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他要跟她离婚。
为什么?
因为她太坏了吗?因为他终于受不了她了吗?不对,应该是因为他从没爱过她吧?毕竟,他是她用钱买来的。
一念及此,柯采庭不
深深地呼吸。她觉得自己快断气了,明明好好地站在阳光下,她却感觉自己仿佛溺在深海里,漆黑不见天
,势如破竹的水
强悍地挤着她,而她承受不住,即将碎成片片。
这是寂寞的深海,是谁也无力逃脱的深海。
她颤然扬眸,
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可以这样吗?”
“怎样?”他的语调无情。
“你说当初是我买下你,不是吗?你可以这样…不要我吗?”
若是他们之间不能讲感情,那就讲
易吧,买卖之间该有仁义的,不是吗?
“我是不能这样做。”李默凡淡淡地微笑,她看不出那笑容意味着什么,是嘲讽吗?“所以我只是提议,答不答应在你。”
“只要我答应了,
易就结束,是吗?”
“是。”
柯采庭安静地敛眸。
只要她肯点头,这桩荒谬的买卖婚姻就可以和平落幕了,不相爱的两个人,要如何虚伪地共度一辈子?
只要她答应,他自由,她也可以从谎言的束缚中挣脱。
就答应吧!干脆一点,洒
一点,让彼此自由,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是柯采庭,那个所有人眼中很骄傲很任
自我的千金姐小,她怎能那么没格调,在一个男人坦言不要她的时候,还放身下段苦苦哀求?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姐小…
“怎样?你肯答应吗?”李默凡要她给个答案。
她盯着怀里的盆花,细数那一颗颗不开的花苞,花苞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何迟迟不肯坦然绽放?
“采庭…”
“我不答应。”她哑声呢喃。
“什么?”他没听清,或许确实听清楚了,但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不答应。”她扬起容颜,清浅地笑着,笑意融进眼里,成了一团水漾
雾。“我不离婚。”
“为什么?”他恍惚地望她,她的笑太美、太
离,教他失神。
因为她没有格调,因为她轻忽尊严,因为比起格调与尊严,她有更怕失去的东西。
她怕,失去他——
“总之我不离婚。”她嫣然微笑,内心深处,却躲着一个哭泣的少女。“我既然买了你,你就得留下来,这是你的义务。”
“只有三年。”他提醒。
“什么?”她震住。
“我忘了告诉你,当初我们签约的时限是三年,三年后,我有权利选择离开,到今天为止,我们的婚姻已经维持了两年三个月零八天。”
他还算得真清楚啊!对他而言,困在这段婚姻里,是度
如年吗?陪在她身边,有那么令他痛苦?
柯采庭轻绽粉
,无声地笑了,笑他,更笑自己,笑这一切荒诞不堪。
“三年就三年吧,三年期限到了,我自然会放你走。”语落,她飘然旋身。
“你认为我还等得了吗?”他干涩的嗓音从她身后追上来。
心口,尖锐地疼痛。“等不了…也得等。”
她要他等——不,该说是命令,以一个买家的身分,命令卖方确实完成契约上的规定。
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这并不是无理取闹,她只是要求按照规定来。
可他却好似怒了,从此以后不再与她交谈,夜晚也不再踏进她卧房,与她保持冷淡的距离。
她夜夜握着遥控器,一下调亮,一下调暗,却绝不灭灯,她在跟自己玩游戏,挑战自己的极限,游走在寂寞的边界。
她的头很痛,每个白
,每个夜晚,过去的回忆都会如浮光掠影,闪过她脑海,而她浑浑噩噩,从未认真撷取任何片段。
然后,某一天,当她坐在庭园的凉亭里发呆,她看见他带回一个女人。
一个浓妆
抹,身材辣火的女人,深V的衣领关不住丰盈的
房,逗挑地半
。
他将那女人带进画室,他从不让任何人踏进的圣域。
嫉妒的蠹虫狠狠地咬噬她,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追问那女人的身分。
“她是人体模特儿。”李默凡神色自若地宣称。“我最近忽然想画
女图。”
女图?意思是那女人会全
地躺在他眼前?
“你知道,这是艺术。”他似笑非笑。
艺术?见鬼的艺术!
她无法接受这说词,他曾说过,他无法画她,因为对她没fu,那么,对那个女人,他难道就有fu了吗?
那么俗
、毫无气质、一点也不特别的女人…
思绪至此,柯采庭蓦地凛神,忆起那本满满注记着社
行程的手志,以及那琳琅满目的更衣间。
或许她从前也是个俗
的女人,镇
只知将自己装扮成芭比娃娃,四处寻
作乐,比起那位
女模特儿,她不见得高明多少。
而且人家至少让李默凡有fu,能够
起他创作的灵感,而她呢?
柯采庭笑了,嘶哑压抑的笑声连她自己听了都头痛,太阳
附近的血脉急遽跳动,威胁要夺去她的理智。
为何会如此头痛?仿佛脑子里有几百个小人,拿着电钻冷酷地钻她血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姐小,你还好吧?”小菁送午茶进房,见她痛得倒在贵妃榻边,紧抓着扶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抓住一线生机。“是不是又头痛了?你忍一忍,我拿药给你吃。”
她虚弱地头摇。“我…不吃了。”吃了也没用,物药根本无法抑制如此
烈的疼痛。
“那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我去请姑爷来!”小菁刷白脸,匆匆转身去唤人,几分钟后,张管家跟她一起奔回,李默凡却是不见人影。
“他人呢?”柯采庭扬起冷汗涔涔的容颜。
“姐小,我扶你起来。”张管家似乎有意逃避她的问题。“你先吃药再说…”
“李默凡人呢?”她拉高嗓音。
“姑爷他…”小菁不安地绞扭双手。“他说他正在画画,谁都不许打扰。”
连她也不准打扰吗?她痛到趴跪在地,宛如灭项,他仍是毫不在乎吗?他真的在画画吗?或者其实正和那女人翻云覆雨…
灯光在柯采庭心房灭了,无垠的阒黑中,只有一双野兽的锐眸亮出
光。她认得它,那是恐惧,多年来一直由她驯养的恐惧。
它就快挣脱枷锁了她绷紧神经,不顾太阳
仍强烈作疼,踉跄地起身,双手扶墙,一步一步往外走。
“姐小,你要去哪里?”张管家焦灼地追问。
她回眸,
幻地微笑。“去我丈夫那儿…”
她在门外。
李默凡站在画架前,抓着画笔,手发颤。
虽然没人通报,但他知道她就坐在门外,安静却固执地等待他。
听说她头痛,发作得很厉害吗?她拒绝吃药,也不去医院,究竟想怎样?难道她宁愿自生自灭吗?
“默凡,你怎么了?不画了吗?”躺在贵妃榻上的
女见他神色有异,奇怪地问。
“怎么不画?当然要画。”他极力扯开微笑,方
却隐隐颤抖着。
“我看你脸色不对劲,该不会生病了吧?”
女意
起身。
“我没事,
,你别动。”
“可是你脸色真的很难看。”艺名“
”的女模特儿担忧地望他。
“我很快就画好了。”他眯起眼,观察光影在
的
肤上呈现的效果。她是个丰润的女人,很有西方
感女美的味道,做为
体模特儿,是很理想的人选。
决定颜色后,他拿画笔蘸油彩,往画布挥洒,颜彩却不小心越了界,在画布上留下点点圆渍。
那是他心慌意
的证据。
李默凡盯着画布,忽地惨淡一笑。他在自欺欺人什么?他连画笔都握不稳,要怎么完成这幅画?
他掷落画笔。“算了,今天到此为止。”
会意,毫不扭捏地起身穿衣,盈盈走过来,抛给他烟媚一眼。
“我明天再来。”
他点头,目送她离开,她开门,似乎发现了什么,呆凝数秒,才又翩然举步。
他的
果然在门外等他吗?
李默凡瞪着虚掩的门,僵立原地,她只要伸手一推,便能走进来,可她似乎坚持耍脾气,沉默地继续等候。
非要他先投降吗?
李默凡掐握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分钟后,他终于耐不住,悄悄拨了内线电话。
张管家几乎是立刻接起电话。“是姑爷吗?”
“是我。”他沉声应道。“姐小怎么样了?头痛好了吗?”
“嗯,她没事了。”张管家迟疑地顿了顿。“姐小不许我们通知你,可她现在…就等在你工作室外头。”
“我知道。”他闭了闭眸。“你放心,我来处理。”
挂电话后,李默凡依然直
地站着。他以为自己得知
子不再头痛后,便能安心,但不知怎地,拳头仍紧握着,
海澎湃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他想,就由她等,高兴等多久就等多久,他既已决定狠下心,就不会心软。
他不能心软,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他坐下来,在离门扉很近的地方,也许就靠在同一处墙面,隔着几寸水泥墙,背靠着背。
她能等他,他当然也可以冷酷不理会。
他深
口气,思绪悠悠地回到久远以前,那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把他锁在阴暗的房间里,不让他出来。
除非,他能画出一幅画。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发现他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分,他能画画,能尽情利用各种颜彩,挥洒自己的才气。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像发了狂似的,
榨他身上每一分神似母亲的细胞。
不画画,就没有自由。
所以他不停地画,不停地
榨自己的才能,直到有一天,他被缪思女神遗弃,失去了创作的灵感。
他的笔下,再也诞生不了艺术的生命,勉强挥就的,只是不入
的作品。
他失去利用价值,却得到了自由,父亲不再强
他作画,他终于能够走出忧郁的牢笼,走向开阔的世界。
他决定休学,年纪轻轻便背起行囊,走遍世界各地,绘画对他而言已不是创作,只是糊口的工具。
多年后,友人捎来他父亲的死讯,他回到湾台,葬了那个他曾经爱过却也深深憎恨的男人。
然后,在那片象征自由的汪洋大海,他看见了她。
他的新女神。
一念及此,李默凡涩涩地苦笑。
他真是疯了,才会为她在湾台停留,舍弃最怕失去的自由,再度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疯了,在他乍见她那一刻,看她独自站在礁岩上,以一种傲慢无礼的姿态,望着海,望着天,或许,也望着神。
她在与神谈
易,虽然他不能确定谈话的内容,但他感受得到她的坚决与彷徨。
矛盾的女人,矛盾的姿态,他几乎是立刻提起画笔,迫切而渴饥地画她,描摹她的神态,她的气韵,她深埋在心底不可言说的痛楚。
然后,他惊异地目睹她跃落入海——
是存心,或意外?他一时无法分辨,只觉得心如刀割,宛若被剜去一块血
,他飞奔过去,为了救回她,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他赌赢了,从死神手中强悍地将她夺回来。这是他要的女人,他有预感,她将成为他的灵感泉源。
他为她做人工呼吸,将属于自己的生命气息,一口一口,灌进她
里,充盈她体内,在还不认识她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终于,她醒了,用那对透明到令人心痛的眸子犀利地瞅着他,质问他为何会如此好心,拯救一个索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想要钱吗?”她如是怀疑。
而他在一次又一次与她的斗争中逐渐领悟,自己救回的是一个多么不可理喻的女人,她有绝对的能耐令他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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