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文珠、费烈、柏奕他们在海上玩了一天,回到家里,蕙心已累得要命,皮肤晒得又红又烫。
“太累了?一点东西也不吃。”母亲看了直头摇。“吃一点粥吧?”
“让我睡一下再吃,好不好?”蕙心躺在
上不想动。“好久没运动,真是累惨了。”
“说累惨了,我会以为你已四十八岁。”母亲说。
“老了嘛。”蕙心笑。
母亲正预备出去,忽又想起什么。“有个姓任的男孩子打电话来”她说“叫任…任哲之。”
“啊…是他。”蕙心精神一振。
昨天午餐时才碰到任哲之,如今…他又来电话了。当年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如今再见,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欣喜…“当年”对她来说是永难忘怀的吧?因为当年有斯年。
“他留了什么话吗?”蕙心问。
“他说会再打来。”母亲说:“他是谁?”
“他不是男孩子,该是男士。任哲之是我的助教,当年对我很好。”她说。?鬯坪醵偈蓖耆Я耍踔磷似鹄础!八鞣矫娑己艹錾衷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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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母亲问。
“为什么要提他?学校这么多同学、助教,”蕙心笑“若都提,你会烦死。”
“怎么会顾?哪一个母亲不喜欢女儿的朋友?”母亲说:“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昨天碰到的。他好像去了外国,大概刚回来。”蕙心不愿再讲。“我要睡了。”
“你这孩子!”母亲笑。这个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佣人接听之后,匆匆走进卧室。
“姐小,找你的,一位任先生。”佣人说。
“我去听。”蕙心从
上跳起来。母亲径自走开,留下蕙心独自在客厅。“我是蕙心。”她说。
“哎!…蕙心,我找了你一整天,”任哲之愉快的声音“能不能出来?我想马上见见你。”
“这…如果你不介意我又红又黑,人又累的话。”她说。她也想见他。
“原来你去游泳了?”他笑。“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是和文珠她们,你记得吗?李文珠。”她说。
“当然记得,那个富家女,脾气好大的文珠。”哲之笑。“怎么样?我半小时后来接你。”
“好。”她点头。再见故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不好呢?往日一切总是刻骨铭心的。
“等了那么多年,你总算答应了我的约会,”哲之幽默地“我总算没有白等。”
“你…说笑话。”她果得一下。哲之还是如当年那般的重视她?
“半小时后,我在楼下等你?”他说。
“你知道我家地址?”她问。
“怎么不知道?”他在电话里笑。“当年没资格送你回家,却好多次目送着你回去,怎不知道?”
“那…等会儿见。”她挂了电话。
原来,她在哲之心目中的分量这么重!她不知道,从来不知道,当年,功课、事业重于一切,她根本不屑理会身边所有的男孩,即使出色如斯年,她也让他悄悄地走过,她…是不是太蠢?
半小时实在很快,她不能再想往事。
好在她回来时已浇了澡,所以,匆忙的换好衣服,略化了淡妆,便已到了约定的时间。
在母亲微笑的注视下,她再走出大门。
哲之已等在那儿,开一辆很帅的雪铁龙。
“你真准时。”哲之笑。
“我总算还有点好习惯。”她上车。
雪铁龙虽贵,但很舒服,坐在里面感受不同,有点像当年斯年的四五O跑车…哎!又是斯年。
“知道吗?你有太多的好习惯吸引着我。”他说。
“总是有人替我发现好习惯,我自己并不知道。”她
说:“这是我的幸或不幸?”
他没有回答,凝视她一阵后,发动了汽车。
“能再见到你,是我回香港最大的收获。”他说。
“才回来?”她问。
“是的,我一直在国美当讲师。”他点点头。“很没有争强好胜心,是吗?”
“还要走吗?”她问。
“香港有你,我还走?”他半开玩笑。“港大请我,我考虑了好久,签了一年约。”
“只签一年?”她问。
“不知道环境适不适合,国美那边的教席还保留着,”他说“我是比较谨慎、稳重的人。”
“我记得你是最出色的助教。”她笑。
“最出色?当年你甚至不正眼望我,”他说“我连约你看场电影都不敢开口。”
“有这样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她笑问。
“你那不经意的傲气实在吸引人,”他说“听其他同学说,你快是那家大公司的老总了。”
“有得必有失,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她感叹。
沉默了一下。
“我听过你的故事,实在…很遗憾。”他说。
她好意外,真的意外,他也听过她的故事?她和斯年的?
“是一个教训。”她说。
“好在你看来很好,”他由衷地“如果见你憔。阵意失,我会受不了。”
“准淬意失的不是外表。”她说。
“蕙心,但愿我能帮忙。”他诚恳地。
她想一想,点点头又闭一闭眼睛,非常妩媚的一个动作,几乎令他看呆了。
“谢谢你。能够再见到你,已经是很开心的事。”她说。
“我会牢记这句话。”他笑了。
“牢记?”
“这是鼓励自己,给自己打气的一句话,”他说“现在我不会再放弃机会了。”
“我该怎么说,也谢谢你?”她说。
“不要谢,只要给我机会,接受我。”他凝视她。
她心湖中掀起阵阵涟满,也许并不因他的话…他是她当年的朋友。
当年的朋友,她…完全没有办法。
“哎…我们现在去哪里?”她转开了话题。
“先吃一点东西,去马会,好吗?”他说:“马会比较近。”
“随便。”她没有意见。
“昨天…昨天中午碰到的那位男士是谁?”她问。
“一间公司的广告经理,也是朋友。”她淡淡地。
“很不错的一个人,”哲之说“你们一起坐在那儿,令人又妒又羡。”
“哪有这样的事?”她笑。
“真话,我是被刺
了才多看几眼,这才认出是你。”他说得很认真。
“如果没遇到我,你想过找我吗?”她微笑问。
他考虑一下,点点头。
“我也曾到处打听过你,说真话,我一直没有勇气来到你面前,”他说“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卑。”
“谁信?港大的教授。”她夸张地。
“不,讲师。”他说。“不论我是什么,蕙心,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高不可攀。”
“不是这样,我只是个凡人,”她头摇“我一点也不特别,慢慢你会发觉的。”
“以前留下的印象很难改变。”他笑“知道吗?约你之前紧张了一天。见到你之后还是紧张。”
“现在还紧张?”她不能置信。
“手心直冒汗。”他把手伸过来。
她碰了一下,果然手心冒冷汗,她忍不住笑了。
“你别把紧张传染给我。”她说。
“我一定要克服。”他说:“沈蕙心现在是我的朋友,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一、二、三,OK,好了。”
“这么容易?”她哈哈大笑。
“放松一下自己嘛。”他说:“听说你曾去纽约受训,是不是?”
“是。当时…不知道你在那里。”她说。
“我在哈佛,那时在念MBA。”他说。
又是哈怫。她跟哈佛的人特别有缘吗?
“我几乎去哈佛念书,奖学金都申请了,但后来放弃了,”她叹一口气。“有些事…在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为什么放弃?”他不明白。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哈佛哦!
“突然发觉它…失去意义,”她摇头摇“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很消极,不好。”他说。
“不会一直这样子,过一阵就好了,”她笑“而且,消极只在这件事上。”
“我明白。”他点点头。
马会到了,停好车,他们上了六楼。
“你是会员?”她问。
“父亲是,所以能来。”他说。
斯年当年也是会员,只是他不爱来这儿。斯年是属于文华的。
中餐厅里很静,人不多。主要因为晚上小孩不能来。所以,许多有孩子的家庭就转往别处了。
“平
有什么消遣?”他坐下来问。
“没有,上班、下班,”她笑“没有消遣,只有教堂。”
“天主教?”他看她。
“你很
感,”她苦笑“他当神父,我不一定信天主教;是基督徒,这是不会变的。”
“很抱歉,提到他。”哲之说。
“这是事实,提不提都一样,我不介意有人说,”她摇头摇“既然你了解,我可以说…提与不提都无妨,我是不可能忘了这件事、这个人与这段情的。”
“我了解,”他连连点头“谁没有过去?谁没有烙痕?”
“你…也有?”她意外地。
“不,可以算…没有,”他笑“我是无花果,而且…至今也许还有希望。”
“啊…”她说不出话。
他指的是她?对不对?当年她真是没跟他讲过十句话,怎么会…怎么会…
“所以我绝对相信,爱情真能使人变成傻子,”他轻叹“尤其是我,简直…不知畏惧。”
她已经很明白了。他是一个感情执着的人,虽然是单方面付出,他也绝不退缩、绝不言悔。
哲之是个执着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抱歉?”她摇头摇。“抱歉并不适合,但…”
“你不必说什么,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事。”他打断她的话。“只要你今天…给我机会。”
她笑一笑,不置可否。
哲之不同于柏奕,哲之是“老”朋友,是回忆里的片段,何况…哲之是出色的。
“微笑等于默认。”他盯着她看。
“不笑做什么?能再见到你,的确开心。”她摇头摇。“我是个爽快的人,从没有默认这回事。”
“啊!我梦破得真快。”他说。
“你比以前油腔滑调多了。”她说。
“你还记得我以前?”他惊喜地。
“记忆里的一切都很完整,很难忘怀。”她说。“尤其是一些美好的事。”
“我很庆幸能成为你记忆中的一分子。”他说。
“当然,教了这么多年中外大学生,你的口才应是一
的。”她笑了。
“我口才最糟,除了上课时。”他说:“尤其面对女士们,我根本不会讲话。”
“我不是女
?”她反问。
“对你…我是孤注一掷。”他半认真地。
她呆愣一下,她承受不了这压力。
“哲之,不要这么说,”她正
地“我没有鼓励你,我更不能保证什么,请…不要给我压力。”
“抱歉,”他脸马上变
“蕙心,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忘了它,就当我没说过。”
“不,不是这意思,”她
一口气。“目前我心如止水,我怕你失望。”
他愣愣地凝视她半响。
“六年前我失望过,所以远走异域,”他诚恳地“今天我已不再重得失,我们是朋友已经令我开心得睡不着觉了,蕙心,请试着了解我。”
“若是这样…我会很开心,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
友的。”她展颜一笑。“你知道,没有压力是很好的一件事,否则我怕弄巧成拙。”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他做一个发誓的手势。“凡事顺其自然,对吗?”
“对,顺其自然。”她好开心。“我会找个时间约文珠、费烈他们,哎…你知道文珠结婚了吗?她的丈夫家瑞是我的同事,又是朋友,我们常在一起。”
“想介绍给我?”他问。
“是。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你会合得来。”她热心地,只要不提感情的事,她
朗得很。“还有费烈,他是剑桥的,修养一
。”
“真羡慕你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在今天想找一。两个知己是很难的。”他由衷地。
“他们也都是斯年的朋友,青梅竹马的。”她垂下头。
“他叫斯年?”哲之问。
“傅斯年。”她点点头。
“他和文珠…”
“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她说。她相信斯年和文珠并没有情,斯年认识她才认识了爱情,是这样的,她坚信。
“好。找个时间,你把他们介绍给我,”他点点头“或者…我能填补你们其中一个空缺。”
一个空缺?斯年的?他能吗?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文珠旋风般地卷进蕙心的办公室,也不理素心正在讲长途电话,就大模大样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蕙心做一个请等一等的表情,秘书又送上茶来,文珠却只是似笑非笑的一副怪表情。
“是不是进错了办公室?”蕙心放下电话,打趣着。“要不然就是外面吹了怪风。”
“别不识好人心,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文珠说:“中午我俩找个地方聊聊。”
“想在中环找地方聊?又是文华?”蕙心笑。
“不是文华,那里太多
人。”文珠说:“今天所有男生都不参加,只是我和你。”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蕙心问。
“外面吹起东南北西怪风,”文珠白她一眼“家瑞中午有约,费烈也没空。”
“于是你想起了我?”蕙心说。
“别告诉我你没空,”文珠怪叫“沈蕙心,今天中午你一定要陪我,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一定陪你,我总是有空的,”蕙心淡淡的,她永远学不会文珠的天真、夸张“就算有约也会推掉。”
“喂,我听说一个秘密哦!”文珠半开玩笑地。
“秘密?你说李柏奕?”蕙心大方地。
“不,不,同学告诉我任哲之回来了,”文珠眨眨眼睛“又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这任哲之真有恒心,六年前碰了钉子还不灰心,六年后居然卷土重来,蕙心,是不是这次被他感动了?”
“我能说什么?香港实在太小了。”虽心不介意。“碰来碰去都是
人,一点点的小事却被说成天那么大,我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吗?”
文珠盯着她研究了一阵,摇头摇。
“你对斯年还没忘情,是不是?”她说“找不到一个人足以代替他在你心中的地位?”
“不要说得这么文艺腔,什么代不代替的?”蕙心笑。“我只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文珠抢着说“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样的事?”
“我没有这样说过,是你
感,抢着说的。”蕙心头摇。“我只是说,目前无意谈这些事。”
“等开了老总再说?”文珠笑。“同学里面真是以你最威风,包括男同学。”
“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蕙心说“我不觉得这是威风,但有机会,我也不必放弃,对不对?”
文珠想一想,突然改变了话题。
“刚才我碰到斯年的父亲。”她说。
“哦…我没见过,也不认识。”着心心中大为震动,却不敢表
出来。”
“但是他知道你,”文珠自得地笑“他还问起你现在做什么?好不好?”
“他…没有怪我?”蕙心的声音中带有苦涩。
“怎么会呢?他是明理的人,儿子要做神父,又没有人用
对准他,
他去,”文珠永远这么直
“那么大的人了,他怎么会怪你?”
“他…还说了什么吗?”蕙心问。
“斯年很少给他们写信,半年前他们去国美看过他,”文珠耸耸肩“他说斯年很好,不过很沉默,”
“斯年一直都不太多话。”蕙心说。
“我认识的斯年可不是这样的,他啊!比谁都風騒,比谁的话都多,又瞩道。”
“怎么用風騒两个字来形容男人?”蕙心说。“斯年只是比较霸道而已。”
“说起霸道,他可比不上我,”文珠说“他曾经被我气得半死。”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蕙心感叹。
“哎…不再谈斯年,”文珠拍拍手,站起来“你这准老总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说时。”蕙心吩咐秘书一声,伴着文珠走出来。”不过下午三点钟要开会,我不能走得太远。”
“放心,去置地广场顶楼的行银家俱乐部,够近了吧?那儿东西很好吃。”文珠说。
“你是会员?”蕙心看她。
“爸爸是。”文珠扮个鬼脸。“喂,你公司里的人说李柏奕追你追得很紧,已去过你家了哦!”“那又怎样?”蕙心笑。“去过我家就表示什么吗?”
“斯年以前并没去过,是不是?”文珠问。
“你…多事。”蕙心笑骂。
“那李柏奕不错,尤其他
像斯年的。”文珠说。
“像斯年,但他不‘是’斯年,这其间有很大的差别,是不是?”蕙心有点无奈。
“你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文珠皱眉。“我很难在现实中听到、见到这种感情了,有一种…有一种…嘿!很古典的美、很古典的伤感。”
“看你,在写小说吗?”蕙心笑。“感情根本就不分现代或古典的,感情是生生世世不变的、恒久的。”
“我没有研究那么多。”文珠带着蕙心上楼,是那个行银家俱乐部了。
“不是研究,当你受挫折、受打击之后,你自然会明白这道理。”蕙心说。
这是一家很气派的俱乐部,蕙心看见周围有不少商界名人、行银家什么的,看来,想成为会员并不是容易的事。
“谁没受过打击呢?”文珠耸耸肩。“问题是受过挫折之后应该站起来,另找一条路走,而不要固执地站在封锁的路上发呆。”
“我是比较固执,尤其在感情上。”蕙心轻叹。“我不轻易换一条路。”
“但是你不知道此路不通吗?”文珠着急地。
“知道。”蕙心淡淡地笑。“但…仍然站在这条路上我心里很
足、很平静就行了。”
“你…唉!你这傻子,”文珠气坏了。“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和斯年有相同的固执。”
“我喜欢听你讲这样的话,”蕙心微笑“至少…我还有和斯年相同的脾气。”
“你这个人真…无葯可救。”文珠骂。“我问你,是不是你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耗下去?你完全不打算结婚?”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结婚不能勉强,我总不能随便嫁一个就算数,”蕙心说:“总得找一个…至少能令我心中平衡的人。”
“如果你以斯年做标准,只怕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文珠说:“当年我们曾公认斯年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我不以他做标准,只是…我没办法忘记他的影子,以及他对我的影响。”蕙心叹息。
“斯年…的确是令人难忘的。”文珠也感慨。“当年我实在应该拖住他,拼死也不该让他走。”
“你真孩子气,”蕙心说“就算留下他的人,但他心已死,又有什么用?”
“别怪我多嘴,蕙心,当年…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他气得心都死了?”文珠天真地。
“我该怎么讲呢?个性的不协调,加上朗尼的误会,还有许多小事加起来,”蕙心苦笑“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气他,只是,许多事很巧合地凑在一起,我相信这是天意。”
“天意使你们分开?”文珠不信地大笑。“那么斯年可是上天选定做神父的人?”
“不是这么说,我只觉得…我和他是命中注定不
能在一起,”蕙心低声说“目前我不是没机会,我也认识一些条件很好的男士,但…他们不是斯年,我勉强自己也没有办法,他们不是斯年。”
“傻蕙心,你到哪儿去找另一个斯年呢?”文珠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觉得你很傻。”
“也许是傻,但我自己也没办法。”蕙心
一口气。“虽然斯年已是神父,又不在香港,但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有办法。”
文珠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还该说什么呢?”她说。
“我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和好意,我们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你希望我好。希望我拥有幸福”:蕙心诚挚地说:“也许我把第一次幸福推开了,幸福就不再来我身边,我是自食其果。”
“
说,哪有这样的事叩文珠瞪她。“我看哪,是你拼命把涌过来的幸福推开。”
“我不知道,”蕙心振作一下。“不是说不再谈斯年的吗?难道我们见面就只能以他作为话题?”
“蕙心,我不是故意跟你谈斯年。我只想刺
你面对现实,”文珠居然有点苦口婆心,·润自拼,难道做了老总之后你就
足了?你不想有个家了有个伴?”
“我对任何刺
已经麻木了,”蕙心苦笑“我现在根本不想做老总,你信不信?”
“你…”文珠愕然。
“我甚至还有个一一你听来会觉得可笑的想法,”蕙心说“我想放弃一切,到斯年修道院的旁边也找家修道院做修女,但我是基督徒,我现在根本在胡思
想,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蕙心…”文珠叹息。“好。我们真的不要再说了,我想我现在真的比较明白你,我们…就此打住。”
蕙心笑一笑。文珠的明白是没有用的,也帮不了她的忙,感情的事除了自己,谁又真能帮忙?
“费烈的太太好像有孕了,”文珠说“费烈好紧张,把去欧洲度假的事都取消了。”
“哦…他们原来打算去欧洲度假?”蕙心问。“不只他们,还有我和家瑞,”文珠说“我们本来打算好好去玩一个月的。”
“去玩就不想到我?”惹心说。
“你要去纽约受训,家瑞说的,日子都定了,”文珠说“找你你也去不成,何必?”
“欧洲…我有点畏缩,”蕙心说得很怪“我觉得它仿佛…
没了斯年。”
“真恐怖,欧洲是怪兽还是僵尸?”文球大笑。“是谁文艺腔了?谁在演戏?”
“啊…现在费烈他们不去,你们呢?”葱心问。
“改去国美,那里家瑞的朋友和同学多,”文珠说“时又可以去纽约找你,好像六年前一样。”
蕙心有些变
,老朋友在一起实在没办法避免讲起以前,那是往事,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怎能真正进得开呢?
“只是…情形不再一样了。”她说。
“啊…对不起,蕙心,我又讲了,真对不起,”文珠连声抱歉“是我不好。”
“没关系,这是事实。”蕙心说。纽约的往事令她心脏紧缩.刺痛难当。
当年在纽约,斯年赶来陪她,她忙得没时间陪他,他黯然返港,却又在她一个电话之下再度赶去纽约,两人度过一段快乐、美丽的时光。现在再想起来,那些美丽的往事仿佛…不是实真的,比梦更遥远虚幻。
斯年竟成了神父。
“蕙心…”文珠
言又止。她大概被蕙心那黯然神伤所感动,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别再想以前了,想也…无益。”
“以前的事常鼓励我,”蕙心振作一点“没有以前,怎有现在呢?”
“我老实告诉你,我情愿看你女强人的样子。”文珠笑了。她已把
言又止的神情抛得好远、好远。“黯然神情、愁眉苦脸的不像是你。”
“我不承认是个女强人,其实这是很侮辱女人的字眼,”蕙心又变得开朗“为什么不叫那些居高位、发号施令的男人做男强人?真不公平。”
“有啊!以前不是有个南韩总统号称强人吗?”文珠马上说。
“后来被自己部下刺杀了,对不对?”蕙心说:“可见不论女男,做强人并没什么好结果。”
“
讲,”文珠大声反驳“香港有多少女强人,个个家庭美满、事业成功,什么没好结果?”
“你只看见好的一面,我相信有些人背地里非常寂寞痛苦,”蕙心说“她们的牺牲一定很大。”
“不是她们,是你们,你也是其中一个。”文珠说。
“我是‘斯人独雅悻’。”蕙心笑。“我若成功,也是建筑在自己眼泪和痛苦上。”
“说得这么悲惨,什么‘斯人独憔悻’,不通,不通,”文珠推推她“快吃东西,忘了下午三点钟要开会?”
“广告会议。”蕙心开始进食。
“那个李柏奕?”文珠
感得很。
“不要那个、这个的,他只能成为我的好朋友,真的。”蕙心笑。
“这么肯定?”文珠盯着她。
“当然。”蕙心故意扬一扬头,涸其张地说:“我肯定是这样,因为他不是斯年。”
“那么任哲之也没有希望了?”文珠十分不以为然。“那么还有许多有条件追你的人也完全没有希望了?就只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傅斯年。”
“或许吧!”蕙心不置可否地笑。
“老天!你真认定了斯年?沈蕙心,我告诉你,傅斯年必会下地狱。”
“怎么这样说?”蕙心诧异。
“他误了你不说,还害了多少男士失望?他不下地
狱谁下地狱?”文珠叫。
“不要太激动,该下地狱的或许是我,”蕙心笑“哪儿有下地狱的神父?”
文珠凝视她一阵,忽然说:“蕙心,你想不想见斯年?”
“什…么?”蕙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我是说…是说我们可以结伴欧游,然后去看看在罗马的斯年。”文珠的脸红了。
她为什么脸红?
又为什么这样期期艾艾?
“不,我不去。”蕙心
一口气。“而且我相信,斯年也不愿我们去打搅他平静的生活。”
“你没去怎么会知道?”文珠不以为然。“我不明白,你这么刻骨铭心地想他,为什么不去?”
“你想知道?”蕙心问。
“当然。”文珠点头。
“去了…我怕没有再回来的力量,”蕙心苦笑“我自己明白,若再见斯年…我会完全失去自我。”
文珠愣愣地望着她,却又
言又止。
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纽约总公司已有信来,通知蕙心预备赴美受训,并希望她在八月底之前报到,因为“哈佛”刚好有个科目是她要念的,为期三个月。
唉!炳佛。
她和这间学校是结了不解之缘吧?当年曾经排命想进去,有个机会却又轻易放弃,以为今生与哈佛无缘了,谁知…缘分实在很奇妙,不是人们所能想象和安排的,她还是要去念三个月的哈佛。
她在看那份入学的表格和说明,念三个月光学费就要一万五千美金,普通人怎么念得起?难怪哈佛出来的人常在国美政坛、商界叱咤风云了,原来能进哈佛念书的人都是非富则贵呢!
好在公司出钱,否则蕙心就算拿到奖学金,也会捱得很辛苦。
秘书在门外敲敲玻璃。
“老总有请。”她说。
“哦…我马上去。”她把各种表格收好,这一次她是走定了吧?不可能再有任何枝节或取舍,是不是?当年为斯年放弃了哈佛,今天已没有任何人有这影响力令她再放弃。世界上只有一个斯年。
老总正在讲电话,看见蕙心,示意她坐下。他讲了几分钟,令蕙心诧异的是,老总讲话的对象似乎不是商界同行。
“找我有事?似乎十万火急呢!”蕙心打趣地。
‘任主教会有一个为柬埔寨儿童筹款的音乐会,我们公司打算支持。”山羊胡子笑。“我是罪人,伯见修女、神父,这件事由你来办。”
“我是基督徒哦!见神父、修大?”蕙心开玩笑。
“我命令你去。”山羊胡子瞪大眼,他老当蕙心是小女孩,常摆出父亲的神情。“见神父、修女又不是叫你
去当神父、修女。”
蕙心脸色变了,这话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
“啊,对不起,我不该说的。”老总马上知错。“抱歉,沈,给我一点笑容。”
“我很好,不必抱歉,好,我接受这件任务。”她说。
老总望着她好久、好久,他那眼中…似乎另有深意,但蕙心看不懂那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沈。六年了,怎么你还忘不了?”老总是外国人,年纪又老了,他当然不可能了解蕙心。
“如果我刻意去做,可能做得好。”蕙心笑了。“狠下心来,有什么做不到的?说忘就忘,但是…我从来就没打算要忘记斯年和斯年的一切,从来没有。”
“你觉得还有希望?”老总问得很奇怪。
“当然不是。只是他…值得我永远怀念。”蕙心说:“我不要求任何人了解我、明白我,我做我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老总又望了她一阵,点点头。
“那么去吧!下午两点开会,在港岛明爱中心。”他说:“主持人是科礼士神父。”
“记住了。”蕙心站起来。“还有其他吩咐吗?”
“不是吩咐,是要求。”老总说:“开心些,最要紧的是,但愿你能释放自己的心灵。”
“退休后你可以改行做恋爱顾问,要不然去替流行歌曲填词。”她笑着退出。
“正有此意。”老总大叫。
蕙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时间让她情绪低落,太多事等着她去办,太多人等着她去见,一个连着一个的电话等着她接听,直到中午。
她透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大声问秘书:“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子吗?”
“不能。”善解人意的秘书伸进头来。“你的午餐时间到了,今天你没约人,也没人约你。”
“太好了,我不想出去吃,”蕙心靠在椅背上“找人替我买个饭盒回来吧广
“饭盒?”秘书笑“你不是说饭盒令人腻得想呕吗?”
“那么买几条日本寿司回来也行。”她挥手。“我累坏了,下午还要出去开会。”
“如果寿司也没有呢?”秘书很小心。
“随便,只要能填
肚子,让我下午有力量工作就好,”她说“但不要买汉堡。”
“最没有文化的食物嘛,对不对?”秘书去了。
蕙心闭上眼睛休息了十分钟。
像这种忙法会令人苍老,她才二十八岁,值不值得?做了老自粕能会好些,可以找一个能干的副老总帮她,像今天的山羊胡子一样。
但是老总每个月中的旅行…老天!她真无法想像带了牙刷牙膏就上飞机的情景,那简直是非人生活…
有得必有失,没办法,这是做老总的代价。
秘书送来一盒寿司,她亲自去买的,还有一杯茶,她是很周到的。
“幸好,楼下那家的寿司还没卖光。”她说。
“谢谢,要不要一起吃?”蕙心问。
“你吃吧!我买了饭盒在餐厅里,我过去了,”秘书退了出去。
蕙心慢慢吃着寿司,她并不喜欢这种日本食物,但它简单、方便,总比吃汉堡好。
家瑞出现在玻璃窗外。
“可以进来吗?”和文珠结婚后的他已活泼多了。
“当然,吃个寿司?”她笑。
“不了,我已吃过午餐,”家瑞在她写字台上坐下“文珠让我问你去纽约的日子定了没有?”
“八月底以前,九月初就得上课了。一她说:“这次不是进修班,而是在哈佛念一个科目。”
“总公司对你的栽培真是大手笔。”家瑞笑。“供应机票、食宿、学费,加上公司没人上班的损失,起码要四万美金。”
“你不认为在我身上投资是值得的叩她开玩笑。
‘当然值得,你确是出色的人材。”家瑞是个冷静?碇堑哪腥恕!爸皇牵恪惚旧砭醯弥档寐穑俊?br>
“我不明白。”蕙心果愣一下。
“这不是我的价值问题,”家瑞分析“公司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以为他们不想收回?他们可能要你一辈子为公司卖命。”
“总是一份工作,没什么不好啊!”她说。
“蕙心,你要工作一辈子?爬一辈子?”他凝望着她。
“除了工作,我还有什么?”她皱着眉头反问。
“我不知道你还会有什么?但你可以去寻找。”他正
地说:“没试过寻找是很不值得的事。”
“寻找也该有个目标、有个目的。”她笑。“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连想找些什么也不知道。”
家瑞思索了一下。
“我不是劝你不要去哈佛念书,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只是…着心,你不必把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投人工作,这划不来。”他说。
“我做事总是尽力而为。”她说。
“这是好习惯,尽力而为,”他笑“只是你太投入。太尽力,几乎失去了自我。”
“我…是这样吗?”她吃了一惊。
“文珠可能看不出,费烈也可能看不出,”家瑞态度诚恳地“但,我和你共事六年,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斯年当年也看清楚了,所以他离开了。”
“他认为我太投人?失去了自我?”她不能置信。
“有些事是自己看不见、察觉不出的。”他说:“我们很容易看见别人的缺点、短处,却忽略了自己。就像圣经里说的,看见别人眼中的刺,而看不见自己眼中梁木。”
“但是我…”
“你慢慢想想,”家瑞说“我们相
这么多年,好朋友也只有几个,你知道我是直言,也是善意,我这么说…是希望历史不要再重演。”
“历史重演?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
“我…哎,”家瑞突然窘迫起来。“我的意思是…李柏奕也好,任哲之也好,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这是家瑞本来想讲的话吗?蕙心强烈地觉得不是。那家瑞究竟想讲什么呢?
“我没有给自己机会?”她自问。
“是,你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点头。
“但是…我接受他们的约会,”她说。
“你接受他们的约会并不表示他们的人。”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你拿他们和斯年比较。”
“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她坦然地说。
“可是,这不公平。”他说。“斯年的出色、斯年的好背景、好学问、斯年对感情的执着,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你若想找第二个斯年,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失望,因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斯年的。”
“我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叹息。
家瑞咬着
,似乎在犹豫一件事、一句话,但他还是没讲出来。
“蕙心,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你要设法克服。”他说:“我相信你能,因为你样样都出色。”
“错了,也许我能做好每一件事,除了感情。”她头摇。“我的感情,是惟一不试曝制的。”
家瑞眼中有惋惜之
,过了半晌,他说:“无论如何,我祝福你。”停了一停,又说:“祝你能得到你应得的幸福”
应得的幸福?那是什么?
“谢谢。”她说:“我的行期若定了会尽快告诉你,你和文珠要跟我去纽约碰面,是不是?”
“文珠说要重温六年前纽约的旧梦。”家瑞笑。“她始终这么天真,然而,我们已找不回六年前的感受和心境了。”
“你说得对,我们找不回。”她感叹。
“我回办公室了,”他看一看她剩下的寿司“就吃这个怎么有营养?”
“忙了整个上午,简直不想动,更没有力量去和中环的人
、午餐
搏斗,”她耸耸肩“下午还得赶出去开会,马不停蹄。”
“开广告会议?和李柏奕?”他随口问。
“不,去明爱中心和一个科礼士神父洽谈,”她笑“我们公司支持他们的筹款晚会。”
家瑞的脸色有些怪异,却没说什么。
“我也不想去的,还有大把事情等着做,但老总说他是罪人,不能见神父、修女。”蕙心笑。
她不明白家瑞为何怪异,又不便问。
“其实…你可以指定一个经理去。”他说:“或者
我也可以替你去,如果你很忙的话。”
“算了,答应了山羊胡子,免得他说我偷懒,”她自嘲地“我正处于非常时期,争取升级。”
家瑞摇头摇,走了出去。蕙心收拾了寿司盒、茶杯,就预备出去了,她不喜欢迟到,这是非常不负责。不礼貌的行为,她情愿早一点出发,比较稳当。
走出公司,她突然想起,家瑞刚才为什么头摇?她只不过是去开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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