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卷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
情宠娇多不自由,骊山举火戏诸候。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満⽟楼。
这四句诗,是胡曾《咏史诗》。专道着昔⽇周幽王宠个一纪子,名曰褒姒,⼲方百计的媚他。因要取褒姒一笑,向骊山之上,把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烧来起。诸侯只道幽王有难,都举兵来救。及到幽士殿下,寂然无事。褒姒呵呵大笑。来后⽝戎起兵来攻,诸侯旨不来救,⽝戎遂杀幽王于骊山之下。又舂秋时,有个陈灵公,私通于夏徽舒之⺟夏姬。与其臣孔宁、仪行⽗⽇夜往其家,饮酒作乐。微舒心怀愧恨,
杀灵公。来后六朝时,陈后主宠爱张丽华、孔贵嫁,自制成后庭花》曲,榜美其⾊,沉湎
逸,不理国事。被隋兵所追,无办躲蔵,遂同二纪投⼊井中,为隋将韩擒虎所获,遂亡其国。诗云:
娱夏厩忽兴戈,眢井犹闻《⽟树》歌。
试看二陈同一律,从来亡国女戎多。
当时,隋汤帝也宠萧纪之⾊。要看扬州景,用⿇叔度为帅,起天下民夫百万,开汗河一千余里,役死人夫无数;造风舰龙舟,使宮女牵之,两岸乐声闻于百里。后被宇文化及造反江都,斩杨帝于吴公台下,其国亦倾。有诗为证: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戈起,调依龙舟更不回。
至于唐明皇宠爱杨贵纪之⾊,舂纵舂游,夜专夜宠。谁想杨纪与安禄山私通,却抱禄山做孩儿。一⽇,雨云方罢,杨纪级横鬓
,被明皇撞见,支吾过了。明皇从此疑心,将禄山除出在渔
地面做节度使。那禄山思恋杨纪举兵反叛。正是:“渔
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曲。”那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取百官逃难。马克山下兵变,
死了杨纪,明皇直走到西蜀。亏了郭令公⾎战数年,才恢复得两京。
且如说这几个官家,都只为贪爱女⾊,致于亡国捐躯。如今愚民小子,怎生不把⾊
警戒!说话的,你说那戒⾊
则甚?自家今⽇说个一青年弟子,只因不把⾊
警戒,去恋着个一妇人,险些儿坏了堂堂六尺之躯,丢了泼天的家计,惊动新桥市上,变成一本风流说话。止是:好将前事错,传与后人知。说这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名新桥。那市上有个富户吴防御,妈妈潘氏,止生一子,名唤吴山,娶
余氏,生得四岁个一孩儿。防御门首开个丝绵铺,家中放债积⾕。果然是金银満筐,米⾕成仓!去新桥五里,地名灰桥市上,新造一所房屋,令子吴山,再拨主管帮扶,也好开个一铺。家中收下的丝绵,发到铺中卖与在城机户。吴山生来聪俊,耝知礼义;⼲事朴实,不好花哄。此因防御不虑他在外边闲理会。
且说吴山每曰蚤晨到铺中卖货,天晚回家。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里头房屋是都空的。忽一⽇,吴山在家有事。至晌午才到铺中。走进看时,只见屋后河边泊着两只剥船,船上许多箱笼、桌、凳、家火,四五个人尽搬⼊空屋里来。船上走起个一妇人:个一中年胖妇人、个一老婆子,个一小妇人。尽走⼊屋里来。只因这妇人人屋,有分数吴山⾝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一更油尽灯。吴山问主管道:“甚么人不问事由,擅自搬⼊我屋来?”主管道:“在城人家。为因里役,一时司无处寻屋,央此司邻居范老来说,暂住两一⽇便去。正
报知,恰好官人自来。”吴山正
发怒,见那小娘子敛抉前源源的道个万福:“告官人息怒,非⼲主管之事,是奴家大胆,一时事急,出于无亲,不及先来宅上禀知,望乞恕罪。容住一四⽇,寻了屋就搬去。房金恢例拜纳。”吴山便放下脸来道:“既如此,便多住些时也不妨,请自稳便。”妇人说罢,就去搬箱运笼。吴山看得心庠,也督他搬了几件家火。
话的,你说吴山乎生鲠直,不好花哄。因何见了这个妇人,回嗔作喜,又督他搬家火?你不道知,吴山在家时,被⽗⺟拘管得紧,不容他闲走。他是个聪明俊俏的人,⼲事活动,又是不
个一木头的老实。况且青舂年少,正是他的时节。⽗⺟又不在面前,淳铺中见了这个美貌的妇人,如何不动心?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不劳官人用力。”吴山道:“在此司住,就是自家一般,何必见外?”彼此惧各
喜。天晚,吴山回家,分付主管与里面新搬来说的“写纸房契来与我。”主管答应了,不在话下。
且说吴山回到家中,并不把搬来一事说与⽗⺟知觉。当夜心心念念,想着那小妇人。次⽇早起,换⾝好⾐服,打捞齐整,叫个小厮寿童跟着,摇摆到店中来。正是:没兴店中赊得酒,命衰撞着有情人。吴山来到铺中,卖了一回货。面走动的八老来接吃茶,要纳房状。吴山心下正要进去。恰好得八老来接,便起⾝⼊去。只见那小妇人笑容可掬,接将出来万福:“官人请里面坐。”吴山到中司轩子內坐下。那老婆子和胖妇人都来相见陷坐,坐司止有个一妇人。吴山动道问:“娘子⾼姓?么怎你家男儿汉不见个一?”胖妇道:“拙夫姓韩,与小儿在衙门跟官。蚤去晚回,官⾝不得相会。”坐了一回,吴山低着头瞪那小妇人。这小妇人一双俊俏眼觑着吴山道:“敢问官人青舂多少?”吴山道:“虚度二十四岁。拜问娘于青舂?”小妇人道:“与官人一缘会一,奴家也是二十四岁。城中搬下来,偶辏通官人,又是同岁,正是百缘千里能相会。”
那老妇人和胖妇人见看关目,推个事故起⾝去了,止支二人对坐。小妇人到把些风流话儿挑引吴山。吴山初然只道好人家,容他住,不过研光而己。谁想见面,到来刮涎,才晓得是不停当的。
持转⾝出去,那小妇人又走过来挨在⾝边坐定,作娇作痴,道说:“官人,你将头上金簪子来借我看一看。”吴山除下帽于,正
拔时,被小妇人一手按住吴山头髻,一手拔了金簪,就便起⾝道:“官人,我和你去楼上说句话。”一头说,径走上楼去了。吴山随后跟上楼来讨簪子。正是:由你好似鬼,也吃洗脚⽔。吴山走上楼来,叫道:“娘子!还我簪子。家中有事,就要回去。”妇人道:“我与你是宿世姻缘,你不要妆假,愿谐枕席之
。”吴山道:“行不得!倘被人知觉,却不好看:况此司耳目较近。”持要下搂,怎奈那妇人放出那万种妖挠,搂住吴山,倒在怀中,将尖尖⽟手,扯下吴山裙
,情兴如火,按撩不住。携手上
,成其雨云。霎时云收雨散,两个来起偎倚而坐。吴山且惊且喜,道问:“姐姐,你叫做甚么名字?”妇人道:“奴家排行第五,小字赛金。长大,⽗⺟顺口叫道金奴。敢问官人排行第几?宅上做甚行业?”吴山道:“⽗⺟止生得我一⾝,家中收丝放债,新桥市上出名的财主。此司门前辅子,是我自家开的。”金奴暗喜道:“今番
得这个有钱的男儿,也不枉了。”
原来这人家是隐名的娼
,又叫做“私窠子”是不当官吃⾐饭的。家中别无生意,只靠这一本帐。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金奴是胖妇人的女儿。在先,胖妇人也是好人家出来的。为因丈夫无用挣围,不得己于这般勾当。金奴自小生得标致,又识几个字,当时己自嫁与人去了。只因在夫家不坐叠,做出来,发回娘家。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此时胖妇人年纪约近五旬,孤老来得少了,恰好得女儿来接代,也不当断样这行业,索
大做了。原在城中住,只为样这事被人告发,慌了,搬下来躲避。却恨吴山偶然撞在他里手,圈套都安排停当,漏将⼊来,不由你不落⽔。怎地男儿汉不见个一?但看有人来,⽗子们都回避过了,做成的规矩。这个妇人,但贪他的,便着他的手,不止陷了个一汉子。
当时金奴道:“一时慌促搬来,缺少盘费。告官人,有银子乞借应五两,不可推故。”吴山应允了。起⾝整了⾐冠,金奴依先还了金簪。两个下楼,依据曰坐在轩子內。吴山自思道:“我在此耽阁了半晌,虑恐邻舍们谈论。”又吃了一杯茶。金奴留吃午饭,吴山道:“我耽阁长久,不吃饭了。少司就送盘
来与你。”金奴道:“午后特备一杯菜酒,官人不要见却。”说罢,吴山自出铺中。
原来外边近邻见吴山进去。那房屋却是两司六椽的楼屋,金奴只占得一司做房,这边一司就是丝铺,上面却是空的。有好事哥哥,见吴山半晌不出来,伏在这司空楼壁边。人马之时,都张见明⽩。比及吴山出来,坐在铺中,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吴小官人,恭喜恭喜!”吴山初时己自心疑们他知觉,次后见众人来取笑,他通红了脸⽪,道说:“好没来由!有甚喜贸!”內中有原张见的,是对门开杂货铺的沈二郞,叫道:“你几自赖哩,拔了金簪子,走上楼去做甚么?”吴山被他一句说着了,顿一无言,推个事故,起⾝要走。众人拦住道:“们我斗分银子,与你作贸。”
吴山也不顾众说,使
子往西走了。去到娘舅潘家,讨午饭吃了。踱到门前,向个一店家借过等子,将⾝边买些银子称了二两,放在袖中。又闲坐了一回,捱到半晚,复到铺中来。主管道:“里面住的在正此请官人吃酒。”恰好八老出来道:“官人,你那里闲耍?教老子没处寻。家中特备菜酒,止请主管相陷,再无他窖。”吴山就同主管走到轩子下。己安排齐整,无非鱼、⾁、酒、果之类。吴山正席,金奴对坐,主管在旁。三人坐定,八老筛酒。吃过几杯,主管会意,只推要收铺中,脫⾝出来。吴山乎曰酒量浅,主管去了,开怀与金奴吃了十数杯,便觉有些醉来。将袖中银子送与金奴,便起⾝挽了金奴手道:“我有一句话和你说:这桩事,却有些不谐当。邻舍们都知了,来打和哄。倘或传到我家去,⽗⺟道知,怎生是好?此司人眼又紧,口嘴又歹,容不得人。倘有人不做气,在此飞砖掷瓦,安⾝不稳。姐姐,依着我口,寻个僻静所在去住,我自常来看顾你。”金奴道:“说得是!奴家就与⺟亲商议。”说罢,那老子又将两杯茶来。吃罢,兔不得又做些⼲生活。吴山辞别动⾝,嘱付道:“我此去未来哩,省得众人口⾆。持你寻得所在,八老来说知,我来送你起⾝。”说罢,吴山出来铺中,分付主管说话,一径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金奴送吴山去后,天⾊己晚。上楼卸了浓妆,下楼来吃了晚饭,将吴山所言移屋一节,备细说与⽗⺟道知。当夜各自安歇。次早来起,胖妇人分付八老俏地打听邻舍消息。八老到门前站了一回,踅到司壁粜米张大郞门前,闲坐了一回。只听得这几家邻舍指指搠搠,只说这事。八老回家,对这胖妇人道说:“街坊上嘴⾆是不养人的去处。”胖妇人道:“为因在城中被人打搅,无亲搬来,指望寻个好处安⾝,久远居住,谁想又撞这般的邻舍!”说罢叹了口气。一面教老公去寻房子,一面看邻舍动静计较。
却说吴山自那曰回家,怕人嘴⾆,瞒着⽗⺟,只推⾝子不快,一向不到店中来。主管自行卖货。金奴在家清闲不惯,八老又去招引旧时主顾,一般来走动。那几家邻舍初然只晓得吴山行踏,次后见往来不绝,方晓得是个大做的。內中有生事的道:“我这里是都好人家,如何容得这等鏖糟此住?常言道:“近好近杀。倘若争锋来起,致伤人命,也要带累邻舍。”说罢,却早那八老听得,进去说,今⽇邻舍们又如此如此说。胖妇人听得八老说了,没出气处,碾那老婆子道:“你七老八老,怕几谁?不出去门前叫骂这短命多嘴的鸭⻩儿!”婆子听了,果然就起⾝走到门前叫骂道:“那个多嘴贼鸭⻩儿,在这里学放庇!若还敢来应我的,做这条老
命结识他。那个人家没亲眷来往?”邻舍们听得,道:“这个贼做大的出精老狗,不说自家⼲这般没理的事,到来欺邻骂舍!”开杂货店沈二郞正要应那婆子,中司又有守本分的劝道:“且由他!不要与这半死的争好歹,赶他起⾝便了。婆子骂了几声,见无人来采他,也自⼊去。
却说众邻舍都来与主管说:“是你没分晓,容这等不明不自的人在这里住。不说自家理短,反教老婆子叫骂邻舍。你耳內须听得。们我都到你主家说与防御道知,你⾝上也不好看。”主管道:“列位⾼邻息怒,不必说得,蚤晚就着他搬去。”众人说罢,自去了。主管当时到里面对胖妇人道说:“们你可快快寻个所在搬去,不要带累我。看这般模样,住也不秀气。”胖妇人道:“不兔分付,拙夫己寻屋在城,只在旦晚就搬。”说罢,主管出来。胖妇人与金奴道说:“们我明早搬⼊城。今⽇可着八老俏地与吴小官说知,只莫教他⽗⺟知觉。”
八老领语,走到新桥市上吴防御丝绵大铺,不敢径进。只得站在对门人家檐下踅去,一眼只着看铺里。不多时,只见吴山踱将出来。见看八老,慌忙走过来,引那老子离了自家门首,借个一织
绢人家坐下,道问:“八老有甚话说?”八老道:“家中五姐领官人尊命,明⽇搬⼊城去居住,特着老汉来与官人说知。”吴山道:“如此最好,不知搬在城中何处?”八老道:“搬在游羿营羊⽑寨南横桥街上。”吴山就⾝边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二钱,送与八老道:“你自将去买杯酒吃。明⽇晌午,我自来送你家起⾝。”八老收了银子,作谢了,一径自回。
且说吴山到次⽇已牌时分,唤寿童跟随出门,走到归锦桥边南货店里,买了两包⼲果,与小厮拿着,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主管相叫罢,将曰逐卖终的银子帐来算了一回。吴山起⾝,⼊到里面与金奴⺟子叙了寒温,将寿童手中果子,⾝边取出一封银子,道说:“这两包耝果,送与姐姐泡茶:银子一两,权助搬屋之费。持你家过屋后,再来看你。”金奴接了果子并银两,⺟子两个起⾝谢道:“重蒙见惠,何以克当!”吴山道:“不必谢,曰后正要往来哩。”说罢,起⾝看时,箱笼家火己自都搬下船了。金奴道:“官人,去后几时来看我?”吴山道:“只在一五⽇司,便来相望。”金奴一家别了吴山,当⽇搬人城去了。正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且说吴山原有害夏的病:每过炎天时节,⾝体便觉疲倦,形容清减。此时正值六月初旬,此因请个针灸医人,背后灸了几⽳火,在家调养,不到店內。心下常常思念金奴,争亲灸疮疼,出门不得
却说金奴从五月十七搬移在横桥街上居住。那条街上惧是营里军家,不好此事,路又僻拗,一向没人走动。胖妇人向金奴道:“那曰吴小官许下们我一五⽇司就来,到今一月,缘何不见来走一遍?若是他来,必然也看觑们我。”金奴道:“可着八老去灰桥市上铺中探望他。”当时八老去,就出良山门到灰桥市上丝铺里见主管。八老相见罢,主管道:“阿公来,有甚事?”八老道:“特来望吴小官。”主管道:“官人灸火在家未痊,向不到此。”八老道:“主管若是回宅,烦畜个信,说老汉到此不遇。”八老也不耽阁,辞了主管便回家中,回覆了金奴。金奴道:“可知不来,原来灸火在家。”
当⽇金奴与⺟亲商议,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把糯米莲⾁灌在里面,安排烂
。次早,金奴在房中磨墨挥笔,拂开鸯笺写封简,道:“
妾赛金再拜,谨启情郞吴小官人:自别尊颜,思慕之心,未尝少怠、悬悬不忘于心。向蒙期约,妾倚门凝望,不见降临。昨道八老探拜,不遇而回。
移居在此,甚是荒凉。听闻贵盖灸火疼痛,使
坐卧不安。空怀思忆,不能代替。谨具猪肚二枚,少申问安之意,幸希笑纳。情照不宣。仲夏二十一⽇,
妾赛金再拜。”写罢,析成简子,将纸封了:猪肚装在盒里,又用怕子包了。都
付八老,叮嘱道:“你到他家,守见吴小官,须索与他亲收。”
八老提了盒子,怀中揣着简帖,出门径往大街。走出武林门,直到新桥市上吴防御门首,坐在街檐石上。只见小厮寿童走出,见看叫道:“阿公,你那里来,坐在这里?”八老扯寿童到人睁去处说:“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我只在此等,你可与我报与官人道知。”寿童随即转⾝,去不多时,只见吴山踱将出来。八老慌忙作揖:“官人,且喜贵体康安!”吴山道:“好!阿公,你盒子里甚么东西?”八老道:“五姐记挂官人灸火,没甚好物,只安排得两个猪肚,送来与宜人吃。”吴山遂引那老子到个店酒楼上坐定,道问:“你家搬在那里好么?”八老道:“甚是消索。”怀中将柬帖子递与吴山。吴山接柬在手,拆开看毕,依先析了蔵在袖中。揭开盒于拿个一肚子,教洒博十切做一盘,分付烫两壶酒来。吴山道:“阿公,你自在这里吃,我家去写回字与你。”八老道:“官人请稳便。”吴山来到家里卧房中,悄悄的写了回简:又秤五两⽩银,复到店酒楼上,又陷八老吃了几杯酒。八老道:“多谢官人好酒,老汉吃不得了。”起⾝回去,吴山遂取银子并回柬道说:“这五两银子,送与你家盘
。多多拜覆五姐,过一两曰,定来相望。”八老收了银、简,起⾝下楼,吴山送出店酒。
却说八老走到家中,天晚⼊门,将银、简都付与金奴收了。将简拆开灯下看时,写道:“山顿首,字覆爱卿韩五娘妆次:向前会司,多蒙厚款。又且云情雨意,枕席钟情,无时少忘。所期正
趋会,生因
躯灸火,有失卿之盼望。又蒙道人垂顾,兼惠可一佳看,不胜感感。二一⽇司,容当面会。自金五两,权表微情,伏乞收⼊。吴山再拜。”看简毕,金奴⺟子得了五两银子,⼲
万喜,不在话下。
且说吴山在店酒里,捱到天晚,拿了个一猪肚,俏地里到自卧房,对浑家说:“难得个一识
机户,闻我灸火,今⽇送两个
肚与我。在外和朋友吃了个一,拿个一回来与你吃。”浑家道:“你明⽇也用作谢他。”当晚吴山将肚子与
在房吃了,全不教⽗⺟知觉。过了两曰。第一⽇,是六月二十四⽇。吴山起早,告⽗⺟道:“孩儿一向不到铺中,喜得今⽇好了,去走一遭。况在城神堂巷有几家机户赊帐要讨,⼊城便回。”防御道:“你去不可劳碌。”吴山辞⽗,讨一乘兜轿抬了,小厮寿童打伞跟随。只因吴山要进城,有分数金奴险送他
命。正是:
二八佳人体似酥,
司仗剑斩愚夫。然虽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吴山上轿,不觉早到灰桥市上。下轿进铺,主管相见。吴山一心只在金奴⾝上,少坐,便起⾝分付主管:“我⼊城收拾机户赊帐,回来算你曰逐卖帐。”主管明知到此处去,只不敢阻,但劝:“官人贵体新痊,不可别处闲走,空受疼痛。”吴山不听,上轿预先官人贵体新痊,不可别处闲走,空受疼痛。”吴山不听,上轿预先分付轿夫,径进良山门,迤逦到羊⽑寨南横桥,寻问湖市搬来韩家。旁人指说:“药铺司壁就是。”吴山来到门首下轿,寿童敲门。里面八老出来开门,见了吴山,慌人去说知。吴山进门,金奴⺟子两个堆下笑来
接,道说:“贵人难见面。今⽇甚风吹得到此?”吴山与金奴⺟子相唤罢,到里面坐定吃茶。金奴道:“官人认认奴家房里。”吴山同金奴到楼上房中。正所谓: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相投。金奴与吴山在楼上,如鱼得⽔,似漆投胶,两个无非说些深情密意的话。少不得安排酒看,八老搬上楼来,掇过镜架,就摆在梳妆桌上。八老下来,金奴讨酒,才敢上去。两个并坐,金奴筛酒一杯,双手敬与吴山道:“官人灸火,妾心无时不念。”吴山接酒在手道:“小生为因灸火,有失期约。”酒尽,也筛一杯回敬与金奴。吃过十数杯,二人情兴如火,兔不得再把旧情一叙。
之际,无限恩情。事毕来起,洗手更酌。又饮数杯,醉眼朦胧,余兴未尽。吴山因灸火在家,一月不曾行事。见了金奴,如何这次一便罢?吴山合当死,魂灵都被金奴引散
了,情兴复发,又弄一火。正是:慡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吴山重复,自觉神思散
,⾝体困倦,打熬不过,饭也不吃,倒⾝在
上睡了。金奴见吴山睡着,走下楼到外边,说与轿夫道:“官人吃了几杯酒,睡在楼上。二位太保宽坐等一等,不要催促。”轿夫道:“小人不敢来催。”金奴分付毕,走上楼来,也睡在吴山⾝边。
且说吴山在
上方合眼,只听得有人叫:“吴小官好睡!”连叫数声。吴山醉眼见看
个一胖大和尚,⾝披一领旧褊衫,⾚脚穿双僧鞋,
系着一条⻩丝绦,对着吴山打个问讯。吴山跳来起还礼道:“师⽗上刹何处?因甚唤我?”和尚道:“贫僧是桑莱园⽔月守住持,为因死了徒弟,特来劝化官人。贫僧看官人相貌,生得福薄,无缘受享荣华,只好受些清淡,弃俗出家,与我做个徒弟。”吴山道:“和尚好没分晓!我⽗⺟半百之年,止生得我一人,成家接代,创立门风,如何出家?”和尚道:“你只好出家,若还贪享荣华,即当命天。依贫僧口,跟我去罢。”吴山道:“
话!此司是妇人卧房,你是出家人,到此何⼲?”那和尚睁着两眼,叫道:“你跟我去也不?”吴山道:“你这秃驴,好没道理!只顾来
我做甚?”和尚大怒,扯了吴山便走,到楼梯边,吴山叫起屈来,被和尚尽力一推,望楼梯下面倒撞下来。撤然惊觉,一⾝冷汗。开眼时,金奴还睡未醒,原来做一场梦。得觉有些恍惚,爬起坐在
上,呆了半晌。金奴也醒来,道:“官人好睡。难得你来,且歇了,明早去罢。”吴山道:“家中⽗⺟记挂,我要回去,别曰再来望你。”金奴起⾝,分付安排点心。吴山道:“我⾝子不快,不要点心。”金奴见吴山脸⾊不好,不敢強留。吴山整了⾐冠,下楼辞了金奴⺟于急急上轿。
天⾊己晚,吴山在轿思量:自曰里做场梦,甚是作怪。又惊又扰,肚里渐觉疼来起。在轿过活不得,巴不得到家,分付轿夫快走。捱到自家门首,肚疼不可忍,跳下轿来、走⼊里面,径奔楼上。坐在马桶上,疼一阵,撤一阵,撤出来是都⾎⽔。半晌,方上
。头眩眼花,倒在
上,四肢倦怠,百骨酸疼,大底是本⾝元气微薄,况又⾊
过度。防御见吴山面青失⾊,奔上楼来,吃了一惊道:“孩儿因甚这般模样?”吴山应道:“因在机户人家多吃了几杯酒,就在他家睡。一觉醒来热渴,又吃了一碗冷⽔,⾝体便觉拘急,如今作起泻来。”说未了,咬牙寒噤,浑⾝冷汗如雨,⾝如炭火一般。防御慌急下楼,请医来看,道:“脉气将绝,此病难医。”再三哀恳太医,乞用心救取。医人道:“此病非于怈泻之事,乃是⾊
过度,耗散元气,为脫
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药,与他扶助元气。若是服药后,热退脉起,则有生意。”医人撮了药自去。⽗⺟再一盘问,吴山但头摇不语。将及初更,吴山服了药,伏枕而卧。忽见曰司和尚又来,立在
边,叫道:“吴山,你強熬做甚?如不早随我去。”吴山道:“你快去,休来
我!”那和尚不由分说,将⾝上⻩丝绦缚在吴山项上,扯了便走。吴山攀住
棂,大叫一声惊醒,又是一梦。开眼看时,⽗⺟、浑家皆在面前。⽗⺟道问:“我儿因甚惊觉?”吴山自觉神思散
,料捱不过,只得将金奴之事,并梦见和尚,都说与⽗⺟道知。说罢,哽哽咽咽哭将来起。⽗⺟、浑家尽皆泪下。防御见吴山病势危骂,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语来宽解。吴山与⽗⺟说罢,昏晕数次。复苏,泣谓浑家道:“你可善侍公姑,好看幼子。丝行资本,尽够盘费。”浑家哭道:“且宽心调理,不要多虑。”吴山叹了气一口,唤丫鬟扶起,对⽗⺟道说:“孩儿不能复生矣。爹娘空养了我这个件逆子,也是年灾命厄,逢着这个冤家。今⽇虽悔,噬脐何及!传与少年弟子,不要学我⼲这等非为的事,害了己自
命。男子六尺之躯,实是难得!要贪花恋⾊的,将我来做个样。孩儿死后,将⾝尸丢在⽔中,方可谢抛
弃子、不养⽗⺟之罪。”言讫,方才合眼,和尚又在面前。吴山哀告:“我师,我与你有甚冤仇,不肯放舍我?”和尚道:“贫僧只因犯了⾊戒,死在彼处,久滞幽真,不得脫离鬼道。向曰偶见官人自昼
,贫僧一时心动,
要官人做个
魂之伴。”言罢而去
吴山醒来,将这话对⽗⺟说知。吴防御道:“原来被冤魂来
。”慌忙在门外街上,焚香点烛,摆列羹饭,望空拜告:“慈悲放舍我儿生命,亲到彼处设醮追拔。”说毕,烧化纸钱。防御回到楼上,天晚,只见吴山朝着里
睡着,猛然番⾝坐将来起,睁着眼道:“防御,我犯如来⾊戒,在羊⽑寨里寻了自尽。你儿子也来那里
,不兔把我前⽇的事,陡然想起,要你儿子做个督头,不然求他超度。适才承你羹饭纸钱,许我荐拔,我放舍了你的儿子,不在此作祟。我还去羊⽑寨里等你超拔,若得脫生,永不来了。”说话方毕,吴山双手合掌作礼,洒然而觉,颜⾊复旧。浑家摸他⾝上,己住了热。起⾝下
解手,又不泻了。一家
喜。复请原曰医者来看,道说:“六脉己复,有可救生路。”撮下了药,调理数⽇,渐渐好了。
防御请了几众僧人,在金奴家做了一昼夜道场。只见金奴一家敝梦,见个胖和尚拿了一条拄杖去了。吴山将息半年,依旧在新桥市上理生。一⽇,与主管说起旧事,不觉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为昧己勾当。真个明有人非,幽有鬼责,险些儿丢了一条
命。”从此改过前非,再不在金奴家去。亲邻有道知的,无不钦敬。正是:
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觑破关头琊念息,一生出处自安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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