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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暴风雪如野兽般在小谷内肆,雪花夹着冰粒打在屋顶、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木屋内炭火燃得很旺,将屋内器物映在红红的火光中,四处溢着温馨的感觉。

 傅昕臣盘膝坐在一方草垫上,面前摆着一个棋盘,身旁放着两钵棋子,正同自己下着棋。这个木屋就像一个百宝箱,什么都有,琴棋书画一应俱全,而最奇的是,小屋的主人叶青鸿却一样都不懂,连字也不识,真是耐人寻味。

 叶青鸿身着单衣坐在炉旁,手中拿着那买的布料,正一针一线地为傅昕臣做着衣服。她长发披散,眉梢眼角尽是掩不住的快乐,不时抬头眷念地望向傅昕臣,明眸中闪耀着足的光芒。

 自那从镇上回来,傅昕臣不再拒人千里之外,时不时会同她说上几句话,人也变得温和亲切了许多,便如她所渴望的那样,她好喜欢现在的他。

 傅昕臣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粒黑子凝在空中,落未落,好看的浓眉微皱,陷入冥思,双眸进而显得深邃无比。

 “奴儿,进去加件衣服,有客人来了。”傅昕臣连眼睛也未眨,仍专注地盯在烈的棋局上,姿势如前,口中却突然淡淡地吩咐。

 “哦。”叶青鸿顺从地站起身,转回自己房中。

 敲门声响起。

 傅昕臣起身收拾好棋盘,方才缓步走去拉开门。狂风夹着飞雪吹进屋来,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裹在皮裘里的人,看不出别长相。只听其中一位开口道:“赶路人遇上风雪,可否借贵处暂避一时?”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柔悦耳。

 “谁没有个出门在外的时候,两位请进,待风雪过后再行不迟。”傅昕臣微笑着侧身,将两人让了进来。

 道谢声中,两人去裘皮,赫然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女的妩媚,看神情应是一对情侣。两人在火旁落座,随口问了傅昕臣几句家长里短,之后便开始喁喁私语,没再理会他,似把他当成了寻常猎户。傅昕臣也不在意,独自坐在一边拿起劈好的竹条,编起筐篮来。这是下雪前就准备好的,只为在雪大不能出门时打发时间。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叶青鸿身穿青布夹衫,缓缓走了出来。一双美目好奇地溜向火旁细语的两人,相似的场景令她不由得回忆起五年前同样有一对‮女男‬在大雪之造访小屋,那时她还不太会说话,但那一段日子却是她知事以来首次感到快乐。想到此,她的目光覆上一层蒙,感触颇深地望向傅昕臣,却发觉他已停下手中的活儿,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知他是否也想起了点儿什么。

 “编篮子吗?不如你给我编个装花的篮子,待雪停了,我到月亮岩那边采几枝白梅来。”一看见他,她就会忘了一切,周围是否有人,她根本不在乎。径自来到他身旁蹲下,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手中尚未成形的东西,浑不觉两双惊的目光正盯着她。

 口中答应着,傅昕臣心下却暗暗叹气。她容姿丽,即便是衣布服,不加修饰,也毫不掩其摄人的风采。当年自己心中已有净儿,初见她时虽未动心,却也忍不住要惊叹,偏她自己一点儿也不明白。所以那对‮女男‬看得呆了,丝毫不足为奇。

 “月亮岩在何处?”来此许久,他第一次听到地名,这个小谷内的一切就这么摆着,没有人来,也就没有人给它们取名字。因为取了也是白取。

 “月亮岩,”叶青鸿出一丝羞涩的笑“在谷外,进入林子后,往北走大约两炷香的功夫,有一个比这里小得多的小谷,谷内坡上坡下全长满了梅树,开的花比雪还白。”顿了一顿,她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小声地道:“那名字是我取的。”

 傅昕臣一怔,随即微笑着问:“为什么?”

 叶青鸿眸中闪过疑惑,不明白他所指为何。

 “那年我看见这片梅谷,我想…我想如果你和净姑娘知道它,一定会去看看的。但是,和小谷一样,它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不会有人记得,顶多知道有个无名谷,长满了梅花…久了也就忘了…”她有些犹豫地说着为何为它取名,也不知是不是他想问的。

 “所以你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傅昕臣看着她诚挚的眼神,心下不仅愧然,原来她一直记得他们,而他们却在一踏出小谷后,便将她抛于脑后,再也没想起。如果不是他心灰意冷胡走闯至小镇,想必这一世他也不会记得有她的存在。想到此,不由得更是愧疚,似要补偿什么似的,他继续道:“为什么不叫梅谷,倒叫月亮岩呢?”

 叶青鸿脸上再次浮上一丝羞涩,正要答话,一声咳嗽突然响起,令她心神微分。只听一柔的声音道:“姑娘,在下玉华山庄主人玉无双,这位是舍妹严飘飘,因避风雪叨扰贵处,还请见谅。”

 叶青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回过头来温柔地看向傅昕臣,轻声道:“月亮四处可见,不似梅花,每次你们见着月亮,说不定便会想起长满梅花的月亮岩。有一天…有一天说不定你们就会回来看看。”她说出她的希望,一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那为什么不叫太阳谷、草谷、树谷、花谷?这些可是比月亮更常见的东西。”清雅的女声突然了进来,似乎因好奇,但更可能因叶青鸿漠视玉无双而故意找碴。

 理也未理她,叶青鸿痴痴地看着傅昕臣专注的侧面,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回来了,回来她就有机会告诉他月亮岩,其他的什么花谷、草谷又有什么重要。

 “敢问姑娘这个小谷的名称。”玉无双毫不气馁,想尽法子想和她说上话。他自恃风倜傥,众‮女美‬趋之若鹜,不相信她会例外。相反,越是对他不假颜色,他的兴致反而越浓厚。叶青鸿不知道的是,在她冷颜相对的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非要把她弄到手。如此‮女美‬,世所罕见,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这一次叶青鸿倒没不理他,只淡淡地道:“没有名字。”

 “姑娘何不取之?在下一定谨记。”玉无双得到回应,欣喜若狂,忙殷勤地续道。

 没有再说话,叶青鸿深情地看着傅昕臣,只见他熟练地翻动手中的竹器,对于他的动作感到万分诧异,他好像什么都会,难道就没有一样东西能难住他?

 “奴儿,待雪霁了我们一道去月亮岩。”傅昕臣淡淡地道,心中却因她对玉无双的冷淡感到一丝没来由的欣喜。

 叶青鸿闻言不出甜甜的笑,看得玉无双两眼发直,他身旁的女子表面似若无其事,双眸却出嫉妒的凌厉光芒。

 “傅昕臣。”叶青鸿觉得浑身不舒服,那两人的眼神她很不喜欢,许久未至的危机感再次降临,她的‮子身‬变得僵硬起来。

 “什么?”傅昕臣听出她声音的异样,一瞟眼看见她有些难看的脸色,关切之情不溢于言表“怎么了,奴儿?”

 “我、我脚麻。”不知为何,叶青鸿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再说什么。

 无奈地一笑,傅昕臣放下手中的竹器,一把将她抱起,走回她的房间,顺手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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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怎会是兄妹?傅昕臣暗忖,玉无双他不认识,玉华山庄他也没听过,想是新崛起的门派。严飘飘却是五湖帮的帮主,五年前,他和净儿四处求医,在太湖上曾隔远见过一面,那时她相对于清丽容貌的狠辣手段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哼,只看那玉无双在奴儿出来前后对严飘飘的态度,便可知他与严飘飘兄妹相称的意图何在。

 “傅昕臣。”叶青鸿看着因专心为她腿而低垂的脸,心中涌上甜意,他对她真的不同了。

 “还麻吗?”傅昕臣抬头询问,俊朗的面孔在山中晒雨淋下变得刚硬坚毅,却少了少年时的锋锐及咄咄人,祥和平静覆盖了一切,却无丝毫格格不入。

 “不麻。”叶青鸿抿摇了‮头摇‬,突然伸手覆在他的一侧俊脸上“我很喜欢你呢。”她不厌其烦地重申自己的感觉。

 傅昕臣微笑着没有拉开她的手,也没有再与她讨论这个问题。这么久了,多少也知道她的脾气,固执得很,喜欢就喜欢,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雪会一直下呢。”叶青鸿皱眉,轻声抱怨,以前她可不认为下雪不好,但这次不同,那两个人她不喜欢,她不想他们继续待下去。

 “是啊,以前不是这样吗?”傅昕臣疑惑,那年他们在这里初逢时,也是下着雪,直到雪停足足要了半月的时间,这次恐怕也差不多吧。

 “那他们要一直住这里吧?”叶青鸿挪了挪‮子身‬,靠近傅昕臣,脸上却是满满的不情愿,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和傅昕臣,而且还是那么长的时间。

 “也许。”虽然对他们也没好感,但大雪之总不能赶他们走“怎么了,奴儿,你不喜欢有人可陪伴吗?”记得她说过她很孤独的。

 “我不喜欢他们。”叶青鸿孩子气地道,‮子身‬就要贴上傅昕臣,见他似要退开,忙伸手勾住他的脖了,嘟囔道:“我不会和他们睡一张。”这屋里就两张,只有两人睡一张才可以,但她绝不愿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睡在一起。

 傅昕臣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闹脾气,原来她也有不喜欢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睡地上?”他调侃她。

 叶青鸿秀眉皱得紧紧的,没有答话,无力地将头搁在傅昕臣肩上,似乎碰上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睡的。

 “我和你睡吧,腾一张给他们。”缓缓地,她说出她认为最好的安排。只有傅昕臣她可以忍受与之共寝。

 “不行。”也未考虑,傅昕臣断然拒绝。

 “那你说怎么办?”叶青鸿柔声地问,并没因他的拒绝而觉得难受。

 “这…”傅昕臣哑然,说实话,让奴儿与严飘飘同处一室,他还真不放心,更何况如果让那两人知道他们非是夫,又不知要闹出多少麻烦来。

 “好,依你。”犹豫再三,他只好松口答应。撇开世俗的偏见,相信以他的定力及奴儿心思的纯良,应不致发生任何令人后悔的事。

 叶青鸿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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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昕臣独自走出房间,来到方才的位置继续编他的篮子。似乎到此刻才注意到他拔、昂藏的身材,严飘飘眼神一亮,盯住他久久不能移开眼神。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玉无双开始搭话。

 “山野村夫,不足挂齿。”淡淡地回绝,傅昕臣连头也未抬。

 首次遭人如此轻慢,玉无双眼中转过杀意,但口中却和气依然“那方才那位姑娘──”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双哥!”严飘飘俏脸闪过不悦。他竟敢当她的面对别的女子表示兴趣,太不尊重她了。

 “那是内子。”傅昕臣说着他们心中所想的答案,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让事情变得太复杂才好。

 “兄台好福。”玉无双毫不掩饰声音中对叶青鸿的爱慕以及对傅昕臣的忌妒,俊美的脸上浮起冷笑。再好的福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严飘飘脸色微变,不敢相信他竟会将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

 傅昕臣但笑不语,对于他的敌意丝毫不以为意,手中竹篮渐渐成形。

 “兄台可知雪濡草?”玉无双下杀机,故作随意地问道。

 “雪濡草?”傅昕臣手指微顿,漆黑的瞳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啊,雪濡草,你可听过?”严飘飘忙接着问。不知为何,对于眼前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十分好奇。

 玉无双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急切的面容,没有说话。

 “没有。”傅昕臣蓦然站起身,掩饰住眼中的伤痛“二位慢坐。”语罢拿起编好的篮子走回内室。又是一对被骗的傻子!

 傅昕臣一走,严飘飘脸色立变“那女人很美,是不?”他如果敢说是,她一定马上进去杀了她。那小蹄子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就把他成这样,自己对他千依百顺,他竟当着自己的面向别的女人大献殷勤。

 “当然。”玉无双懒洋洋地道,无视她怒气冲冲的俏脸,柔声道:“如果你敢碰她一,我就要你的命。”对她,他太了解了,不须想也知道她有何打算。

 “你──”本待起身的严飘飘闻言,煞住了身形。他竟然要为一个初识的女人要自己的命,他够薄情!委屈与愤怒令她的‮子身‬不住地颤抖“好,你狠!”但是她却狠不下心离开他。

 “乖,别生气了。”玉无双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忙补偿似的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吻上她的

 娴熟的挑情技巧令本来‮子身‬僵硬、极力抗拒的严飘飘逐渐软化,最终再次陷入他编织的情陷阱。

 “你乖,我就疼你。”玉无双慵懒地道。

 “别这样,他们会出来的。”她突然惊醒,忙要推开他。在外人面前她向来严不可侵,这形象是万万毁不得的。

 “怕什么。”玉无双将她紧紧抱住,不让挣脱“让他们看到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可是兄妹。”她提醒,极力抗拒他。

 “你──”一声惊,严飘飘再无法集中精力抵抗。他根本是个魔鬼,虽明知这一点,她还是离不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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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时玉无双无视傅昕臣的存在对叶青鸿大献殷勤,叶青鸿却不为所动,匆匆吃过便转回内室,即便她一句伤人的言辞也没说,也够将他满腔热情浇灭了。

 “傅昕臣,那人好烦。”叶青鸿抱怨道,鲜少与人接触,她实在无法适应玉无双的热情。

 “他是喜欢你。”傅昕臣微微一笑,知道叶青鸿性格单纯,不会往这方面想,却不得不点醒她。

 “是吗?”叶青鸿纳闷,但随即恍然“对哦,就像我对你…”蓦然想到这一点,她有些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也会很烦?”就像她烦那个男人。

 “不会。”傅昕臣仰靠在椅子上,虎眸半闭,从微开的眼中看着叶青鸿脸上忧心的表情,不觉好笑。现在才想到这点,不嫌太迟了吗?“你对他有什么感觉?喜欢吗?”那玉无双实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子,又懂得讨女人心,叶青鸿如果心动,他并不奇怪。

 “不喜欢。”叶青鸿摇了‮头摇‬,认真地道“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师父。”

 “师父?”傅昕臣询问似的重复。第一次听她谈起与她有关的人,原来她并非独自一人,只是为何她的口气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叶青鸿美目闪过一丝茫然,双手握,站起身来,然后又坐下,似乎有些烦躁“那天晚上…他要我掉衣服…”她小小声地,宛如梦呓,那的情景赫然浮现在眼前。

 傅昕臣脸色微变,却没出声打断她,微眯的眼已睁开,似乎有些紧张。

 “他看着我…就像那人一样…我知道…我知道他就要像…对别的女人一样…对我…可我不怕…早知会有这一天的…”一股恶心感蓦然涌上心头,叶青鸿停住,没有再说,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说了,又能怎样。

 但傅昕臣的手已紧攥住椅子的扶手,向来平和的脸上透出难以遏制的愤怒以及心痛。

 “畜生!”半晌,他从牙中迸出这两个字。

 叶青鸿从回忆中清醒,乍闻此二字,不由得惊呆了,他──在骂人!为什么?

 “他人呢?”傅昕臣蓦然站起,冷然视叶青鸿,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在他中奔窜,让他极想杀人──那个败类!

 “他?”叶青鸿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不觉往后缩了缩“师父吗?死了。”

 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傅昕臣忙强中的怒气,坐回椅中,放缓语调道:“奴儿,你过来。”她一向对他亲昵,而他好像已经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见他不再凶恶,叶青鸿一扫开始的畏惧,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地扑进他怀里。她最怕他,却往往只有在他怀中才能找到安适的感觉。

 “你…为什么生气?”怯怯地,她问。

 出人意料地,傅昕臣首次回手抱紧她,却没说话。他有很多话想问她,她的家人呢?那个畜牲那样对她,她为何还要叫他师父?他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他尚记得五年前她已是独自一人了,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尚不太懂得与人交流,难道说那个畜生就是在那段时间死的?而更令他不解的是,在遭遇了这种不幸后,她并没如一般女子一样羞于启齿,而是坦然地道出。尽管可以听出她并不喜欢那段回忆,但在她的语气中,他却没有听到一丝恨意。

 太多的疑问,他却一句也未问出。问了,只是让她再重复那段痛苦的记忆,于事无补。轻拍她的背,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窝在他怀里,叶青鸿并不知他在想着自己,她惟一知道的是──此刻的傅昕臣,好温柔。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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