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取粮芜湖(1)
“你说什么?言有意已经买到了粮草,王有龄打算派兵去押送粮草回来?”
阿四瞪着胡顺官,不让他的眼神有回避的机会“你说的是实话?”
“这等大事我哪儿能骗你?”胡顺官拍着
脯做保证“现在时局不稳,那么些粮草万一被太平军劫了去,事就大了。王大人自然不能掉以轻心,遂亲派了重兵
粮草回城。”
阿四上前一步,抵在他面前昂首再问:“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他一边正
一边赔上笑脸“真是抱歉啊!本来这押运粮草的事托了你们漕帮,现在生意黄了,累你这位大管家没法子向威爷
代。不过不要紧,以后不管是衙门的生意还是我
康的买卖,但凡牵扯到水路运输,定当全部交给漕帮去做。”
“是真的?你说的全是真的?”
“当然是真…”
阿四猛地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赏了他脑门一记响亮的板栗,雷声随之入耳。
“我给了你三次机会,你为什么还是要骗我?”在她心中,他一向是实话实说,从无骗人之嫌的厚道人。这回遇上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连骗了她三回。
在这大清年间,在她举目无亲的地界,如果连他都欺骗她,她还能相信谁?
胡顺官还为自己辩驳:“我…我没有…”
“杭州城里,王有龄手上握着多少兵,我会不知道吗?横看竖看全是几张老脸,我都快记下来了。他那点兵全都守着城门呢!与太平军的
战迫在眉睫,他这时候调兵出城运粮,他是疯是傻?他等援兵等得满嘴长疱,怎么可能这时候再送兵出城?他找死,也别拉着整个杭州城的人陪葬啊!”他当她是傻瓜,她不能真的主动去做傻瓜被他骗啊!“胡顺官,你今天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怎么回事?”
骗她是不成了,要对她说实话吗?
胡顺官没办法,只能豁出去了“本来这话对你说,也没什么,但你万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宁波失守,太平军已经
近杭州城。粮草还在北边,一时半会运不进来,城已封,若援兵不到、粮草不及,很快这里就会成为一座死城。你…你走吧!”
那一声长叹,为了杭州城的父老乡亲,为了生死与共的王有龄,也为了他辛苦建立起的
康基业。
“那你呢?”阿四的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他的两臂,她望着他,没头没脑地追问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我是粮道道台,论情论理,我都得留下来陪着王大人守城,等待言有意押运粮草回来。”他的手臂,被她握着的地方滚烫,那热度一直烧上了他的脸,燃出一片绯红来。
阿四不明白,这等紧要关头他脸红个什么劲?她也没空跟他较真,她知道历史上农民起义的典范——太平军——在攻打下城池后,对富人官家下手是多么得狠。
现在对她,对他来说都可谓是生死关头!
“要是言有意一两个月回不来呢?要是杭州城里的粮草全都用尽呢?要是太平军在援兵到达之前就破城了呢?你的
康怎么办?你怎么办?”
“不会到那种境地的,小言已经在筹措粮草了,我倾尽
康之力,相信装载粮草的船很快就能回来。”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虚的,怎可以叫她相信他的算盘能打得响亮?
“你到底在欺骗谁?你很清楚,江浙一带是朝廷每年的粮草重地,如今战火四起,连浙江巡抚都得向外省买粮,这粮草哪可能轻易筹集周全?还有,任何人在面临生死存亡之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言有意也是人,还是个活生生,有血有
,怕疼怕穷也怕死的男人。你怎么能保证在危急关头,他会押粮回到杭州城,而不是弃你们于不顾,自己逃跑?”
阿四说的正是胡顺官心里最最担心,而又不敢、不便、不能说出口的最深担忧。
一旦他身陷囹圄,言有意仍会尊他为东家,听他的命行事吗?
不论是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几百艘装满粮草的船只,都足以令他在战
中成为众人眼中的稀世珍宝。
言有意,他完全可以甩了他,甩了王有龄,甩了整个杭州城的百姓,全为自己而活,活得尊贵非凡。
何况,他…原本就好像是这样的人。
他闪烁的眼神,阿四看在眼里,她的担心,他不是没有,他明知摆在眼前的是一场接近死亡的战役,他还是推开她,转身赴死“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王有龄?他值得你这样吗?为杭州城的百姓?你一介商人,谁请你为国为民了?”
“我不全是为了王大人,也不全是为了杭州城的百姓,更多的,我是为了
康钱庄的信誉。”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高尚,虽然在她眼里,他一直想做个崇高的人,一个崇高的男人。
“我若走了,钱庄无主,万一走
了风声,城里的百姓必然以为此役必败。一旦发生挤兑,我若紧闭钱庄大门,是我
康失信于民,我若敞开大门,钱庄必定不保。拿了钱的百姓会想尽办法,哪怕是挤也要挤出杭州城门,这里就真的变成了一座死城。”
拉过他,阿四要他直面她的双眼,不要一丝一毫的回避“你宁可在这里等死,也不愿跟我一搏?”
他不知她话中深意。
“靠言有意未必能在杭州城弹尽粮绝之前把粮草送进来,可集合你我之力就不同了。”
她的话让胡顺官眉头渐锁,她的智慧和他对商场的熟悉的确有望做成这事,可是…
“不行,现在形势紧迫,你还是赶紧走吧!”
“我是要离开杭州城,可我也同样可以帮你筹集军民所需粮草。”
她打定的主意,无人可以动摇,她会让他领悟这一点的。
阿四亲自前往巡抚衙门,密向王有龄说了自己对眼前危机的想法和目前可行的解决之道。
“总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和胡顺官亲自去想法子筹集粮草,然后亲自押送回来。”
条条框框、字字句句都摆在王有龄面前,阿四说得字字珠玑,他佩服得连连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事情紧迫,阿四见他答应了,连忙转身去找胡顺官,没料想王有龄竟在她的身后赫然开了口。
“若城已破…”
“呃?”仗还没打,他这个一省巡抚就在想着丢城战败之事,阿四挑眉望着他。
他何尝不知将心为重的道理,只是这一仗凶多吉少,他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想留住他想保护的生命“若城已破…你们…你和顺官就不必回来了,远远地带着粮草、家当…走吧!”
“你该知道,他不会的。”他不会弃你而去,他不会弃这座城而去,为了他心中所谓的道义——为人的道义,为商的道义。
“我知道,我也知道,唯有你能让他舍弃这座城。”因为在他心目中,你比这座城重要,重要得多。
他话里有话,阿四听出其中滋味来,却佯装不懂“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这一次我不是以漕帮的力量与胡老板合作,我也不确定有多少成功的把握。但我会尽力,尽我全部的心力,王大人,就此别过。”
阿四走了,消失在王有龄的视野里。望着她的背影,他在想,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她…
跟王巡抚讨了主意,阿四转身便回了漕帮,有些事有些话她早该跟威爷
代,却一直拖到现今。
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
“威爷。”
她进门的时候,威爷正在一个人下棋,黑子白子摆了满桌,手边还放着一本棋谱。这是他从京城带回来的绝版棋谱,已研究了数
。
“阿四?找我有事?还是,外头发生什么…”威爷心不在焉地盯着棋盘,不时地打两个哈欠“这什么破棋谱,怎么看不懂?”
“威爷,”阿四低头轻语“你棋谱拿反了。”
“呃?”威爷看看书皮,尴尬地将它扣在桌上,本以为买本不认字也能看得懂的棋谱随便充充文人,没想到还是不中用。算了算了,还是不看得好。
“说正事,你找我…”
阿四照现代人的规矩递上一封信,知道威爷看不懂上头的字,她主动告诉他:“这是我的辞职书。”看威爷茫然的眼神,知他听不懂她的话,她用清朝人的语言告诉他“我打算辞工,不再当漕帮的大管家了。”
“啊?”她一句话害他慌得将那些黑的白的全都丢在了地上。
阿四做大管家这两年,漕帮的事陆续全都
到了她手上。漕帮的生意做得比从前大,赚得也比从前多得多,他这个帮主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喝茶看棋谱充文人,这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阿四,谁开罪了你,你跟我说,我去捶他,保准让他给你磕头谢罪。”
“并不是因为谁得罪了我,我才来跟威爷您辞工的。”若因为这种事,她早已辞工辞了几百遍了。
那些男人每天用鼻孔对着她,她还不是一
地做着她的大管家,受着他们的白眼,发着她的雌威。
跟她在年一样,家族里人人看她不顺眼,个个觉得她不应做这个执行总裁。她依旧我行我素,坐在她的位子上给他们一个个派工作。
她从不在乎别人的评判,因为她
不在乎那些人。
“原本我来漕帮是因为受酣姐小之托,这两年的光景,我自觉酣姐小成
了许多,可以独当一面,我这大管家的位子也该让贤了。”
“酣丫头还不够成
,帮里你一向管理得很好,别跟我提辞工的事,你继续做着。要加工钱或是加花红,你言语。”
威爷以为她是对银子不满,阿四知道有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她只能简明扼要地说她可以说的。
“威爷,市面上最近
得很,我听说酣姐小去了南边,如今我想歇歇,可漕帮在北边的几笔大生意得有人盯着,您不如亲自前去瞧瞧。至于我这大管家一职,您就先放着,值当我请了长假在家调养。若您从北边回来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替了我,若实在找不到,咱们另外再说。”
这只是打个圆场,一方面将威爷遣出杭州城,另一方面也给自己找了个离开的完满借口,起码不会引人生疑。
她心里清楚,漕帮她是再不会留下,大管家她是再不会当了。
她不在乎那些她本不在乎的人的眼光,却在乎着她在乎的人的看法——她口中的酣丫头已经变成了酣姐小,她再留下来…
徒增烦恼。
一切尽在阿四的掌握中,北边几桩大生意威爷亲自跑去巡查,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杭州城。对外声称因病回乡调养的漕帮大管家和
康的东家雇了平
里替
康钱庄押运银两的镖师,不声不息地星夜出城,奔南边去了。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言有意已在的安徽——芜湖。
此处本是清朝四大米市之一,又是长江沿线最后一个深水码头,生意人云集此处,码头上南来北往的货走着,私粮
易也是频繁。阿四心里盘算着,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五万石粮食应该能筹集周全。
言有意在此地多
,本已找齐了卖家,但这么一大笔生意,且要得又急,太平军打到江南来的消息在商人间渐渐走
了风声。卖家纷纷联合起来抬高粮价,言有意眼看着那五万石粮食就放在眼前,可他愣是没办法运走。急得他抓耳挠腮多
,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这会子旁人躲他犹不及,偏有那不怕死的主儿要来招惹他。
“你愁也没用,你即便坐在这里愁死了,愁得圆寂了,变成了舍利子,那些老板也不会把粮食便宜卖给你的。”
一身长袍马褂,少爷打扮的酣丫头兀自斟了杯茶润润自己的嗓子——芜湖这地儿离黄山颇近,当地人喝的多是黄山
峰,偶尔也来几回六安瓜片,全都是高山茶,喝起来颇为甘醇。
她赶紧多喝两口,滋补一下。
夺下她手中的杯子,言有意一口饮尽,圆眼死命地瞪着她“谁允许你拿我的杯子喝水的?”她的口水全都沾在了杯沿上,脏死了。
“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待会儿我请你去吃当地的小吃好了,我这几天四处绕了绕,这里不仅南来北往的货多极了,好吃的东西也多着呢!”
她掰着手指头照着他的样子在房里踱着步子,一边踱一边说:“有种饼形状似猪
子,当地人叫它‘
子饼’,不知是用什么面包着各种颜色的萝卜丝油炸出来的,外脆里
,香极了。我配着
子饼喝了一碗冰冰的赤豆酒酿,舒
着呢!我还去了一家店,里面有用梅干菜做的烧饼,还有可以喝的小笼汤包,我还吃了一碗面,底下厚厚地积着一层虾籽,甭提有多香了——你在这里兜了老半天的圈子,饭也没吃几口,咱们去吃吧!”
他都快愁死了,她来这儿几天正事一点没干,忙一点没帮,全顾着讨口福了。言有意听着就生气,火上心头,他把她往外头推“出去!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要是阿四在这里,定能帮我想出好主意,你就只会给我添乱。”
他不提阿四还好,这一提,提起酣丫头窝在心底许久不曾发
的怒气“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阿四,不喜欢我?我哪点比她差了?”
他想也不想,随口答她一句:“阿四比你年纪大。”
啊呸!她斥道:“这叫什么理由?”
“这怎么不叫理由?”她还不到二十岁嗳!在言有意这样一个来自年的男人看来,跟她谈恋爱,简直像
拐女童“你…你你你你太小了,没有成
女
的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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