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命
无声无息中,一条近乎看不见的细丝被掷了过来,在空中打了一个圈,无形无影地圈住了君知的脖子。外面三个黑影同时用力一拉,君知立时警觉,一手扣住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绳,强力抗拒着。
这条细丝,正是天下有名的天蚕丝,刀剑不伤,水火难侵。一旦给它勒住了,主人用力一扯便可以让人身首异处。当然此时外边的三个黑影并不是想要君知的命,只不过想制服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太子”而已。
阿盼娥扑了过去,她才不管也不知道什么“天蚕丝”那条天蚕丝在月光下泛起一道亮光,她扑过去一口咬住那条线,然后牙齿一和“噔”的一声,她居然咬断了扛湖中传言斩不断的“天蚕丝”!
细丝断去,君知反应敏捷,感觉丝线一松立即放
手,外边的三人却看不清房里的动静,仍自用力。结果天蚕丝一断,三个人“哎呀”一声全跌坐在地上,摔成了一团。君知眼见机不可失,浮身出窗,长袖一拂,点了外面三个人的
道,品安坊外必然还有永璋的人,但是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低下头来,他裂指一划,在刚才被毒针所刺的指尖处开了个十字口,放入口中
。他错过了
毒的最佳时期,此时亡羊补牢虽然未晚,却也免不得花费许多手脚。
三个突然之间被制住的黑衣人满面不服气的神色,恶狠狠地瞪着阿盼娥,好似她一下咬断了天蚕丝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天理难容罪无可恕岂有此理荒唐可笑,刀剑难伤的天蚕丝居然被这个女人轻而易举地用牙齿咬断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谁能知道,阿盼娥虽然是个土包子,但好歹是个女孩,她的衣服还是要自己做的,所以咬断线的技巧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人的牙齿的咬和之力往往比利器的砍击力更为有力。天蚕丝虽然又细又坚韧,却也挡不过阿盼娥的牙齿一咬——只不过以前并没有人想到用这样野蛮的方法来弄断它而已。
“君知姐小,”她看见他弄破了自己的手,放在嘴里
,忍不住关心,开了门出去“你受伤了吗?痛不痛?要不要紧?”
庞胡钢针上的毒刺是麻痹之毒,大概他只是想生擒,并不想毒死他这个二哥。这个毒就算没有解药,过个几天也是会好的。君知放开手指点了点头广没事,一点小伤。”他的声音慈和,像空开的莲花“阿盼娥,帮我把这些人抬进房间去,不要惊动了别人。”
阿盼娥立即照做,她做惯
活并不觉得这几个别人让她抬不动,拖拖拉拉,拉拉扯扯,也就把人都弄进君知的房间里去了。不过虽然她很卖力地在拉人,却也免不住偷偷地想:“姐小”的房间,里头
了许多大汉,好像…不怎么好…君知微微闭目,借机把侵入到手臂的毒药
退到手腕,暂时这只手臂是不要做事了。他在九莲山五年学艺,遇得名师,武功造诣本就极高,并且他虽然开立品安坊,却有大半时间行走江湖结
朋友,因此单凭庞胡之
和区区毒药,是不可能将他奈何的。也正因为“君知姐小”一身武功了得,宝福从来不担心他会出事——君知如果出事了,即使宝福在场也没有用。
阿盼娥把地上动弹不得的人都搬进屋子里去了,他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松,仿佛这丫头在,就能给他一些扎实的东西,有些东西存在着并且永远不会变,那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就在他心里微微一松的时候,陡然间背后风声一动,他分神地看着阿盼娥把最后一个人搬进屋子里去,骤不及防,居然一下子被一个人从背后扣住拉进了怀里!这样敏捷无声的身手,即使他潜装江湖这么多年也很少见,这是一等一的身手,永璋从哪里收罗来这样的绝世高手?
“喂…你…”阿盼娥听到风声,有个东西“呼”的一下在空中转了几转,回过头来却看见君知被一个白衣人扣在怀里,那白衣人眼神微
,目光掠过她的面颊的时候一股彻心的冷,却也有些俊俏的风
。
“放下‘君知姐小’!你是…你是什么东西!”阿盼娥刚刚把人藏进屋里,外面居然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人出来,如果他和里面的人是一伙的,那“君知姐小”…不,君知公子一定被他掳去了!这怎么可以?她奔过去拿起地上的洗衣板,和白衣人对峙,张开嘴就准备大叫一声“来人啊!”“阿盼娥,
声!”君知低声叱道,这院子里发生的
七八糟的事,若是让书坊里其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他作为一个“女人”这
后的风言风语可就起之不尽说之不完了。
“你快放下我家‘姐小’!快点!”阿盼娥看见白衣人把君知牢牢地扣在怀里,君知毫无反抗之力,她胆战心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家‘姐小’是良家‘女子’,你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她’以后…以后嫁不出去了…快把‘她’放下来!”
君知身在险境,听见她的话仍然忍不住吃惊,这丫头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说出一些
七八糟的话,还有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良家‘女子’?她…不是已经知道他并非女子,但看她惊慌的眼睛,这话出于内心,绝不是虚言恐吓。
白衣人仰天哈哈一笑“我看你这院子里鬼鬼祟祟,这许多大男人躲在屋子外面奈何不了一个大,姐小’,不如我亲自出手来试试。”他低头在君知的颈项边嗅了一下“好一股书卷气,你家‘姐小’想必是个‘才女’,大概就是那个叫做君知的‘女人’了,对不对?”
阿盼娥惊得瞠目结舌,指着他“你你你…”她一时词穷,居然不知道要骂他什么,一双眼睛愤怒地要
出火来。
君知看着阿盼娥的表情,委实忍不住
角微翘,被人强力扣在怀里,天下大概也只有他还能这样淡而处之“‘颜郎’颜少倾?”他的声音依然慈悲,带着世外开花的寂然。
白衣人微微一怔,朔平府的‘才女’君知他是早有耳闻了,不否认他“颜郎”颜少倾此行赴朔平府就是想一亲芳泽,他颜少倾也不是什么好货
,风
之名天下皆闻。但却不知道,这位俏生生观世音菩萨般的“姑娘”居然连看也未看,但凭他一开口就认出了他!“‘君知姐小’,我们见过?”
听他的语气,他只是被潜人品安坊的黑衣人鬼鬼祟祟的行动引来的,也并没有听见庞胡和他的对话,更
不知道这个被他扣在怀里的人并非女子。君知微微一笑,笑是对着阿盼娥笑的,让她安心。
“君知姐小”…不,君知公子笑起来仍然是那样如浮生、若红尘。突然之间,扣住君知的白衣人脸色大变“你…”他飞快地放开了扣住君知的手,紧扣住手腕,倒飞十丈“过脉针!”他一落又起,倒飞上院子的墙头一闪而去。君知耳边清晰地听到他传音“你居然是九莲夫子的弟子,‘姑娘’让颜某佩服了!”
阿盼娥“当啷”一声丢下洗衣板,对着君知扑了过来“‘姐小’,他有没有伤了你?那个…那个
狼!采花大盗!他居然把‘姐小’抱在怀里!真是太太太、太可恶了!”
君知一手掩住颈项肩侧,刚才他用九莲夫子嫡传的“过脉针”心法,把手腕处的毒药
上肩头,破肤而出,像针一样刺入颜少倾扣住他肩头
道的手心,从而
走了他。但是毒药内传,浸没了大半经脉,他此刻半身麻痹,靠他自己的能力却不能再把毒
下去了。听闻阿盼娥仍然满口“采花大盗”他仍忍不住嘴角微翘,这丫头!无论情况多么糟,有她在的话,悲哀也会变得让人忍俊不
起来吧!“阿盼娥,和我回房,你关上门。”
“哦。”阿盼娥听话地关上门,望着房里一地的大汉,双双眼睛都圆溜溜地盯着她和君知,她搬过君知桌上的许多“书”一本一本地摊开扣在那些人脸上,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这样窥偷“君知姐小”的闺房,罪无可恕!
君知看着她那样理所当然的动作,委实忍不住好笑“阿盼娥,可以帮我做件事吗?”
“只要是‘姐小’说的,阿盼娥一定做。”阿盼娥低声道。
君知微微解开肩头的衣裳,
出了那天夜里月下让阿盼娥一见心痛的肩,肩上一个细微的小孔,是刚才“过脉针”施用过后的痕迹,毒
从这里刺穿了颜少倾的手掌,但毒也从君知的手腕蔓延到肩头,若急剧蔓延到心脉,那就非常麻烦了。“可以帮我,从这里把毒
出来吗?”
他的声音响起来,阿盼娥注定无法抗拒,悄悄儿抬头看着君知,她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他是个男子,悄悄地微红了脸“‘姐小’…”
君知微笑“既然知道了,
后就不要叫我姐小了,别扭。”
阿盼娥咬着嘴
,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叫我君知。”
她应了一声伏过头去,
齿轻贴在那均匀得让她心痛的肩上,
下的肌肤细腻冰凉,她为他
毒。一边
毒,一边闻到了君知身上属于他的淡淡的气息,她从未以男人的角度去评判君知,当鼻端萦绕着君知淡淡的气息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意识到
下的人——他是一个男人。
作为男子,君知太过纤柔,总有一种风吹得倒云托得起的轻,眼前所触的均匀纤细的锁骨和肩,就让她有一种好想好想怜惜的感觉。心里对“君知姐小”的感情微微地变了,涌上了一股暖意,让她想对这个乔装了那么多年女人的人很好很好,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君知。
阿盼娥——有淡淡的女儿香,换妆多年,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拥女子入怀,这小女子很小,完全不懂事,却坚持着一定要对他好。温暖而健康全安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心在跳——毕竟他也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的
齿贴过肩头,从而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和她的热气。
“好了。”阿盼娥用手帕擦掉被
出来的毒
,突然害羞了起来——君知的肩上被她
出一个红红的吻痕,那实在、那实在…唉…
君知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拉上衣裳“替我送一个信去给宝福,告诉他请人把地上这些人都送回去。”
“哦,”阿盼娥应了一声,她也没把“把这些人送回去”变成“为什么宝福知道这些人的地址?”这种问题,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君知,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君知理好衣裳,看起来端庄依旧,闻言扬眉“嗯?’’
“什么叫做‘二皇子’?”阿盼娥的脸上全是疑惑,秀丽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是戏台上说的…那种…坏人吗?”
坏人?君知愕然,皇子是一种坏人吗?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给尊贵富贵的皇子下这样的结论,但要说回来,历朝历代的皇子太子世子们,出色能干的没有几个,连不造孽作恶狐假虎威的,似乎也不多。
“坏人?”君知慈悲的眼微微空幻了一下“也许是吧。你…听见什么了吗?”
阿盼娥迟疑地看着他“君知不是坏人,我听见他叫你‘二皇子’。”她突然笑了一下“只要是君知做的事,一定是对的。”她毫无芥蒂地笑了,就像她毫无芥蒂地接受他是个男子,没有怀疑、没有鄙视、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这样简单地对他好“我去找宝福。”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君知和袖掩心。
不要这样…固执地对他好,他会沦陷的。而且对于愿做菩提无情来去的他来说,世情只有大爱,如果心不平静,渴求什么波澜,那么他维持了十三年的平静就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如果那些潜藏了十多年的感情
缰而出,无数的痛苦将随之而来,被放逐的小兔子的恐惧、对亲人的爱恨、自伤自厌自恨自怜的感情翻涌出来——他会疯狂,非但不能成为这世上的观音,恐怕将成为这世上的妖孽。
我的心…好热…君知静夜扶桌,一手掩心,长长的袖子在夜风里微微飘浮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书本的人从
隙里看见那微微飘浮的衣袖,全然不知这纤柔老练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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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福、宝福!”阿盼娥的大嗓门一放开了全品安坊都能听见,宝福被她吓得从
上滚了下来,差点一头撞在地上“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怒火冲天,现在是半夜啊!阿盼娥这野丫头疯了?
“啊,不是,宝福啊…”阿盼娥的声音登时变成缩小的气若游丝的气声“‘姐小’说…”
外边的门一个个打开,三姑六婆们探头探脑,不知道君知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需要阿盼娥叫成这样。偏偏最重要的时刻,阿盼娥的声音
低了下去,谁也听不见。
宝福突然大叫了一声:“他们竟敢这样下手!‘姐小’怎么样了?”
阿盼娥被他吓了一跳“没有没有,‘姐小’很好。”
门“砰”的一声打开,宝福和阿盼娥急匆匆地赶向君知的院子。
三姑六婆的门又开了,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浮出四个字——采花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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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永璋在朔平府的临时住所。
“盾郡王,昨夜去擒拿二皇子的人都被送回来了。”传话的侍卫不敢看永璋的眼睛。
“什么?昨夜一共去了十七人,居然抓不住一个女人似的兔子哥!”永璋震怒,把手上的杯子用力一摔,连水带杯摔碎在地上。
“潜入品安坊的人今天早上都被宝福送回来了,还有十三个在外头不知道被谁点了
道,潜伏在品安坊后的树林里,今天早上都伤风了。”侍卫小心冀翼地说。
“永琏!’’永璋怒极地在桌上一捶“我不把你拿到手,我不姓爱新觉罗!”
侍卫噤若寒蝉,不敢再看暴怒的三皇子——英明神武的盾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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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安坊。
三姑六婆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君知颈项肩头若有若无的一个吻痕。
无论君知走到哪里,都会有窃窃私语在背后,偏偏那痕迹
在衣领边沿,更容易引起人无边无际的幻想。
“昨天晚上…”姑婆甲悄悄地说。
“‘君知姐小’…”姑婆乙继续咬耳朵。
“采花大盗…”姑婆丙神秘兮兮。
“‘姐小’的终身啊…”姑婆丁鞠一把老泪。
阿盼娥走来走去都听见她们在君知背后窃窃私语,当她第八次走进厨房,第九次走出厨房,第十次听见吴妈在为“姐小”的清白垂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那个…那个痕迹是我咬的!你们不要
猜
想,‘姐小’才没有…才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她却忘记了昨天晚上不知道谁也满脑袋都是“采花大盗”
“阿盼娥?”三姑六婆用恐怖的眼光看着她。随即流言就变成了“昨天晚上…‘君知姐小’…和阿盼娥…好恐怖…真不知道‘君知姐小’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她’嫁不出去…原来‘她’喜欢女人…”
等这流言传到宝福耳朵里的时候“噗”的一声他再次把满口的茶
了出去,上一次阿盼娥送补品他只是呛得半死,这一次他不得不找人给他捶
,以让他换过一口气来活下去。哎哟他的太子爷诶!难道他就宁愿在这里被人糟踏
说是非,都不肯回宫去做他的堂堂太子吗?
“‘君知姐小’…”窃窃私语突然中断,大家噤若寒蝉。
院门开,走进来是长发长衣的人儿,他一走进来院里就会多一股出尘的气质,仿若人间暂时变成了仙境,而他就是仙境里的菩萨。
“宝福,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君知走过去,走进宝福的房间,随后关起了门。
“我想离开品安坊一阵。”君知说“永璋虎视眈眈,我若留在这里,品安坊必定后患无穷。”他略略沉
了一下“我想回一趟九莲山,师父忌辰在即,我想回去拜祭一下他老人家。”
宝福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泛起失望之
“‘姐小’真的不考虑回宫?我听说贵妃娘娘病了,”他脸上难得浮起深沉的神色“今年皇上陪同皇太后小住江宁府,过几天拜祭明太祖陵,‘姐小’既然路过,不妨…也去看皇上一眼…毕竟他是‘姐小’的亲爹,都十三年不见了,难道‘姐小’当真是铁石心肠,老死都不见爹娘的面吗?”
君知的眼
着明光“如果只是见爹娘,君知何尝不想…但宝福你莫天真,皇家宫内事,一旦沾上了,就算是亲生兄弟、亲生爹娘那又如何?只为了一个“权力”二字,娇女子可以拿刀。她明知孩子无辜,却不得不做,一切也只因为她想更好更稳当地活下去而已。”他轻叹了声“你说,若你是皇阿玛,面对这么挡子事,你是认了我然后给纯惠皇贵妃治罪株连九族好呢,还是当我从来就是死了好呢?皇家最尊贵,皇家最要颜面,无威何以治天下?不圣如何道礼仪廉
?皇阿玛再疼惜我,也不可能为我而动摇他的威严。”
“‘姐小’…”
“皇阿玛再疼惜我,也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他怕早已忘了,而我也早过了需要疼惜的年纪。”君知拍了拍宝福的肩“这么多年来我很感激你对额娘忠心耿耿,但是宝福,坐天下…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我不愿
血,为帝者必无情善用知人能任,而君知能做到者,不过无情而已。”
“可是‘姐小’!”宝福突然“咚”的一声给君知磕下头去“宝福不求‘姐小’能做天子,宝福求‘姐小’回宫看看你额娘好不好?她…她病得快要死了…如果能够让她知道‘姐小’还在人世,或许…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宝福…君知的子身微略僵了僵,宝福对额娘——那是一生都不敢说出口的爱恋吧,如果不是为了额娘,宝福不会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如今他的恳求和额娘的病——能够不答应吗?“宝福,别这样。”长衣长发的人扶起了地上磕头的大肚子男子“我去。不过只见额娘,我不愿见皇阿玛,好吗?”
慈悲。宝福从君知的声音里听出的是大慈悲,因为怜悯他、怜悯额娘所以答允,他怀着那种对世人苦痛的怜悯——而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到那种亲情。帝家的孩子啊,和亲生爹娘的感情竟是如此淡漠,因为“端慧太子”小时候带着他长大的是
娘,而不是额娘。 ”姐小’,你要一个人去吗?”宝福低声道“你一个孤身…‘女子’…行走在路上恐怕不方便,多一个人去像样点。叫阿盼娥和‘姐小’一起去好不好?宝福雇一辆大车,你们假扮了回娘家的夫人去京城。”君知不能剃发,所以就不能换男装,否则一个单身男子上路也没这许多麻烦。
阿盼娥?君知微一沉
“好。”阿盼娥看起来像很能吃苦,而且她对他的事总能全盘接受不会多问。更主要的是,有她在就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一直都在,永远不会变,很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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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一辆马车先离开了朔平府。夜里,一个黑影带着另一个黑影,在永璋皇子仍然睡觉的时候,登上了那辆马车。马车随即扬鞭,赶往京城。
“君知姐小”…不,君知公子刚才身穿夜行服的样子很利落,一点也不像品安坊院子里那个月
鞋上略略沾了一点灰尘的长衣女子,娉婷与缱倦都
进了骨子里。他刚才一只手就把自己带了起来,像飞一样赶上了马车,路上数个起落完全不带风声,连衣袂之声都没有。
“君知,喝茶。”阿盼娥第一次和“君知姐小”独处在马车里,僵硬地捧过一杯茶。
君知看了她一眼,不觉笑了“第一次出远门,害怕吗?”
“不害怕。”阿盼娥的体身僵硬僵硬的,那只是紧张“我怕君知被人欺负,其他的我都不怕。”
被人欺负?君知哑然失笑,也只有这个丫头才会忧心忡忡地整
担心他被人欺负,在她心中他仍然是一个纤纤弱质一摔就碎的瓷器,即使她已经知道他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我们去一趟九莲山,然后转向京城,去看一个人。”
“哦,”阿盼娥根本不知道“九莲山”是个什么地方,既然君知说要去,那就去“早知道衣服应该多带一点。”她抱怨地拍了拍身上抱的包,那眼光显然是责怪它太小了。
君知难得身穿男装,黑色的绸缎紧贴着体身,显得
他修长而且笔
的身段,纤细而不显弱,一头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条缎子扎着。阿盼娥看得呆了一呆,君知公子果然不是女子,只需要换一身衣裳,那种娉婷的味道就变成了静利。她见过许多男人,见过杀猪的卖菜的、也见过体面的男人,俊秀的富贵的,甚至像君知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她也见过,有个唱“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的男子也很潇洒。但是她没见过像君知公子这样皎柔的人,不是
柔是皎柔,纯亮的不刺眼的充满了光辉的柔,那种光大概就叫做慈悲吧。
“望着我做什么?”君知觉得她望着他发呆的样子很是可笑,微微一笑“痴子。”
痴子。君知总是这样称呼她,她不知道那两个字里面是否有宠溺的意思,但是只要君知这样微笑地望着她说她是“痴子”就足够了。她不在乎他说的是白痴还是傻瓜,她本来就是白痴或者傻瓜,只要君知看着她微笑着对着她说话,她就会好开心好开心了。
马车辘轳,长夜寂寂,冷风飘飘,星影摇摇
坠。
一辆马车离开了朔平府,一路直上九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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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山下。
君知说上山之后是没有东西吃的,所以在山下要买好干粮。九莲山是个荒凉的地方,未必出名。在阿盼娥眼中看来,这个地方既不能种菜,又不能养
,满山荒草连树也没几棵。除却山顶上那一撮浓绿,整个山就是个石头荒草堆。
但是“君知姐小”却要来这里拜神仙——他说要拜师父,君知是菩萨,君知的师父就是神仙老爷爷。
“姑娘,你到底要不要这块烙饼?”店里的伙计已经等她付钱等得很久了,却发现她仰望着九莲山发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要了就付钱啊!”“啊——”阿盼娥被他吓了一大跳,手上的银子“当啷”一声掉进伙计的台面上。那伙计的怒脸登时变笑脸“啊,这位姐小,不必这许多。但姐小既然打赏小的,小的也就谢过了。”他笑嘻嘻地把银子在身上擦了擦,用剪子剪下抵烙饼钱的一小块,其余的收进怀里。那一张油脸登时变得又圆又亮;对着阿盼娥笑得像一朵花。
“我没有要给你那么多,快把银子还给我!”阿盼娥大叫一声,她掉下的银子足有十两,买这烙饼也用不了一吊钱,这伙计欺负她是个小丫头,居然堂而皇之不还她。算钱惟阿盼娥最
,这伙计简直撞正大板,只见她一把抓住店小二,嘴里一口气地说了下去:“我刚才在你店里买了两块腊
三钱胡椒三块馍馍,已经给了你一钱银子,现在我另买烙饼你该给我打折,我在你店里买了这许多东西这烙饼应该打八折,算起来应该是八个铜板,我已经给了你一钱银子,你应该找我十五个铜板,然后把刚才那锭银子还给我!”
店小二一听脸都绿了“你这丫头买东西不给钱,世上哪有这回事?银子既然已经付了,怎么还可以要回去?你是哪家的丫头这么没有家教?给你主子丢脸了。”
“你这里的腊
胡椒馍馍烙饼都不是最新鲜的货
,我没再给你扣价就已经不错了,按馒头铺的规定你这样骗人银子是不可以的!”阿盼娥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们掌柜的,告诉你们馒头铺行,说你们这家店骗钱。”
“我们掌柜的?”店小二不屑得看着她“姑娘是外地的吧,我们掌柜的正在后院抱美人,我呢,也就不给你引见了。”
“旺财馒头铺的掌柜…”阿盼娥提高声音叫了起来,登时路边的行人纷纷掩耳,她的声音实在有些吓人,只听铺里一阵咒骂,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了出来“什么事鬼叫鬼叫的?叫成这样还能做生意吗?”
阿盼娥指着店小二“他拿走我银子不还我。”
店小二忙辩解:“没有,是这丫头自己给我的。”
掌柜的一只肥拳捶在板台上“买东西就要付银子,不付银子呢,姑娘就不要买东西。”肥掌柜斜着眼睛看着阿盼娥,这姑娘倒也秀丽“姑娘买了东西不给钱,不如把人当下来,在老爷店里做事?”
阿盼娥“砰”的一声拍得比肥掌柜的熊掌还大声“馒头铺行有馒头铺行的规矩,馒头铺行当古掌柜没有教过你们,卖东西讹诈客人的银子,是要给行当里开除的吗?”
肥掌柜脸色有些变,这丫头居然深知行当的行情“来人啊,抓下这个丫头!她买了东西不给银子!”
“好!”店小二捋起袖子,一手抓向阿盼娥的肩头。这小姑娘有些呆,算起账来伶牙俐齿就像变了个人,简直就是行当里的奇才。
“住手!”说话人的语气却很自在,仿佛在一边看了许久了。
肥掌柜抬起头来,眼前一亮,一角衣袖扬起的风微微拂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轻散的发丝,素
长衣的“女子”似乎在眼前已经站了许久了,如今才让人感觉到她的美。
“君知…”阿盼娥心虚地低下头,她和人讨价还价地吵起来,居然让君知看见了。她是这么俗,又是这么野,现在还加上一条这么视钱如命,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
“‘姑娘’,这是您家的丫头?她她…”肥掌柜下面那句“买东西不给银子…”还没说出口,君知微微一笑,笑淡如风“掌柜的,您不好欺负我们家女娃,这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最清楚了,是不是?”
好厉害!肥掌柜被他一句话“您不好欺负我们家女娃”堵住了嘴,脸色登时有些发青“她…”
君知截口“我道总是店小二可恶,掌柜的总是清明的。”
他这第二句说出来,肥掌柜睁着一双猪眼,被他连扣了两顶大帽子,这“姐小”言辞素雅人品出尘,断不会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沉
了一阵,他不得不黑着一张脸“张三,把东西还给人家。”
店小二仍有些不舍得“掌柜的…”
“叫你还就还,不还我他XX的赶你出去!”肥掌柜怒骂。
“是是是…”店小二恶狠狠地瞪着阿盼娥,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银子还给了阿盼娥。
君知…阿盼娥看着那锭回到自己手上的银子,
望着君知执云挽素的风姿,脸上悄悄一红,扭捏地躲在君知背后。
野丫头居然害羞了?君知哑然失笑,对着肥掌柜微微点头道别,拍了拍躲在他背后的阿盼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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