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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又惹她生气啦?”小男生大口嚼美味的熏片,面带谴责。

 他极为无奈地耸肩,“地雷又不是我引爆的。”

 “你快去安慰她啊!不然晚上我又要吃泡面了。”小男生紧张地催促。

 “小混蛋,你就只想到吃!”他瞪眼啐道。

 “你也爱吃啊!”

 他烦地耙梳近刚剪短的头发,硬着头皮敞步上楼。他不很理解,一件作古多年的往事,为何可以让两个女人反目?而早已将它抛诸脑后的他,又为何得提出道歉?一向随和的胡茵茵,怎么也一反常态和他计较起来,一路不吭声闷到家?

 整个的不合理和怪诞,大而化之的他原想以情人间的温存化解她的不快,没想到她寒着脸,以一副“我等着你放马过来”的狠相视他,他非常识趣,立刻退出她的势力范围,自认倒楣地和小男生窝在餐桌旁吃着她打包回来的美食。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他父亲曾指点过他,女人的一点心火不立刻浇灭,将引燃成燎原大火,千万莫置之不理,侥幸等它自动冷却。他思前想后,道歉事小,他后的福利事大,他不过刚尝到她给予的一点甜头,马上就成了拒绝往来户,怎么盘算都不妙;况且,他真心希望她回复笑容,和他闲话家常,就算彼此安静地作陪也惬意。

 房门半掩,他直接踏了进去,发现她正在专心折叠新收下的换洗衣物,侧脸状似平静,怒颜淡化许多,他大着胆子靠过去,傍着沿坐下,搔头摸耳一阵;胡茵茵不动声,持续叠衣工作,他稍安下心,嗫嚅开口:“你还在生气啊?”

 “…”“其实,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叫什么秦佳的不提起,我也早忘了。”

 她停下动作,狠瞅他。

 “呃——不是,我是没像你忘得这么彻底啦,你第一次出现在成家,说出你的名字,我差不多就想起来了,虽然你的体型变化实在很…呃,这不是重点,反正我的确是认出你了,不过你想想喔,除了毕业舞会那一吻,我们根本就不算认识对方,对吧?在彼此陌生的情况下把那件意外挖出来和你攀情,恐怕是让你更反感吧?再说,谁能料到,那么多年以后我们会发展下去啊!”他带着委屈告白。

 “而且——算是我的直觉吧,你似乎并不那么喜欢提到高中那儿年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两个人都尴尬。”

 “那不是意外,”她加重语气肯定地说,“你是存心的。你存心在大家面前吻我,让我丢脸,害我让班上的女生全体抵制我一个学期,你竟然说是意外!”

 “啊…”这个后绩外一章他倒是没料到,依她的反应推测,这件事在当时可能造成了她莫大的困扰,而心血来做出惊人之举的他,随即毕了业,再也未曾回顾过这个人生小曲,看来,他的确该把这段往事道个明白。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故意的。”

 她整个地直起来,手里的衣物皱缩成一团。

 “你别激动!”他紧握住她的手,避免她拿辛苦整理好的衣服扔在他脸上。

 “你忘了吗?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痛苦的转捩点,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我却一筹莫展,除了乖乖上学、放学、准备大考,什么也做不了,还得忍受已经变质的同学关系。当时的女朋友在隔壁班,冷淡了我几个礼拜了,她是个爸妈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和我是不可能有未来的,我有苦难言,却得装作若无其事,一肚于怨气没得发,私底下变得很偏激。

 毕业舞会那天,我应班上要求照完了团体照,本来不准备久待,也不想邀舞的,谁知道状况外的你竟敢送上门来,替别人传信,那时的我,对女生反感极了,前女友又在场,我没兴趣知道秦佳是谁,倒是想让看我笑话的人眼珠全掉出来,反正就要各奔前程了,我吻的是胖妹还是‮女美‬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就是这样。”他一口气说完,摊摊两手。

 “你…真是——”她捧着头,接连呵出两口气,说不出半句话,又倏地掀眼瞪他,“你,站起来!”

 “别这样。找已经道过歉了——”他急忙哄劝。

 “快站起来,你坏我的‮衣内‬了,讨厌啦!”她气急败坏推开他,从他部底下拉出一只被坐扁的罩,哭无泪地检视歪曲的钢丝线条。

 “抱歉,我没注意到。”他立刻接到她两颗白眼。

 “…没关系啦,反正在家里我喜欢看你不穿‮衣内‬。”

 “陈绍凡——”她一拳过去,不轻不重落在他肩头,接着转身坐下,低头看着膝盖,良久,她细声道:“我,”有些踌躇,“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私生女。”

 “晤?”他挑挑右眉,这话题的转折还真突然。“然后呢?”

 “然后——”她面向他,脸上平静无波。“我比你更早承受别人的异样目光。”

 她不急不徐地吐,把心底那一块绝少坦的部分摊开。

 她的母亲大四那年,还是一个女学生,就遇上了已经是社会人士的她父亲。和一般花样年华的女孩一样,她父亲在女学生面前开展了一个闻所末闻、见所末见的成人世界;男人风度翩翩、出手大方、温柔体贴,拥有一切班上男同学尚未具备的优点,她的母亲不曾抵抗,全心全意地爱上这个男人,作过各种明亮的美梦,就是不曾想过这个邂逅是否来得太顺当、太轻易、太美妙。

 相爱一年,毕业前夕,她的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相信男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或许孩子来得突然,但他们的相遇下也突然?她满怀甜蜜地告诉男人这个消息,滔滔不绝述说着她想像的未来计划,浑然不觉男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安静,没有打岔、没有给予意见,他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的面貌终于让女学生感受到了异状,也悄悄跟着沉默了,等待他说出他的决定。

 男人在相遇一年后的那一天,和盘托出一切;他早就是已婚‮份身‬,他和长辈钦定的对象结婚五年了,对方家大业大,在企业体系中占有多数股份,他本家的股权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他的子虽然理智冷静、知书达礼,是个事业的好帮手,却和他有着难以化解的隔膜,女学生是他生命唯一的出口,他深深爱恋她,可他不单要承受岳家的压力,还有父母的强烈期待,所以在这时候,他绝不能出任何事惊动任何一方,他并未明白说出属意的决定,他让女学生自行决定。

 这故事并不是很新鲜,她母亲当时听完了,起初还直纳闷,这样的情节怎会由自己主演?她只是单纯地爱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添上这许多枝节纠葛?她弄不清楚男人错综复杂的背景,更不懂得抗争,她只知道她想望的美梦难以实现了。她发呆了好几天,也行尸走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男人不可能娶她的事实,并且很果决地做出行动。

 她的母亲悄悄搬出男人为她租下的公寓,没让远方的父母知道详情,她找了一个简单但薪酬不高的低阶职员工作,慢慢待产,把孩子生下来。

 这段时间内,男人没有停止找过女学生,失去她的日子,他因内心焦躁做出了几次错误的决策,使他和岳家嫌隙更深,令他益发想念她。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得到她的消息,顺利找到了她,失而复得使他加倍对她更温柔、更宠爱,许下更多的承诺,原本人生还有转折机会的女学生,从此开启了漫长的等待岁月。

 “我父亲刚开始很常来探望我们。”她说,“后来渐渐减少,因为他那一边也有两个孩子,而且,他开始和岳家进入权力斗争阶段,他无法分心照应我妈的想法。到了我小三那一年,他更难得来一趟了,据说,是那一边终于知道我们的存在,狠狠闹了一番,为了取得信任,他答应元配,永远不让我们进门。”

 胡茵茵细说至此,表情没多少起伏,但深呼吸了几下,陈绍凡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摩抚‬。

 “我妈也在那一年开始,心逐渐变了,为了不让外人误会我们,她拒绝一切馈赠,过得十分俭省,用她私人工作收入带大我。她不吵不闹,非常安份。我爸不知道的是,他没来时,我妈寡言严厉、说话尖刻;我爸来了,她立刻恢复乖顺温柔的模样。我爸是她的主宰,她体态保持一如往昔,笑起来甜美依旧,这样严苛的自我要求,全是为了我爸,但是我明白,她渐渐虚有其表,内心的她慢慢死去了,她早就知道我爸的承诺虚无缥缈,这一生,我爸心里只有他自己。”

 她匆匆抹一下眼角,继续说道:“考上高中那个暑假、她病了,病势来得又猛又急,我爸束手无策,其实这病谤早已潜伏不知多久,我心里有了隐约的预感,她放弃了一切,这病傍了她最好的释放,她不必再找借口,彻底放弃了挣扎。她走的那一天,我爸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正式坐上了执行长的位置。”说到了这里,她瞄了一眼听得发傻的陈绍凡,带着泪光笑了,“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发胖的喔。”

 “嗄?”他楞了楞。

 “我妈走了,刚开始我还算表现正常,过一阵之后,我常莫名发烧,不发烧时,就想吃,不吃时,就想睡,所以不到半年,足足胖了十公斤,我爸发现不对劲,带我看医生,说是情绪骤变使内分泌失调,循环出了问题。我不爱吃药,也不认为吃了药就可以解决问题,我持续发胖,也不在乎发胖,我家楼下有个专门卖药炖排骨的邻居,每天收摊后就送一大碗到家里来,大概看我一个人没人照料吧,我被那个好心的老板娘喂养得更胖了。

 陈绍凡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惊叹:“全盛时期——像不像一颗球?”

 他依稀记得吻她那一刻,确实像吻一只大号的机器猫哆啦A梦。

 “那时才不管呢!我在学校本来就不爱说话,除了刘琪,很少和其他同学打交道,同学名字一半都记不全,成天像梦游似的,那时最希望的是人间蒸发,每天样子惨惨,心不在焉,功课勉强过关,同学个个敬而远之。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早上醒来,看到镜子里的脸衰败得可怕,吓了一大跳,突然起了觉悟,再这样下去我会比我妈更惨,所以暗暗发誓振作起来,也向同学释出善意——”

 “所以,你释出善意的第一步就是替同学当信差?”他合理地推测。

 她噘着嘴,眯眼瞧他,“…您猜对了,先生,拜您那一吻所赐,我持续被同学打入冷宫半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意识不想记住这件事了吧?那封信上没有署名,秦佳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听了就算,更别说还没看清你的长相,就被莫名其妙强吻,我回想一分,就自责十分,为了好好活下去,索忘得一干二净,省得作茧自缚。”

 他点点头,怔了一瞬,又再点点头,抚着下巴窥问了个颇为离题的疑问:“你…还会再胖回去吗?”

 “…我不知道,大一时整个瘦下来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大概离了原来的环境吧,体质恢复了正常,我搬了家,不再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也——很少和我爸见面了。”她并不想告诉他,开头有两、三年,她几乎不让骆振华知道她的行踪,过得相当低调,她全力摆过去的生活模式,避免重蹈覆辙,也不再以狂吃驱除焦虑,只是染上了吸烟的习惯。

 “咦——你这么问,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胖瘦啊?”拉高的尾音配合犀利的眼神,令他忙不迭摇手。

 “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管你身利像球或是像竹竿,我只是担心你太重,哪天坐断我的就不太妙了。”

 “陈绍凡——”拳头又袭来,他稍一偏闪,她便着力落空,向前倾跌,他趁势环抱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让她不能动弹。

 那是一个全然的拥抱,他面颊埋进她发问,动也不动,只有呼吸瞬间,才感觉到‮体身‬的挤压力道。她任他环抱一阵子之后,轻轻提醒:

 “喂,还不放手?很热耶!”

 “再抱一下,别动。”

 “还要多久?”

 “…”她不说话了,出微笑,腾出两手回抱住他的身,他含瑚地咕哝出声:“茵茵,我会好好爱你,你不用害怕,真的…”

 无声了一阵,她了眼角。“我不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开,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像我妈——”

 他陡然抬起头,不悦地缩眼。“说一下‘我很感动,我也很爱你’是会怎样?你以为你很大方我就会感激你?坦白告诉你,我是小气鬼,你要是和林启圣跑了,我一定去海扁他,诅咒你胖成大河马,休想我会潇洒挥手,祝你们幸福,听清楚了没?”一番毫不修饰的宣告说得她直楞楞,她眨了眨眼,只道:“真狠…”

 他得意冷哼:“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踮起脚尖,飞快以堵住他的嘴。

 她想,或许她不会以至死方休的方式爱一个男人,但是在相爱的每一刻,她肯定能为他倾尽一切,直到尽头。

 林启圣从没经验过这种示爱场景,他的开场白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我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可以试着交往——”、“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走走看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解决浴室修缮费,再替你找个好房子搬出来——”可惜每一句都无法有完整的下文,面前的女人极度心不在焉,她不时对林启圣出歉然地微笑,接着视线追随着四处窜跑的小男孩兜转,总是在他兴致高昂处扬声高喊:

 “成凯强,别在电梯上跑——”、“成凯强,住手,不准碰那颗球——”“成凯强,把推车放回去——”

 他目瞪口呆观看这对假‮子母‬,非常懊悔选择了她公司楼下商场的小小咖啡吧作为碰面地点。他很有理由相信。这个难小表摆明在和他作对,桌上端放的一客总汇冰淇淋小表才吃了两口,从此没有在座位上安份过一分钟,不断以各种恼人的花招中断他们的交谈,吸引胡茵茵的注意。在这一刻,他更为确信,他私底下的运作是正确的,小孩必须回到他亲生父母身边,胡茵茵、陈绍凡和小表组合的古怪一家,该是解散的时候了。

 “茵茵,我托人打听过了,那孩子的父母亲都在‮陆大‬那边,分别在不同的城市经营自己的公司,我想近很快就有消息了,一旦他们回来,你就不会这么‮身分‬乏术了。”

 林启圣没有想到普通的几句话比方才的表白更为引起她的强烈反应,她目睁睁盯着他,汤匙上的冰淇淋滴落桌面,满面错愕。

 “你托人打听?”她甚为不解。“没事为什么去打听?”

 “这不就是你留在成家最不得己的原因吗?”他坦言道:“如果不是那孩子,你何必这么辛苦?想想,一般单身女子下了班,顶多和同事喝个咖啡、吃个饭,做自己的消这,哪有人像你一样简直是个累坏了的小妈妈!我知道你心软,不忍心撒手不管,又不愿意到处张扬求助,其实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找到孩子的爸妈。对我来说,这并不算是难事,花钱在两岸找个征信社就行了,据说他们夫双方并没有料到对方半年来根本没回过这个家看一眼,都在赌气不肯先低头,我想消息既己传达,他们必然将面解决问题。”

 “你——”她扔下汤匙,手足无措地跺脚,指着他问:“你干嘛多事呀?我就爱带这个孩子不行吗?你干嘛那么热心?那种把孩子当皮球互扔的父母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你真是——”

 “茵茵!”林启圣攫住她的手,面目一端道:“你太情绪化了,这么说有失考量,那孩子不可能一辈子跟你们住,成氏夫的行径就算再失当,终究是孩子的爸妈,难道永远不把他们找回来了?茵茵,你是怎么了?”她哑口无言,抹抹的眼角,别开脸黯然不语。

 “我不是没想过,”好半晌,她语气低落地说,“总想不用那么急,如果他们想回来就会回来,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我还能——”她叹了口气,缩回手,放在嘴边啃咬。

 “其实,”他神秘地笑笑,“如果你不离开成家完全是为了那孩子,我倒是放心多了。”

 “你…”体会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自在了。“林启圣,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他相当不以为然。“别一下子就把我打回票,我有很多你没发掘过的优点喔。机会,我们缺少的是机会,只要你敞开心.给我一个和陈绍凡相同的起点,你未必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他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有成竹地自我推销。

 她出头疼的表情。“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我新鲜,老实告诉你,我其实很普通很普通,你和我在一起没多久就会觉得乏味了,到时候你还得想理,由打发我不是很麻烦吗?”

 “承认自己普通就是不普通了,”他赏地笑。

 “我就喜欢你这样子,从来不认为有人该为你倾倒——”

 “阿姨喜欢的是爸爸。”两颊红咚咚的小男孩从桌底爬出来,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含进嘴里。

 “爸爸?”林启圣一脸困惑。

 “啊——他指的是陈绍凡。”她尴尬地说明。

 “喔。”他差点失笑,不很理解这称谓所为何来,他面向小男生亲切哄:“那不要紧啊,叔叔喜欢阿姨,阿姨久了也会喜欢叔叔——”

 “她才不会!”小男生斩钉截铁,敌意充分显在晶亮的圆眸里。

 “小弟弟怎么知道呢?”他努力维持着一点对小孩的耐心,笑意逐渐僵化。“小孩现在还不明白大人的事,以后就会知道了,世上没有那么确定的事喔。”

 “确定,确定。”小男生边跳边汤匙,“爸爸没事就亲阿姨,阿姨有空就抱爸爸,我确定——”接下来不再需要言语,她面红耳赤、万分窘迫地牵起糊了一嘴冰淇淋的小男生,向失神的林启圣道再见。

 上菜后没多久,陈绍凡回来了。

 回来得出乎意料的早,不到七点三十分,她清洗着水槽菜渣,等待着他引颈寻觅她,给予一个甜蜜的亲吻。十分钟后,迟迟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惯有的点名呼喊,她擦干漉漉的双手,怀疑自己听错了,走出厨房一探究竟。

 陈绍凡的确在屋内,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小男孩正好奔下楼,抱住他,两人闹一阵后,小男生被他打发上桌吃晚饭。

 她慢半拍踱步过去,挨着他坐下,柔声问:“今天这么早?饿了吧?”

 他沉默地扫了她一眼,回头继续翻看手上的文件资料,模糊应了一声。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异状,奇异的是他的安静,她没有看过的安静,他回到家总爱巨细靡遗地把一天的动向都告诉她。

 “那——去吃饭吧!有你喜欢的红烧喔,不过今天煮的时问不够久,不像上次那么入口即化,你就包涵一点,还是捧场把它吃完吧。”她歪着头端详他。

 “喔。”他低着头,表情没有更进步一点。“待会就去。”

 真奇怪的反应。她再靠近他一些,尝试引逗出他说话的兴味,“你今天没有话要对我说?”

 他缓慢看向她,是若有所思的审视。“你呢?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唔…没什么特别的。”她决定省略掉林启圣到书店找她的这一段。他点点头,喉结上不动了动,似在考虑措辞。“我的确有话要和你说。”

 “那就说啊!”她朗地笑。

 “我今天,接到公司的通知,”他说得很慢,“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竟图那件事,伟辰公司那方面做出了决定,他们——用了我的图。”

 “嗄——”她傻了几秒,先是掩住嘴,待她思前想后一阵,嘴角渐渐绽开笑意,她抛开了内心一点小小币虑,积极地跃向他,搂住他的脖子,‮奋兴‬尖喊:“太好了,恭喜你,我们朝向那栋房子迈近一大步了!”

 “——是这样吗?”他问得极为突兀,没有回应她的搂抱。

 她这厢才发现,他的情绪表现和她相较有多么大的落差,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狂喜,从头至尾,他太过平静,他性格热切,平时就藏不住话,更别说是这等期盼己久的大事,难道他并不以此足?

 “不是这样吗?”她扬眉。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我?”她被问糊涂了。“很好啊!我很替你高兴。”她由衷地说。

 “我以为,”他抿了抿,直视她,“有了你父亲加持,那栋房子简直如探囊取物,不需要我夜伏案、绞尽脑汁画那些空中楼阁,就可以达成梦想了,你说是不是呢?”她突然定格,哑然。

 “骆先生今天下午特地到事务所来,私下和我谈了一番话,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在这件事背后,你着墨甚多,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到心凉。”她继续沉默,瞬也不瞬。

 “你不相信我,是吗?你不相信我办得到,所以即使你和骆先生关系不良,你仍然按捺下来,为我做了疏通的工作,你想让我开心,是吗?

 茵茵,我应该感激你替我走这一遭吗?老实说,我只有感到无限遗憾,也许你并不相信我有能力将你带到更好的路上去,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宁可这次因为能力不是而落选,也不愿骆先生为了女儿排开众议让我得到这份殊荣。”他沉声却有力地说。

 她无言了许久,轻轻呵了口气,脸庞净是颓丧。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当天他义正严词的拒绝我,我并不知道他会下这个决定——”

 “所以,你父亲其实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这句话令她僵楞住,她直起身,摇‮头摇‬,“你不了解——”

 “我当然不了解,因为你连提都不提骆振华就是你的父亲,请问你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退后一步,几乎是无力招架,不明白今晚的他为何言词充满荆剌。餐桌旁的小男生嗅闻到了‮药火‬味,拿着筷子动也不动,呆视着他们。

 “或许我应该往好处想,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将会得到一份结婚贺礼,我梦寐以求的老家很快会回到陈家手上,因为我娶了一个众人称羡的好老婆。”

 “陈绍凡你住口——”不能再任他说下去了,这一切变调的情节要立刻终止,这绝非她的预期。

 她解‮身下‬上围裙,扔在沙发土,不假思索往玄关处冲去。

 “阿姨,不要走——”小男生下了桌朝她飞奔。

 她听若罔闻,拉开门把,门开处,笔直站着一位陌生的时髦女子,浓烈的香水味直扑而来,女子手上拿着一串钥匙,似乎正要开门而八,一见到胡茵茵,霎时瞠目而视,相峙不久,女子怒火燎原,一手抓起玄关处小男孩的,朝她挥横扫。

 “臭女人,敢给我登堂入室,看我饶不饶你——”

 胡茵茵虽然做出了偏闪的动作,无奈玄关走道狭隘,防不胜防,那一的后劲扫过她的太阳,她硬生生撞上了墙,一片乍亮的繁星在眼前展开,她立刻委顿倒地,唯一记得的是小男生的惊呼——“妈妈一不要打——”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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