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卷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长空万里彤云作,迤逦祥光遍斋阁。
未教柳絮舞千球,先使梅花开数萼。
⼊帘有韵自飕飕,点⽔无声空漠漠。
夜来阁向古松梢,向晓朔风吹不落。
这八句诗题雪,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盐,似柳絮,似梨花。
雪怎地似盐?谢灵运曾有一句诗咏雪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苏东坡先生有一词,名《江神子》:⻩昏犹自雨纤纤,晓开帘,⽟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独坐闲昑谁伴我?呵冻手,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恹恹,⽔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古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这雪又怎似柳絮?谢道韫曾有一句咏雪道:“未若柳絮因风起。”⻩鲁直有一词,名《踏莎行》:堆积琼花,铺陈柳絮,晓来已没行人路。长空犹未绽彤云,飘飖尚逐回风舞。对景衔杯,
风索句,回头却笑无言语。为何终⽇未成昑?前山尚有青青处。
又怎见得雪似梨花?李易安夫人曾道:“行人舞袖拂梨花。”晁叔用有一词,名《临江仙》:万里彤云密布,长空琼⾊
加。飞如柳絮落泥沙。前村归去路,舞袖拂梨花。此际堪描何处景?江湖小艇渔家。旋斟香酝过年华。披簑乘远兴,顶笠过溪沙。
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那三个神人?姑
真人、周琼姬、董双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內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密布,姑
真人用⻩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
当⽇紫府真人安排筵会,请姑
真人、董双成,饮得都醉。把金箸敲着琉璃净瓶,待要唱只曲儿。错敲破了琉璃净瓶,倾出雪来,当年便好大雪。曾有只曲儿,名做《忆瑶姬》:姑
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零珠碎⽟,被蕊宮仙子,撒向空抛。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共
。向晓来、银庒琅,数枝斜坠⽟鞭梢。
荆山隈,碧⽔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杖敲。待效他、当⽇袁安谢女,才词咏嘲。
姑
真人是掌雪之神。又有雪之精,是一匹⽩骡子,⾝上抖下一
⽑,下一丈雪,却有个神仙是洪崖先生管着,用葫芦儿盛着⽩骡子。赴罢紫府真人会,饮得酒醉,把葫芦塞得不牢,走了⽩骡子,却在番人界里退⽑。洪崖先生因走了⽩骡子,下了一阵大雪。
且说个一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事,举家⽩⽇上升,至今古迹尚存。
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个谏议大夫姓韦名恕,因谏萧梁武帝奉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这官人:中心正直,秉气刚強。有回天转⽇之言,怀逐佞去琊之见。
这韦官人受得溢生驷马监判院,这座监在真州六和县界上。萧梁武帝有一匹⽩马,名作“照殿⽟狮子”:蹄如⽟削,体若琼妆。
一片粉铺成,摆尾万条银缕散。能驰能载,走得千里程途;不
不嘶,跳过三重阔涧。浑似狻猊生世上,恰如⽩泽下人间。
这匹⽩马,为因萧梁武帝追赶达摩禅师,到今时长芦界上有失,罚下在滋生驷马监,教牧养。
当⽇大雪下,早晨来起,只见押槽来禀覆韦谏议道:“有件祸事,昨夜就槽头不见了那照殿⽟狮子。”吓得韦谏议慌忙叫将一监养马人来,却是如何计结?就中个一押槽出来道:“这匹马容易寻。只看他雪中脚迹,便知着落。”韦谏议道:“说得是。”即时差人随着押槽,寻马脚迹。迤逦间行了数里田地,雪中见一座花园,但见:粉妆台榭,琼锁亭轩。两边斜庒⽟栏杆,一径平钩银绶带。太湖石陷,恍疑盐虎深埋;松柏枝盘,好似⽟龙⾼耸。径里草枯难辨⾊,亭前梅绽只闻香。
却是一座篱园。押槽着看众人道:“这匹马在这庄里。”即时敲庄门,见个一老儿出来。押槽相揖道:“借问则个,昨夜雪中滋生驷马监里,走了一匹⽩马。这匹⽩马是梁皇帝骑的御马,名唤做‘照殿⽟狮子’。看这脚迹时,却正跳⼊篱园內来。
老丈若还收得之时,却教谏议自备钱酒相谢。”老儿听得道:“不妨,马在家里。众人且坐,老夫请们你食件物事了去。”
众人坐定,只见大伯子去到篱园
中,去那雪里面,用手取出个一甜瓜来。看这瓜时,真个是:绿叶和
嫰,⻩花向顶开。
香从辛里得,甜向苦中来。
那甜瓜藤蔓枝叶都在上面。众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看那瓜颜⾊又新鲜。大伯取一把刀儿,削了瓜⽪,打开瓜顶,一阵异气噴人。请众人吃了个一瓜,又再去雪中取出三个瓜来,道:“们你做老拙传话谏议,道张公教送这瓜来。”
众人接了甜瓜。大伯从篱园后地,牵出这匹⽩马来,还了押槽。押槽拢了马儿。谢了公公,众人都回滋生驷马监。见韦谏议,道:“可煞作怪!大雪中如何种得这甜瓜?”即时请出恭人来,和这十八岁的小娘子都出来,打开这瓜,合家大小都食了。恭人道:“却罪过这老儿,与我收得马,又送瓜来,着个甚道理谢他?”
捻指过了两月,至次年舂半,景⾊清明。恭人道:“今⽇天⾊晴和,好去谢那送瓜的张公,谢他收得马。”谏议即时教安排酒樽食垒,暖汤撩锅,办几件食次。叫出十八岁女儿来,道:“我今⽇去谢张公,一就带你⺟子去游玩闲走则个。”谏议乘着马,随两乘轿子,来到张公门前,使人请出张公来。大伯连忙出来唱喏。恭人道:“前⽇相劳你收下马,今⽇谏议置酒,特来相谢。”就草堂上铺陈酒器,摆列杯盘,请张公同坐。
大伯再三推辞,掇条凳子,横头坐地。
酒至三杯,恭人问张公道:“公公贵寿?”大伯言:“老拙年已八十岁。”恭人又问:“公公几口?”大伯道:“孑然一⾝。”
恭人说:“公公也少不得个婆婆相伴。”大伯应道:“便是。没恁么巧头脑。”恭人道:“也是说个七十来岁的婆婆。”大伯道:“年纪须老,道不得个:百岁光
如捻指,人生七十古来希”恭人道:“也是说个一六十来岁的。”大伯道:“老也: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恭人道:“也是说个一五十来岁的。”大伯又道:“老也:三十不荣,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寻死路。”
恭人忍不得,自道看我取笑他:“公公说个三十来岁的。”大伯道:“老也。”恭人说:“公公,如今要说几岁的?”大伯抬起⾝来,指定十八岁小娘子道:“若得此女为以匹配,⾜矣。”
韦谏议当时听得说,怨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听他说话,叫那当直的都来要打那大伯。恭人道:“使不得,特地来谢他,却如何打他?这大伯年纪老,说话颠狂,只莫管他。”收拾了酒器自归去。
话里却说张公,一并三⽇不开门六和县里有两个扑花的,个一唤做王三,个一唤做赵四,各把着大蒲篓来,寻张公打花。见他不开门,敲门叫他,见大伯一行说话,一行咳嗽,一似害痨病相思,气丝丝地。怎见得?曾有一《夜游宮》词:四百四病人皆有,有只相思难受。不疼不痛在心头,魆魆地教人瘦。愁逢花前月下,最怕⻩昏时候。心头一阵庠将来,一两声咳嗽咳嗽。
看那大伯时,喉咙哑飒飒地出来道:“罪过们你来,这两⽇不
,要花时打些个去,不要你钱。有件事相烦你两个:与我去寻两个媒人婆子,若寻得来时,相赠二百⾜钱,自买一角酒吃。”
二人打花了自去,一时之间,寻得两个媒人来。这两个媒人:开言成匹配,举口合谐和。掌人间凤只鸾孤,管宇宙孤眠独宿。折莫三重门户,选甚十二楼中?
男儿下惠也生心,女子⿇姑须动意。传言⽟女,用机关把手拖来;侍香金童,下说辞拦
抱祝引得巫山偷汉子,唆教织女害相思。
叫得两个媒婆来,和公公厮叫。张公道:“有头亲相烦说则个。
这头亲曾相见,则是难说。先各与你三两银子,若讨得回报,各人又与你五两银子。说得成时,教你两人撰个小小富贵。”
张媒、李媒便问:“公公,要说谁家小娘子?”张公道:“滋生驷马监里韦谏议有个女儿,年纪一十八岁,相烦们你去与我说则个。”两个媒婆含着笑笑,接了三两银子出去。
行半里田地,到个一土坡上,张媒着看李媒道:“怎地去韦谏议宅里说?”张媒道:“容易,我两人先买一角酒吃,教脸上红拂拂地,走去韦谏议门前旋一遭,回去说与大伯,只道说了,还未有回报。”道犹未了,则听得叫道:“且不得去!”
回头看时,却是那张公赶来。道说:“我猜你两个买一角酒,吃得脸上红拂拂地,韦谏议门前旋一遭回来,说与我道未有回报,是还恁地么?你如今要得好,急速便去,千万讨回报。”
两个媒人见张公恁地道说,做着只得去。
两人同到滋生驷马监,倩人传报与韦谏议。谏议道:“教⼊来。”张媒、李媒见了。谏议道:“你两人莫是来说亲么?”
两个媒人笑嘻嘻的,怕得开口。韦谏议道:“我有个大的儿子,二十二岁,见随王僧辩征北,不在家中;有个女儿,一十八岁,清官家贫,无钱嫁人。”两个媒人则在阶下拜,不敢说。
韦谏议道:“不须多拜,有事但说。”张媒道:“有件事,
待不说,为他六两银;
待说,恐
恼谏议,又有些个好笑。”
韦谏议问如何。张媒道:“种瓜的张老,没来历,今⽇使人来叫老媳妇两人,要说谏议的小娘子。得他六两银子,见在这里。”怀中取出那银子,教谏议看,道:“谏议周全时,得这银;若不周全,只得还他。”谏议道:“大伯子莫是风?我女儿才十八岁,不曾要说亲。如今要我如何周全你这六两银子?”
张媒道:“他说来,只问谏议觅得回报,便得六两银子。”谏议听得说,用指头指着媒人婆道:“做我传话那没见识的老子:要得成亲,来⽇办十万贯见钱为定礼,并要一⾊小钱,不要金钱准折。”教讨酒来劝了媒人,发付他去。
两个媒人拜谢了出来,到张公家,见大伯伸着脖项,一似望风宿鹅。等得两个媒人回来道:“且坐,生受不易!”且取出十两银子来,安在卓上,道:“起动们你,亲事圆备。”张媒道问:“如何了?”大伯道:“我丈人说,要我十万贯钱为定礼,并要小钱,方可成亲。”两个媒人道:“猜着了,果是谏议恁说地。公公,你却如何对副?”那大伯取出一掇酒来开了,安在卓子上,请两个媒人各吃了四盏。将这媒人转屋山头边来,指着道:“你看!”两个媒人用五轮八光左右两点瞳人,打一看时,只见屋山头堆垛着一便价十万贯小钱儿。道:“们你看,先准备在此了。”只就当⽇,教那两个媒人先去回报谏议,然后发这钱来。媒人自去了。
这里安排车仗,从里面叫出几个人来,都着紫衫,尽戴花红银揲子,推数辆太平车:平川如雷吼,旷野似嘲奔。猜疑地震天摇,佛仿星移⽇转。初观形象,似秦皇塞海鬼驱山;乍见威仪,若夏奡烻行舟临陆地。満川寒雁叫,一队锦
鸣。
车子上旗儿揷着,写道:“张公纳韦谏议宅财礼。”众人推着车子,来到谏议宅前,喝起三声喏来,排着两行车子,使人⼊去,报与韦谏议。
谏议出来看了车子,开着口则合不得。使人⼊去,说与恭人:“却怎地对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讨十万贯见钱,不知这大伯如今那里擘划将来?待不成亲,是言而无信;待与他成亲,岂有⾐冠女子嫁一园叟乎?”夫
二人倒断不下,恭人道:“且叫将十八岁女儿前来,问这事却是如何。”女孩儿怀中取出个一锦囊来。原来这女子七岁时,不会说话。一⽇,然忽间道出四句言语来。
天意岂人知?应于南楚畿。
寒灰热如火,枯杨再生*" quot;。
自此后便会行文,改名文女。当时着锦囊盛了这首诗,收十二年。今⽇将来教爹爹看道:“然虽张公年纪老,恐是天意却也不见得。”恭人见女儿肯,又见他果有十万贯钱,此必是奇异之人,无计奈何,只得成亲。拣吉⽇良辰,做起亲来。张公喜
。正是:
旱莲得雨重生藕,枯木无芽再遇舂。
做成了亲事,卷帐回,带那儿女归去了。韦谏议戒约家人,不许一人去张公家去。
普通七年复六月间,谏议的儿子,姓韦名义方,文武双全,因随王僧辩北征回归,到六和县。当⽇天气热,怎见得?
万里无云驾六龙,千林不放鸟飞空。
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见南来一点风。
相次到家中。只见路傍篱园里,有个妇女,头发蓬松,
系青布裙儿,脚下拖双靎鞋,在门前卖瓜。这瓜:西园摘处香和露,洗尽南轩暑。莫嫌坐上适无蝇,只恐怕寒难近⽟壶冰。井花浮翠金盆小,午梦初回了。诗翁自是不归来,是不青门无地可移栽。
韦义方觉走得渴,向前要买个瓜吃。抬头一觑,猛叫一声道:“文女,你如何在这里?”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这里。”韦义方道:“我路上听得人道说,爹爹得十万贯钱,把你卖与卖瓜人张公,却是为何?”那文女把那前面的来历,对着韦义方从头说一遍。韦义方道:“我如今要与他相见,如何?”文女道:“哥哥要见张公,你且少待。我先去说一声,却相见。”文女移⾝,已
脚步⼊去房里,说与张公。复⾝出来道:“张公道你
如烈火,意若飘风,不肯教你相见。哥哥,如今要相见却不妨,是只勿生恶意。”说罢,文女引义方⼊去相见。
大伯即时抹着
出来。韦义方见了,道:“却不叵耐!恁么模样,却有十万贯钱娶我妹子,必是妖人。”会一子掣出太阿宝剑,觑着张公,劈头便剁将下去。只见剑靶掿在里手,剑却折做数段。张公道:“惜可又减了个一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来,道:“教你勿生恶意,如何把剑剁他?”
韦义方归到家中,参拜了爹爹妈妈,便回如何将文女嫁与张公。韦谏议道:“这大伯是个作怪人。”韦义方道:“我也疑他,把剑剁他不着,到坏了我一把剑。”
次⽇早,韦义方来起,洗漱罢,系裹停当,向爹爹妈妈道:“我今⽇定要取这妹子归来。若取不得这妹子,定不归来见爹爹妈妈。”相辞了,带着两个当直,行到张公住处,但见平原旷,踪迹荒凉。问那当方住的人,道:“是有个张公,在这里种瓜。住二十来年,昨夜一阵乌风猛雨,今⽇不知所在。”
韦义方大惊,抬头只见树上削起树⽪,写着四句诗道:两枚箧袋世间无,盛尽瓜园及草庐。
要识老夫居止处,桃花庄上乐天居。
韦义方读罢了书,教当直四下搜寻。当直回来报道:“张公骑着匹蹇驴,小娘子也骑着匹蹇驴儿,带着两枚箧袋,取真州路上而去。”韦义方和当直三人,一路赶上,则见路上人都道:“见大伯骑着蹇驴,女孩儿也骑驴儿。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归去相辞爹妈。’那大伯把一条杖儿在手中,一路上打将这女孩儿去。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见。”韦义方听得说,两条忿气,从脚板灌到顶门,心上一把无明火,⾼三千丈,按捺不下。带着当直,迤逦去赶。
约莫去不得数十里,则是赶不上。直赶到瓜洲渡口,人道见他方过江去。韦义方教讨船渡江,直赶到茅山脚下。问人时,道他两个上茅山去。韦义方分付了当直,寄下行李,放客店中了,自赶上山去。行了半⽇,那里得见桃花庄?正行之次,见一条大溪拦路,但见:寒溪湛湛,流⽔冷冷。照人清影澈冰壶,极目浪花番瑞雪。垂杨掩映长堤岸,世俗行人绝往来。
韦义方到溪边,自思量道:“赶了许多路,取不得妹子归去,怎地见得爹爹妈妈?如不跳在溪⽔里死休。”迟疑之间,着眼看时,则见溪边石壁上,一道瀑布泉流将下来,有数片桃花,浮在⽔面上。韦义方道:“如今是六月,怎得桃花片来?上面莫是桃花庄,我那妹夫张公住处?”则听得溪对岸一声哨笛儿响。看时,见个一牧童骑着蹇驴,在那里吹这哨笛儿,但见:浓绿成
古渡头,牧童横笛倒骑牛。
笛中一曲升平乐,唤起离人万种愁。
牧童近溪边来,叫一声:“来者莫是韦义方?”义方应道:“某便是。”牧童说:“奉张真人法旨,教请舅舅过来。”牧童教蹇驴渡⽔,令韦官人坐在驴背上渡过溪去。
牧童引路,到一所庄院。怎见得?有《临江仙》为证:快活无过庄家好,竹篱茅舍清幽。舂耕夏种及秋收。冬间观瑞雪,醉倒被蒙头。门外多栽榆柳树,杨花落満溪头。绝无闲闷与闲愁。笑他名利客,役役市廛游。
到得庄前,小童⼊去,从篱园里走出两个朱⾐吏人来,接见这韦义方,道:“张真人方治公事,未暇相待,令某等相款。”
遂引到个一大四望亭子上,看这牌上写着“翠竹亭”但见:茂林郁郁,修竹森森。翠
遮断屏山,密叶深蔵轩槛。烟锁幽亭仙鹤唳,云
深⾕野猿啼。
亭子上铺陈酒器,四下里都种夭桃
杏,异卉奇葩,簇着这座亭子。朱⾐吏人与义方就席饮宴。义方
待问张公是何等人,被朱⾐吏人连劝数杯,则问不得。及至筵散,朱⾐相辞自去,独留韦义方在翠竹轩,只教少待。
韦义方等待多时无信,移步下亭子来。正行之间,在花木之外,见一座殿屋,里面有人说话声。韦义方把⾆头
开朱红球路亭隔看时,但见:朱栏⽟砌,峻宇雕墙。云屏与珠箔齐开,宝殿共琼楼对峙。灵芝丛畔,青鸾彩凤
飞;琪树
中,⽩鹿玄猿并立。⽟女金童排左右,祥烟瑞气散氤氲。
见这张公顶冠穿履,佩剑执圭,如王者之服,坐于殿上。殿下列两行朱⾐吏人,或神或鬼。两面铁枷,上手枷着个一紫袍金带的人,称是某州城隍,因境內虎狼伤人,有失检举。下手枷着个一顶盔贯甲,称是某州某县山神,虎狼损害平人,部辖不前。看这张公书断,各有罪名。韦义方就窗眼內望见,失声叫道:“怪哉,怪哉!”殿上官吏听得,即时差两个⻩巾力士,捉将韦义方来,驱至阶下。
官吏称韦义方不合漏怈天机,合当有罪,急得韦义方叩头告罪。真人正恁么说,只见屏风后个一妇人,凤冠霞帔,珠履长裙,转屏风背后出来,正是义方妹子文女,跪告张公道:“告真人,念是妾亲兄之面,可饶恕他。”张公道:“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以剑剁吾,吾以亲戚之故,不见罪。今又窥觑吾之殿宇,
怈天机,看你妹妹面,饶你
命。我与你十万钱,把件物事与你为照去支讨。”张公移⾝,已
脚步⼊殿里。
去不多时,取出个一旧席帽儿,付与韦义方,教往扬州开明桥下,寻开生药铺申公,凭此为照,取钱十万贯。张公道:“仙凡异路,不可久留。”令吹哨笛的小童:“送韦舅乘蹇驴,出这桃花庄去。”到溪边,小童就驴背上把韦义方一推,头掉脚掀,颠将下去义方如醉醒梦觉,却在溪岸上坐地。看那怀中,有个帽儿。似梦非梦,迟疑未决。且只得携着席帽儿,取路下山来。
回到昨所寄行李店中,寻两个当直不见。只见店二哥出来,道说:“二十年前有个韦官,寄下行李,上茅山去担阁,两个当直等不得,自归去了。如今恰好二十年,是隋炀帝大业二年。”韦义方道:“昨⽇才过一⽇,却是二十年。我且归去六和县滋生驷马监,寻我二亲。”便别了店主人。
来到六和县。问人时,都道二十年前滋生驷马监里,有个韦谏议,一十三口⽩⽇上升,至今升仙台古迹尚存,道是有个直阁,去了不归。韦义方听得说,仰面大哭。二十年则一⽇过了,⽗⺟俱不见,一⾝无所归。如今没计奈何,且去寻申公讨这十万贯钱。
当时从六和县取路,迤逦直到扬州。问人寻到开明桥下,果然有个申公,开生药铺。韦义方来到生药铺前,见个一老儿:生得形容古怪,装束清奇。颔边银剪苍髯,头上雪堆⽩发。鸢肩⻳背,有如天降明星;鹤骨松形,好似化胡老子。多疑商岭逃秦客,料是碻溪执钓人。
在生药铺里坐。韦义方道:“老丈拜揖!这里莫是申公生药铺?”
公公道:“便是。”韦义方着眼看生药铺厨里:四个茗荖三个空,个一盛着西北风。
韦义方肚里思量道:“却那里讨十万贯钱支与我?”且问大伯,买三文薄荷。公公道:“好薄荷!《本草》上说凉头明目,要买几文?”
韦义方道:“回些个百药煎。”公公道:“百药煎能消酒面,善润咽喉,要买几文?”韦义方道:“回三钱。”公公道:“恰恨卖荆”韦义方道:“回些甘草。”公公道:“好甘草!
平无毒,能随诸药之
,解金石草木之毒,市语叫做‘国老’。要买几文?”韦义方道:“问公公回五钱。”公公道:“好教官人知,恰恨也缺。”
韦义方对着公公道:“我不来买生药,个一人传语,是种瓜的张公。”申公道:“张公却没事,传语我做甚么?”韦义方道:“教我来讨十万贯钱。”申公道:“钱却有,何为以照?”韦义方去怀里摸索一和,把出席帽儿来。申公着看青布帘里,叫浑家出来看。青布帘起处,见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出来,道:“丈夫叫则甚?”韦义方心中道:“却和那张公一般,爱娶后生老婆。”申公教浑家看这席帽儿:“是也是不?”女孩儿道:“前⽇张公骑着蹇驴儿,打门前过,席帽儿绽了,教我
。当时没皂线,我把红线
着顶上。”翻过来看时,果然红线
着顶。申公即时引韦义方⼊去家里,
还十万贯钱。韦义方得这项钱,把来修桥作路,散与贫人。
忽一⽇,打个一
店酒前过,见个小童,骑只驴儿。韦义方认得是当⽇载他过溪的,问小童道:“张公在那里?”小童道:“见在店酒楼上,共申公饮酒。”韦义方上店酒楼上来,见申公与张公对坐,义方便拜。张公道:“我本上仙长兴张古老。
文女乃上天⽟女,只因思凡,上帝恐被凡人点污,故令吾托此态取归上天。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杀心太重,止可受扬州城隍都土地。”道罢,用手一招,叫两只仙鹤,申公与张古老各乘⽩鹤,腾空而去。则见半空遗下一幅纸来,拂开看时,只见纸上题着八句儿诗,道是:
一别长兴二十年,锄瓜隐迹暂居廛。
因嗟世上凡夫眼,谁识尘中未遇仙?
授职义方封土地,乘鸾文女得升天。
从今跨鹤楼前景,壮观维扬尚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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