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悲剧英雄的快乐日子
悲剧英雄的快乐日子
十分钟也未到,他便来到了我家门外,我走进他充满暖气的车子,像私奔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载我到“寂寞”夜店,但那个钟数,店子也关了,我们只好坐在皇后码头的岸边,那时已经是十一月天,但我们都不感到寒冷。
“你的眼睛红肿了,刚才哭过吗?”在街灯下他终于看到。
我望着湖,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这沉闷的问题。夜风吹
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长得很快。”Icarus想逗我说话。
“Icarus。”
“是。”
“我有一件事没有和你说,因为以前我想还未到适当时候告诉你。”
“你可以现在就说。”
我再望着湖,正在组织要说的台词。
“你可以放心说。”
“Icarus,我有一个男朋友。”终于说了,现在就是等他的反应。
“我早知道这件事。”Icarus说。
“怎会知的?”
“是从图书馆的电脑资料查到的。”他笑着说。
“胡说八道。”
“校园不是那么大,想知道一个自己暗恋对象的事,并不太难。”
“那么,为什么你还敢追求我?”
“因为我知你其实也像我一样寂寞。虽然别人说你已经有男友,但我见你每天也是独来独往,我猜他对你一定不太好。如果他肯舍你而去,他就要接受失去你的后果。”
“他不是舍我而去。”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有一个像你的女朋友,我一定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免得被人乘虚而入。”
“我不知要和你说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他不配你爱他,而我,是不会放弃的。”
“走吧!”我说:“快要天亮了。”
“回家吗?”他很失望似的。
“不。”
“你今天还要上学。”他在打探。
“不上学了。”
“到哪?”
“去吃早餐,然后陪我逛市中心,我想花点钱。”
“好。”
我们把车子留在湖畔,慢步至市中心,途中看到街上有很多特点,是平时在闹市留意不到。例如,什么大厦是扬着什么旗帜,某些建筑物的年份和街头
画的讯息。经过圣安德鲁教堂时,我们走进去。教堂里没有人,我们揭开圣诗书,唱我们熟悉的歌。
Icarus,还走到那个高耸的风琴前,他说:“我想拥有一部风琴就像我渴望得到快乐一样。”
就在这间清晨的教堂,我们跪下来,静默着,感受着一份神赐的宁静。昨晚的烦恼都全消了,真不想走出这个神圣和全安的地方。
到现时为止,我和Icarus之间一点体身接触也没有,他没有刻意捉住我的手。我觉得他很有风度,在精神上,我们已成了恋人,没有
体接触的一对恋人。
在我的生命中,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他一起的日子,一些快乐的日子,但要爱一个跛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约是早上八时半,离开了恋人教堂。这时,市中心已回复平
嚣嚷嘈杂的局面,街车声、马路工程声和上班的人急步向前的步伐。比较起其他人,我和Icarus的步伐显然不同。
“你真的不上学吗?”
“今天不上学,告病假。偷得浮生半
闲。”
“你疲倦吗?”
“不。但想刷牙。”我说。
“我也想洗脸。”
“早上不刷牙洗脸总是很不舒服,整天失去信心。”
“那不如到我家洗脸刷牙?”
“好哇!先到七十一买牙刷。”
疯狂的夜过去,洗个脸又从新做人。他自己一个住在一间约六百?盏拇笙玫ノ唬?撬?职致蚋你模?挥谑兄行模你运淙幻婊?淮笠埠馨汗蟆B勰泻⒆拥姆浚?闶墙嗑涣恕?br />
“你爸呢?”
“他在香港。”
“没退休吗?”
“他想在我读完大学后才退休。”
“没其他兄弟姊妹?”
“只有我一个。”
“你爸没再娶吗?”
“也许,有逢场作兴,但没兴趣找人代替妈妈。”
“其实,他也不好受。”
“他太懦弱。”
“你仍然怪责他。”
他没说话。
“没有怪责?”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那么,你毕业之后,他会退休来加拿大和你一起生活吗?”
“我想我不能天天面对他。只要见到他,便想起父母吵架的情况。”
“那么…”
“别再问关于他的事,Victoria。”
说罢他便走到浴室洗澡,我走到他书架搜索新奇的事物。找到他童年的相片簿,很可爱的小Icarus,像白白胖胖的小天使。而他妈妈的样子也颇清秀,看似林凤,又似林翠,就是那种
细穿长衫的类型。每个年代的人有每个年代的模样。反而,相片簿里一幅他爸爸的照片也没有。
他从布满蒸气的浴室出来了。
“在看什么?”
“小Icarus。”
“这就是我妈,站在我妈旁的是外婆。”
“为什么没有你爸爸的照片?”
“他根本没有时间和妈妈拍照。”
“连拍照的时间也没有?”
“一见面就吵。”
“吵什么?”
他走到钢琴旁,坐下来,和我那次想象的琴不一样,不是一个三角琴,而是一个直身的。
“还记得我为你作的那首曲吗?”
“还记得些少。”
“其实我已创作了歌词。”
“真的吗?唱来听听。”
“好哇。”
我坐在他身旁,为他揭着一章一章的乐谱。维多利亚的狂想曲:
她和我有一段快乐的日子
她和我拥有一首爱诗
没有她之前黑夜一片颓丧
她是我生命唯一的光
像是火烘烘的太阳
我会向着她飞翔
真爱是无用花巧的语言
亦可抵受时间的改变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
无须刻意说出来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
幻想着美丽的将来
一个青年,竟然为我作了一首动听的歌。想所有女
也会因此而被感动。我是他的灵感,是多么荣幸。我想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别人为自己作情诗,他令我变成了童话中的公主。
“好听吗?”
“很好,简直是天籁。”
“真夸张!”
“还有什么作品。”
“有,有很多,以前的都是想着妈妈而作的,要不要听?”
“要啊!”是恋人们的一个假期,在充满尘埃的都市中一
的放纵。奏过一章又一章的音乐,他的手指触摸每一粒黑子和白子,慢慢我在沙发上入睡了。
睡意正浓,睡魔将感觉变得迟钝,知觉放弃
间的警觉
,我像一片羽
飘浮在幻想的空间,直至坠进睡魔的手掌中。眼睛盖上,面孔躲避窗外猛烈的
光,拥抱着最秘密的梦幻,融为一体,仿佛未尝试过生命的痛苦一样安宁。
我醒来的时候,鸟儿飞走了,像披头四《挪威的森林》的曲词一样。留在钢琴面上,有一便条:
→→→→→→→→→→→→→→→→→→→→
Victoria:
学校乐队早已约定今晚开会,我是副主席,不得不出席,大约要九时才可以回来,可以的话等我回来送你回家。
。S。你睡的时候样子很可爱,而且睡姿也很端雅,我可以放心追求你了。
Icarus
五时半
←←←←←←←←←←←←←←←←←←←←
我看看手表,原来已经七时半。家人可能会担心我,而且已经两天没有温习,没有等他便回家。
已经发展到不懂得怎样去形容我们的关系,只知心里感到很
足,仿佛得到一切了。
他是个正人君子,对我一点不规矩也没有。然而,我已感到被他拥有了,思想上完全向他投降。
回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似乎并不担心我。房里有三张便条。
便条一:天尧来电 上午十时二十分
便条二:天尧来电 下午一时三十分
便条三:天尧来电 下午六时零二分
我把字条全部掷进垃圾桶,将电话挂起。
我望出窗外,十一月中的天气已经冷得很,天上洒落一、两片雪花,渐渐地,整个房间在雾灯的影照下都变成橙
。雪花凌乱飘散不定,想起昨晚在寒夜穿着羽绒跑到湖畔码头,觉得自己实在很疯狂。
抱膝而坐,倚着窗边。
想现代的男孩子已经很少拥有像Icarus的气质,不食人间烟火,是男
版本的小龙女。其实,他拥有像女孩子的爱情观,追求家庭温暖和天长地久。
飘雪。
但当明天太阳出来时,这些地面上薄薄的积雪就会被溶掉。蜡也被太阳溶掉。
蜡溶在雪上。
白色的蜡。
远处传来风声和汽车声。
见到两盏汽车的高灯,原来是Icarus,我的心已经冲进了他的车内。
开了门,见到他。大家只笑个不停。
“先生,你找谁?”我戏弄他。
“送外卖薄饼的。”
“在雪中?”我问。
“三十分钟内雪中送炭。”
“要进来坐吗?”
“你家人呢?”
“他们全不在。”
“其实,我来只是想见见你,我担心你回家时会迷路,打电话给你又不通。”
“我将电话听筒挂起了。”
“是想逃避他还是想逃避我?”
“外面很冷哩!”
“我想我要走了。”
小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短发上,而肩上的衣服盛着一点点水,风度很翩翩。
“其实,我有什么好?”我问他。
“想我赞你?”
我笑了一笑。
“走吧!”我说。
“别再胡思
想。”
“小心驾驶啊!”我叮嘱他。
看着他离去时,在新雪上留下的脚印,当然跛子的脚印和常人的有点不同,有一边脚会将雪
得较深。
爸爸时常
的两句诗:
泥上偶然留趾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这首诗是每次他见到雪时的台词。
这场雪是今年的第一次,天亮时太阳高照一切也被蒸发了。
如果问题是他是健全的,我是跛的,可能会较易解决。传统的中国人仍然是很难接受别人有外表上的缺陷,如果表面上看来男的比女的弱,或者男的比女的矮小,都是一段姻缘被反对的原因。
姐:“Victoria,你要想清楚。”
姐再说:“你是医学院学生,但他只是音乐系的学生。”
我:“为什么你这样说?他是音乐系的学生,但我只是医学院的学生。”
姐:“你可以忍受他比你弱吗?”
我:“他并不比我弱。”
姐:“但他的脚…”
我:“他跛得很自然。没有自卑,也并不自大。”
姐:“那街上人的眼光又怎样?”
我:“谁管街上的人。”
姐:“那父母的意见呢?”
我:“他们很开通,比你更开通。”
最后,姐说:“假如你认为不会后悔,就继续吧!”
我总结:“大姊,你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在这个十一月,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他是一个窗,而我又是一个窗,互相对视着对方,每天都有新鲜的发现。
十二月初,成绩退步了不少,只好减少见面,但每天都通一小时电话。别以为我们已有体身上的接触,Icarus一定是神圣若瑟的化身,他对我十分之尊重。奇怪的男人,一点也不重视那回事。他说过,爱情是一个神圣的庙宇充满着神圣的戒条,在圣地他很少想及精神以外的事。而且,他很怕和别人产生体身上的接触,一生中就只有拥抱过三个女人。
“她们是谁?”我问。
“妈妈,外婆和我的初恋情人。”
“原来你也恋爱过?”
“当然。”
“但,你现在仍像个没有经验的恋人一般投入,而且,你对她只字不提。”
“对于不快乐的事,我不想提。”
“为什么不快乐?”
“不想提。”
男人总是逃避,不敢面对事实。
“Icarus,你不坦白。”
“如果你想我说,我会和盘托出。”
“说吧!”
“保证不会妒忌?”
“可能会嬲,但你仍要说实话。”
“唔…”“说吧!快说吧!”
“很长的故事。”他想了一想。
“快继续!”
“是很久以前的事。”
“多久?”
“十六岁。”
“你们是怎样的?”
“一言蔽之,只是青少年对异
好奇产生的情
。”
“原来你不是童子。”
“我没有说过我是。”
“但你的行为像一个和尚。”
“你是女处吗?”
“…”其实我真想说。
“不要告诉我。其实是戏弄你的,我不想知,也完全不在乎。”
我没有发言。
他继续说:“我和她太情
!”
“像《九个半星期》吗?”
“没有那样夸张,但感觉上情
是很丑陋的,不是我有特殊嗜好,但我对『
』的印象不太好。如果下次要干的话,我一定要找一个深深相爱的人做对手。”
“对手?你以为是拳赛吗?”
“不…但其实又是差不多,都是攻击,不过是精神上的攻击,直至大家筋疲力竭。”
“哗!你很
骨。核突!”
“只是照直说。”
“是为什么分手的!”
“因为我知道某天会遇上你,而你会比她更适合我。”
“
说。快说实话。”
“她染上毒瘾。”
“为什么你袖手旁观。”
“她太软弱了,比不上你一半的强,她家庭缺乏温暖,每天都像很空虚,每秒都很空虚。和她相爱只会一起跌进空虚失落的无底深潭,我觉得她是堕落的天使,我不想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照你说,她是天生的失败者。”
“我不信天意,没有什么天生的失败者。假如我相信的话,我便不能振作做人。”
“她漂亮吗?”
“比月亮更漂亮?”
“比我呢?”
“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先听假的。”
“她比你漂亮些少。”他没有眨眼。
“现在听真的。”
“她外表比你漂亮得多。”也没有眨眼。
我的信心立刻由沸点跌至冰点。
他说:“我从来不说谎话。”
“我又没有说我恼你。”
“但,Victoria,你的内在比她经典得多。”
“多谢捧场。”
“我喜欢强的女
,他们的生命力可以感染我。”
“像你母亲一样?”
“你就是你。我不会混淆恋人和母亲。”
“那么,你喜欢我多些还是你的初恋情人多些?”
“早知你会问。”
“好,不问这些,问别些。我想知…她的叫声
感吗?”
“什么叫声?”
“叫声啊?”
“噢!是那种叫声。”
“就是那种。到底
感吗?”
“我也不知道。”
“怎会呢?”
“她总是紧紧地抱着我,仿佛害怕会失去一切。她喜欢被别人爱,只要是可
离现实的事她都会做。睡觉、喝得烂醉、服
幻药和做
都是她逃避现实的途径。我就只是她一个途径。”
“莫非她不爱你?”
“我也不知道,不肯定。很难质问一个每天廿四小时都不清醒的人她爱不爱我。”
“所以,分手收场。她伤心吗?”
“十分。”
“内疚吗?”
“不过,她很快便找到另一个男孩做她逃避的途径。”
“她是人唐吗?”
“不。她是有中国血统的法国人。”
“大概是她的血太混了!”
虽然Icarus说我比她强,但我仍然很妒忌她比我漂亮。归
究底,我仍是一个女孩子,我会介意比不上我的假想敌漂亮。有很多事,未知时很想去知,知道后又想忘记,都是女
婆婆妈妈的心理。
心里偷偷地幻想Icarus与她在热吻的镜头,看来这镜头也很优美动人。一秒廿四格的菲林变成四十八格拍摄方法,慢镜重播再重播,想着时有酸酸的滋味,但又偏偏要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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