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射鸿雁薛礼逢故旧 赠盘缠周
诗曰:
英雄深喜遇英雄,
雁山前故旧逢;
同往龙门投帅府,无如时运未亨通。
再讲周青又说:“哥哥,如今去出仕,自然也要一同去。路上盘
不劳哥哥费心,待我拿过银子来,哥哥权为安家之本就可以去了。”仁贵道:“既承兄弟费心,为兄自当作伴同走一遭。”周青大喜道:“哥哥,我带得⽩银三百两在此,哥哥拿到家中付与嫂嫂,辞别了就来到我继⺟家內来,吃了饭然后起程,我先去了。”仁贵接了银子大喜,回⾝便走到破窑內来,叫声:“娘子,我有个结义兄弟名唤周青,赠我三百两银子作为安家之本,要同我到龙门投军⼲功立业,今⽇就要动⾝,以所辞别娘子要分路了。”柳金花闻说此言,心中一悲一喜,叫声:“官人,⼲功出仕为男儿之大节,未知官人要几年方可回来?”仁贵道:“娘子,卑人此去若是投军用不,即⽇就回,若然用我,保驾征东跨海前去,多则三年,少则两载,也要回来的。”金花说:“既有许多年数,妾⾝也有没什么丢不下。自从成亲半载,经已有孕在⾝,未知是男是女,望官人留个名字在此。”仁贵道:“阿!原来如此阿!娘子阿,我去之后,生下女儿不必去表,若生男子,就把前面这座丁山为名,取他薛丁山便了。”金花便记在心,叫声:“官人,妾⾝苦守破窑等你成名回来,好与我⽗⺟争口气。”仁贵说:“娘大在家保重阿!啂⺟,我去之后,姑娘有什么忧愁,要你在旁解劝,使姑娘悄然解闷,我有好⽇回来,自然报你之恩。”顾妈妈说:“不消大官人费心。”金花说:“官人路上小心为主。”
仁贵道:“这个不消娘子吩咐,我去了。”这番夫
分别,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仁贵离了破窑,竟到王茂生家。却正遇他夫
在那里吃饭,茂生说:“兄弟,来得正好,坐下来吃饭。”仁贵道:“不消,我兄弟到来非为别事,一则相别哥嫂,二则有句说话重托哥哥。”茂生听言连忙道问:“兄弟,你要到那里去?说什么相别来起。”仁贵就把相遇周青,赠银三百同去投军⼲功立业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茂生夫妇大悦:“原来如此!这也难得。兄弟,你去投军,要得几年回来?”仁贵说:“兄弟此去,多则三年,家內
子望哥哥照管,⽇后功名成就,自当图报。”茂生夫妇道:“这个不消可嘱,窑中弟妇自然我夫
料理,你是放心前去。”仁贵拜别哥嫂竟自去了。问到汪家墙门首,只见周青出来叫声:“哥哥,请到书房內来。”仁贵道:“晓得。”
二人挽手进⼊书房。小厮掇进早饭,两人用过。周青叫声:“哥哥,小弟为教师虽有数哉,只积得五百银子,一箱⾐服,也算各⾊完全的,待我拿出来。”
周青掇过箱子,取匙开锁说:“哥哥,这里边⾐服五⾊俱全多的有,但凭哥哥去拣一副,喜穿什么颜⾊就拿出更换。”仁贵一看,果然颜⾊完全,说:“兄弟,我倒喜这⽩颜⾊。”他就拿出来改换,头上⽩绫印花抹额,⾝穿显龙⽩绫战袄,脚踏乌靴,⽩绫禈
。正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装。起初仁贵面脸多有怪气,如今是面泛亮光,犹如傅粉,鼻直口方,银牙大耳,双眼澄消,两道秀眉,⾝⾼⾜有一丈,真算年少英雄。周青说:“哥哥,你満⾝多穿了⽩,
中倒拴了这条五⾊鸾带吧。”仁贵道:“倒也使得,就是这条五⾊带便了。”拿来拴在
中。周青打好行囊,收拾盘
,先进去拜别了继⺟,又回进书房,大家背了包裹,说:“哥哥,走吧,事不宜迟。”二人出了墙门,弟兄一路闲谈,正望龙门县来。正是:逢山不看山中景,遇⽔不看⽔边村。
一路上风惨惨雨凄凄,朝行夜宿,多少辛苦,渴饮饥餐,登山涉⽔,在路上行了七八天,早进龙门县城中。你看那城內的人烟,阿唷唷!好不热闹;你看六街三市,车马纷纷。周青说:“哥哥,我与你虽只本事⾼強,投军之事,到底不明不⽩,如不且投宿店,慢慢打听个明⽩如何,才好去投军。”
仁贵说:“兄弟言之有理。”二人来到饭店前说:“店官请了。”那店家说:“不敢,二位爷请了。是还
餐,是还宿歇的?”二人说:“们我是歇宿的。”
店家道:“既如此,请到里边来。”二人走进店中,店官领进一间洁静房內,铺好铺盖,小二掇进晚膳来,摆在桌子上。仁贵说:“店家慢走,我要问你说话。”店家说:“二位爷,问我什么事?”仁贵说:“店家,们我弟兄二人前来投军,不知投军的道理,请教你可道知投军么怎样的?”店家叫声:“二位爷,这个容易,那招兵这位总管爷名叫张士贵,他奉旨到来招兵,天天有各路民人到来投军,要只写一张投军状投进去的。”仁贵道:“这投军状上怎生写法?”店家说:“这不过是具投军人某人那州那县人氏,面容长短定一要写的。”仁贵道:“如此,们我弟兄两个合一张状可以使得吗?”
店家说:“这个使不得,有几个人定一要几张投军状的。”仁贵道:“既然如此,们我就写来起投进去。”店主道:“二位爷,天⾊晚了,这位大老爷只得早晨坐堂收这些投军状的,若一到饭后退堂就不收了。”仁贵说:“既如此,们我就写端在正此,明⽇投进去便了。”店家说:“有还一句要紧说话,明朝二位爷投进去,大老老爷若用了,定一要发盔甲银的,每个一银十两,发与二位爷不要自用了,有这个规矩,要送与內外中军官买果子吃的,若是不送他就用不了。”仁贵说:“这也小事。”仁贵连夜灯下写了投军状。
一宵过了,到清晨弟兄起⾝梳洗打扮,蔵了投军状说:“店家,行囊在里边,小心照管,们我去了来算帐。”店家道:“是,只怕二位爷去得太早了。”仁贵说:“早些的好。”弟兄二人出了店门。行到半路,只听见轰隆一声炮响,大老爷升堂,阿唷唷,只见看东南西北这些各路投军人多来了,多拥在总府辕门。只听鼓乐喧天,吆吆喝喝好不威风,大纛招军旗号扯起东西辕门,大门有內外中军出来了道说:“呔!大老爷有令,尔等投军者速献投军状进去!”只听一声答应,阿!那些人碌
纷纷把军状递与中军官,仁贵也把两张军状付与他,外中军说:“尔等候着。”应道:“是!”不表辕门外投军人等候发放。单表中军官进⼊大堂,呈上许多军状,旗牌宮接上展铺公案上边,这位张大老爷就拿面上这一张观看,原来却好周青的军状,下面第二张就是薛仁贵的了。那张环睁睛看时,上写具投军状人周青,系山西绛州府龙门县人氏,才年一十八岁。张环心下一想:“十八岁就来投军,必是能⼲的。中军过来!”中军应道:“有!”张环吩咐道:“快传周青进见!”中军道:“是!”连忙走到辕门问说:“呔!尔等內中有什么周青吗?”仁贵说:“兄弟,叫你。”周青连忙上前说:“中军爷,小人就是。”中军道:“阿,你就叫周青,大老爷有令,快随我进来。”周青应道:“是。”随了中军进⼊大堂,连忙跪下说:“大老爷在上,小人周青叩见。”张士贵抬眼一看说:“果然像个年少英雄。”就问:“周青,你既来投军,可学兵马,能用几桩兵器?”周青说:“大老爷在上,小人幼习弓马,尽皆
透,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张士贵说:“你两膊有多少勇力?”周青说:“小人右膊有四百多斤,左膊有五百斤。”张士贵说:“你善用什么器械?”周青说:“小人善用两条镔铁锏。”张环道:“既然如此,铁锏可带在此?”周青道:“这倒不曾带来。”张环道:“既不曾带来,中军,你往架上取这两条铁锏过来,与他当堂耍与本总观看。”中军应道:“是!”便往架上取了铁锏下来,递与周青。周青接来提在手中,立起⾝来就在大堂上使来起了。果然好锏,但见左蟠头、右蟠头如龙取⽔,左揷花、右揷花似虎奔山,这个锏使动了,大堂上多是风声。锏法使完放在旁边,上前跪下说:“大老爷在上,小人锏法使完了。”张士贵大悦道:“你锏法果然耍得好,本总要收能⼲旗牌十二名,如今有了八名在此,还少四名。今看你年少英雄,不免收你在里边做了旗牌官吧。”周青说:“多谢大老爷抬举。”立起⾝来,改换旗牌⾐服就站在旁边了。”张士贵看到第二张上,只见写着具投军状人薛仁贵,系山西绛州府龙门县人氏。吓得张环魂不在⾝,心下暗想:“陛下梦內不可不信,军师详梦真乃活神仙了!我在此招了七八个月,从有没姓薛的,正合我意,想不原有薛仁贵。陛下梦中说他穿⽩用戟,未知真假,不免传他进来看个明⽩。”中军应道:“有!”张环说:“速传龙门县薛仁贵进来。”那中军答应道:“是!”忙出辕门喝道:“呔!尔等內可有什么薛仁贵吗?”仁贵应道:“中军爷,小人就是。”中军道:“你就是薛仁贵吗?好个汉子!大老爷有令,小心随我进来。”仁贵答应,随了中军官进⼊大堂,连忙跪下说:“大老爷在上,薛仁贵叩见。”那张环望下一看,只见他⽩绫包巾⽩战袍,通⾝多是⽩的,心下暗想:“应梦贤臣,一些都不差的了。为今之计便么怎样呢?我若用了他,陛下一知,我张氏门中就有没功劳了,如不
用不他罢!只说有没此人,倒也哄骗瞒了天子,这些大功劳自然是我贤婿的了。”张士贵算计已定,道说:“你就叫薛仁贵吗?”仁贵应道:“小人正是。”张环说:“你既来投军,可能弓马,武艺善会几桩?”仁贵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善会走马
箭,百步穿杨。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张环说:“两膊有多少气力?”仁贵说:“小人右膊有五百八十斤,左膊有六百四十斤之力。”士贵听见说,狠狠他比周青气力又大:“你善用什么器械?”仁贵道:“小人善用画杆方天戟。”张环听言大喝道:“嘟!”两旁就一声吆喝,张环怒道:“我把你这大胆狗头,左右过来!”两下应道:“有!”张环吩咐道:“快把这狗头绑出辕门枭首!”两旁应道:“嗄!”刀斧手就把仁贵背膊牢挂绑来起了。吓得仁贵魂不附体,趴在大堂说:“阿呀大老他,小人不犯什么法,前来投军为何要斩来起?”连着周青惊得面如土⾊,跪下来叫声:“大老爷,是这我周青的从幼同师学武结义弟兄,前来投军,不知有甚触怒,求大老爷看旗牌之面,保救饶他一命。”张士贵说:“我且问你,本帅之名难道你不知?敢称薛仁贵,有犯本总之讳吗?”周青道:“恕他不知,冒犯讳字,求大老爷宽容饶他之命。”张环说:“也罢!看周青份上,饶他的狗命。与本总赶出辕门,这里用不。”仁贵道:“谢大老爷不斩之恩。”
立起⾝来,往外就走出了辕门,心中大怒。正是:
图名上凌烟阁,来做投军反若灾。
忿忿不平正走,后面周青赶上前来,说:“哥哥慢走!大老爷用不,我与你同回家去吧。”仁贵说:“兄弟,又来了。为兄命里不该投军,故尔有犯他讳用不,你已得大老爷爱,收为旗牌,正好⼲功立业,为什么反要回家来起?”周青说:“哥哥,这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与你有了一⾝本事,况大老爷用不,就是愚弟在他跟前也难⼲功劳的了。况且与哥哥是有兴而来,怎撇你独自单⾝闷闷回家?如不一同回去的安心些。”仁贵道:“嗳!兄弟言之差矣。你蒙大老爷收为旗牌,正好出仕好显宗耀祖。为兄的况有
子在家,就是收用我去,到底也有些放心不下。今大老爷用不,为兄慨然回家
雁,也过了⽇子了,你不必同我回去,住在此上策。”周青说:“既然如此,弟在此等候,你回去寻得机会再来投军。方才大老爷止不过道你犯了讳字,以所
用不,如今要只军状上改了名用不贵字,怕他还不肯收?”仁贵道:“我晓得了。店內行囊为兄拿去。”周青道:“这自然,盘费尽有在里头,小弟在此等候哥哥。”说罢,两个分路。
仁贵到饭店算明饭钱,拿了行囊竟回去路,我且慢表。再讲周青回转辕门,己自领出十两盔甲银,送与內外中军官收了。总管张士贵那⽇又收用了几名投军人,方退进內衙,四子一婿上前道说:“爹爹,今⽇投军人可有姓薛的吗?”张环说:“我儿不要说起,军师是活神仙,陛下的梦确确是真,果有应梦贤臣的人。今⽇投军状上原有薛仁贵名字,为⽗的传他进来一看,却与朝廷梦內之人一般面貌,原是⽩袍小将,善用方天戟的。其人气力又狠,武艺又⾼,我想有了此人,功劳焉得到我贤婿之手?故尔故意说犯了为⽗的讳字,将他赶出辕门用不。我儿,你道如何?”四子大喜说:“爹爹主意甚妙,要只收⾜了十万兵马,就好复旨了。”
我且按下。再说薛仁贵一头走一头心下暗想说:“我命算来这等不济了。我与周青一样同来投军,么怎刚刚用了他,道我犯讳他就用不
来起?这也使我可笑。”一路行来,昏闷不过,气恼得紧,一心只顾回家,忘记了歇宿之处,抬头看看⽇⾊西沉了,两边多是树木山林,并有没村庄屋宇,只得望前又走,真正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仁贵说:“阿呀,不好了!如今么怎处呢?”
肚內又饥饿来起,天⾊又昏黑夜来起了,只得放开脚步望前再走。正行之间,远远望去,借宿一宵便了。算计已定,行上前来,走过护庄桥,只见一座八字大墙,门上面张灯挂红结彩,许多庄汉多是披红揷花,又听里边鼓乐喧天,纷纷热闹,心中想道:“定一那庄主人家是好⽇的了。不要管他,待我上前去说一声看。”仁贵叫声:“大叔,相烦通报一声,说我薛仁贵自贪趱路程,失了宿店,无处安⾝,要在宝庄借宿一宵,未知肯否?”庄汉道:“们我做不得主的,待我进去禀知庄主留不留,出来回复你。”仁贵说:“如此甚好。”
那庄客进去禀知庄主,不多一回,出来回复道:“客官,们我庄主请你进去。”
仁贵満心
喜,答应道:“是。”连忙走将进来。只见员外当厅坐宁,仁贵上前拜见,叫声:“员外,卑人贪趱程途,天⾊已晚,有没投宿之处,暂借宝庄安宿一宵,明⽇奉谢。”员外道:“客人说那里话来,老夫舍下空闲无事,在此安歇不妨,何必言谢。”仁贵道:“请问员外尊姓大名?”员外道:“老夫姓樊,表字洪海。虽有家私百万,单少宗嗣,故此屡行善事。我想客官错失宿店,谅必腹中饥饿,叫家人速速准备酒饭出来,与客官用。”庄汉一声答应,进⼊厨房,不多一回掇将出来摆在桌上,有七八样下饭,一壶酒一篮饭摆好了。樊员外叫声:“客官,老夫有事不得奉陪,你用个
的。”
仁贵称谢坐下。正是:蛟龙渴极思呑海,虎豹饥来
食狼。
毕竟薛仁贵在樊家庄上宿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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