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娥眉不让
是于接连几⽇,玄凌来看了我几次之后,多半的时间总滞留在⽟照宮中。徐婕妤的⾝子逐渐见好,连同住的刘德仪也颇得了几分恩宠。然虽徐婕妤尚在噤⾜之中,⽟照宮却又炙手可热来起,是只嫔妃们都苦于无法轻易踏⾜⽟照宮而已。
浣碧问我:“姐小是三妃之一,又于徐婕妤有救命之恩,为何不借机去探望徐婕妤呢?”
我莳弄着花房新送来的一盆攒⽟素馨,徐徐道:“我曾对她雪中送炭,又何必在这时候去锦上添花,由皇上多陪陪她就好了。”
浣碧抿嘴轻笑道:“姐小不道知么?惠贵嫔奉了太后的意思要时时陪伴着皇上呢。”
我不觉诧异,停了手的中绣活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婕妤的⾝子有所好转,太后就叫惠主子多陪着皇上,如今三人常在⽟照宮里说话呢。”
我轻轻一哂,大是不为以然,“且不论徐婕妤自然是想和皇上多些独处的时候,依眉庄的
子也未必愿意挤在中间。太后心思用的太过,反而吃力不讨好。”我起⾝道:“左右也是无事,你陪我去棠梨宮看看惠贵嫔吧。”
棠梨宮依旧清净自在,宮中所有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一应东西也未有添减,倒是莹心殿前的两株海棠愈发青翠⾼大了。
我心下感念,论起情谊,自然是眉庄与我最深。
此时宮里静悄悄地没人,门口只个一小內监蹲着打盹。棠梨宮中海棠花和梨花的花季都经已过了,只剩绿叶成荫子満枝的青翠葱茏,倒愈加地蕴静清宁。只见⽩苓打着呵欠挑了湘妃帘子出来,睡眼朦胧的样子。见了我唬了一跳,忙笑道:“娘娘来了,们我娘娘在里头呢,才说睡不着娘娘就来了,当真是巧。”说着一壁引了我进去。
眉庄在莹心殿的后堂里躺着,我瞧她并无睡意,不由打趣道:“平⽇里顶爱睡的个一人,如今么怎倒不困了。”
眉庄见我进来,随手从妆台上拣了枚⾚金长簪挽一挽头发,抱怨道:“人家里心烦腻的很,你还一味说地笑话儿。”
我见她烦恼,便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气,道:“可是了为太后与皇上?”
夏热的季节,眉庄只穿了一⾝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柔纱寝⾐,脸上带着一抹焦灼烦恼的神气。她修长⼊鬓的细眉如新月一钩,轻扬而起,“你既道知,自然也该明⽩我烦恼什么。”
我半是玩笑道:“事情已然去过多年,姐姐还在生皇上的气么?”
眉庄一向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与不屑,“生气么?我得觉连为他生气都不值得。然虽事情去过那么多年了,我冷眼旁观,是只
得觉此人越来越叫人心凉。”眉庄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意划过,留下一串利落而清浅的音调,“如比你、如比徐婕妤、如比傅如昑,我只得觉对他笑或是哭,是都不值得。”眉庄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疏淡,“譬如嬛儿你,对他有还多少真心呢?抑或是你可是纯粹为他而回宮?”
我起⾝,几乎抑制不住己自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是都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是的,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无
无求。”
眉庄嗤地一笑,
満的红
如一双鲜妍的瓣花,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我倒是想有
有求,不过是他给不起罢了。”她紧一紧发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 “这两⽇我也真是尴尬,偏叫太后支着挤在皇上和徐婕妤中间,多少不自在。我只瞧着徐婕妤对皇上分十上心,而皇上呢,却只对她腹的中孩子上心。”
我粲然一笑,“你也发觉了徐婕妤的心思么?”
“从前我不过得觉她
子平和,是不个争宠生事的人。如今处得近了,却原来她对皇上大有情意。”眉庄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哀戚之情,“是只她到底还年轻,哪里道知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厉害!”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几乎如针一般扎到心上,若在从前,我或许会因这四字而失声痛哭。然而此时此刻,痛楚的感觉不过一瞬,取而代之的已是⿇木的感觉。
伤心么?也曾撕心裂肺,痛不
生。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只得觉
了为
样这的人是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木而已。
眉庄的容⾊淡然了下来,伸手拨一拨窗前垂着的吊兰的叶子,“徐婕妤对皇上的情意,我自认是万万做不到的。以所太后无论多想我能再服侍皇上,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眉庄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我到底按捺不住,劝道:“太后毕竟是太后,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切莫太违逆了太后的意思。”
眉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湖⽔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的她
音声听不出任何感情,“我自会把握分寸的。”
而眉庄的分寸,在三天后的个一夜里传到了我的耳中。若非李长亲口告诉我,连我己自也不能相信。李长附在我耳边道:“皇上今晚宿在了棠梨宮。”
彼时我换过了家常的杨桃⾊蝶纹寝⾐,在正喝槿汐亲手煨了两个时辰的七翠羹。李长一说,我差点没拿稳汤盏,险些泼在了己自裙上。
自我离宮之后,后宮众人视棠梨宮为不祥之地,连眉庄迁居之后玄凌亦是一步也不肯踏⼊,偶然对眉庄的召幸,也不过是召到仪元殿东室而已。而如眉庄所言,自我离宮的第一年后,玄凌再未召幸过她。如今陡然一句“宿在了棠梨宮”,别说是我,连曾经侍奉过眉庄的小允子也是暗暗咋⾆。
李长笑眉笑眼道:“是这贵嫔娘娘的喜事,也是太后一直盼望的事啊。何况皇上从前不喜
棠梨宮,如今娘娘已然回来,自然也没什么忌讳了。”
李长的一言即刻点醒了我,玄凌与眉庄此举,未尝是不太后长久以来授意的结果。再细想之下,如今徐婕妤与我专心于安胎,安陵容与管文鸳一被冷落一被噤⾜,玄凌⾝旁无人,正是眉庄复宠的好时候。
李长若无其事道:“今⽇皇上去棠梨宮前,惠贵嫔还被太后召去了颐宁宮说话呢。”
李长的话点到为止,我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本宮倒有一事要请教公公,皇上样这宿在了棠梨宮,是不事先吩咐的,敬事房的彤史可记档了?”
李长一愣,猛地一拍脑袋起⾝道:“奴才糊涂,奴才可浑忘了。”
我用银匙不经意地拨着汤羹,“本宮是想,皇上宿在了棠梨宮,按理公公也该侍奉在那里的。可如今公公从从容容出来,本宮便猜测或是皇上或贵嫔打发公公出来的。既然公公出来了,又平时事多,或许忘了叫在彤史上记了一笔也未可知,以所提醒一句罢了。”
李长忙陪笑道:“原是惠贵嫔说用不人在外头伺候了,就打发了奴才们出来。贵嫔自和皇上在吃酒,奴才们也就躲懒了。幸得娘娘提醒一句,否则奴才可要误事了。”
我忙让道:“彤史误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本宮也不过是想若是这一遭姐姐有幸有了龙种,彤史便是凭证。如今公公了为本宮一句话兴师动众赶去反而不好了,回头叫人在皇上的起居注(1)上注上一笔也是一样的。”
李长诺诺答允了,自回仪元殿去,只等天亮时分再去棠梨宮
玄凌早朝。
如此一回之后,眉庄也不向我提及。我偶然问了一句,玄凌亦是只抚着额头向我笑道:“那⽇本是在惠贵嫔那里吃酒的,不曾想朕几⽇劳累下来酒量如此不济,几杯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我也不作他想,此后几⽇,眉庄既不热络,玄凌也不急切,偶尔想召眉庄陪伴,却是采月来回禀了⾝体不适。如此,玄凌问过几次之后也不再提及了。
我思虑着己自⾝子⽇重,已是六个多月的⾝孕了,再样这⽇⽇束腹,对胎儿亦是不好,便叫浣碧请了温实初来,想好好与他商量个对策。
温实初来得倒是快,听完我的疑虑,道:“生绢束腹到底是不长久之计,是只一来娘娘束得是不太紧,二来也是束得得法,倒也是不太要紧。如今可以逐渐更束得松些,等过上半个多月,人人看顺眼些也就好了。
我为难地看一眼己自的腹小,轻轻舒了口气,叹道:“不知为何,本宮总得觉
己自肚子着看稍稍大了些。若非如此,也不必⽇⽇束腹唯恐伤了胎儿。”
温实初的神⾊微微有些恍惚,佛仿游离天外一般,魂不守舍。他很少在我面前有样这不专注的神⾊,我完说片刻,他犹自怔怔出神,佛仿在思味什么难言之事一般。我不觉诧异,轻轻咳嗽了一声,唤道:“温大人。”
他须臾才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嘲红之⾊,掩饰着迟疑道:“微臣有件事思虑良久,一直不敢确认是否要告知娘娘?”
我见他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哑声道:“你只管说,是是不胎儿有什么不好?”
温实初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实其也是一件喜事。”他略停一停,道:“娘娘腹中所怀,是双生之像。”
我几乎有瞬间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佛仿
个一⽔球被人用力摁到了⽔底,又遽然腾了上来,那种无可言喻的惊喜。良久我醒神过来,已是含了大巨的喜悦和
欣,“你是不诓本宮吧?”
温实初头摇道:“微臣在宮中侍奉多年,这点把握是还
的有。”他依旧是那副迟疑不安的面孔,“是只,此事娘娘不要让外人得知才好。”
我旋即明⽩,若被旁人知晓我怀有双生之胎,只怕更要引人注目,下手害我的孩子。
浣碧在旁蹙眉凝神道:“姐小回宮不久,宮中敌我难分。若放出消息说是双生子,只怕就会有人自投罗网了。”
我睨她一眼只不说话,径自摇着团扇,把本就清凉的风扇得凉意更深。温实初微微变了脸⾊,道:“碧姑娘这话错了,碧姑娘所言是兵行险招,究竟是娘娘的胎儿要紧,是还敌我之分要紧!”
温实初这话说得急,连一向温良敦厚的神⾊也见厉⾊。浣碧自知失言,低了头再不敢言语。
我缓缓摇着团扇,轻盈的凉意如拂面之风,带着殿外漏进的几缕花香浓郁。“分出敌我自然要紧,否则敌友不分,岂非如置⾝悬崖。是只要以本宮的孩子做赌注,本宮是万万不能的。实其要分这敌友,实在也不必牵扯上孩子。”我的
角轻扬起柔软的弧度,“本宮自有打算。”
这一⽇天气甚好,盛夏午后的暑气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消弭殆尽。空气里残存着雨⽔清甜的气息与夏⽇盛开的花朵才的有甘美纯
的热烈芳香。我换过一袭柔软轻薄的晚霞紫系襟纱⾐,整个人似裹在一团烟雾之中。领口亦只绣几朵枝叶
绵的浅⾊鸢尾,配珠⾊百褶裙。发间簪一枝粉⾊珍珠圆簪,零星点缀几朵珠花,朦胧如烟霭,直如新柳娇花,临舂初绽。
颐宁宮里静悄悄的,偶尔听闻几句笑语声传出来,正是玄凌陪着太后在说话。
太后的神气清慡了许多,玄凌亦只一⾝藕灰⾊纱衫配着⽩绸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也难怪他⾼兴,徐婕妤的胎像既稳,他便少了一桩心事。
我盈盈拜倒,笑道:“太后的气⾊越发好了。”
太后忙叫我来起,笑着向玄凌道:“莞妃这孩子也忒守规矩了,哀家跟她说了多少次有了⾝孕可免了礼数,她偏不听。”
玄凌笑容満面望着我道:“莞妃对⺟后的孝心和儿子是一样的。”他打量我两眼,微有诧异之⾊,“你的肚子倒是又见大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经已羞赧低头。太后的目光亦落在我⾝上,含笑道:“莞妃的肚子看来起倒是比寻常那些快五个月的肚子大些。”
我低低一笑,粉⽩的颊上蔓上珊瑚之⾊,声如蚊讷,“太医说,或是腹中有双生之胎。”
玄凌几乎不能相信,惊喜道:“嬛嬛,你说的可是的真?”
我含羞,越发低首,下颌几乎能碰到领口上的鸢尾花,轻轻道:“是温太医所断,臣妾不敢妄言。”
太后的笑容和善而滋润,“温太医是老实人,医术也好,想必是不会错的。”
玄凌
喜地
着手,佛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辉⾊。玄凌的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样这大的喜事,该昭告天下才好!”
我盈盈跪下,“臣妾微末之⾝能再侍奉皇上⾝边已是万幸,怎敢因腹中之子而得昭告天下之幸。何况虽是双生之胎,要是皆为皇嗣才好,若皆是帝姬则不能为皇上延续⾎脉,又何必昭告天下,引万民
动。如此荣宠,臣妾万万不敢承受。”
如此一番婉辞,玄凌沉昑不语,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太后颇有赞许之⾊,心下愈加安稳,“臣妾甫回宮中,想不因一己之事再多生事端,也想好好安胎静养,免受来往恭贺之扰。因而…”我略一沉昑,“臣妾怀有双生胎儿之事,在瓜
蒂落之前但愿再无第四人知晓。”
我的隐忧在话语中婉转道出,太后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只道:“六宮皆晓对莞妃安胎也无益处,等来⽇生产之后便都知晓,不必急于一时。”
玄凌遵从⺟命,笑道:“⺟后与莞妃都如此说,儿子自然有没异议。是只儿子得觉如此
喜之事,若无人与朕共庆,当真是惜可了。”
我深深昅一口气,“若真如太医所断,皇上还怕有没庆贺的⽇子么?既然皇上如此
喜,不若因臣妾之喜而解徐婕妤噤⾜之令吧。”
玄凌闻言,果有意外之⾊,道:“你说什么?”
我郑重拜倒,恭声道:“臣妾以三妃之份,恳请皇上解徐婕妤噤⾜之令。徐婕妤怀有皇上的子嗣,噤⾜令其心志抑郁才得前番大病,险些连皇嗣都保不住。为千秋万代计,请皇上复徐婕妤往⽇之礼,以求⺟子平安。”
乍然的忧⾊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划过,他的语中有了几分薄责之意,“危月燕冲月乃是不吉之兆,⺟后与皇后相继病倒便是应了此兆。你叫朕如何敢以⺟后的安危去保个一未出世的孩子。”他略略轩起的浓眉隐隐透露出不満之意,“嬛嬛,你一向是孝顺⺟后的。”
“是。太后垂范于天下女子,⾝份之贵无可匹敌,无论何人何事皆断断不能损伤太后。臣妾方才说得急了,亦是看太后如今气⾊好转、凤体渐安才敢进言。臣妾私心揣测,天象之变变幻莫测,或许不祥之兆已解也未可知。皇上可向钦天监询问,若当真厄运已解,不会再危及太后与皇后,再解徐婕妤噤⾜之令也不迟啊。”
玄凌默然沉昑,倒是太后微露笑⾊,缓缓道:“莞妃如此恳求,哀家倒也很想听听钦天监说的法,难道厄运当真迟迟不去么?”
玄凌忙笑道:“既然⺟后开口,儿子这就去召钦天监的司仪官来问一问,也好叫⺟后安心。”
不过一盏茶时分,钦天监的人便到了,玄凌微有诧异之⾊,“么怎是你来了?”
来人低首恭敬道:“微臣钦天监副司仪,叩见皇上万岁。因司仪吃坏了肚子不能面圣,故遣微臣来此面见皇上与太后。”他言毕,退后三步,再度拜倒。
玄凌轻轻一哂,“你倒很懂得规矩。朕此番召你来,是想问先前危月燕冲月之事。事过数月,不知天象有何变数?”
副司仪道:“天象变幻主人间吉凶之变。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然虽天象不可轻易逆转,然而人为亦可改天象之势。”
玄凌凝神专注听着,片刻道:“那么如你所说,如今天象如何?”
副司仪恭谨道:“危月燕冲月乃是数月前的天象,这数月內风⽔变转,⽇月更替,危月燕星星光微弱,隐隐可见紫光,大有祥和之气,已过冲月之凌厉星相。依微臣所知,已无大碍。否则,太后如何能安泰康健,坐于凤座之上听微臣禀告。”
玄凌似有不信,“果真如你所言,为何皇后依旧
绵病榻,而钦天监司仪为何不早早禀明此事?”
副司仪道:“危月燕冲月,月主
,乃女子之大贵。天下女子贵重者莫若太后。微臣私心为以,太后才是主月之人。皇后然虽亦属月,然而人之生老病死,既受天象所束,亦为人事所约。如今天象祥和,太后病愈,可见皇后娘娘之病非关天象而涉人事,微臣也无能为力。至于钦天监司仪为何不早早禀告,皇上可曾听闻,在其位而谋其事。而微臣则认为谋其事才能保其位。正因天象不吉,皇上才会倚赖钦天监,司仪才有俸禄可食,有威势可仗。若天象从来平和,皇上又怎会想起钦天监呢?不过是清⽔衙门而已。”
副司仪答得谦谦有礼,然而语中极有分量,不觉引人深思。玄凌微微一笑,“你乎似很懂得为官不正之道。”
副司仪答得简短而不失礼数,“微臣懂得,却不为以然。”
玄凌的嘴角蕴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略带一抹
赏之情,是只笑而不语,着看太后。太后轻笑道:“哀家久久不闻政事,皇帝何必笑看哀家。”
玄凌眼角的余光落在副司仪不卑不亢的容⾊上,澹然而笑,“儿子是得觉他做个一副司仪惜可了。”
太后恬和微笑,带着一抹难言的倦⾊,轻轻道:“皇上懂得赏识人才,那是最好不过。”太后转头看向我,笑容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幽幽湖⽔,“不若皇帝也问问莞妃的意思,皇帝是不一直赞赏莞妃才情出众么?”
玄凌看我,含笑道:“嬛嬛,你也说一说?”
我欠⾝,正⾊肃容道:“臣妾闻古语有云‘牝
司晨,惟家之索’,臣妾乃区区妇人,怎能随意在皇上面前议论国事?(2)且皇上乃天下之主,员官的赏罚升降自可断之。臣妾可以在后宮为皇上分忧,但前朝之事,万万不敢议论。”
我说得言辞恳切且决断。玄凌不置可否,太后也只置之一笑。
副司仪微一低头,思忖着道:“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玄凌含笑,闲闲道:“你且说来听听。”
“太后厄气虽解。然而臣夜观星像,‘前朱雀七星’中井木犴与鬼金羊二星隐隐发乌,此二星本为凶星,主惊吓,故多凶,一切所求皆不利。朱雀七宿主南方,正对上林苑南角,臣多嘴一句,可有哪位娘娘小主双亲名中带木,近⽇又受了惊吓灾厄的?”
玄凌眉间一动,沉默良久,“上林苑南角宮宇不少,长杨宮、长舂宮、长和宮、仙都宮、营寿宮都在那里。是只双亲名中带木的…安比槐,的她生⺟佛仿叫做…林秀。”
我微微失⾊,“安妹妹⽗亲是叫安比槐不错,至于她生⺟的闺名,连臣妾与眉姐姐都不晓得。”
太后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金丝楠木佛珠,淡淡道:“她近⽇受的惊吓灾厄还小么?”她只着看副司仪,“你且说要么怎做?”
副司仪叩首道:“并无大不妥,是只星宿不利,恐生不祥之虞,还请静修为宜。”
太后微微颔首,“她是该安静修一修心思。”
芳若奉了点心上来,闻言吃惊道:“皇后久病
绵,听闻一直是安贵嫔近榻侍奉。病中之人
虚亏损,安贵嫔又逢星宿不利,安知不会有所冲撞?”
玄凌犹疑道:“皇后卧病以来是安贵嫔侍奉最多。”他微微思忖,“如此,且叫她不许进皇后宮中,静修几⽇也罢。”玄凌着看副司仪道:“既然有人坏了肚子,那么且由你掌钦天监司仪一职吧。”玄凌看住那人,“朕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季惟生。”他低首退下时恭敬而大声地回答。
我不动声⾊的微笑,亦记住了这个名字。太后扬一扬手,向孙姑姑道:“去点些檀香来,闻了这几个月的草药气,人也快成了草药了。”
孙姑姑轻手轻脚地取了一卷檀香,仔细焚上,幽幽不绝如缕的薄烟含着恬静的香气四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密
织成的网将人笼罩其中。
太后慈和的音声在深阔的內殿里听来有些不实真,“既然钦天监也说了无妨,皇帝可解了徐婕妤的噤⾜了,也好叫她安心为皇家诞育子嗣。”太后招手叫我近前,淡淡道:“为何会骤然想起要为徐婕妤求情?”
“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我轻缓地斟酌着言辞,亦道出己自的心思:“臣妾亦是即将为人⺟之⾝,不忍看徐婕妤⾝怀六甲而心思抑郁
受苦楚。且若⺟体心思不畅,又如何能为皇上诞下健壮的子嗣呢?若今⽇被噤⾜之人换做是臣妾,臣妾也必定満心不安。”
我说话间微微侧头,颐宁宮的寝殿西侧満満是浓绿阔叶的芭蕉,阔大的叶子被小內监们用清⽔擦洗得⼲净,眼着看那绿意稠浓得几乎要流淌下来。芭蕉叶底下还立着几只丹顶鹤,带了一双甫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羽⽑洁⽩,温顺而优雅地立独着,躲在蕉叶下乘凉。见人也并不惊慌,只意态闲闲地缓缓踱了开去,恍若无人之境。
太后顺着我的眼光望去,亦有动容之态。良久的沉默,我几乎能听见己自的心跳,缓缓地数着,恍惚是漏了一拍。太后终于微笑,眼底皆是深深的笑意,向玄凌道:“不涉政事,德及后宮,公允严明,哀家很是欣慰。”
我忙要屈膝,口中道:“太后盛赞,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扬一扬脸,对孙姑姑道:“扶莞妃坐下。”太后拉过我的手,细细道:“哀家原先瞧着你虽聪慧,然而总不及惠贵嫔大气。自你回宮之后,哀家时时冷眼旁观,你提醒祥嫔小惩大戒、为徐婕妤安危冒雨求见哀家、不倚宠⼲政、敢为徐婕妤直言,实在是难能可贵。果然皇帝眼光不错,你的确当得起皇帝对你的宠爱。”
我低首,微微露出几分赧⾊,“臣妾承受皇恩,不敢辜负。”
太后愈加満意,“甘露寺几年,你是练出来了。”说着笑向玄凌半是嗔怪半是抱怨,“皇帝⾝边是该多些如莞妃和惠贵嫔一样的贤德女子,而是不如安氏、叶氏之流。且当⽇杨芳仪一事,皇上关心则
,未免急躁了些,实其该当好好推敲的——宮中人多手杂,杨芳仪未必是心思样这深远狠毒的人。”太后的神⾊渐渐郑重,“傅如昑之祸哀家想不重见,杨芳仪是否冤死哀家亦不
计较,皇上⽇后留心就是。”
“儿子也是不真要梦笙死,只不过让她先得个教训罢了,来⽇再细细查问。谁知她气
样这大,儿子也甚觉惜可。”玄凌眼角微有愧⾊,低头道:“儿子谨记⺟后教训。”
太后半是叹息,“你要真记着才好,口不应心是无用的。”
玄凌藕⾊的袍子被殿角吹进的凉风拂得如流连姹紫嫣红间大硕的蝴蝶的翅,“儿子有如此贤妃,⺟后所言的不贤之人也不⾜为道了。”
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我与玄凌也告退了。
转⾝出去的个一瞬间,我瞥见帘子后芳若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
若无芳若,我如何得知太后亦有怜悯徐婕妤之心。若无这些事,我如何能成为太后眼的中贤德之妃,得她如此赞许与疼爱。
便如眉庄,有太后的支持,我的全安、我的地位才能暂得保全。
想到此节,我遥望碧天⽩云,从容微笑出来。
注释:
(1)、起居注:起居注有两种含义,一为皇帝的言行录;二为职官名。
(2)、出自《新唐书 文德长孙皇后传》。原话为“牝
司晨,惟家之索。妾以妇人,岂敢愿闻政事?”牝
司晨,比喻妇人专权。唐太宗道知长孙皇后深明大义,此因下朝后以经常都要和她谈起家国大事。但她却很郑重说地:“牝
司晨,惟家之索。我是妇道人家,怎能随意议论家国大事?”太宗不听,是还对她说得滔滔不绝,但她始终却沉默不语。以此来彰显后妃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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