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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心
 天色浑黑,她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好几次跌了跤,心惊地膝头,不知是否会…疼到列忌觞身上。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确定了!只知…他的疼痛,从来没有让她分着受!

 什么连命同心…什么天理持平…全是胡说!他一点也不公平,全揽在自己身上,根本不让她受半分苦。

 但她心里苦啊,他不明白吗?不知为何,一向歉疚都不及的心,竟破天荒地怨起他来。

 都是他!都是他…

 又气又闷,满心不平,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几乎是掺着难以形容的…情意。

 什么?她忽地停下脚步。

 一向苍白的脸青了青,接着红了。

 她在胡思想些什么啊!

 她怎么有脸怪他呢?又为什么…怨他傻、怨他不懂自保、怨他害得他俩必须分离…

 她疯了!一定是疯了!

 但她硬是怪他、气他,想奔回去好好数说几句,狠狠槌几下那加了锥印、为她而疼裂的心…

 她拉紧外袍,又冷又热,心极了。转过身回奔了几步,又迟滞不前,再转回头。

 风起了,落叶飞舞,打在她凌乱的发髻上。她回过神来,往四周一望。

 这才发现,自己已走离小径,深入林中。

 以往的她…遇着列忌觞之前的她,胆小极了,若是一人在林中了路,不吓掉半条魂才怪。

 现在的她…余儿嘴角苦笑了笑。

 现在的她,还真只剩半条魂了,却早已不知恐惧是何物。

 也许,只怕一事吧…怕有一天,再无列忌觞了。

 魂梦与君同…若无魂无梦,就与君永别了。

 她是否那一抱一吻,早已害死他了?

 无依无神地伫立在林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察觉脚边有个绒绒的物事,一迳地蹭啊蹭…

 “哎呀!”她蹲‮身下‬去,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平视。“小黑!”

 黑豹龇牙一笑,尾巴直摇,活像只乖巧的小狈,只是和雄伟的身躯老大不相称。

 它头一偏,她跟着转头,看到其他四只也到齐了,全拥上来,朝她脸上直

 “别!别啊!”她忙着闪躲,不咯咯笑出声来,在林间回音四

 笑声许久才止,她眨了眨眼…原来,自己还能笑啊!笑过以后…舒畅极了…

 “你们真不乖,不是说过不准跟的吗?”她叹着,柔声责备,小手倒是在豹头上轻抚不已。“我根本不知要上哪儿去,你们跟什么跟呢?”

 大黑豹啧了一声,算是回答,咧起的大嘴似在笑。

 “要赶你们走,我踢不动;要跋腿就跑,又会被你们给追上…你们怎么和列忌觞一样,让人伤透脑筋呢?”

 说着说着,心中一阵酸楚,黑豹呜了一声,仿佛安慰,余儿将脸埋进温暖的黑中,抱紧了黑豹。

 “好吧,我们一起上路就是。如果列忌觞追上来…你们帮我引开他,好不好?”

 黑豹嘟起嘴,分明不表同意,余儿再叹。

 “也罢,他才是你们的主子啊…”瘦小的身影,和五只高大黑豹,缓缓消失在林间,徒留无声的叹息。

 …

 列忌觞连梦‮夜一‬,修度如黑血淌,无力自救。悠悠醒转过来,已身回幽界。

 “我主宰幽界八千年,还未见过如此蠢事…自毁而救人不足为奇,毁人而救人,这才让人眼界大开了。”

 列忌觞睁不开眼,全身疼痛虽止,却麻木至极,气息浅得几无起伏,一股度力缓缓注入天,是来自幽主的。

 “说她蠢,倒是魄力非人。如此决绝,可以在幽明两界帮忙主事了。”

 列忌觞神识已清明,唯独思绪杂乱。

 余儿…

 “她这样做,虽未能解天理之劫,倒是摆了你的纠。你怎么说?还要死追活过去吗?”

 列忌觞运息数次,才能勉强开口:“她是怕再害更多的人。”

 “难说呢,我敢说她最怕害到的,是你!她已看透你了,知道你会为她而不顾一切,因而她先你一步,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让你虚弱到追不上她、也无力再为她挡命。我说,她真是万中选一啊!”“白痴。”他哑声低语。

 幽主轻笑。

 “是啊,天下就是情最痴嘛!”

 列忌觞咬牙,情痴二宇,震动心弦,几要断了度力的注入。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让我收了魂,我要明界的老头子锁你百年,重新修度。天理如何,让那小姑娘和她欠命之人自己去解清。你试凄不少,应该够了。”

 “不行。”

 “不行?”

 百年修度,在他明幽两界千年之业下来,简直短得不值一提。但在人世…

 人世百年,余儿会如何?

 永别二字,是她的选择,但为何要他来选,他却怎么也无法答允?

 “不行。”

 他紧闭业关,阻止幽主迳行收去他的魂。

 “这就叫做人心的话,我早先真不该让你求什么心的。”幽主叹道。“我真要收魂,现在的你哪有力量阻止我?”

 业关忽被冲破,列忌觞心惊起,幽主却没有下手收魂,反是将更多度力强灌给他。

 “随你了!去找她吧!让她再伤心忧恼个半死!”幽主故意说反话。

 许久之后,收住度力,将幽界之门打开,离他而去。

 …

 列忌觞息,‮子身‬经幽主救济,已回复了大半,疼痛也解除。他不稳地站起,脚步踌躇了。

 是这样吗?他再追去,只会让余儿更难过?

 他甘愿代试凄痛,反而是对她的‮磨折‬?

 那…他究竟该怎么办呢?

 懊死的天理,会如何裁决他俩的命业?他俩已欠了天理一条命,明晚三更,更是最难的一关…

 最难的,是勉强不了余儿。她不让他试凄,也不让其他人涉险,如果她不接受帮助,谁也奈何不得。

 实在讽刺啊…他修业千年,修得了什么呢?淡然一切之时,渴求人心的热情;一旦心有所属,却又无所适从,放不下又看不开。本救她,反而害她痛下杀手,漂魂流离,只求离他愈远愈好。

 这样,算是救了她吗?一切…都是枉然?

 原来,求心错了?人心就是灾劫,无心才能成道?

 是…这样吗…

 心神恍惚着,原本踌躇的脚步却自有意志,将他带出幽界。

 仿佛被牵引的风筝,无法随风断离。

 …

 “快啊!”如初红通通的脸蛋,是拼命赶路的结果,还有就是忙着催人了。

 他一回郡王府,马上召集人马,火烧股似的。

 “小师父。”鹉漡被赶得莫名其妙,下令手下备马候轿。“不是小的冒昧,请问您找着余儿姑娘了吗?”

 “难说啊!难说啊!”如初从他客房中拉出好大一个箱子,状不甚雅地拖着走。

 “难说?”鹉漡想问个清楚,无奈不敢冒犯高人…呃,不是很高、也未及弱冠的高人…“您的意思是…”

 “人是见着了,但现下怎么着了,谁敢说呢?”

 如初原本一路心情大好,对自己和师兄的救人计画是有成竹,但半路上忽然无故跌了个狗吃屎,眼前冒的不是金星,倒是黑乌乌地盲了半晌,鼻中窜入恶心的血味,七窍发麻,人中发痛,吓得他趴在路当中动也不敢动,还差些被后来过路的马车给辗死。

 完蛋啦!说不出是什么完蛋了,但就是完蛋了!

 “请让小的帮忙…”

 鹉漡伸手要替贵客提行李,被如初斥了一声,忙不迭缩回手。

 “这可碰不得的!”如初奋力再拖拉。“您鹉兄得先修道五十载才行!”

 鹉漡没命地连退两步。哎呀!差些就坏事了,他这莽撞的子,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

 如初终于将大箱子拖上马车,身后紧跟着满脸担心的鹉漡。

 他姓鹉的再迟钝,也知道小师父的话满怀忧虑。

 最让他骇然的是,那原本嘻嘻哈哈、宛若人间无忧的少年,现下是满头大汗、细眉紧蹙,光凭这一点,他就足以猜测天快塌下来了!

 身后赶上来的是郡主,搀扶着老步躝跚的法难道人。

 郡主在马车旁停下,未马上助老道士上车,言又止。

 “郡主,我们先出发,我路上再详加解释。”如初催促道。

 郡主摇‮头摇‬。

 “小师父,也许…请两位帮忙,是求之过甚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一人去就行?”

 小道士还不及回答,鹉漡已冲口而出。

 “郡主!那怎么行!”

 说毕“啪”地好大一声,鹉漡大手一把捣住自己的嘴。

 这儿哪有他说话的份啊?他连郡主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哪!

 “老鹉,我知道你忠心过人,但…”

 “郡主!”如初扬手止住她,语气斩钉截铁:“我等修道一生,若不能用之于世,那么自身再清再明,也仅仅独善其身而已,这皮囊一死,全都没了。师兄和我没有隐遁于世,就是想要有益世人,尽自己微薄之力,成不成都行。这次救人,虽然不是人愈多愈好,却是『用心』愈深愈佳。即使要用上这位鹉兄,我也不羞于启齿,更何况是用上我和师兄自己?”

 鹉漡大喜。

 “我可以帮忙?那我要帮!要帮!”

 “老鹉,我还没来得及问过你…”“无论是什么忙,小的帮定了!”

 一急起来,鹉漡连主仆之礼都顾不着了,连连打断主子的话。

 “那好,大夥上车吧。”

 法难道人神情自若地开口,一句话搞定。

 “…等等本王!”

 威严的老声传来,竟是郡王本人,沉稳的步伐,身后跟随五名亲将。

 “爹!”从未在人前失措的郡主,惊异难掩。“您怎么…”

 “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曾经转战天下,叱咤风云的歆齐郡王,肃然的脸色在女儿面前如常地缓和下来。“我出门几天,错过了贵客,可不就表示我对唯一的女儿有一刻或忘。法难道人已告知本王了,我密召亲兵,共一百有六,愿以命相赴。”

 “亲兵!”郡主失声道:“爹,这不是寻常用兵、下令属从赴死便成的。人命关天不说,他们还必须真心相随才行!”

 郡王微微一笑,偏头望了望身后五名大将。

 “你们怎么说?”

 其中一名发鬓已略白的将领答道:“郡主,我们与郡王及您出生入死,又承蒙郡王府照顾一家老小数十载,不用说为您上战场了,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甚或冒五马分尸的危险,我们又怎会有半瞬的迟疑?”

 “说的正是!”鹉漡大声道。“我也一样!”

 另一名将领也开口:“若您俩广召亲兵,还怕没有万人军誓死相随吗?是郡王怜恤属下,依两位道人的指示,只有徵求一百又六名。”

 郡主敛眉不语,盈盈美眸,涌上泪光。

 “诚所至,金石为开。”法难道人道。“我们先尽人事,方听天命。走吧!”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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