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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送行
 “我不打算上诉。”在出第三口烟后,白向云终于开口:“预防节外生枝。更重要的是…我想早点上劳改场。”

 “你那么喜欢做牛做马?还是你根本对劳改场一无所知?”几人惊讶过后纷纷质问起来。特别是吊眼四情绪更是激动:“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地狱!那鬼地方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有钱在哪不能过舒心日子?”白向云看这他们淡淡的说:“在看守所能有减刑机会吗?”

 几人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是刚刚的审判结果让他们的老大那条对自由‮生新‬活渴望的神经振得更大了。

 “即使能早一天和家人团聚,我也要尽最大得能力去争取。”

 白向云望向铁门外面,晚霞的余晖洒在天井中,仿佛街上的霓虹灯般丽斑斓。

 几人沉寂下来,云吐雾的各自想着心事。没人察觉郑鲁的眼睛则越来越没有焦点,脸上也慢慢浮上一层悲哀。

 一整晚白向云他们都在郑鲁口中从没间断出的烟雾中渡过。在他们意识到问题时,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照惯例,二审和终审在结果上是没什么区别的,就算高院二审被判决死刑的犯人不上诉,最高院也要对犯人进行案情复核,过程就和上诉了再次开庭基本一致,就是时间短了点而已。

 但最终还是一样——执行死刑。

 面对一个不想死却必须死而且知道不久就死的人,谁还能说得出什么呢?!

 “为什么这里不能喝酒呢?”

 临近天明,郑鲁终于呢喃着慢慢睡去。自从知道判决结果以来,他没渡过几天有笑容的日子…

 自这天以后,十三室的食谱每天都叫食堂变着花样翻新,至少在一星期内没有一顿是相同的,白向云也叫管教帮忙买了更多的书籍报刊进来,放风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的将郑鲁拉出室外,那人多就往那钻,那笑声响亮就往那凑,反正就是尽量不让他大脑有静止的时候。

 慢慢的郑鲁脸上有了点笑容,也能胡天胡地的和他们扯八卦了。只是每次他见过来探监的家人回来,眼睛都是红红的。然后将家人带来的东西往上一丢,又是一阵让白向云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沉默。

 在白向云开庭后的第三天,判决书传到他手中,第十三天,上诉期过;第二十天,郑鲁接到高院下达的终审判决书: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五天后的下午,最高院复核通知书也递到了他手中。

 攥着两份死亡通知书,郑鲁将头深深的埋进曲起的‮腿双‬中,‮体身‬微微颤抖着。

 白向云几人毫无意义的对望着,伸向郑鲁的手又缩了回来,又对望一阵,都颓然的垂下了头。

 良久,白向云猛的拿起‮机手‬拨通了于所长的号码,低沉而又不容拒绝的说:“于叔叔,今晚我要几瓶酒。一定要。”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挪到郑鲁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今晚我们共同一醉。”

 郑鲁倒在他怀里,有如小孩般嚎啕大哭起来,直至天昏地暗…

 酒来了,是最高档的陈年佳酿,一整箱的摆在白向云他们面前。

 “喀”的一声轻响,白向云打开一瓶递到郑鲁手中:“兄弟,喝。”

 “兄弟,喝!”李刀他们也人手一瓶,举到郑鲁眼前。

 “好,喝。”郑鲁举瓶和他们碰到了一起:“我郑某这辈子就认命了,今天就喝他娘个痛快。”

 清脆的响声过后,五人脖子一仰,清亮的酒就咕噜咕噜的倒进了他们喉咙,酒香满室。

 随着喉咙‮辣火‬辣的灼烧,他们漫溢腔的悲怨也仿佛被烧个一干二净,拿筷子敲着菜盘,高吭起走调的峥嵘歌来。

 “兄弟,吃。”白向云将猪推到他面前,自己捧起只童子张口大啃起来。

 “哈哈哈…好。”郑鲁豪笑着捧起猪,一嘴就咬在猪嘴上,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号叫:“人生几何,醉酒当歌…妈的,死算什么,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最为冲动的阿拉鬼又灌了一口,着脖子吼道:“兄弟,你干翻了两个,够本了。哈哈哈…”“就是,我***死也够本了。”郑鲁将酒瓶伸向他:“兄弟,为够本干杯。”

 “*…是干瓶。有老大在,今天我们开怀的喝。”阿拉鬼和他碰在了一起。

 “好。喝。哈哈。喝。”

 郑鲁笑着,眼角又下了泪水。

 一箱酒郑鲁独自喝了近一半,更是吐了好几次,最后他两眼离的看着白向云他们:“兄弟…下辈子我…我还要和你们喝酒…”

 说完他轰然倒在通铺上,鼾声如雷。

 半醉不醉的白向云点上一支烟,坐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天上的皓月,心中翻腾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念头。

 李刀他们情况比白向云更严重些,现在已经横在铺上睡了。

 毕竟他们进来这里的半年多来第一次喝酒,还是后劲十足的陈酿。

 第二天,同样接到通知书的郑鲁家人来看他了。谁都知道,在经过最高院最后的复核后,接到量刑复核通知书的人离上刑场的日子也不远了。

 迷糊糊的郑鲁出去见过家人后,回来竟然神清气精神十足。白向云他们不由奇怪,在这随时都有可能是最后话别的时候,郑鲁竟然一反常态。

 郑鲁见他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经过昨晚一醉,我真的想开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这结果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哈,刚刚我还安慰我老婆和我父母孩子不要伤心呢。”

 白向云他们无语了,心中只感到更加沉重。

 时间就在他们吃吃喝喝肆意狂叫和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直到第七天凌晨。

 铁门的响声将白向云他们惊醒过来,爬起来一看,是老管教黄sir。

 “郑鲁,洗个澡吧,换身衣服。”老管教的低沉的说。

 白向云他们脑子轰然一震,知道郑鲁的时辰到了。一时间都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郑鲁很快就反应过来,默默的掉全身衣服,然后以小水池的水刷牙,洗脸,洗头,再洗澡。

 他洗得很仔细,双手一点一点的擦着全身每一处够得着得地方,连脚丫子也不放过。然后举起桶,将清冽的池水从头慢慢淋下。

 白向云、李刀、吊眼四、阿拉鬼默默的看着他一举一动,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看看时间,才是凌晨两点。

 半小时后,郑鲁洗完澡,老管教也来了,后面还跟着手中端着一托盘的东西、承包小食堂的管教和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

 门开。管教将托盘端了进来,放到白向云他们早已经清理干净的通铺上,然后深深的看了郑鲁一眼,退了出去。

 郑鲁看着这最后的一餐:整一只、清汤面一碗、白饭一钵、青菜一碟,开水一壶,糖、饼若干。旁边还有一双新皮鞋。

 管教和武警在门外静静的站着。其他监室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是静静的没有出声。

 “兄弟…吃吧。”白向云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郑鲁笑了笑没说话,向着门口盘膝坐下,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东西,眼睛里多了点幽深。

 好一会后他慢慢的捧起,左看右看的端详了很久,慢慢的凑到嘴边,张口轻轻的咬在股上。

 “以前我从来不吃股的。”郑鲁一边嚼一边点头:“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好吃。嗯,和爪子下面的那点小球一样好吃。”

 四人围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人答他话。在他将进喉咙时,李刀终于转过了头。

 但谁都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郑鲁喝了口面汤,又对着啃了起来,一口,又一口,再一口…他越啃越快,到后来根本不怎么咀嚼就了下去。

 大家看他那样子,都想对他说“慢点”却发觉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吃完了,郑鲁盯着面前的清汤面,轻轻的说:“我爸爸是北方人,最喜欢吃面。我也一样…我妈说…我没一点不象我爸爸,连喜欢吃的东西也一样…妈妈…我也和爸爸一样,最喜欢吃的是你做的面。现在…老婆和儿子也被影响成这样了。”

 一室无声。

 郑鲁捧起清汤面,三下两下就了个干净,抹抹嘴后慢悠悠的夹起青菜,一条条的吃了下去。

 吃了大半碟青菜,他好象已经了,意思的扒了口饭,吃了一颗糖一只饼,再用开水漱口。

 吃完了。郑鲁慢慢的拿起衣服穿上。

 戴着镣铐的他在穿着上很不方便,吊眼四刚想起身帮忙就被白向云用眼神阻止了。

 十多分钟后总算穿好了。郑鲁又仔细的整理起刚刚弄出的每一丝褶皱来,从衣领到脚,每一处都不放过。

 老管教也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也和白向云他们一样满眼都是说不出的东西。

 整理完衣服,郑鲁合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目光已经恢复清明,逐一看向四个室友。

 白向云他们连忙站了起来,看着他等待着最后的告别。

 郑鲁戴着镣铐,无法张手拥抱,只能紧紧的握着白向云的手说:“谢谢你,兄弟。你是个好老大,更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白向云和他紧紧的握了一下,张手抱住他轻轻的说:“嫂子侄子和伯父伯母那边有什么我能尽力的吗?”

 郑鲁沉默了一下:“谢谢。”

 白向云点点头,知道他答应了,又紧了一下手臂:“兄弟,好走。”

 李刀、吊眼四、阿拉鬼逐一上来和他拥抱道别,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不舍与悲愤。反而是郑鲁满脸笑容的安慰他们。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一个后面跟着两个法警、腋下夹着本卷宗的中年男子来到门口,往里面打量了好一阵才说:“郑鲁?!”

 “到。”郑鲁转身望向他。

 “我是监督法官。你来近点。”

 郑鲁知道验明正身的来了,走下通铺来到门口,毫不慌张的说:“请说。”

 法官点点头,翻开卷宗,姓名住址家庭出身…无有遗漏的问了个遍。在都得到标准答案后又点点头,对老管教说:“可以开门了。”

 他话音刚落,武警和法警就走近门口围了起来。

 白向云几个又盘膝坐在了通铺上,静静的看着。

 门开,郑鲁出去,又锁上。

 白向云几人马上弹起来扑到铁门,紧紧的盯着还在眼前的郑鲁,伸出手去尽量的触摸他。

 “兄弟,高兴的为我送行吧。”郑鲁一脸从容的和相处了几个月的室友再次一一握手:“要说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失手杀了那该死的家伙的老婆。现在就是我为这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至于其他的…我可以毫无愧意的到地下对列祖列宗说:你们为我这个后代骄傲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毫不犹豫的跟着武警走向监栋大门。

 “兄弟,一路好走!”白向云高声说。

 “兄弟,一路好走!”整个监栋的犯人都叫了起来。

 郑鲁拱手一一作别,然后哈哈一笑,在法警和武警的护持下走出监栋大门。

 “哐啷”一声,大铁门隔开了白向云他们的目光,也隔开了一条风华正茂的生命。

 监栋刹时静了下来,良久后传出数声叹息…

 白向云他们呆呆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天井,良久后才慢慢转身。

 残羹犹在,剩饭尚温,吃过它的人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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