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交锋
以都城来说,东岚的平奈城实在是一座太过年轻的城,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而东岚本也是一个没有悠久历史的国家。
天下十分,只有东岚、殷、越三国完全不在圣朝的九州之地中,但是,殷、越两国是传承至今的圣朝属国,唯有东岚,是圣朝覆灭后,才开始逐渐形成的国家。
就像易洛说的——东岚其实一直在圣朝的中心之外。事实上,这话都有些抬高东岚了,在圣朝时期,东岚最初建国的地方是一片只生杂草的荒芜之地,又没有港口,又不是战略要地,根本没有居民或者驻军。圣朝覆灭后,战火连绵,无数人背井离乡,希望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于是,东岚在开始有了第一批居民。
“东岚”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岚国之东——圣朝最东方的属国的东面。
在生活定安下来之后,恶劣的生存条件让东岚不得不向外扩张,毕竟,被海水侵蚀的盐碱地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粮食。所以,东岚的都城从立国之后便不停地迁移,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大约二百年前,东岚得到明河入海口周围的河海平原,尽管面积不大,位置又偏于北方,粮食产量并不高,但是,那是一块产量稳定的土地,明河丰富的水量与趋于平缓的水
让那块土地几乎可以算是旱涝保收。
平奈城在河海平原上,明河入海前最后一首支流奈水,穿城而过,东岚又修永平渠,分隔内外城。——以圣朝京都永平命名就已经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东岚已经志在天下了。
平奈两字就取自永平渠与奈水,这两条河渠就是平奈的生命线。
平奈是一座完全从无到有、按照规划建造的城池,几乎完全依照圣朝永平城的样式建造,但是,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羽林的驻防,安陆的一位使臣第一次到平奈城时,惊呼
口而出:“东岚是在建都城还是要
?”当时东岚的典客官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自然是可作要
的都城。”
说是如此说,平奈城从建成也不过经过一次战火。那次是平奈刚建成不久,北原的柔然人攻破燕云关防,王京陷落,燕云王以下,王室几乎无一幸免。在将燕云王京信都洗劫一空后,柔然人奔袭南下,兵临平奈,最终在平奈城下被东岚与燕云的联军击败,折戟而返。那一战成就了东岚的国威,成就了羽林的军威,也成就了沐邢夜的军神之名。
羽林军号称东岚最忠诚的军队,每一个羽林郎都有战死沙场的忠诚勇气,但是,面对一道匪夷所思的诏命,羽令军司开始为难了。
诏命没有任何问题,国玺、王印都有,但是内容却是要羽林立刻封锁平奈九门,全城戒严。这本也不算异常,可是,诏命并没有说明原因,这就与一般的诏命不同了。
羽林军司周思安出身平民,是靠战功积累升到这个位置的,也是白王的亲信之一,对先王羽桓也是忠心耿耿。对羽林军来说,忠诚是第一位的,这种忠诚更是无条件的。既然易洛已经即位,他便是东岚王,是羽林军效忠的对像。
周思安将在京的四营统领全都召到羽林军司府,将诏书交给四人传阅。一遍转下来,四个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先开口的居然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长林营统领杨惟。
“军司大人王尚未返京吧?”杨惟问得小心翼翼,断断续续的话语显示着他有多么犹豫。
“啪!”周思安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他说怎么越看诏书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总是有一片阴影,挥之不去呢!
诏书是从王驾处传来的。王离京在外,王印随身带着,国玺却肯定不能离京——东岚王诰就是这么规定的。
“这是伪诏!”磐石营统领袁诚眯起眼,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不需袁诚说,其他人也明白了。锋锐营统领陈咨拳头握得隐隐作响,他是这里五个人中脾气最不好的一个,因此
口而出就是:“哪个王八羔子做的混帐事?”
站在他身边的杨惟大惊,伸手掩住他的嘴:“陈将军,慎言!”
“慎你”陈咨刚要骂,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住口,双
抿得死紧——猜也猜到是谁的意思了,骂叛贼当然没问题,可是,他方才那话分明是连先王也骂了!
“好了!吼一嗓子就算了!骂若是解决问题,骂谁,我都担带下来!”周思安打了个圆场“现在,咱们都当机立断——怎么办?”
“军司大人,咱们自然是按诏命办事了!”沧澜营统领容庆无辜地笑着,再温和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思安拍手大笑:“好!好主意!那就这么办!你们大家各自回营,按防区巡防戒严,切记不可扰民!胆敢借机扰民、伤民者,杀无赦!”
“是!”四人躬身领命。
“何必如此麻烦呢?”一个声音突兀地
了进来,带着三分笑意,十分无害的样子。议事厅内的五个人却脸色大变,随身的佩剑立刻出鞘,但是下一刻,他们又将剑放了回去。
在三排弓箭手面前拔剑,纯粹是嫌命长了。他们不在乎牺牲,但是,有价值的送死才是牺牲。他们当场毙命能有什么价值?
“果然都是聪明人!”来的那人轻笑着赞许。
“末将等不敢担易庭殿下的赞许。”周思安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易庭并不在乎他如何说,微微一笑,便道:“不过是全城戒严而已,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何必让四位统领亲自布置呢?不如让军士传个命令,四位将军在此陪军司大人坐坐,岂不更好?”
周思安也笑着回答:“殿下一片盛情,末将等也想领下,只是羽林军没有看着士卒行动,自己享乐休息的长官,莫说他们,便是末将也必须亲临明德门坐镇,而不是在军司府坐等。”
“事急从权。”易庭笑容不变“身为羽林军司,首先要保证自己不染疫症,然后才能有效保护平奈,不是吗?从容一些,也显得事无异常,不会引起
动!”
周思安脸色一变,还想说什么,就见易庭手一扬,笑容微敛,淡淡地道:“请军司与四位统领下令吧!”
话音未落,一排侍卫便冲了起来,刀直接到五人的脖子上。
“娘的!我就是不下令,有本事就杀了我!”陈咨的脾气被
了起来。被箭威胁着连反抗都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被刀架上脖子,他这辈子还没这么郁闷过!
易庭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周思安。周思安也笑了笑,举起右手,抵在刀锋上,却没有用力,目光依旧放在易庭身上,然后缓缓地开口:“殿下,当年末将随白王出使博邑,博邑王安排死士,同样将刀架在白王身上,要白王写一封书信给先王,让东岚退兵,博邑王承诺无论有用与否,信一送出,立刻放白王离开,您知道白王怎么做的吗?”
“白王将右手抵在刀锋上,对博邑王说,他不会写那样的书信,更不会受这样的威胁,如果博邑王不立刻停止,他从一数到五,每数一下,就自己割下自己一
手指。”周思安边回忆便说,冷峻的眼神也因为怀念而柔和了许多。
易庭的脸色大变,周思安不由冷笑:“末将是白王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事事效白王之举。末将与白王一样,只有右手能写,那一次白王数了两下,博邑王便下令停手了,不知殿下能否坚持到末将数完五下!”
“一”周思安刚说完那些话就开始数了,易庭立刻尖叫着下令:“撤刀!”
侍卫们之前听着周思安说话,就不自觉地将刀稍稍收回了一些,易庭的话音未落,刀已收起,但是,周思安的小指与手掌相连的部位仍然鲜血淋漓,可见,他绝对是真的想割下自己的手指,而其它四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易庭身边的人都被惊呆了,易庭也是半晌无语。
“周将军”易庭再次开口,神色凝重“你是白王的亲信,难道不知道易洛是如何恨白王吗?难道你真的想让白王辛苦筹谋的一切被易洛占去?”
这句话让杨惟之外的四个人都不由动容,周思安也不例外。杨惟是杨家人,又是白王离开东岚后才进入羽林军的,对白王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杨家都与易洛在同一条船上,他没的选。可是,事涉白王,他也不好随意开口,只能暗暗着急。
“王上如何恨白王,末将委实不知!”周思安敛容,冷冷地回答“殿下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末将也不虚言,若是殿下能得君上的效忠支持,即便先王立今上为储,羽林上下如何不论,末将绝对可以为殿下效死!”
说到这儿,周思安不
冷笑:“只可惜,据末将所知,君上从未支持过立殿下为储的建议!末将是军卒出身,不懂立储这样的国之大事,但是,既然君上从不支持殿下,可见殿下绝对不适合为王!忠君也罢,报国也罢,末将不敢听殿下之言!”
这话掷地有声,周思安将自己与其他四人
到了再无退路的位置上,杨惟悄悄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与众人一样严肃,不敢有丝毫
。
易庭看着周思安毫不在乎的神色,再看看他们任由手上的伤口不断滴血也不包扎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恼了。
“好!好!好!”连声几个好之后,易庭勉强按下恼意“你是忠臣!羽林是我东岚的精锐!我不怪!”手握成拳,一紧一松,好几下之后,易庭才终于下了命令:“那就请五位将军在此稍候吧!”言罢拂袖而去。
*****
“你那个人情可以不必还了!”走进中军帐,易洛对正在俯身看地图的白初宜淡淡言道。白初宜正在比划距离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又继续在地图上比划着,并未回答。
易洛不以为忤,微微扬眉,随即便走了过去,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地图,本要说的话竟没出口。易洛皱起眉头,认真地再看了一下地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不由惊怒不已,伸手按在地图上,冷言:“紫华君,朕怎么不知道东岚有出兵陈国的计划?”
地图被挡住了一部分,白初宜测算不下去,只能起身抬头,皱着眉回答:“现在还没有!”
“那什么时候有?”易洛冷笑,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
白初宜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等陈国出兵明河谷地,大肆杀戮平民,等东岚占了大义的名分。”
易洛怒意稍平,却仍然不悦:“内
未平,你倒想惹事生非!”
“内
?”白初宜嗤笑“易庭调不动羽林军与宫卫本部,宫卫右营又不得出昌德宫,就凭一个左营与王子仪卫,噢还有柳家的那点武力,也能惹出内
?”
易洛不能否认,只能沉默不答。
“王上有这个时间过问臣尚未筹算完的计划,不若多花点心思平定您说的内
!”白初宜语气淡漠,却隐隐透着不悦“陈国出兵明河谷地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易洛没有问白初宜为什么说陈国很快就出兵,他很清楚白初宜不会将情报来源告诉他,哪怕他是王,因为白初宜曾用“亲厚无过于间”为由拒绝向羽桓透
间者的情况,即使羽桓大怒,她也寸步不让。
稍稍沉
了一会儿,易洛再抬眼时,白初宜已经再次开始研究地图,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很淡漠地问她:“你就没有考虑易庭找借口聚集众将,然后杀而夺印的可能?”
白初宜的动作稍滞,但是,她头也未抬,毫不犹豫地道:“他若是能那样做,我就不会效忠你了!”说着,她似乎也觉得说过头了,抬起头,看着易洛,轻轻一笑,道:“只可惜,他是易庭,学了太多圣贤大道的易庭,他在乎人言,在乎大义所归,在乎名分的正统,在乎千秋史笔,他不敢也不会做到那一步!”
白初宜叹了口气:“王,易庭殿下的事情到此为止,请您不必再对臣说了!臣不想知道一个字!”
“好的!”易洛神色数变,终是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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