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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蒲月里的京城,家家户户都不忘在自个儿门楣上高高悬挂菖蒲辟。与其说是驱走蒲月里的毒蛇害虫,不如说是驱走心底的疑心暗鬼。老祖宗留下来的旧风气,后头晚辈自然也承袭下去,无人敢怠慢。

 踏入城中,居月两眼溜溜转转,那双失明多年终于能重见天的眼,活灵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来,明亮得让人印象深刻。

 只可惜,这双眼看得见了,但畏惧天朝气脉的‮子身‬,并没有因为不老泉的死去而治,她依然得赢弱的偎在殷孤波的身旁,才能偷得短暂的舒

 身上背著沉重的宝器,殷孤波面容不见半点表情,依旧冷漠无情,让居月有些丧气。

 她以为,见到他自己会高兴一些,可惜了这张俊皮相,那眼中透出来的气息,恶狠得让人受不了。难怪笑二会叹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当居月还在分神之际,绵绵细雨从天际缓缓飘了下来,不一会儿功夫就转成豆大的雨珠。

 这场五月雨下得又急又赶,转眼热络的街市全是急著人.屋檐躲雨的路人,慌忙地挤成一团。

 居月抬眼,见殷孤波好像不怎么挂心,任雨滴跌在肩上濡了衣裳,而她挽起的发髻也被淋得有些散,看起来不怎么狼狈,倒有点凌乱的美。

 “歇,下雨了。”他们身上可都没带伞哩!

 “这是分龙雨,听过没?”

 “淋了,就可变成蛟龙飞上天了吗?”居月闷著问声,伸手遮掩落在跟前的雨水,凉凉的雨滴溅进她眼里,让她不免想起不老泉也曾经侵入自己的‮子身‬,突然感觉很不舒坦。

 “蛟龙?那也得先成蛇妖才能修炼成龙。”殷孤波的步子仍旧踏得那么悠哉,简直不把这场雨看在眼里。

 “殷孤波,我想躲雨。”这街市里,只有他们俩还在悠悠地走着,像个傻子一样不知在做些什么。

 “就快到了。”他指著前头,雨雾中有一座金碧辉煌的茶楼矗立著,即便雨势大了起来,那惊人的雨势依旧难掩茶楼奢华的气度。

 居月眼一抬,矗立在雨雾中的茶楼美得让人咋舌,远远就能感受到它外头上的那层金漆,带有灿美夺目的光彩。

 她想不透,在天子脚下,怎有人敢将茶楼盖成如此奢华的模样?

 “歇,躲雨的过客怎么比上门吃茶的客人还多啊?”栏柜里对帐的花复应见茶楼檐下都是前来避雨的人,就是不挪尊腿踏进门来。

 “,都是一些脚的汉子挡在门前,连个小姑娘都没见著,这场雨白下了!”富璟丹百无聊赖地撑著面颊,修长的手指敲著桌面,瞧外头那阴暗的天色,闷到他都快长霉了。“最近几天,城里的雨下得很勤呐!”

 “下到茶楼里的生意都跌一半了!”花复应嚷著声,看着手里的帐本显得很丧气。“前些日子修整楼子的款子,都支出泰半了…唉唷,真烦!”

 “谁教你坚持要把茶楼修整得更气派?”富璟丹没好气地说著。

 五个多月前茶楼遭到一票刺客砸烂,回头这一整修竟还造得比从前华贵,就连上头的牌区都漆了一层金漆,“贵风茶楼”斗大的四个字,亮得让每个进门的客人都嫌刺眼。

 “歇,要做就要做天下第一楼啊!小里小气的,哪能进斗金?”

 “我输你啦!不听你喊穷了。”上午楼子里忙劫了半天,整栋茶楼座无虚席,大伙是忙得人仰马翻,就只有她像尊玉菩萨在外头吆喝,将其他人当畜牲使唤。

 白色的身影懒懒地瘫坐在太师椅上,炯亮的眼瞧着窗外的雨雾风光,暗想要是能见到一个撑把小伞的小姑娘经过,那就能一慰他上午的辛劳了。

 “咦…”正当富璨丹这么想时,窗外一道娇俏的身影马上就现了形,淡薄的水气罩在她的周身,浅色的夏衣熨贴在身上,那婀娜多姿的身段让人浑身都振奋了起来。“一朵出水芙蓉啊!”

 花复应头一抬,见富璟丹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五步并作三步地奔往窗口旁,眼里还跳著火花,那张薄薄的弯著抹笑弧,乐得不见方才的懒病发作。

 “美啊美,颇有仙气呐…咦?”富璟丹偎在窗边的满脸笑意,转眼之间,立刻不见踪影。“怎么是那个鬼见愁啊!”

 “孤波回来啦?”听到富璟丹嚷著声,花复应不用多想就知道天底下只有他的臭脸会令富璟丹觉得生厌。

 “有没有天理啊,那个鬼见愁旁边,跟著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呀!”富璟丹眼见那道倩影依偎在殷孤波身旁,看起来柔弱得就像被风一吹就倒,恰恰合了自己的胃口,只是可惜啊可惜,竟会和鬼见愁同行回来。

 一道火红的身影步出栏柜,步子踩得摇曳生姿。“怎么,孤波带女人回来?”

 这让花复应大为好奇,他这人不太接近女,哪个姑娘家瞧了他,连泪都吓得不敢,哪还说什么同不同行,光是坐同桌都要吓得断气了。

 “那姑娘是不是个瞎子呀?”不是富璟丹爱发酸气、讲酸话,而是殷孤波空有一张好皮相,气质却是恶得教人退避三舍。

 “看来不像哩,反倒是‮子身‬骨看来很弱,一副病佩佩的模样。”花复应也凑上前,一手按在富璟丹肩上,踮起脚尖向著窗外探头探脑。

 “歇,病美人你听过没?男人嘛,总爱弱有三分样,柔有七分相的小姑娘,那一掌挥来可打死一只虎的婆娘,再美也是呛!”富璟丹分明拐弯抹角的在嫌弃花复应,话一说完立刻遭人打趴在地,躺得平整。

 花复应掸著宽袖,状似不经心地说:“!停在你心口上的蚊虫真大,差点要咬透衣襟你的血了。”语毕,轻挪莲步款款地踱向门口,正巧向踩进门的殷孤波。

 “你是要出门还是来我?”很久没回到茶楼,殷孤波倒是没想到今回来,有人就候在门边。

 “当然是来你!”花复应招来小跑堂,要他拿来干布和热茶为两人暖身。“这几个月的奔波,辛苦你了。”

 殷孤波将身上的包袱递给了花复应。“替我备间房,请人新做几件姑娘家薄凉的夏衫。”

 “歇,知道了。”花复应偏著头,望向殷孤波后头的姑娘,那‮子身‬真薄,但模样生得娇俏的。“你朋友?”

 “各打两盆热水进房,我要先沐浴。”没听见花复应问什么,殷孤波拉著居月直登上楼去。

 “歇,那个我…”捧著宝器望着两道登楼的背影,花复应觉得真是气馁,他怎么都不理人哪?“啧,这包袱里装的是铁块吗,沉得快死人了。”

 “哼,果然是鬼见愁,你怎么老爱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富璟丹自后头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宝器。

 “干你何事,哼!”花复应哼声气,头一扭又到茶楼后边差使人去了。

 见那道红似火的背影转向后边,富璟丹嚷了一句。“啧,真绝情。”只是说归说,他自个儿不也是端著热脸贴人家的冷**哪!

 沐浴后的居月,带有一种绝透的清。殷孤波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倩影,自屏风后头款步挪往自个儿跟前。

 “原来你住在这儿,气派的。”居月理了理微的鬓发,落坐在他身旁,那双大眼好奇地往四周转了一圈儿。

 “‮子身‬怎么样,还累吗?”

 “离开那片大漠后,到哪里都舒服多了。“她笑了笑,脸上多了几许妩媚。

 殷孤波斟杯凉茶给她。“晚上睡时,我会再来。”

 居月眼珠子溜转到他身上,两颊缀著一抹红。“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人觉得怪?”

 “什么意思?”许久没喝到茶楼里的茶,他倒是想念这儿的气味。

 “方才进门,有个很漂亮的姑娘问著你…”

 殷孤波不解她问话的意思。“你说复应,关她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她似乎很关心你。”

 “是吗,她对阵里其他人也是这样,平时大伙受她照料习惯了。”殷孤波哪里明白一个小女人的心思,只是当作如平常一样话家常。

 居月淡笑着,没有多做同应,捧起茶杯品茗,浓郁的茶香引入鼻息间,清新怡人,滑入喉头甘醇并留有余味,她至今还没喝过这么雅致的凉茶呢!

 “这茶真香,原来你都是吃这样的东西。”

 殷孤波扬起眉,那双眼有著刚具深意的火光。“你喜欢?只要住在这儿,天天都喝得到。”

 “你每天瞧见我这张脸不嫌烦哪?”

 “在大汉里,夜夜抱著睡也习惯了。”殷孤波淡淡地说,从容地喝一口茶。

 居月一听见他的话,脸都羞红了,儿没看见他眼里出的笑意。

 “这只城里别的没有,唯独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多。在天子眼皮底下,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事儿都有。”

 “我若想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家里就得有座金山银矿供我挥霍。”居月知道他是想留下自己的,可是,她也该替他顾及到旁人的想法。

 “你若要留,这里你;若是想走,我也留你不得。”殷弧波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回去的路你只能独行了。”

 “你明知道我有副诡异的体质!”居月嚷了声,他摆明就是在威胁她。

 离开他身边,她能踏的路子仅有方寸之大!

 殷孤波难得地微微展笑容,虽然不甚明显,却十分可亲。“我可以让你自己做主。”

 居月美眸微瞠,他说得倒好听,分明就是要她顺著他,哪里让她决定了?

 不消多说,殷孤波牵起居月。“饿了吧,走了大半天的路,我们下楼尝尝京城第一大厨的手艺。”

 两人悠悠下楼,一脚踩进造景恢弘的庭园里,殷孤波随即见到坐卧在穹石上的卫泱,手持波扇障引风,引渡来的清风抚着垂落肩上的黑发,闲适模样令他浑身一僵,握住居月的大掌紧了紧。

 “你的身手,比我想像中快多了。”

 许久不见,卫泱那张含笑的俊颜仍旧深沉地教人感到恶寒。

 “你要的东西,我交给复应,要拿就找她索去,别来烦我!”

 “那么有自信?”颇具深意的笑容,实在很难让人忽略卫泱眼中闪烁的光波。

 “要就查收,要不就挑明直说。”殷孤波对他不怎么客气,向来是有话直说。

 “歇,那么久不见,咱们提起这话儿就扫兴了。没想到你还带了客人入茶楼,真是稀奇。”卫泱坐起身,端起搁在石上的茶碗吃了口茶。殷孤波冷哼一声,提步就要走,面无表情什么话也不愿多说,岂知踏出的路还未足三步,卫泱飘来的话语就令他当场脸面血尽失!

 “我说,你当真忘了婉儿?”这个到死之前,都应当被他忘记的名字,如今卫泱竟狠狠地刨开他的心,将早被视为忌的名,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入了后园的花复应,本想来唤他们食用午后小点,吃茶的时候已近,滕罡早就做好一批新鲜糕饼等著他们,却在听见卫泱说出这名时,浑身僵直,俏脸霎时变得惨白。

 “不必在今又提起这个名!”殷孤波说得咬牙切齿,藏在心底的恨,一口气全涌现出来。

 “原来你还记得。”卫泱放下手中的茶碗,支著下颚看着他不悦的神情。

 殷孤波只是一迳地望着伫立在垂花拱门外的花复应,他将居月自身后推上。“复应,你带居月先离开,我随后跟上。”

 听见她的名,卫泱笑了开来。“真是有本事儿!这趟出去,还真给你捞了个月亮回来。”

 “去!”殷孤波脸色铁青,推了居月一把,这力道虽不怎么重,却差点让她跌倒。

 好在花复应手脚俐落,在她快跌跤时上前搀了她一把,出手之快,就连居月也不知道她是几时踏进园子来的。

 “没事吧?小心脚下,随我来吧!”领著她,花复应脸色竟也无半点不同,先前惊愕的神态已被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居月道声谢,走在花复应后头,离开之前还回望了殷孤波一眼.见到他发沉的侧脸,牙咬得死紧,连搁在身侧的双拳都握得指节泛白,便明白他有多么愤怒。

 她相信现在压抑在他心底的气,早就成了滔天巨。若依他的子,恐怕要短兵相接,杀个对方遍体鳞伤才肯善罢甘休。只是,当居月越过垂花拱门,离后园走了很远之后,仍旧不见后方一丝杀气,前方的花复应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在此时开口。

 “放心,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天朝里,只怕无人是卫泱的对手。“我们阵里所有人加起来,恐怕只能削弱卫泱的心力,若要绝他,势必得抱持著玉石俱焚的决心才有可能做到。”

 这话令居月颤寒,六神阵里的人物,个个在天朝威名赫赫,身手不似一般凡夫俗子。当时替天朝打下江山之际,传言六神其一上阵杀敌,仅仅单匹马上前,一出手便可毁了半支军队.千余人魂断脚下沙场,身后将士见状面如土色,直说那气势犹如神人降世,教人闻风丧胆。

 “玉石俱焚?”这决心,带有毁天灭地的狠绝。

 “没人会犯傻,再说滕罡也还有灿儿要守著,呆子才会把命往火堆里送。”花复应笑言,那声音宛如风中脆铃,了亮清响。

 “卫泱口里说的婉儿,也是阵里的人吗?”看殷孤波那狂怒张拔的模样,居月不认为那女子与他无关。

 “婉儿不在六神之内,至于她的一切,你还是向孤波问起吧!答与不答,让他自己来决定。”

 “其实,我很怕一提起他又怒火攻心。”

 “也是,他子时好时坏。”花复应带她穿过廊道,三两步转入茶楼里,见富璟丹和滕罡两人已坐在里头,便赶忙介绍。

 “这是咱贵风茶楼第一大厨滕罡,旁边只是区区一个小跑堂,并不重要。”

 “钦!你这女人也太过分了!”富璟丹拉开椅,讨好地对居月咧开一口白牙。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居月。”她的名字一出口,滕罡和花复应彼此对看一眼.不著痕迹地收回眼底一闪而逝的火花。

 “唉晴唉唷!真是好名呢,还真是个月殿嫦娥,可比做仙子美人哩!”富璟丹油腔滑调,仿佛满嘴沾了糖。

 “这名字取得还真有意思。”滕罡斟杯茶水给她,随即又说道:“传说这后羿之偷了不死药后奔月成仙,最终成为月神,深居广寒宫中。不知道这人问,可否真有长生不老的仙迹。”

 “别傻了!又不是妖。”富璟丹对滕罡无意义的话哼了一气。

 “居月姑娘打哪儿来,怎会跟孤波同行?”花复应真没想到殷孤波会带个伴儿回城里,再瞧他对居月的呵护,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

 “龙藩镇。”

 “啊?!就是那个天朝人最长命的小镇嘛!”富璟丹兴致高昂的说著他打探来的小道消息,喜孜孜的献宝。

 “你们镇里最长寿的老人家究竟几岁了?”听到这话,居月脸色青白,在其他人注视的目光之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吐出实情。突然肩上遭人按了一掌,抬起头看原来是殷孤波。

 “刺客们掀了龙藩镇,直接屠村,那里已成断壁颓垣。”殷孤波坐在她身侧,不著痕迹地把富璟丹赶到旁边去。

 “你说皇宫里那票刺客?他们还追到京城之外?”滕罡诧异不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他们闯入茶楼,是为了夺宝器。那至今又是为了什么换成龙藩镇?这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牵连。”花复应摸不著头绪,如今神器已由六神守护,许多人听闻根本是闻风丧胆。

 “入镇以前,刺客们向我索取宝器,足以见得他们知道六神的动向,甚至我们一切的作为。”

 “卫泱难道不清楚?”滕罡搁下茶杯,当初他带著蒋灿儿入茶楼之前,早就风声走漏,所以各路人马寻到贵风茶楼来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虽然那场杀戮并未让许多人知道,整条春风大街依旧平静,倒在门口成堆的尸首,也在杀戮结束后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毕,换言之,这所有的风风雨雨简直是在一夕之间全数完结。

 除了隔茶楼还是未能开张外,所有的‮腥血‬早就被卫泱一手抹去,许多住在春风大街上的天朝人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笑而不语,恐怕心里早有所准备。”殷孤波对于卫泱的心机,一向不多做揣测。“如今他托付的事我已做到,其余的便不在我手的范围内。”

 富璟丹问了一句大伙都想知道的事。“你拿了宝器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相信一口泉能长生不老,并且能行走于天下吗?”殷孤波难得在他们面前脸上含笑,那表情看来极为诡异。

 “这啥鬼话?你当我们三岁小娃呀!”富璟丹拍了桌,想必殷孤波是脑子发傻了,不然就是犯癫了!

 “是呀,我也不信!”殷孤波肩一耸再也不作声。

 其余三人,以眼神交流,暗地里盘算著,晚些要窝在一块儿讨论讨论,看看到底是殷孤波脑子坏了,还是他们自个儿的耳朵听错了?

 茶楼里,没几个吃茶的客人,而花复应那方桌上却透著古怪的氛围,有如方才那场来得很急又退得很快的分龙雨,让人摸不透其中道理。

 就在午后方初晴的时分,茶楼后边儿的二厨子突然向前头喊了一声——

 “花大掌柜,你赶紧来看看这怪事儿入咱们贵风茶楼啦!”

 “什么?”花复应提起裙,那双秀眉扭得很紧,没见这时候是他们休憩时分,嚷得那么大声是存心要坏谁的心情啊!

 “咱茶楼里,有口泉眼涌出水来了呀!”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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