他。”这次是章志禾打断了她的话,隔着桌子,一对从没正面锋过的‮女男‬凌厉无声地对望,令地不知不觉陷入了五里雾中。

 “可──可不可以,别再──提杨仲南这个名字了,今天的主题好像无关这个。”说着说着竟结巴了。

 可恶又无所不在的杨仲南!

 她挫败地低下头,埋头吃了几口炒饭,两眼瞬时一亮,喳呼着说:“真好吃、好吃,我们吃饭吧,待会再聊,不吃会后悔喔!”

 瞧她鼻头上黏贴的饭粒,章志禾笑开了,跟着应景地吃了一口。食物才含在舌上,瞬间刺得他脸色微变,停止咀嚼,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正前方含笑等待的眼光,他若无其事了下去,接着再尝一口蔬菜汤,这一次,他勉力关闭了味觉才能不吐出口。

 薄芸吃得兴高采烈,两颊泛着红晕,他心念一动,伸手端起她那份烤鸡腿,笑道:“我们换好吗?我喜欢吃烤焦一些的鸡腿。”

 “没问题,请便。”豪地答应,她看向薄荷,碰碰对方的手道:“发什么呆?不饿吗?”真是奇了,着地观看着章志禾切割那只鸡腿,前的食物却一动不动。

 “有谁能到吧台帮个忙吗?客人忽然多了起来。”门帘旁探进工读生小贝可爱的头。

 “我去、我去,你们继续吃,马上回来。”她自告奋勇站起来,欣然逮到机会中途退场。

 “大姐,妳觉不觉得,那位先生长得像一个人?”走回吧台,小贝边替客人结帐,边一脸兴趣问。

 “哪位先生?”她览着客人填好的点单,动手调制着桂花乌梅茶。

 “就是厨房里那一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帅哥啊!”

 “看谁都是帅哥,妳标准不高嘛!”她心不在焉应答,挂记着任的薄荷不知会不会又出言让章志禾难堪,她对男生一向不假辞,大学时老让众多追求者碰钉子,这一次栽在杨仲南手里真是运气啊。

 幸好章志禾修养一等一,举止雍容大度,薄荷人美气质出众,总能令店里的男客看得失神,章志禾在专业上陶养出来的眼光,应该不会像杨仲南有眼无珠才对。

 “大姐,妳说像不像?”碰了碰她的手肘,不厌其烦再问。

 “像谁啊?”

 “像店长以前的男朋友啊!”

 她手一抖,差点打翻杯子,气得白小贝一眼,“妳视力有问题,一点都不像,差远了!”不像,不像,章志禾一点都不像那张可恶的嘴脸!

 她捧着托盘送冰茶到客人桌上,回身撞上一堵墙。

 “我先走了,谢谢妳的招待。后园的硬体工程这两天就会结束,之后的栽种绿化,我们再一起努力。”章志禾温和地向她告辞,不似被冒犯后的样子,甚至好心地替她捺去鼻头的饭粒。

 她掩着鼻子。“这么快?”冰箱中的樱桃派还没奉上呢!

 “我一向吃得少,今天算多了,后天学校见。”他朗地挥手离去。

 她惋惜地目送他,放下托盘走进厨房。

 薄荷一个人端坐在原位,没有多余的表情,慢条斯理喝着汤,见她进来,指着她那份餐点道:“吃吧!除了那份鸡腿,其它都吃掉,别浪费了!”

 “为什么?我最爱吃妳做的烤鸡腿了。”她没多疑,徒手抓起鸡腿便咬了一口,用力嚼了两下,乍然停止,再嚼两下,又停,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直盯薄荷。

 “不是叫妳别吃那一份吗?”无动于衷地继续喝汤。

 她哇声将嘴里的鸡腿全数吐出,猛灌一大杯水冲散呛辣的芥末味,接着,一大口气,再接再厉将章志禾剩下的每样菜各尝一口,没有意外,全都刺得难以下咽。

 她想到那张自始至终平静无波的脸,甚至称得上愉快的脸,他是不是外星人啊?

 “薄──荷,妳疯了…”声音发颤,只想突然失忆,不用再面对章志禾。

 “我没有告诉过妳吗?我的私房菜也只做给喜欢的人吃。”畅地一笑。“别紧张,吃了这顿饭还肯再来,那才是妳所谓的好人,嗯…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谢谢妳辛苦安排的饭局。”

 她一点也不明白,那发自恶意的甜甜笑容,为何会出现在薄荷脸上。

 ************

 餐厅位在二十五楼,电梯停停走走终于到位,他一到门口,由接待的侍者带位入座,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及时赶上了。

 要了两瓶矿泉水,一杯冰块,远眺玻璃窗外街景,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入喉,将近一瓶半后,口中所有的不适才逐渐淡去。

 薄荷这样的烈,和杨仲南可谓旗鼓相当,没想到多年后他还得遭受池鱼之殃,替杨仲南当箭靶。

 再倒杯水,前面的座位已有人翩然占据,掀起一片香氛,他定眼一看,随即给予有礼的招呼笑容。“妳好,庄‮姐小‬。”

 “你好,叫我Linda就好,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恰到好处的齿而笑、精致无瑕的粉妆、柔软有致的酒红色长发、合身亮眼的洋装、修剪可爱的指甲,和他的想象一一吻合,对了,手上的名牌皮包连牌子也不他的揣测,可能是限量款,他没有研究,总之,和上一个家族钦点的介绍对象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要紧,”他看一眼时间,“『才』迟到二十分钟。”再慢一点,他咖啡恐怕快喝不下了。

 “你来了很久了?”试探一问,边甩动花了两个钟头定型的鬈发,瞟动的眼珠在快速打量他。

 上一次在大学校友会中见过他一次,后来又在家族安排的饭局中见过第二次,他身边坐着另一个世之子杨仲南,成了众人焦点,两个身家相当,论帅气,后者更胜一筹;论气质,他斯文许多,不过重点在于,谁的心稳定。她可没兴趣和一个周旋在女人堆中的男人浪费青春,虽然她不得不承认,杨仲南的确令人怦然心动,可依据姐妹淘的情报,婚姻一事他没这么好商量,让杨父十分头疼。

 “我准时到,对了,不知道为什么庄‮姐小‬突然把晚餐改为下午茶?”他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不,可能好几天都不会有食欲,但是不把专注力放在丰盛的食物上,单喝咖啡,他就得绞尽脑汁找对话题,依他看,眼前的时尚‮女美‬最有兴趣的话题在美食和度假,或许再加上新的基金投资标的,可惜,这里头没有一项是他拿手的。

 “叫我Linda吧!我呢,最近在减重,不想吃太多。”她当然不能明说,初次单独会面如果大吃大喝,很难保持贝齿的洁净和完好的

 “了解。”照目测,她大概只有四十五公斤,不知道减重目标是否和纸片人相当,思及此,一个卷卷发的女人大块朵颐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快乐的脸永远不在意沾上什么,健康富弹的身躯无感…

 “你在笑,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分享?”这一笑,和他那位带着玩世气息的同伴有些神似,她心跳快了一拍。

 “没什么,在想工作上的事。”

 “说到工作,我知道你和杨先生开设了一家设计公司,各种项目都有,包括当前很受重视的品牌概念部门,好像做得不错,听说伯父希望你最终能回家接班,不知近期内你有这个打算吗?”

 “嗯?妳是说…”他不记得他父亲和他谈过这回事,也不认为他父亲会对他寄予厚望。

 “其实,你如果没兴趣接班,倒也无妨,自行创业有自行创业的好处,不必受制那些老股东。你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了,风格走向都取决于你,资金又不必担心,除非伯父坚持,否则,我是支持你的,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出身的子女,总要顾及父母的想法…”不愧是大家闺秀,条理分明又识大体。

 他沉不语,状似同意,两手迭在桌上,很诚恳地直视对方,没有一丝讪笑意味地接口:“庄‮姐小‬,不,Linda,很抱歉,妳所说的那个被要求接班的可怜人不是我,是那个叫杨仲南的家伙。至于我,我目前在一所大学任教,工作得适愉快,接班的问题,因为我上有两个兄姊不断把家里的财产倍增,所以轮到我的机率很低,我不必担心这件事,事实上,未来肯定也和我无关,我只对那些不会说话的植物有兴趣,这样解释,不知道庄‮姐小‬满意吗?”

 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水。这个薄荷,对他不是普通的憎恶,到底在他的菜里放了多少辛香料?

 对了,他现在得再想一个完美的退场借口,好让红了半片脸的庄‮姐小‬保持优雅的姿态离去。

 *********

 她现在才深切感受到,怀着歉疚的心连走路都不踏实了,连平时最有兴致的拌嘴活动也提不起劲了。

 单眼皮男大明极尽讥嘲之能事得不到热烈回响后,开始疑惑地斜觑她,不知这个偶尔出悍相的笨女生在打什么主意,斟酌了一会,决定测试一下她的虚实。

 “喂,女人,看到那片野牡丹没?浇个水吧!”

 她没有抗拒,拿起挂在树梢的水管,扭开水笼头,对着那丛绮丽的植花洒。大明啧啧称奇。果然神不守舍,二十分钟前浇过的地盘已毫无印象,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整治这个老着章志禾的女人更待何时。

 “喂,够了够了,妳后面的草皮顺便浇一下,要彻底的浇,别偷懒吶!”

 她依言旋身,水柱在空中挥洒一个半圆,正好在一个信步走来的男人身上,这男人还恰恰是她左思右想了好几天的那一位。

 她被突来的生变吓了一跳,水管一扔,跑向男人,手忙脚在他淋淋的脸上发上拂一番,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你…”男人不堪其扰,捉住她的手,安抚大惊失的她,“我没事,把水笼头关了,顺便把树下的工具收进花房。”

 大明暗笑不已,拿起丢在草皮上的书包,趁她不注意,一溜烟绕道逃窜。

 真是祸不单行!上天就不能让她休息一会儿,别老是带衰同一个人。

 她沮丧不已,拖着圆锹跟着章志禾走进研究室,没胆子和他目光相对,蹑手蹑脚溜进花房,将工具归位,转到花房较的一角,把大明堆在一起的香草病株,依照他的教授,剪除枯叶后,洒上一层稀释的辣椒水除虫。只听见他在办公桌旁打了几通电话,沟通排水工程的缺失和进度,语气永远不慌不,忙了好一会才恢复宁静。

 不久,熟悉的脚步移到她身后停住,有双眼睛透过她的肩观察她的动作是否确实,她战战兢兢在茎叶上洒着水,不敢回头,听见他走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失望。

 两人各盘据花房一端,无声地动作,偷偷回望他,他正在修剪蔷薇的多余花苞,背影专注,似乎无意交谈。

 这样下去不是好事,她不能一直做哑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搁下浇水瓶,一路挨挨蹭蹭到他身旁,张嘴张了半天开不了口,他发现了异样,放下剪子笑道:“做完了?有事要说?”

 他居然在笑,没有生气,口气一样温柔,但是──这个男人对旁人生气过吗?她根本搞不懂他是忍耐的好手还是脾气太好,被骗吃了一顿可怕的午餐不该生气表态吗?

 “你──不怪薄荷了?”她陪小心问。“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害你遭殃了。”

 他倾着头思忖。“我可以理解,没什么好责怪的。”他的头发部分濡,更为服贴,前额是润泽后的光洁,前襟有一小块印:“妳也不必自责,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你不会讨厌薄荷吧?”这才是重点,薄荷值得这种温柔的男人倾心相待,她需要时间和机会让人了解她的蕙质兰心,偏偏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当然不至于,是仲南的错,妳的好姊妹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她的重担就要卸下了,太感恩了!

 她擦拭一下眼角,从口袋拿出一样东西,欢迎喜喜地放在他手心。“为了补偿你,可以请你去看这出剧吗?听说很。”

 他仔细一看,眉一挑,“杜兰朵公主?妳喜欢?”

 “朋友推荐的,你应该也会很喜欢。”她曾听过他在研究室聆听爱乐电台,几乎没转过别的频道。

 “这么说,算是妳个人邀请我了?”他瞇起眼。

 “也是薄荷的赔罪礼。”

 “慢点,”他快搞糊涂了。“可以暂时分开两位清楚说明一下吗?这出剧,是妳和我两个人一道观看?或是另有其人?”

 “唔…”如果摊开来说只有他和薄荷两人,可能太唐突了,毕竟他们不算,他和薄荷都属于含蓄类型,不该太直接才对,“如果你不介意我看不懂的时候发问,我们就一道去吧!”她直干笑。

 “就两个人?”他挥挥手上的票,三分存疑,他在她眼中实在看不出一点特别的情愫,只有莫名的热切。

 “就两个人!”到时候换个人也无妨。

 “好,一言为定。”他将票折半,收在前口袋,瞥了她一眼,拿起剪子完成未竟的工作。

 她暗暗一激动,就想飙泪,赶紧用手背抹干。虽然现在作梦太早,但忍不住去想象她老父大加赞赏她的情景,也许龙心大悦后赞助她完成梦想也不一定。

 不知为什么,越想眼泪就直,越用手抹就越刺、越热辣辣睁不开眼,她哀叫一声,掩住泪水糊了一片的眼睛;他一见不对,丢了剪子,捧起她的脸,拨开她的手,眼皮红睡得惊人。“怎么回事?”她可真是意外女王!

 “我、我的手沾上了辣椒水,忘了洗手,碰到眼睛,我完了,我快瞎了,救命…”她又跳又嚷。

 “别胡说!”他轻叱。“站这别动!”

 他走到研究室拿了瓶食盐水和巾,回来撑抱起她坐在工作台上,托着她的颈背后仰,将食盐水大量冲洗她的双眼,淌的体以巾擦干,一再重复到她不喊疼,又回头取了一片冰凉的降温片敷在她眼皮上。“休息一会别动!”

 她摸索到他间,紧抓住衣衫。“你千万别走,我可能看不清楚回家的路──”

 “不会的。下次要小心,如果只有妳一人在此怎么办?大明没告诉过妳注意事项吗?”语气略有责备。

 大明?大概看到这一幕会笑得直不起吧。

 她委屈地噘起嘴,忍着不流泪。他叹了口气,不再出声。

 两人偎得十分近,几乎没有间隙,他不得不俯看她蒙着眼睛的脸,不得不注意到那两片微噘的瓣,轻轻颤着,言又止;他甚至清楚地看到她肌肤上的寒,和几点淡淡雀斑,他噙起笑,微觉有趣。

 怕惊动她,刻意屏着气,从未如此名正言顺地审视她,一股力从她瓣上散发。他愈靠愈近,近得闻到了依附在面庞的洗面孔的柠檬香,不这么做似乎违背了什么,他的终于贴了上去,短短两秒,倏地分开。她惊疑地按住,他的心脏则怦怦作响,勉力镇定。

 “你是不是碰到了我?”她下意识,速度太快,像作梦一样,分辨不出真假,可能是恍了神,却又不能抹杀那份异样的温软触感。

 “是我的手指,妳的上有东西。”他随口答。

 “噢。”虽然不太合理,虽然她记得他十指有许多园艺工作留下的硬痂,产生不了这样的柔软,还是中止了想象,毕竟是章志禾啊,毫无意外空间。

 “麻烦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下,我的脖子好酸。”她长舒一口气,按住眼上的贴片,额面抵在他的肩窝,轻轻咕哝,“你一定没见过我这么笨的女生吧?老是捅楼子!薄荷就不会这样,她永远优雅…”

 他忍俊不住,“妳不笨,妳只是太常心不在焉。”

 于是,他嗅闻到更多属于她的气味,夹杂着附近的玫瑰、香草的芬芳,绕不休…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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