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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贺正旦父子忌深
 蔡京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在朝堂上公然指斥他老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往日喜怒不形于的脸顿时变得一片青白,就连眼中也出了一丝难以估量的寒光。

 尽管何执中及时居中转圜,又岔到了其他话头,这一的议事方才得以继续下去,但所有人的心中都存了一个疙瘩。在如今朝廷剩下的那些官员中,毫无疑问,论资历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蔡京,但与此同时却仍旧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蔡京如今已经六十三岁了,虽然大宋各朝还有比他更年长却仍旧在位的宰相,但同时也意味着,只要攻击的火候足够,那么,蔡京致仕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尽管昔日有吕惠卿数次致仕数次复出的旧例,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条最好的路子。

 转眼又到了新年,元旦大朝和往年没有什么两样,而高俅虽说不再是宰相,这种时候却是不可能缺席的。他照样笑地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就连和蔡京照面的时候也仿佛是毫无芥蒂的模样,但别人都知道,这两位之间怕是没有什么余地了。然而,这么多官员中,最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蔡京也不是高俅,而是趾高气昂的蔡攸。同样是紫公服,同样是金带头冠,偏偏他身边人数最多,就连蔡京这一边也远远不及。

 “逆子!”

 蔡京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脸上却依旧若无其事,只是不时朝人群中的高俅瞥去一眼。见高俅四处走动却绝不与人深谈,他不由眉头一挑——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愈发摸不透高俅的心思,不免存有几分惊惧,而天子官家的手段更是让心中不安。倘若真的是要培植蔡攸来制衡自己,为什么不留着高俅?比起自己那个儿子来,高俅总归作用更大一点吧?

 很快。元旦大朝便开始了,这一最重要的却不为奏事,而是为了炫耀国威,因此,重头戏自然在诸国前来贺正旦的使者身上。整整一上午都是这样的过场,虽然耗费‮大巨‬,但排场同样是不可小觑。

 和往常一样,辽国使者自然是排在首位。而在西夏几近于灭国的情况下,接替其位地则是金国,然后便是高丽、吐蕃、大理、于阗、趾等国。各国使者各自献上礼物国书以及各物事,天子当庭又有颁赐,端的是盛世景象显无遗。

 由于前一年天现彗星,因此早早改了这一年的年号,如今便是政和元年,取的就是政通人和之意。然而,自古以来年号从来便是用的美号,但究竟能否维持这美号却得看政治人事。因此自然做不得准。但是。这政和元年的第一气象,却已经在正旦之了出来。

 天家要贺正旦,百姓和诸官员之家自然不可能不过这样一个重大的节日。而作为朝廷官员。元旦时的赏赐自然也非同小可,那些俸禄不高地离了这些赏赐,更是无法安心过节,毕竟,东京城不比那些穷乡僻壤,要想过舒坦日子离不开一个钱字。

 而蔡京的府邸自然是分外热闹,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独相政事堂,再加上门生故旧众多,这一晚上自然免不了大宴宾客。而各身着官服便服的官员在大堂中觥筹错间,便有人悄悄提起了蔡家父子俩之间的争端。

 “蔡学士和蔡相公之间莫不是真的势若水火?”

 “谁知道。这上阵父子兵,说不定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么?”

 “话说蔡学士的进士出身还是圣上赐的,哪里比得上蔡相公当年风光?不管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小地要胜过老地只怕不容易!”

 “名正言顺?这年头谁还看重这个,高相公就考中过进士么,还不是一样做官?要我说,蔡学士如今占着年轻的光,说不定哪一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过。这大好的节日他也不上门,未免太过薄情了。”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道出了不少人地心声,引来了不少附和。而正好在旁边听到此话的何执中则紧皱了眉头,免不了忧心忡忡。待到远远望见蔡京出来见客,他便立刻走上前去,和蔡京打了个招呼便一把拖住背后的蔡絛问道:“今天你大哥真的不来么?”

 满面笑容的蔡絛冷不丁听人提起自己的哥哥,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只是问话的何执中不仅是父亲的好友,更是自己开罪不得的人,因此,他只得强笑道:“何相公,今爹爹好容易才心绪好些,您待会千万别提此事。大哥既然不当父亲是父亲,也不当我们这些兄弟是兄弟,那就随他去吧!”

 何执中却觉得这番话不成体统,然而,见灯光下的蔡京显得精神奕奕,他也不好去败兴头,只得在旁边叹了一口气。然而,正当蔡京笑着和几个官员打招呼之际,门外突然一阵混乱,紧接着蔡平便急匆匆奔了出来。

 “启禀相公,大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齐整官袍地蔡攸便迈进了厅堂。他丝毫不理会四周炯炯的目光,径直走到蔡京跟前,恭恭敬敬地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今是正旦佳节,孩儿祝愿父亲福如东海,永不言老!”语毕他便从旁边的随从那里接过一个锦盒,笑地呈了上去“这是孩儿刚刚得来的东海明珠,传言研磨成粉服用,可保明目养颜,是孩儿送给母亲的一片心意。其中还有上好山参和何首乌各一支,是孩儿敬献给父亲的。”

 蔡京事先并没有料到蔡攸回来,此时看到他做足了姿态,自然也不好在面上做得太过分,当下便淡淡点了点头道:“算你有心,你母亲最近时常有些头痛脑热的,也正好能派上用场。”却绝口不提自己也同样用得着山参和何首乌等物。

 蔡攸这一来,刚刚那些七八糟的议论便全都无影无踪。面对这样一位朝堂新贵,巴结的人同样不少,从蔡攸刚才地举止中,甚至有人认为父子毕竟是父子,蔡京将来若是从位子上下来,迟早是要顶儿子上位的,因此人们便对蔡攸的孝心赞口不绝。

 蔡絛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愤恨非常,藏在袖子中的拳头亦是捏得紧紧的。而当蔡攸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便强自抑制住惊怒,笑着了上去:“大哥倒是还记得这是正旦佳节,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蔡攸敛去了脸上笑容,冷冷凝视蔡絛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便转头往另一边去了,竟是一句话都不屑说。面对这样的羞辱,蔡絛心中恨极,正追上去分说清楚,却冷不丁对上了蔡京的告诫目光,最后只得愤愤不平地自侧门退出,谁知正好撞见了母亲吕氏。

 他刚刚开口叫了声娘,谁知吕氏便立刻问道:“听说你大哥回来向你爹贺正旦,可是真的?”

 不说还好,一提此事,蔡絛登时满心恼怒,冷笑连连便自顾自去了,让吕氏好不莫名其妙。她往日偏宠老大老三,却因为蔡攸和蔡京闹得沸沸扬扬,她也不好去儿子府邸走动,此时叹了一口气便走到了门口,张望片刻后,她就招手唤来了一个仆人,令其进去叫蔡攸过来。

 对于母亲的召唤,蔡攸自然不敢怠慢,过来之后立刻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方才把今送来东海珍珠的事情说了,自然让吕氏又是好一阵欢喜。趁着母亲高兴的当口,他便趁势问道:“我这些天太过繁忙,前次来看望爹爹又被人所阻,如今外头谣言众多,我更是不敢来了。唉,也不知是谁从中作祟,使得爹爹如今一心疑我想要夺权,我真是百口莫辩。娘,爹如今‮体身‬可好些了么?”吕氏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儿子心中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只以为蔡攸是关心蔡京‮体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说你爹的‮体身‬已经比不上从前了,晚上睡觉浅了,但有一些响动就会惊醒,平的补药更是不曾断过。前些天,圣上还刚刚赐了几味名贵药材,总算精神头好了些。你既然真心关心你爹,就别在外面的事情上违逆了他。父子同心,你爹的就是你的,将来还不是都归你承继?”

 蔡攸嘴上唯唯,心中却不以为然。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怕是蔡京说要和解,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还有几个弟弟掺杂其中?再说,如今他自立门户自成体系,朝廷官员但知蔡学士,还有谁会称呼他一声小蔡大人?这样的声势,当年托庇于父亲羽翼之下时,哪里能够企及?

 由于心中有事,蔡攸没有多留,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又出去会了会宾客便借故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执父之手殷勤劝其保重‮体身‬。而尽管知其作伪,蔡京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出端倪,待蔡攸一走也同时退席,何执中便顺势跟了进去。

 进了书房,蔡京便恨恨地吐出了一句话:“此子的做戏功夫,天下无人可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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