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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不是我妹妹…

 她没有向母亲质疑照片中的男子是谁,甚至懒得询问,事后冷恺群如何对那团混乱的情况提出合理说辞。他总是有办法的,她相信。

 宁可以无知伪装一切。

 真相的底层包含了太多丑恶,她承认自己扛不起。当一个子并未对丈夫忠实,当一个母亲欺瞒了女儿,当唯一的亲人失却了令人信任的价值,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到何处寻求解答。

 因着那夜,她心中渐次发酵出一股对冷恺群的憎恨。

 也在自此之后,冷恺群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过往的轻忽如今被紧密的监视取代。他的眼光太常太常盯注在她身上,那样的复杂诡谲,那样的莫测高深。

 可是,她不去理会。大多数时间,她的神魂浸婬在半恍惚状态,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沉默。

 外界的改变,季节的递嬗,对她而言缺乏实质意义。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西边薄落,时间之轮照旧会自动往前运转。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

 心灵保持刻意的空白。

 “嗨!又是你。”放学前往T大的途中,不期然的招呼声震汤了她的耳膜。

 在一个十六岁的傍晚,放学后,她再度遇儿那双巧克力的眸子,浓郁纯厚的颜色把热量掺和进她的冷漠里。

 “贺大哥。”即使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距离上回的初见也已过了大半年,她口中还是自然而然唤出具有亲近感的称呼。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中,贺怀宇独蕴一种“大哥哥”式的温柔特质,好像她没有真心的唤他一声,就显得冷酷绝情似的。

 “唉!你仍然跟几个月前相仿,阴沉得吓人,一点也不灿烂伶俐。”他又‮头摇‬又晃脑的。

 她很自然的垂下螓首,无语以对。

 巧克力的眼突然弯低到她眼前,没有预警的捕捉到她竭力想隐藏的荏弱。巴掌大的小脸比上回见面时更清瘦,容也更苍白,有如风一吹就会化成粉末似的。

 “你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怜恤的长指轻触她颊侧。

 怜惜的感觉过贺怀宇心头。虽然他们谈不上深,可是这年轻女孩身上常见一种孤独的调调,不自觉地引人心疼。倒也不是他对她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思慕,以她的年纪,当他妹妹都嫌有代沟了。许是因为家里全部是兄弟的关系,一旦遇见惹人怜的少女,忍不住就引动了他兄长式的保护

 冷恺群那种偏执轻狂的人,想也知道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哥哥。

 “我…课业比较重,快要联考了…”恺梅讷讷的为自己找理由。好愧疚!因为他那一句…她没有把自已照顾好。虽然为此觉得歉疚是很荒谬的,她又不欠他什么,可是…唉!反正贺怀宇就是有办法让她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是吗?”他瞄了她的制服一眼。“我还以为你们学校以人化教学着称。”

 宝课太填鸭的理由被驳回!她只好继续低头无语。

 “我已经告诉过你,有问题可以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呢?”他谆谆责备着。“你一个小女孩,何苦把心事憋在肚子里?当心先天失调,后天发育不良。”

 “我不是小孩。”轻飘飘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虚无缥纱,从迢迢千里的远方传过来似的。

 “小孩子都不承认自己像小孩。”贺怀宇微微一笑。这个道理与醉酒的人永远不认为自己醉了一样。

 “我不是小孩。”她轻幽而坚定的低语“我从没有当过小孩。”

 她语气中那种苍凉的申告,将他的笑容淡化成烟。贺怀宇静静地审看着她。

 “你知道吗?”他温柔地道:“没当过小孩子的人,很可悲。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悲的人?”

 她也没有答案。是命运本身将她雕拟成可悲的塑像,她别无选择,从出生一开始,就注定了她要生活在运数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行走,只要踏错了一小步,脚底下有万丈深渊等着承接。

 女孩眼底的凄冷,又融化了贺怀宇心头的另一波体惜。总得想个办法让她开心点,即使只有短短几个钟头也好…“算了!”他话锋一转,突然兴致的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恺梅有点被他吓到。

 “去哪里?”太旺盛的生命力往往会眩倒她。

 “我请你吃蚵仔煎。”垂涎的光彩占据他的眼睛。“用餐时间,如果不找个地方大快朵颐,未免辜负了整条街的大小摊贩。”嘴角只差没挂两滴口水。

 “可是…”她下意识瞥向马路对面的大学校门。

 “你正要和冷公子碰面?”他瞪了瞪怪眼。“管他的!让那痞子担心一下也好。不过,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免得家长担心?”

 “我爸妈又出国了。”她摇‮头摇‬,眼里仍然残留着犹豫。“可是,不太好吧?你那么忙…”

 “是罗!所以你别赖在这里和我拖时间,早点填肚子,我好去忙我没忙完的事。”

 这…这…天下绝对找不到比他更霸道的人了!竟然擅自做好决定,拖着她下水。

 恺梅简直傻掉。等她再回过神,人已经坐在小吃摊,等待热腾腾的蚵仔煎和贡丸汤。

 “待会儿再请你吃削冰。”贺怀宇咬着热呼呼的丸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吃啊!快吃啊!实习医生没什么赚头,能请你吃蚵仔煎就算不错了,你还敢挑食?”

 而…令她自己讶异的,她竟真的拿起筷子赶紧扒几口,免得落了一个“挑食”或“势利眼”的恶名。

 “快点快点!”他唏哩呼噜的吃得很痛快,还一面吆喝。“待会儿我要跷班赶一场七点的电影。既然被你半路撞见,只好挟持你当人质了。”

 “什么?”她仍然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让你偷跑回医院告密吧!”他大刺剌的跷起二郎腿。“所以罗,只好挟持你进电影院。啧!真倒楣,平白无故要多付一张电影票的钱。”

 “呃…我…”这表示他要请她看电影吗?“那…好吧!”

 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八成疯了。

 不,应孩说贺怀宇痴癫了。莫名其妙地拉着只有两面之缘的国叁生陪他吃蚵仔煎,还硬要请人家看电影,举止之间显得如此天经地义,俨然自动就设定好人们会依照他的命令去执行。

 太霸道了吧?根据经验,天生的领袖性格通常源于优良的教育方式,或者特殊的家庭背景。贺怀宇的气质不凡,虽然口中把自己形容得很穷酸,其实应该不是出于泛泛之家。

 他的性格与冷恺群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却是另一种比较让人愿意遵从的方式。

 啊,她又兴起无聊的比较。

 不管了,今晚是吃蚵仔煎和刨冰和盐酥和香肠和卤味和烤玉米的良辰吉时。

 不相干的人事物,暂且撇一边去!

 * * *

 “谢谢你送我回家。”跨出车门,她礼貌的向驾驶座点点头,嘴角眉眼均出柔和的线条。

 “不客气,快进去吧!”可乐娜座车卷起螺旋状的烟堆,腾云驾雾而去。

 此情此景像极了西部片的末尾,拯救了弱女子的英雄骑在爱驹背上,踏着夜而去。

 恺梅遥望远去的车影,半晌才回身踏进庭院。

 坏了!落地玻璃透出来的**倏然提醒她,她竟然忘记拨一通电话,告知冷恺群她中途被“挟持”的事情。也许他并不在乎,更或许,他已经忘记两人要一起回家的约定。

 九点多,屋里灯影清寂。她轻吁一声,好不容易稍微昂飞的心绪,重又沉潜到底隅。

 一缕暗黑突然从路旁的树丛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歹徒!她倒一口凉气,飞快退离到对方无法触及的距离。突然之闲,母亲谆谆叮瞩的犯罪问题变得如此‮实真‬。

 有人埋伏在她家门外,冷恺群可能尚未回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向来不太理她的赵太太。如果对方掏出武器,胁迫她开门怎么办?

 “小妹妹…”不明男人踏上前一步,面部表情依然浸沐在黑魅里。

 “呀!”她忙不迭的往后退,背脊无助的抵住一株树干,断了奔逃的后路。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对方的喉嗓有若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低低哑哑。

 “你别过来!”她惊骇的瞪望着陌生人。“你再不走,我要尖叫了!”

 天!虽然生命平凡无味,但她还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委屈受辱。

 “你就是恺梅吧?我是…我是…”男人艰困的结巴着,再步上前一步,头脸终于沾染到窗内的柔和**。

 那个男人!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实真‬生活中的他,形容更加憔悴衰老,脸肤上刻着岁月的皱纹,但确确实实就是相纸上的那张面孔。

 她的脑中轰然炸开来。他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外?而且唤着她的名?

 “你别过来!”她跌跌撞撞的退开,血疯狂的送涌进大脑。

 “我不会伤害你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恳求着。“你听我说,我是…”

 “我不要听!”她惊慌失措,生怕听见任何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可是,我…我特地来看你,我是…”

 “你再不走,我叫人罗!”她狂的跑上石阶,拚命拍打大门。“开门!快开门!来人哪!”

 “等一下。”男人切切哀求。“恺梅,你听我说啊!我是…”

 门内传来急的脚步声,赵太太移动笨重的体躯,声威赫赫的镇向大门口。“谁啊?”

 她恍若在灭顶的前一刻抓住游泳圈。

 “赵太太,快开门!”她绝望的拍门大喊。“院子里有坏人,快让我进去!”

 大门霍然拉敞,她顿时失去支撑力,颓软的倒向大理石玄关。

 另一道脚步声响自她的身后,奔往黑暗的树丛里逃逸。隐隐约约,遗下一声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她的脑海混沌成一团,晕眩着。眼前望出去,是一片全然浓墨的泽,慢慢的,这片黯黑透出影像来,犹若没人显影的相纸。相片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侧影和另一个男人的正面,男人的脸,五分钟前还在她眼前晃;女人的脸,四天前飞往遥远的异邦。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她安静地过完这一年…

 有力的臂膀住她的颠踯。她恍惚地撑开眼,终于凝注焦点,停顿在一张俊逸又森严的脸孔。

 “有人跟踪你?”紧绷的喉音彷佛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她张开,声音却出不来,语气先咽。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跟踪你?”他失去耐,恶声恶气地揪着柔细的肩头一阵狠命摇晃。

 声音仍出不来,倒是泪水被他给晃出闸。

 “我…”她突然扑进他怀丧,哀哀哽咽出哭泣声。泪水浸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拘谨和防备。

 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暴在他的眼前。就只这一刻,全世界与她最相近的人,竟然是他。

 依然是他。

 冷恺群敏锐的眯起眼,从她压抑的哀泣中听出一点端倪。她的哭,虽然惊恐惶措,却不像受了袭击的那种害怕,反而肖似在藏躲什么。

 “你看见谁了?”蛮横的大手突然推开她一臂之遥,锐眸定准她的视线,不允许她躲避。“回答我。”

 恺梅悚然感到惊,脸颊紧紧埋进他前,不肯再抬头,让他猜测出方才的意外。

 她恨,恨他对她超乎寻常的了解,而她却往往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冷恺群无情的抓回她,字字句句钉进她的骨血里。“说呀!是不是“他?””

 “我不晓得!”她哭吼出来。“你别再问了!”

 如果没有选择命运的自由,起码让她得到无知的权利,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

 一道惶急的人影火速从大门飞窜进来,蹲跪在她的身畔。

 “梅梅回来了吗?”冷之谦焦虑的面容加入这场荒谬闹剧。“梅梅!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书包在院子里散了一地。”

 她无暇思考远在国外的父母怎么会突然回家,直觉就想扑进父亲的怀里寻求依慰。但是,简单的“爸爸”两个字忽地梗在喉咙间,无论如何也哭喊不出口。

 “恺梅!”卓巧丽气急败坏的加入现场,劈头先嚷出一串好骂。“你居然在外头疯到九点多才回家,也不懂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害你爸爸和我开车在学校附近绕了十几圈。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路口王先生的女儿被洗幼一空,连人都差点给掳了去!”

 “你小声一点,没看见梅梅不太对劲吗?”冷之谦不悦的低斥子,又转头慈蔼的扶起女儿,哄问她:“悔梅,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让哥哥等不到人呢?”

 “你们…你们不是出国了吗?”她茫然子着父母,眼眸失去应有的灵动。

 “合约没谈成,我们提早几天回来。”卓巧丽诸事不顺,早憋了一肚子气。“你先代清楚,放学之后到底跑哪儿去晃?”

 冷恺群的形影不知何时退离到叁个人的小小世界外,斜倚着楼梯扶手,冷眼旁观这一幕天伦图。

 “她刚才被人跟踪到家。”语音凉,在她心头迥汤成恶兆的化身。

 “什么!”冷之谦大吃一惊。

 “这怎么得了!”卓巧丽差点晕倒。“我们赶紧通知警方,请他们以后加强巡逻,免得将来发生任何意外。”

 而他们惊吓的程度绝对及不上恺梅。

 她神魂不定的移望向他。他想说什么?

 “那个跟踪者,恺梅好像见过,不如请警方带几叠“照片”来让她指认。”莫测高深的冷笑恶化了他的魔

 “梅梅,那个人是谁?”卓巧丽忙不迭地拥过女儿。

 千百串申论的语词涨满她脑海,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两只深不见底的瞳眸,幽幽锁住母亲的规线。

 “梅梅,你说啊!”冷之谦的问句与儿子一模一样,但其下的关切之情却截然相异。

 卓巧丽打个寒颤,突然被女儿直勾勾的凝望揪住口那弦。

 “梅梅…”叫声迟疑。

 “妈,是他。”她轻声低语,用着只有她和母亲听得见的音量。“我看见…那个私下和你相会的男人。”

 卓巧丽的脸容倏然刷下一层颜色,唯剩骇人的惨白,眼神不自觉地滑移向圈圈外的男子…

 那双冷眼,那种鄙夷的神色。上帝!他知道,冷恺群知道。她的脑中一阵晕眩,反而撑靠在女儿肩上。她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的隐私,原来有其他人知悉,而且,是全世界最不能让其发现的人。天!她该怎么办?

 “梅梅,你说是谁?”冷之谦凑过来想听。

 “她说的是…”

 “住口!”两个女人同时惊喊。

 无情的笑容勾跳上冷恺群嘴角。是时候了!打从她们俩侵入他生命的那一起,他不断盘算着、图谋着,为未来羽翼丰盛之后的复仇做准备。等待了这么些年,现在,该是投下炸弹为未来暖身的时机。

 他冷笑,狠绝恶绝的利刃直戳进卓巧丽的灵魂底处。“为何阻止恺悔说出那个人的身分?你在害怕什么?”

 冷之谦开始感受到异常的气氛。“你们打什么哑谜?”

 “很简单。”他享受着卓巧丽即将昏厥过去的情态。““妹妹”方才看见的人,就是她…”

 “住口!”

 第二次的阻挠发自恺梅口中。叁双眼光同时集中在她身上,或疑惑,或森冷,或煎切,各自蕴育着各自的复杂。

 恶魔的诅咒切穿空气里浮动的意绪,直想暴出血淋淋的真相。

 冷恺群面无表情,唯独瞳中深刻而讥诮的光焰,得人无法直视。

 不要说出来…她无声的恳求。

 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彷佛在嘲弄的问。

 恺梅一步一步,缓缓趋向他跟前,脸上仅剩空白和苍茫,唯有紧握的粉拳细细抖颤, 漏出心头的汹涌。

 “求求你…别让爸爸知道。”空的低语听起来没有着落,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他弯低,以同样微量的话调在她耳畔轻询…

 “你要我救赎你,第叁次?”

 当你救了同一个人叁次,他的生命便属于你。

 她垂下头,彷佛瞧见自己签订下魔鬼的合同…以自己的命运,换取母亲的全身而退。

 这么做,值得吗?她茫然自问。

 “嗯?”低低的促问要她做出表态。

 这是值得的。为了母亲,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一切都值得。

 “是。”她无力的颔首,出细白粉的后颈,不胜柔弱。

 他的眼中迸出异样明亮的光。

 “成!”

 她虚软的‮子身‬再也站不稳,晃了一晃,终于昏厥过去。

 * * *

 苍穹的颜色徘徊在亮与暗的边缘,似乎无法选择最终的依归。

 天蒙蒙亮,形成一种靛蓝和浅紫的组合。蓝色是轻郁,轻郁是她的心情。

 白昼,代表另一个新的开端。而她已经无力回到起头,去踩踏别人的舞曲节奏。如果能够,她情愿进入永夜的世界。夜的‮全安‬,像遮幕,紧紧护住她的心锁。

 “醒了?”夜的魔魅化为具体,‮实真‬的在她耳际喃。

 他以修长的指尖替代眼睛,仔细遍巡过她的眉,她的,她的清冷情调。

 手下所触碰的一切,俱已属于他。他漾出满意狂的微笑,衬着天的靛蓝,黎明的青黑,分外森诡谲。

 “爸和妈呢?”她疲倦的 上眼脸,得到答案与否其实并无所谓。哪来的心力再去理睬旁人的闲事呢?

 “睡了。”他躺回她身旁的空位,双手枕在脑后,让自己舒舒服服的。“他们那里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门外?”既已东窗事发,她也不必再故做无事状,反而可以坦然和他相商。冷恺群一直找人暗中监盯那个男人,一定明了某些内情。

 “谁晓得?”森森的笑容挑弯他的嘴角。“郑金石在道上混了二、叁十年,勉强只能捞口饭吃,搞不出太大的名堂。过去十多年,他为了食‮品毒‬和偷窃的小案件,进出牢狱不下数十趟。上个月才又踏出牢门,想想自己年纪也老了,有心悔过,八成希望和你们母女俩一家团圆吧!”

 郑金石…她反覆琢磨着这个名字,产生不了任何感觉,排斥或恨或爱或什么的。

 母亲对郑金石的感情或许较为复杂一些。她还记得,相片中母亲的眼里回汤着怨怼和责怪,思念和关怀,诸般错综复杂的感情。现实的条件让卓巧丽选择留在现任丈夫身边,但不代表她不爱女儿的生父。这之中的恩怨纠葛,局外人恐怕永远无法意会。

 “所以,你才会这么恨我们?因为你知道我妈对爸爸不忠?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轻语。

 “别开玩笑了,令堂对老头子忠不忠实关我啥事!”他暴出几声嘲讽的长笑。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一翻身坐起来,与他对峙。“如果不是为了爸爸外遇的因素,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们?”

 他的眼芒闪烁几下,辉映着黎明诡异的蓝。

 “当你爱着一个人,却发现对方无法回报你同等的爱,你会怎么办?”天外飞来一个问号。

 恺梅心头怦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这些年来,她自问过太多太多次相同的难题,心中早已选定答案。

 “我选择走开。”是的,请让她离开,在这份爱最凄 的时候。看着自己一沉沦,而眼中的那个人一冰冷,她无法承受太久。所以,神呵!请在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成年,羽翼尽快丰硕,然后离开。

 只要再多给她一点点时间就好,请让她离开,这是她唯一的求愿。

 “但是,有些人却选择留下来。”万籁俱寂中,他的语音悠悠。“她们宁愿留守在对方的身后,祈望他转过身来,却往往受尽等待的苦,任凭发苍苍∮茫茫,用凋零的美丽来换取些许的温存,最后落得憔悴心死的下场。”

 晨曦刻画出他严厉的五官,也暴了不为人知的旧伤。这是冷恺群第一次容许旁人听见他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她怔怔无话。

 “你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不断消瘦、心碎而死吗?你能了解看着她们憔悴,却没能帮上任何忙的无助感吗?你能体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咪吗?当你必须透过私家‮探侦‬的跟踪报告,才能掌握另一半的行踩,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苦涩吗?”他的眼在放光,冰冷而苦涩。“我知道,因为我和我的母亲都经历过。”

 这就是已故冷夫人的心情!她承认自己从未真正思量过。显然,在这一段长期跟监的岁月中,冷恺群无意间发现了她母亲的私。

 “我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上一辈的故事。”她低低的道。

 “那不是故事。”他冷笑。“故事通常会结束,听戏的人回到现实,但过往的一切却植在我的现实中,所以我不会只用一个简单的“恨”字来形容这些感受。”

 她垂下粉颈,突然觉得无颜面对他。

 “要怪,就怪老头子做得太绝。当年他背离子,我还可以原宥到一定程度,但他千方百计要垄断子为他兴起的事业,不惜拉拢外人,对抗他亏负了多年的独子,我就无法坐视不管了。”

 “什么外人?”她一怔。

 “你不知道吗?”他又挑高冷笑的。“冷之谦早已意识到未来失势的危机,因此他在私底下大肆搜购“纵横科技”的散股,为后取得全部主控权铺路。目前,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撇开我,以及拔除我的母系家族在公司里的强势权力。”

 “这和外人有什么关系?”恺梅打个不祥的寒颤,一阵骨悚然爬上她手臂。

 冷恺群紧盯着她,一宇一字的吐出来“他收购回来的散股全部登记在你名下。”

 上帝!一阵白热化的强光进她眼里,眩得她头昏眼花。难怪!难怪父母亲千方百计地想撮拢他们,改善兄妹俩的手足关系,原来他们满心祈盼冷恺群会看在股票是归分于“亲亲好妹妹”的名下,降低心防。也难怪,他愿意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大哥疼爱小妹的姿态,俨然对她百般纵容。说穿了,大夥儿只想玩心理战术,化解对方的防卫阵线。从头到尾,只有她,傻愣愣的成为两方人马的较劲工具,自个还浑然不知。

 她究竟有没有离这片混乱的一天?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跳下,讥诮的走往门口。“既然冷老头将你视为他储藏的弹葯库,我只好把他的库存抢过来。”

 而她,也真的将自己平白送至他手中。

 她只是两只斗牛犬争权夺力的跳板,一种人形的秘密武器。

 她想笑,荒谬的大笑,为了自己突然增加的重要,然笑容到了角,却比哭泣更悲凉。

 她颓然地倒回上,听着他压抑的步伐远去,膛里空的。

 “你呢?”她幽幽低问,在他离开房间之前。“如果你爱一个人,远比她爱你更多,你会怎么做?”

 背影顿了一顿,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房门开了,然后关上。

 她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痛苦。

 所以,神呵,请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来得及闪避,让她能安然离去…

 可是,外头的世界如此苍凉浩瀚,千山暮雪,却教她,只影向谁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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