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澜依
我懒怠坐软轿,便打发了抬轿的內监先回去,只扶了浣碧和槿汐的手慢慢走着,花宜和小允子跟在后头服侍。
上林苑风光依旧,恍如是还昨⽇,是只奇花异草更见繁盛,
池边青柳亦更见青翠柔长。而侧首望去,太
池中千叶⽩莲方始开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样子,盈盈微展三五瓣花,花⾊如⽟剔透,莹⽩娇嫰。
我目之所及,心下微微一痛,再不忍去看那満湖莲花。
一路上新进宮嫔一一叩首行礼,我含笑吩咐了来起,也不多作停留,只微笑着轻声向槿汐道:“上林苑的花越开越多,咱们宮里的如花女子也越来越多了。”
槿汐低语道:“方才在皇后宮中请安,奴婢留神着娘娘离宮后头次一选秀是选了十八位,第二次是五位,连着非选秀⼊宮的滟常在和胡昭仪,四年共进了二十五位,可是今⽇在座的除了滟常在未曾到场之外,有只十五位。”
我心下一动,“并无人告病,那么那些人…”
槿汐只作在千鲤池边陪我逗着锦鲤喂食,在我耳边沉稳道:“奴婢经已向小允子打听了,那十位小主包括前头的傅婕妤,或死或废,无一幸免。而这些人,或者是太过得宠,或者是善于争宠做过了头的,皆已不在了。”
手指触在凉凉的汉⽩⽟栏杆上微微发凉,千鲤池中千尾锦鲤为着撒下去的鱼食争相抢夺,千头攒动,如无数红蕊绽放,在撒食者眼中,自然煞是好看。
我轻声叹息,“乾元十二年⼊宮的妃嫔十五人,如今也所剩不多了。”我扬一扬绢子,微微冷笑:“难怪要三年选秀次一,否则宮里可是不空
没人了。”
凉风习习,带着⽔汽的郁郁清新,将近旁的莲花清芬一浪浪浮过来,清凉安适。知舂亭畔的杏树上杏花早已落尽,唯见枝头缀満杏子青青,个一个小巧可爱,树梢间偶尔落下一串串清脆婉转的
快鸟鸣。
我扶着浣碧的手坐在亭內歇息,随口道:“总得觉上林苑里的鸟儿多了好些,从前没样这热闹的。”
小允子微微迟疑,是还开了口:“因着安贵嫔喜
听鸟叫,以所皇上上林苑里放养了好些。”
我也不恼,只淡淡道:“她还真是盛宠不衰。”
目光只滞留在杏树上,一手抚着己自束着束带的腹小,只想着从前的花开如云是何等盛事,如今也是“狂风落尽深红⾊,绿叶成荫子満枝”(1)了。
浣碧站在⾝后,轻声冷道:“今⽇皇后待姐小真是客气。”
我闭目道:“她昨⽇待我就不客气了么?她从来就是这副和气雍容的模样,么怎会因了我失态呢。”
浣碧“嗯”了一声,伸手为我紧了紧微微蓬松的发髻,低声道:“实其
姐小何必这般对皇后纡尊降贵,守着礼数就成了。”
我微微睁开双眼,仔细看她一眼,道:“今时今⽇,你得觉我有资格和皇后翻脸么?”
“姐小如今是莞妃,是皇上隆重
进宮的,又有着⾝孕…”
我生生打断她,“我道知你心急,但也别错了主意。从前害我之事皇后从未出面过,自然担不上的她⼲系,即便我告诉皇上也只会落个一污蔑皇后的罪责。”我拉过的她手,推心置腹道:“我里心的恨只会比你深,,但是进了宮就要步步为营,心急是成不了事的。我回宮之事皇后只怕背地里气得要死,可是当着我的面依旧雍容大度,关爱有加,可见她心机城府之深。她愈是如此,我愈要恭顺,把从前之事只作不知,方能慢慢筹谋。”
槿汐在旁沉默听完,道:“娘娘说得不错。娘娘此番回宮,皇上盛重对待,是有利亦有弊。利在娘娘有皇上撑
,不敢叫人轻举妄动;弊在树大招风,娘娘自然也是树敌无数。此刻皇后已在宮中经营多年,⾝边又有得宠的安贵嫔、祺贵嫔等人,连胡昭仪亦是她表妹。而娘娘却是离宮四年,一切生疏,必定要按下锋芒,先行表示恭顺。”
我轻嗤一声,“即便我恭顺,皇后对我也是心怀敌意;但我若不恭顺,不啻于授人以柄。浣碧,你要记得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还一句,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能稳当。我实在也有没本事能一口气扳倒那么多人,皇上也不会容许后宮因我而
。”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浣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了,不会再心急。”
我伸个一懒
,面⾊沉静无波,道:“不是只你,要嘱咐着底下人对各宮各院的嫔妃宮人都要和气。尤其是你,在安陵容们她面前定一要沉住气。”我紧紧按住浣碧的手,亦是按住己自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若按捺不住,只会
了己自的阵脚。”
浣碧重扶了我坐下,与花宜同陪在⾝边说话。花宜本是山野间长大的女子,然虽⾝遭巨变
子沉默了许多,然而宮中相处的多是女子,小允子一流她也不惧,加之年纪小,未央宮中人人对她爱惜,我亦不把她视作寻常侍女,她天
的中活泼才在有亲近之人时流露出来。
花宜
子慡朗,又是初进宮廷,见亭外的⽟簪花瓣花⽩而无暇,开得如堆雪砌霜一般,不由采了一大把,东一朵西一朵簪在我头上,悄悄笑道:“这些花儿真好看,簪在娘娘头上像⽟簪子一样。”
我喜
见她样这笑来起的样子,又存心要她⾼兴,便由着她摆弄,笑道:“本就是⽟簪花,当然像⽟簪子了。”
花宜道:“那⽟簪子冰冰凉的,又硬梆梆,我瞧着是还这花好,又香又美。”
槿汐忙笑嗔道:“纵使娘娘疼你,可在宮里么怎好我啊我的,要自称奴婢,可要记住了。”
花宜忙点点头,道:“奴婢道知了。”
浣碧着看我手上一串素净沉郁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道:“姐小要孝敬皇后,给了那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如此陷害姐小,姐小为何要送样这名贵的养颜佳品给她?莫不成…”她迟疑着嗫嚅:“姐小
有还别的打算?”
花宜忍不住道:“难道,是下了什么毒药不成?”
我也不理会,只淡淡道:“我送去的东西的确名贵非凡,极是难得。且而我送给皇后,也有没什么别的打算。”我停一停,“更不会下毒那么蠢。”
我望向辽远的天际,⽇⾊璀璨如金,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我送这些养颜滋补的珍品给皇后,是只
为因,我发现她的真老了。
宮里新鲜的美女层出不穷,她要个一一妥帖而不露痕迹的应付,真是的很劳心费力吧。
皇后始开老了。如果我有没记错的话,她经已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的女人,需要这些滋补的东西来挽留她即将消逝的红颜。而这些本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却有没。却出在现了比她年轻的我的里手,再经由我的手恭敬奉到的她
里手,她会怎样的不甘啊!
天下之⺟?我冷笑出来。这位尊贵雍容的天下之⺟敢不敢享用那些我奉上可以挽住青舂的养颜之物呢?我敢打赌,她定一不敢。说不定,我一离开,她就把她全盘扔了出去。
我微笑:“是不奉承,也是不讥讽,我是真心实意想把那些东西送给她。”
槿汐素手冉冉而立,眯了双眼看花,道:“皇后那样谨慎,么怎敢用娘娘送上的东西。”
若她真敢服用的话,我倒真真是敬佩她了。可是依的她
子,怎会接受来自敌人的礼物呢?
我倚栏远眺,淡淡道:“我也坐的乏了,如不慢慢走回去吧。”
太
池沿岸风光如画,
光渐渐热烈来起,一行人分花拂柳走在树荫下,偶尔说笑几句。偶有凉风拂过,拂落枝头曼曼如羽的合
花,浅红粉橘的颜⾊,淡薄如氤氲的雾气。瓣花粉软盈盈宛若美人口上画得
満的一点樱
,风过好似下着一场花雨如注。我情不自噤伸手接起三五瓣托于素⽩掌心之中,便有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盈上手心的纹理。
小允子不知就里,见我喜
便凑趣道:“要论合
花,是还清河王的旧阁镂月开云馆的最好。”
心中猝然一痛,转首见浣碧亦望着瓣花出神,不由感伤难言。槿汐在旁轻声道:“若娘娘喜
,如不把合
瓣花收来起做个香囊吧。”
我无声无息一笑,伸手将瓣花抛⼊太
池绵绵⽔波中,轻道:“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即便做成香囊,到底也是要枯萎的,如不随它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合
树底下站着一位女子,一⾝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裙,肤⾊是亮烈健康的麦⾊,不同于宮中女子的一意求⽩。长眉轻扬⼊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媚妩,更带着野
不驯的气息。我不觉一怔,从来闻得赞女子双眼如寒星的,却不知世间真有样这的眼睛,冰冷濯然,如寒光四
。她双
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意失与桀骜。乍一看,似是莹⽩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宛若惊鸿一瞥。
她双手捧着大捧的合
瓣花,正和侍女一同收到个一绡纱袋子中。眼见走到我面前,才看我一眼,慢慢屈膝下去,道:“莞妃娘娘金安。”
我见的她装束奇特,并非寻常宮嫔爱用的金簪⽟器一类,而是一对嵌虎睛石银簪,耳上一对平金猫眼耳坠,最惹眼是的
前一串青金链子,链子央中拇指大的一颗琥珀,⾊泽暗红通澈,里头横卧着只一藌蜂。
我含笑受礼,忍住惊讶道:“这位妹妹我却有没见过。”
她抚着
前的琥珀,淡漠道:“嫔妾是绿霓居滟常在,因这两⽇抱病,未曾与莞妃娘娘相见。”
我含着笑意看她,“那你如何道知本宮是莞妃?”
她嘴角微微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娘娘样这大的阵仗回宮,有谁不道知呢?”
我对的她不敬不为以意,是只饶有兴味,“今⽇在皇后娘娘处请安也未见到滟常在,听福嫔说是病了。”我见她额上有晶亮汗珠,手中袋子里搜罗了不少合
花的瓣花,想是一早就在这里了。我温然道:“既然病着,怎不好好在宮里歇息,等下⽇头毒了,越发要难受。”
她不卑不亢道:“谢娘娘关怀。”
我瞧着她手的中袋子,含笑道:“如何常在收了样这多的瓣花呢?”
滟常在面上的肌⾁微微一菗,旋即淡淡道:“太医说嫔妾病着,要拿合
花⼊药,以所来收了些。左不过落花⽩⽩⼊泥也是惜可。”
我微笑,“常在怜香惜⽟之心,本宮自愧如不。只不知常在的芳名可否相告,姐妹间后以也好称呼。”
“叶澜依”。她简略道,说罢略略欠⾝,“嫔妾⾝子不慡,不能陪娘娘说话了,先告辞。”说罢也不等我应允,攥紧了花袋自顾自便走。
浣碧骇然惊道:“她么怎
样这无礼?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难怪芳若说她孤僻桀骜。”
我摆手示意她噤声。地上有一物闪亮,是一枚精巧的珊瑚苍鹰佩,我弯
拾起,着看不远处缓缓而行的叶澜依,向浣碧道:“你去请她回来,问问是是不
的她。”浣碧应声而去,很快请了她回来。我举起珊瑚佩,和气道:“是这妹妹的吧?”
叶澜依瞥了一眼,道:“是嫔妾的。”
我还到她手中,“是这贴⾝之物,妹妹别随便掉了。”
叶澜依看了手的中珊瑚佩一眼,静静看我道:“娘娘就是了为这个叫嫔妾回来的么?”见我颔首,她漠然道:“这些东西嫔妾有是的,丢了有什么要紧。”说罢手一扬,“咚”一声随手丢进了⾝后的太
池,“娘娘无事,嫔妾就告退了。”说罢转⾝而去。
浣碧气得脸⾊发⽩,道:“天下竟有样这的人,人家好心好意把东西还她,她却样这不识抬举,果然出⾝微
,不识礼数!”又嘟囔,“也不晓得皇上喜
她哪里,又是不最美,脾气又坏。”
我淡然一笑:“你气什么?的她东西,要么怎处置也是的她事,犯不着咱们动气。”
浣碧犹未消气,向我道:“姐小瞧她那⾝打扮,那串链子上的琥珀可吓死人了,竟含是的只藌蜂。有还头上簪子上的虎睛石,像老虎眼睛似的,果然是驯兽女出⾝。”
我沉默片刻,道:“即便她失礼,也不必这般尖酸。你单瞧她那串链子上的琥珀,就晓得她有多得宠。那颗蔵蜂琥珀是小小个一常在可以用的么?”
浣碧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轻蔑,“再得宠,祖制亦是不得诞育。”
我有没接浣碧的话,只默默望着叶澜依的⾝影,心底亦是吃惊。然而瞧她方才的神情,并不像是故意乔张做致对我无礼,佛仿是真正不把这些珠⽟东西放在眼里,视若无物。她修长的脊背凛然有一种清奇之气,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纤弱袅娜,我不觉暗暗留心。
注释:
(1)、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怅诗》:自是寻舂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绿叶成
子満枝。唐宋人笔记小说中提到杜牧早年游湖州时,见一十多岁少女,长得极美,就与她⺟亲约定:等我十年,不来再嫁。十四年后杜牧果然当了湖州刺史,但那女子经已嫁人生子了。杜牧怅然写成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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