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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能为此曲(上)
 《元宁实录amp;#822;顺宗卷》

 崇明九年四月,周扬使节至成越。

 实录记得简单,后世学者却从中读出了许多不简单的东西。周扬使节是递了国书的,但是,遍翻史册,这一次,元宁的皇帝都没有接见周扬使节,这是失礼,在很多时候,这是足以引发战争的失礼。

 周扬已经没有挑衅的心气了,怀庆城震天撼地的爆炸毁掉的不仅是一座边城,还有周扬的军心士气。

 北疆防线向来是元宁军务的重中之重,周扬要反击谈何容易?

 周扬朝中本就有惧战之心,因此,得胜之后,朝中舆论只言停战,并情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这是比战败更糟的事情,也是更大的危险。

 不是没有异样的声音,但是,那些人反对的声音太弱小,或者说,周扬的皇帝与高官重臣不愿意听到那些声音,于是有了这一次出使。

 倩仪尚在杜家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谢清三月末的时候染了风寒,拖了两,病情未好转,反而加重,只得告假,本来也不算大事,庶务由各部自理,重要的事情报给尹朔或者直接奏请圣裁即可,如与周扬和议的事情便仍由外政厅负责。

 谢清这个知典卿告假,尚有平时总理具体事务的少卿在,外政本来没问题,可是,因为周扬重视这个和议,派遣的正使竟是皇弟庆亲王,‮份身‬贵重不说,在周扬朝中也是极有分量的人物,知典少卿出身世族旁系,能力出色,‮份身‬就差了许多,和议的事情不便擅自做主,奏报了皇帝,玄颢接到奏章后,就让尹朔去负责此事。

 这些都没问题,谢清也没有在意,紫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尹朔是首相,倒是叶原秋对赵全说“尹相从未涉足外政,只怕…我听说外政厅从来是没功劳的,很多事情都和其它官署不一样…”

 和议从来都是臣下谈妥后才由皇帝缔约,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特别的是,双方都无意纠,急于了结战事,谈判进展顺利,不过三天就有了结果。

 就是这个结果出了问题。

 尹朔主持和议,知典少卿不敢手,觉出不对也没敢出声,只是,尹朔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赶去谢府。

 谢清正病着,头晕脑,思绪也不清楚,本来不想见他,他却怕担责任,硬是磨着谢府的下人来回三趟传话,谢清觉得不对劲,勉强起身见他。

 “怎么了?”没心情应酬,谢清不等属下行礼就直接询问。

 本来也是心急如焚,知典少卿立刻回话“谢相,尹相已经谈妥和议条款了,下官却有些担心。”

 谢清一听更不高兴,冷斥一声“你觉得不妥就向尹相进言,本相告着病假,你不知道吗?”

 知典少卿苦着脸,为难地说“谢相,那也要尹相容我等进言才行啊!”谢清皱眉“你主持外政厅诸事,尹相也非独断之人,怎么可能不让你说话?再说,尹相是老成谋国之人,和议而已,能有什么不对?”

 知典少卿自觉失言,讪笑一声,跳过前言,直接回答“周扬说怀庆城已毁,寒关五城便如同虚设,愿将之移我朝。”

 谢清眼皮一跳,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寒关五城?”

 “是!就是寒关五城,紧邻三河平原的寒关五城!”

 哗——

 谢清失手推倒案上的茶盏,一下站起,失声问道“尹相应了?”

 “是!已经写入草本,进呈御前了!”

 “混帐!”谢清指着他痛骂“尹相不理外政,你也不知道轻重吗?”

 知典少卿吓了一跳,要知道,谢清虽然驭下极严,但是,家教使然,别说痛骂,便是重话都很少对下属说,他们做得不如其意,最多也就冷嘲热讽地训斥一番,现在却是口而出,手指着他,整个人都在抖,显然是气极了!

 “下官知道…”他一个灵,什么都顾不上,连忙解释“可是,尹相一口气与周扬使节谈下来,下官实在…”

 “行了!”谢清打断他的话,抚着额坐下,定了定心神,却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疲乏得难受。

 “尹相怎么回那个使节的?”谢清好不容易理了个头绪出来。

 之前刚被骂过,知典少卿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尹相说若无意外,他们很快就可晋见!”

 谢清冷笑“你平时在本相面前不是会争辩的吗?怎么?见到尹相就不会说了?”

 知典少卿也只能苦笑,他能怎么说?说尹相根本不让他们有开口的机会?说尹相根本不认为和议有多重要?

 本来嘛,和议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形式,什么用都没有,外政厅也是个很重要又很尴尬的位置,尹相一到就一幅急于了结的样子,他们什么手段都用不上,到谈判时,他一个下臣怎么好打断首相的话?

 谢清看了看天色,扬声吩咐“来人,准备一下,我要进宫!”转头又对知典少卿道“你回去安排一下,绝对不能让周扬使节晋见陛下!知道吗?”

 “万一陛下有旨呢?”

 “那是你的事!”谢清没好气地回答,起身就走。

 尹朔的确急于与周扬达成和议,了结战事,因此,他立刻将草本呈给玄颢,谢清求见时,他正在逐条给玄颢说明条款。

 “谢相?快请,梁应,给谢相赐座!”玄颢很惊讶,但是,立刻将谢清请了进来,知道他病着,还准备了座。

 谢清一路行来出了一身汗,‮子身‬仍不舒服,头脑却清醒了很多,进殿刚要行礼就把玄颢扶起,告了声谢恩,便坐下。

 “太傅病着,不是告了假吗?怎么还来求见?好好休养才是啊!”玄颢关切地询问。

 谢清看了尹朔一眼,慢慢地开口“臣听说与周扬的和议草本已完成,臣领外政厅,不敢怠慢。”

 玄颢愣了一下,如此明显的意思他哪里不明白,随即就看向尹朔,尹朔皱眉,对谢清十分不满,见皇帝看向自己,终是定了定心神,对玄颢道“理应如此,臣本也打算待会儿离宫后去知会谢相呢!”

 “不敢!”谢清欠了欠身,对尹朔笑道“尹相在为陛下说明草本吧?请继续!”

 尹朔心中起了恼意,却听到玄颢道“尹相继续说吧!谢相听着就是!”两国花了三天拟定的和议草本再简单,内容也不会少,更何况外辞令从来是最复杂的,尹朔一边说明,一边不时回答玄颢突然想到的问题,也就渐渐不注意一直不说话的谢清了。

 听尹朔一一说明条款,谢清心中不由讶异,这份草本实际上十分妥当,至少以他听到了这些内容来看,并不比他来主持拟定逊半分,看向尹朔的眼神更为复杂了。

 谢清的心绪复杂,‮体身‬本就不舒服,这会儿更难受了,勉力支撑着,心里忍不住苦笑——毕竟是世族嫡系的子弟,娇生惯养,受不得这种苦!

 “…周扬从寒关、裕关、定关撤防,以示不战之诚,第二…”

 “等一下,尹相!”听到自己关心的内容,谢清出言叫停,玄颢皱着眉头,看着草本,没有说话,尹朔转身问道“谢相有什么问题?”

 “仅仅是撤防吗?”谢清锁紧眉头,向尹朔确认,心中却因为不只是寒关五城的防务而惊讶不已。

 “是的!”尹朔有些疑惑。

 谢清轻笑,反问了一个问题“尹相,您可清楚寒、裕、定三关的位置?”

 尹朔冷了脸色,平淡地道“本相清楚。”

 “哦?”谢清仍然置疑。

 “谢相!”尹朔警告了一声“寒关五城在怀庆以西偏北,裕关在怀庆以西偏南,定关三城在怀庆以东,其中的宁晏城拥有东方第二大港口。”

 玄颢一愣,不解地问谢清“这一条有问题吗?”

 谢清‮头摇‬“没有问题!周扬本就有收缩防线的打算,这不过是顺水人情,不要白不要的事情!”

 “朕也是这样想的!”玄颢眼中有得意之

 谢清再次‮头摇‬“裕关、定关都没有问题,但是,寒关…”

 谢清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因为玄颢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一条的内容恐怕是皇上的意思。

 “寒关有什么问题?”玄颢很不解“若是不要寒关,裕、定两关的边城形同虚设!”

 说着,玄颢还出了一轴图卷,展开后正是寒、裕、定三关边城的分布详图。

 果然如此!

 谢清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面上却不动声,起身也来到书桌旁,指着地图道“防范古曼是应该的,但是,陛下,寒关五城扼守的是三河平原通往白河平原的要道,我们接了这里就不只是防范了,对成佑皇帝而言,此举恐怕就直接等于是宣战。”

 “成佑皇帝野心,现在不加以控制,后必成大患。”尹朔辩解“惧战是没有用的!”

 玄颢点头。

 谢清苦笑,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心中第一次觉得他不该这个时候生病的!

 以至于现在才来改变皇帝的想法!

 难度增加不少啊!尤其尹朔也这种想法!

 心中迅速地斟酌了一下,谢清看了皇帝一眼,低下头问道“陛下,您想现在就与古曼开战吗?”

 “什么?”玄颢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若非如此,您为何这样顺着周扬的意思做?让我朝成为周扬对古曼的第一道防线?”谢清的话说得很重,就差指着皇帝说“你真不知道这是周扬在用谋?”

 “谢相,你危言耸听了!”尹朔提醒他注意。

 “如果现在古曼的皇帝不是宏忽剌amp;#822;天晨,臣的确是危言耸听,可是,偏偏就是!”谢清也提醒皇帝。

 成佑皇帝是什么人?后世他被古曼人尊为圣宗,是真正建立古曼君主集权统治的人!他制定了古曼的法典、制度,更将古曼的大致疆域确定下来,可以说,因为他,古曼才真正成一个国家。

 玄颢皱紧眉头,没有说话,尹朔言又止,毕竟,他们都很清楚成佑皇帝是什么样一个人——他不可能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谢清看着皇帝,冷静的语气在玄颢听来与训斥指责无异“古曼这些年的主要目标是周扬与西格,陛下,古曼的大草原不产粮食,刚得的三河平原又是盐湖沼地;北伦有一个用兵出神入化的摄政王,皇帝与您一样是少年英才,近年来,古曼已经很少侵扰西方了,西格虽弱,但是,一则多山,二则同样土地贫瘠,古曼要强大,必须要有充足的粮食来解后顾之忧,他们的目标除了我元宁的北方平原,就只能是与三河平原相邻的白河平原!那里是一片沃土,也是周扬粮仓,与我们的祁河平原一样,那是周扬不能失去的地方!只要白河平原在,周扬就不会!周扬把寒关让出,就是想让我们替他们守这个粮仓!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与古曼两败俱伤!”这番话太长了,一说完,谢清就忍不住剧烈地息起来。

 “朕一样可以取走他们的白河平原!”半晌,等谢清的呼吸平复下来,玄颢却仍然固执地反驳,令谢清气极,广袖内的手紧紧握起,好不容易才没有在御前失仪。

 “陛下,成佑皇帝要的是白河平原,可不会管它在谁的手里!”终是失了耐,谢清再不留半点体面给玄颢“若是我们接了寒关,以臣的浅见的都知道,趁我刚接手,立足不稳时便是最好的攻击机会,以成佑皇帝之才会不知道?”

 玄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瞪着谢清,同样是恼了。

 “我们不一定非要接寒关吧?”尹朔在玄颢出声前提出另一个意见“周扬只是说他们撤防,并没说要我们接手啊!”谢清几乎想为尹朔拍手叫好了,讥诮地冷笑一声,谢清反问“尹相认为,如果朝廷那样做了,如何向臣民代?说我们不想与古曼战,所以不接手吗?尹相不怕北疆军心动摇?本相倒替尹相担心,到时候,永宁王要用您来祭旗!”

 “谢清!”尹相被他一番讥讽气得脸色青白,指着他就直呼其名。

 按圣略礼制,男子冠礼之后,非亲族长者与师尊,都不可直呼其名,甚至君王,也不可轻呼臣子的姓名,元宁皇朝对此远不及圣清时那样在意,但是,最起码的,同殿为臣,即使上下有别,也不能如此称呼,更何况两人同领宰辅之职,所以谢清毫不在乎地瞪了回去。

 谢清心里也火大得很,他正病着,的确是不想理事,尹朔平素老成持重,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摆明了这些事都因他而起——玄颢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尹朔总不能也如此吧?不劝倒罢,也不能顺着上意至此!这会儿,他将道理说得如此清楚,尹朔居然还心存侥幸!

 看着谢清与尹朔在阶下对峙,玄颢没由来地心烦,尹朔其实是按他的意思做的,谢清如此不留清面的反驳,他如何不恼?只是,被两人这一番争执,他的心也冷了,谢清尚病着,仍然执意晋见,可见反对之意的坚决,而在那一连串的事情之后,玄颢真的没有太多的自信来坚持一件事,因此,尹朔还在恼怒,玄颢就发了话“谢相主持外政,以你之见,该拒绝周扬?”

 尽管语气倔强,尽管不甘不愿,玄颢毕竟退了一步。

 尹朔一愣,随即苦笑。

 “是的,陛下!尹相主持拟定的这份草本,以臣与外政厅诸臣之见,除寒关一项之外,并无大失,但是,仅此一条,按外政惯例,这份草本就必须全部作废!”谢清答得决绝。

 玄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颌首,同意了。

 步出致宁殿后,谢清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就要跌倒,幸好旁边一个内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摔下台阶。

 “你是?”看着眼生,谢清不解地问那名内侍。

 “奴才在慈和宫司职,方才太后娘娘代,谢相尚未大安,命人小心护持送至宫门,赵公公就让奴才留着候用!”那名内侍小心地扶着谢清,一面也答得清清楚楚。

 谢清脚下一顿,转头就看向尹朔,只见他怔忡着站在阶上,一动不动,不由叹了口气,接口问那名内侍“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来的?”

 “就方才,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那名内侍也不犹豫,却答得模糊。

 谢清点头不再多问,与已经回神的尹朔一起出宫,到了宫口,尹朔也不与他说话,径自乘车离开,谢清盯着那辆马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那个已经放开手,侍立一旁的内侍道“你转告太后娘娘一句话——只怕已经迟了!”

 “啊?”那名内侍显然没明白,讶然失声,谢清却轻笑着‮头摇‬,只道“你将这六个字原封不动地禀告太后就可以了,就说是本相说的!”

 “…是,谢相!”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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