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六、虽是亲侄犹相疑
夜幕降临了,汉江上空刮起凉爽的风,燥热的秋老虎渐渐退走,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腥血与烧焦气息,这原本是个宜人的夜晚。
于竹抱着胳膊,冷冷看着江岸那边,在那里处处都是火堆,为的是防备近卫军乘夜上岸偷袭,火堆上烧着的除了柴木之外,还有人的尸体。
白天的大战之中,先是近卫军用火炮给附庸于蒙胡的探马赤军一定伤害,接着又是高丽人乘机渡江,企图夺回汉
,可是在近卫军面前做了缩头乌
的探马赤军这个时候却展示出异常强大的战斗力,只是一个反冲锋,高丽人在汉江北岸留下了千余具尸体或伤兵之后,不得不中止了渡江行动。
“于太尉,明
能不能让贵军发炮,接应我军行动?”
同于竹一起站在船上的是高丽大将崔明铉,这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白天时曾非常骄傲地对于竹说,他们完全有能力赶走蒙胡,无须宋国支援,但现在却一口一个“太尉”实际上于竹在近卫军海军中只是一个船长,根本当不得“太尉”这样的高阶武官称呼。“老规矩,响一炮一百贯。”于竹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这这也太贵了些,贵国向来仁义,贵国天子也一向大方,于太尉,能不能打个商量…”
“抱歉,没得商量,而且,若不是我大宋仁义天子大方,我也没功夫呆在你这里,回家抱媳妇逗孩子多好,陪着你们这些高丽人纯是浪费时间!”
于竹脸上的伤疤**了一下,他偏过脸。根本不理睬崔明铉。
“于太尉…”崔明铉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懊恼地瞧了于竹一眼,这个宋军国官的年纪也只是和他儿子差不多大,态度却比他的祖父还要傲慢。崔明铉与宋国人打过不少交道。却从未见到这般模样的宋国人。
想了想,他收敛目中的不快,低声道:“于太尉,这船上起伏摇摆,难以休息,不如上岸,下官早为太尉准备好了地方。可供太尉休息。”
“多谢,我在海上睡得惯了。”于竹终于转过脸来,上下打量着他:“大风大
都睡得着,何况这小小汉江?”
见他不明白自己言下所指,崔明铉咬牙道:“是这样,于太尉远道而来助我高丽。下官心中感激,略备了一些土仪,敬请太尉笑纳。”
于竹闻言大笑,又转过身去:“土仪你自家留着吧,我对泡菜狗
什么地没有兴趣。”
他也知道崔明铉说的土仪肯定不是泡菜狗
,但是对于于竹而言,金钱不是什么有
惑力的东西了。东胜洲之行中。他赚得的钱已经足以让他这一辈子过得舒舒坦坦,而且如今他女人在
求也入了大农场地股,于京东有一片农场,子孙的产业也早已经赚得。他继续在近卫军中服役,只不过是他习惯这种生活罢了。
有时候他自家想想也觉得一切有如天翻地覆一般,十年前那个顽皮好斗的小混混儿,如今却是冷静严肃的近卫军船长。
“这个…于太尉,要不下官将那土仪给你送来,你且等一等。”崔明铉对着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随从快步下船,上了一艘小舢板,过了好一会儿,岸边上影影绰绰地划来一艘乌篷船,船头上站着四个女子,虽然因为夜
的缘故,看得不甚清楚,但从身材来看,倒是
婀娜的。
“太尉远来辛苦。身边也无人服侍。这四个是下官送与太尉,照顾太尉起居地。”崔明铉笑道。
“哦?”于竹目光扫过这四个女人。
出几分兴趣来,这让崔明铉很是奋兴。然而,于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如坠谷底:“多谢好意,只是军纪森严,你令他们送回去吧,否则的话,莫怪我言之不豫。”
崔明铉初时还以为于竹是装腔作势,但紧接着,于竹吩咐道:“那乌篷船若敢靠近,就撞沉它!”
崔明铉这才知道,于竹不是在开玩笑。他心中一边咒骂,一边还得继续赔着笑脸:“于太尉不贪财不好
,实有古时名将之风,下官佩服,佩服!”
于竹没有理会他,他现在心中想的是李锐,这家伙如今不知道正在做什么。
李锐此时正屏着呼吸,死死盯着眼前的蒙胡,那蒙胡神态倨傲,看他时目光多少有些不屑。
“主人问你,你真是李万户总管的侄儿?”蒙胡身边地舌人问道。
“是,正是。”李锐点头道。
他如今身裳褴褛,人也瘦了一圈,因为缺乏充足睡眠的缘故,他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微微的皱纹,也让他显得老气。
那蒙胡还要再问,突然屋外传来声音:“真是我侄儿么?”
接着,李全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李锐霍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叔父,然后猛然拜倒,哽咽着道:“叔父!”
二人十余年未曾见面了,李锐的模样与当年比有了很大变化,不过二人身上血脉的缘故,长相还有五分相似。李全一把揽起他,也不由得哽咽起来:“好侄儿,好侄儿,果然是你!”
对于李全来说,李锐可能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初彭义斌击败他后,便将他全家杀得
光,倒是李锐在
求还得以保全。原先的蒙胡与舌人都退了出去,二人拥抱了许久,李全这才松开手,仔细看着自己地侄子。
如今李锐的身材比他还要略高些,虽然瘦,但很结实很有力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李全注意到李锐右手的小指头不见了,变了颜色问道:“你指头是如何了?”
李锐黯然头摇,却不肯说话。他不说话胜过说话,李全抓着他的胳膊道:“可是受了我的牵累?”
在李全想来,自己叛宋,那么留在
求近于质子份身的李锐肯定不能活了。故此当严实告诉他带了他侄儿来后,他还将信将疑,先请了一个蒙胡来试探,自家在外头偷听,待觉得他说得都对,这才进来相认。
虽然认定了李锐的份身,但李全心中还是充满怀疑。
求为何没有处死他,而他又是怎么样从那岛上逃回来,又如何落到严实地手中。
看李锐模样,这一过程当中,他定是吃了不少苦。
“叔父…”
一开口李锐便哽咽了下,然后定了定神。这才道:“叔父起事之后,侄儿在
求便处处受人歧视,侄儿原先在
求海关任职,也算体面,但竟然被赶去清扫大街…侄儿为势所迫,不得不书血书与宋国天子…”
他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如何用血书骗取大宋天子信任,如何又加入
求近卫军。在近卫军中又如何受到歧视与不信任,等台庄战后过了半年才被调至徐州。在徐州他听说李全还活着,便杀了上官昼伏夜行,好不容易潜至河北,又如何险些被当作
细处死,最后不得不搬出李全地名头才被严实接见,恰好严实要来朝见拖雷,故此被一同带了来。
李全听得唏嘘不已,最后再次将他揽入怀中。相对垂泪道:“我兄弟三人,便只剩余你这么一支血脉,锐儿,你且放心,如今愚叔在大元国任万户兼辽东总管,深得大元皇帝信用,你便是我嫡子一般,少不得与你一个清贵闲适的位子!”
他这言语中有些试探之意,李锐抱着他大哭道:“国仇不共待天。叔父。若不灭敌国,亡基社稷。毁其宗庙,如何能解侄儿心头之恨?侄儿不要清贵闲适之位,只愿为叔父帐下一马前卒耳!”
“你放心,你放心!”听得他说出这种狠话,李全也觉得快意,他摇了摇李锐地肩膀:“今晚你且安歇好,愚叔会护着你,来
待陛下东征归来,愚叔必奏明陛下,授你军职!”
“陛下东征…可是东征高丽?”听得此话,李锐抹了抹泪水问道。
“是。”李全慢慢推开李锐,盯着侄儿的眼睛。
“若是如此,叔父,大事不妙,侄儿来时恰好看得一份军报。”李锐顿足道:“为救高丽,宋国近卫军水师早就在耽罗岛停泊,只等蒙胡…只等大元过得汉江,便中途截断!”
“竟有此事,你为何不说与严万户?”李全惊道。
“此等消息,必是大功一件,当然得留与叔父!”李锐道。
李全却顿足长叹,他瞅了侄儿一眼,到嘴的责备话语却没有说出来。侄儿虽然是为他邀功的一番好意,可却显出气量不够大的一面了,不过这倒是与他小时有几分相象。
“还有其余军情么,愚叔听得严万户说,彭义斌那狗贼有些不安稳了?”顿了顿之后,李全又问道。
“此事不足为虑,好教叔父得知,彭义斌不过是虚张声势。”李锐道:“侄儿虽是受歧视,在近卫军中职微权轻,但与侄儿一起的几个好友如今却权重,那于竹叔父还记得么,就是总与侄儿一起胡闹的那个,他如今已经是近卫军水军船长了。”
李全点点头,又拍了拍李锐地肩:“好侄儿,你且歇着,愚叔这就遣使者将消息报之陛下,少不得你地功劳!”
才出门,他象又想起事情一般,回头道:“因为有战事的缘故,如今
令森严,你夜里莫
跑,有事情便唤人来找我。”
“是,多谢叔父!”李锐行礼道。
出了门之后,李全双眉紧锁,快步走到自己府邸正宅处,那里灯花通明。进得门后,他马上拜倒在地:“陛下,确实是臣侄儿。”
他所拜地正是拖雷,号称御驾亲征的拖雷,实际上在打到汉江边上时便已经回国,如今在高丽征杀的并不是他自己。他亲手扶起李全,笑道:“李卿家中亲族微少,既是你亲侄,便与你地儿子一般,朕要封他一个大大的官职,也让你这当叔父的有面子。”
李全起身闻言,马上头摇道:“不可,不可,陛下,臣与这侄儿十余年未曾见面,他虽然言语之中没有破绽,但臣却不得以私废公,不得不防。陛下不可任其军职,也不可将位高权重之职授予他,免得有个万一,臣便无面目见陛下了!”
李全的顾虑并非多余,李锐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面之辞,即使是真的,也不能担保他是否还象小的时候那般,一心想为叔父效力。心底深处,李全不太相信
求地教育能将打小就崇拜自己的侄子拉过去,但无论是从谨慎上说,还是为了在拖雷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李全都不能不提醒拖雷。
拖雷笑道:“朕信得过你,只要你李卿信得过你侄儿,那么朕便信得过你侄儿!”
这话语让李全心中一暖,与一昧强势的晚年铁木真不同,拖雷很懂得些安抚部属臣下。李全称谢之后又道:“臣那侄儿说,宋国果然派了战船,
在汉江、鸭绿江截断我军归路。”
“汉江由得他去,朕需要将宋人的水师吸引在高丽,也将宋国天子的注意力引到高丽来!”拖雷笑道:“只是这鸭绿江…咱们既要在高丽北部屯田牧马,就须得不让宋人断了鸭绿江,李卿,这要靠你了。”
“臣明白。”李全道。
“大名府彭义斌那边呢,他们调军可是虚张声势?”拖雷又问道。
“陛下明断千里,我那侄儿说彭义斌确实是在虚张声势。”李全道。
“料想如此,我若是大宋天子,也必不会为着高丽真正打上一场。”拖雷沉
了会儿,又将话题转回到李锐身上:“你这侄儿既是在
求呆了十年,又曾经从军,想来知道
求人的火炮了?”
李全摇了头摇:“此事事关重大,臣还未曾探问。”
“若是他能将
求火炮铸法带来,朕必不吝厚赏,李卿,你好生安抚于他,勿要冷了壮士之心。”拖雷道。
直到现在,台庄的火焰仍是蒙胡心中挥不去的恶魇,之所以在河北采取守势,关键原因就在于,蒙胡还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对付得了那火炮战法。除非打宋国一个出其不意,否则在宋国人预设的战场之上,凭借蒙胡地实力,几乎不可能击败宋人。
“臣遵旨。”李全也是精神一振,如果有了火炮,甚至宋人的水军都不再有那么可怕,若是在鸭绿江口两岸置炮台,宋国战船还敢擅入如入无人之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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