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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零、乡音未改心已衰
 孟希声乘的也是乙字一零六客运列车,这种客运专列,除去普通的座位之外,还有专供富贵权势之人用的包间,他与一干手下,在进自己包间的时候,看得对面包间前,一人军情司的大汉板着脸站着,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看到孟希声时,那大汉马上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都督。”

 从求出来的人,少有不认识孟希声的,有的当初是孟希声亲自送上求,有的则在十余年里常见着孟希声在淡水或者基隆出没。特别是孟希声被任命为南洋都督之后,位高权重,求各部门多少都得与他打交道。

 孟希声明知故问地向那包厢呶了一下嘴:“是谁呢,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大汉嘴抖了抖,然后苦笑道:“都督,保密原则,不过若是你想知道,尽管进去就是,上头规定不准我们说,却不说规定不准有人与他接触…”

 孟希声好奇心更是大起,他示意手下将行李搬进包间,自己去推那门。门一推开,里面的人都是向这里望来,见是孟希声,除了那老人外都起身向他行礼。

 “史老先生,别来无恙?”孟希声笑地向众人还礼,然后对着那老人一拱手。

 这个老人,便是被赵与莒放逐到求已经七年的史弥远。初到求时,他颇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养花种树自娱,反正在生活上赵与莒并未亏待他,不仅供他衣食,而且每个月都还发给他丞相的半薪…并不是赵与莒心软。而是在赵与莒上位问题上,史弥远是有大功的,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在争夺权力上,既然史弥远已经彻底失败,赵与莒犯不着在这样风烛残年的老头儿身上出自己心狭隘的一面。在沉寂了两年之后,史弥远开始申请在求四处走走,赵与莒接到报告后并未反对,只是命人“严加保护”这才有史弥远走到哪儿都有八个军情司地紧紧跟随之事。

 “孟都督。听闻你在细兰洋做得好大事业。”史弥远慢地还了一个礼,淡淡说了一句。他也认为孟希声。

 此时所谓的印度还只是一个地理名词,根本没有一个叫印度的国家,印度洋这个称呼也不存在,孟希声很自然地将那一大片洋面称为细兰洋。就象赵与莒将后世的太平洋称为东大洋一样。

 “史老先生离乡已久,来此之后是否别有感慨?”孟希声笑道。

 这是难免的,姑且不说史弥远在淡水幽居时,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门以讨教治国方略之名,将一些新的治国理念灌输给他,单单是来自临安的报纸,上面介绍的各种信息,便足以让这个老巨猾的权臣重新思考一些事情了。

 最初时,他对赵与莒是满怀痛恨地。只觉得自己千挑万挑,却挑出了一只白眼狼来。不过形势比人强,到得炎黄四年大宋光复中原,他发觉此前历代天子名臣花了百余年时光也未曾实现的梦想,当今天子亲政仅仅是五年间便实现了,那种恨意便被一种更大地失落感冲淡了---若不是他挡着天子亲政的道儿,那么他如今还是大宋丞相,这中兴名臣之首,自然是非他莫属。

 到得他这般年纪,对利禄之类的会看淡,但对于身后之名却越发地重视起来。如今他精神虽是尚好。在求时也勤于保养。但自家事自家知,‮体身‬的衰弱让他意识到。自己时无多,再也不会有机会扳回,那么如何尽可能地给自己身后留个好名声,便成了他思夜想地问题。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试探着向皇帝上书,乞求能够生返故土,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赵与莒不但准了,而且还说要在临安见他。

 “官家治国之能,非凡人所及。”良久之后,史弥远如此回答孟希声。

 “呵呵…”孟希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与他多说,转到求上来:“我有年余未去求了,不知求如今情形如何,史老先生从那儿来,当有教我?“很好,我来时看求时报,说是人口普查已经结束,整个求五府之地,共有人口二百五十万,近半为十四岁以下孩童。”史弥远毕竟治国已久,对于最能反应太平‮定安‬与否的人口数据最为感。

 求作为一个移民岛屿,人口在年龄上有两大特征,一是孩童多,二是青壮多,至于老人,在人口中的比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求人口增长带来的一个问题便是公署财政支出增加,那么多孩童都需要教育,需要衣食,这就使得求产生的利润大多都被这些孩童用去了。在这些孩童身上花钱,赵与莒从来不吝啬,在他看来,哪怕修铁路修得慢些、建工厂建得慢些都没有关系,而给孩童的教育若是慢了,就意味着一代人受损。

 两人聊了一下求的情形,史弥远发觉这个孟希声虽是年轻,谈吐上倒甚是可亲,没有因为得到天子重用而轻狂傲慢,神情始终是笑嘻嘻的,便是他稍稍讥刺几句,也不曾面红脖子。此人城府甚深,试探不出什么来,史弥远便将话题转到大宋疆界之外:“孟都督,听闻你是自细兰回来,可是回京述职?”

 “正是,陛下规定了,象我们这般常年在外地,每两年得回京述职一次。”孟希声半真半假地回应道。老夫当初闭目听,只道天下只有大宋、金、大理、西夏、蒙胡,最多再加上什么高丽倭国,根本不曾注意过细兰…孟都督自细兰回来,当熟悉此国风物,旅途漫长,不知孟都督可否说与老夫听听,也让老夫长长见识?”

 他一口一个老夫。终究还是有些倨傲,孟希声捡着一些稀奇地,特别是细兰的一些物产说与史弥远听,史弥远捻须颔首,不停地问,当得知细兰岛上两族相争,致使百姓纷纷逃至高郎步港请求大宋庇护时,史弥远叹息道:“当如是耳,当如是耳…昔日唐太宗问诸臣何以御外。魏征谏言曰,偃革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天子深得其中三昧矣。”

 孟希声却‮头摇‬道:“史老先生,若仅是如此,便不会有高郎步港了。那可是我大宋水师驱逐大食商之后夺来地。魏征所言,虽说也不见得太错,但终究是消极了些,如今我大宋国势蒸蒸上,百万虎贲之士,亿兆勤勉之民,岂可文恬武嬉坐等远人来朝?我华夏之炮,自当为我华夏之犁铧开壤,大宋之士子。自当为我先贤之学说传道。”

 史弥远笑而不语,懒得与他争执。又将话题转到了其余话题之上。

 从庆元府至临安,也不过是**个钟点的事情,他们聊了会儿,史弥远出倦意,孟希声便起身告辞。‮夜一‬无话,子夜一点时分,火车抵达临安站,虽然天色尚是全黑,不过车站站台处的汽灯点着了,他们这时抵达。自然是出不了车站的。先得在车站中地馆驿歇下,若是想省钱。也可以在车站的候车站眯上半宿。

 原本随着史弥远的军情司的人为他在馆圣里要了一间最底的屋子,但史弥远得知之后执意要换到最高层。这家车站内的馆驿最高层是五层,钢筋混凝土结构下,正好将远近景尽收眼底,只是对史弥远这般年纪地人来说,爬起楼来有几分艰难。

 待得天光大亮时,史弥远如同在求时一样,用了水马桶,在阳台之上站立良久。火车站在原先地武林坊,他所处的顶层比起临安城墙都要高上几分,虽然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外观上却还是尽可能保持着临安古建筑风格。从此处望去,向北可以看到城墙外地楼宇工厂,不少工厂的锅炉正在冒烟,看上去倒象是炊烟冉冉而起。在城墙之内,仍是飞檐斗拱画阁楼台,原先靠着城墙一圈地贫苦人家的破烂屋子,如今被拆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富商巨贾与高官显贵扩大的园林。

 变化最大地是街道,原先除了御街之外,临安城中的街道都很狭窄,便是御街,也与汴梁的御街不可同而语。不过现在则不然,随着贫民搬迁至距离工厂更近的城墙之外,大规模的道路规划与建设使得临安的街道有了极大的改变。道路更直、更宽且不去说,道路两侧的绿化隔离,将马车道与人行道分隔开来,并且在许多稍宽敞的地方,都留有街边花园,或是一眼活泉,或是一座小亭,总离不开绿色。虽然是年底地冬天,草木凋零,可在高处望去,还是让人觉得景常驻。

 史弥远默然无语,若说收复中原是天子的武功,那么眼前这座美丽地城市那便是天子的文治了。

 史弥远回到临安的事情,只有赵与莒和崔与之知道,史弥远自家也甚为谨慎,在向皇帝禀报已经到了临安之后,便守在馆驿之中寸步不出。赵与莒得到军情司的报告后心中也甚是欣慰,史弥远在扶他上位上毕竟立了功劳,很多赵与莒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史弥远都代劳了,他对于大宋是有大过的,但对于赵与莒个人而言,他又是有功的,他能够有自知之明,不再兴风作,那么赵与莒也就可以保他一个善终。

 一晃眼便是半个月过去,年关已过,史弥远却始终未曾得到天子接见的消息,饶是他这些年来在求磨得耐十足,却也不住有些狐疑。自己原本只是乞求归乡养老,天子却把自己召京中,可入京半个多月,却又不见自己,天子心中究竟想如何安置自己?

 炎黄七年节的夜晚,临安城中金吾不,鞭炮声连绵不绝,焰火经夜,临安城的上空有如白昼,史弥远看到不只一个地方冒起了火光,水龙队尖锐地哨声也四处响起。喜庆虽然带来了热闹,但也带来了比平时更多数倍地火灾,好在临安府应对及时,水龙队没有放假,又加调差役,这才将火灾迅速扑灭,未曾酿成大祸。

 火车站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再复往日的喧闹,便是火车站地差役,除了少数值班的外,也大多回家过年去了。史弥远站在阳台前,望着临安城的万家***,他一人呆立许久,只觉得身心俱疲。在官场上浮沉挣扎了五六十年,落到最后,却是一个人在黑夜中面对繁华:热闹是别人的,而他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得有人敲他的房门。

 史弥远心中一动,不待他招呼,军情司的人便去开了门,然后怔了怔,转头对史弥远道:“史老先生,有人来访。”

 来拜访史弥远的是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物:崔与之。

 崔与之怕冷,故此身上穿得厚厚的,体态显得有些臃肿,因为刚爬了五层楼,他累得气吁吁,被几个亲随扶着,与史弥远的气定神闲相比,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史弥远与他相识,但多年未曾见过面,初见时还未认出来,崔与之缓过气来才道:“老朽崔与之,见过史先生。”

 史弥远心中一惊,崔与之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他却不敢托大,慌忙上前把住崔与之的手臂:“崔相公何出此言,原是史某应去拜见崔相公才是,只不过史某待罪之身,不好上门,才迁延至今…崔相公请进,快请进,屋里有炭火,比得外边要暖和!”

 两个老头儿这次见面之初,并没有迸发出什么火花之类的东西,他们都是宦海里游惯了的,便是心中对对方有所不齿,也不会在表面上表出来。

 入座之后,崔与之笑道:“崔某此来,首先倒是官家的意思,官家说史老孤身在临安,只怕史老寂寞,便将崔某打发来陪史老说说话。”

 “不敢,不敢,罪臣如何敢劳官家关注…”史弥远面色不变,好一模宠辱不惊闲看厅前花开花落的气度,崔与之却在心中暗暗发笑,只是面上温煦如:“史老先生曾有定策之大功,天子一不曾忘怀,这些年虽是闲置于求,却是让史老先生多看看求治政之道,也是保全功臣之意…”

 崔与之说得天花坠,唯独不提放逐史弥远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威胁到了皇权,二人绕来绕去好半晌,崔与之终于提及正事。

 “明是大年初一,陛下要祭天地,祭祀之后还要在宴喜殿设宴招待各国使臣、在京贵戚与当朝重臣,陛下遣崔某来邀史老先生参加,明会有马车来接,还请史老先生万勿推辞。”

 史弥远不知道赵与莒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因此听得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然后才应了下来。

 注1:史弥远十六岁起便为官,故此说他在官场啊沉了五六十年,实际上古人出仕担当大任的年纪远比现在人们想象的早。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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