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蕙心过了非常忙碌的两天。
鲍事忙,公事上的应酬也忙,加上来来往往要见她的人又特别多,还要打点受训前的事,似有干头万绪
着她,她觉得心灵负荷过重,巳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她怕自己要疯了。
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在心里。斯年近在降尺,但在感觉上,却遥远得如同永远到不了的天边。
费烈请客的日子到了,早上他已打电话来提醒过。蕙心有自知之明,所以先说好了可能到得晚些,因为太忙。
费烈托她去接斯年,她无法推辞,想去又伯去,最后还是答应了,约好了六点半在玫瑰堂外。
然后,她接见一些客户,又开了一次广告会议,还做了一堆案头工作,直到抬手一看,自己不
吓一大跳,怎么已七点了?
七点?那么六点半等在玫瑰堂门外的斯年呢?
她又急、又气、又懊恼,匆匆拿起皮包,连埋怨秘前走。”
“我知道,谢谢你,家瑞。”她由衷地。“我会替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我不会为难自己。”
“那就好了。”家瑞笑起来。
甲板上另一头的文珠找不到家瑞,正扬声怪叫着。
“家瑞,你在哪里?”她叫:“来帮忙调酒啦9”
“你要不要一起过去?”他问。
“我再站一会儿,你先过去。”蕙心头摇拒绝。
家瑞走了,只剩下慧心倚着栏杆,极目远望,薄薄的丝衬衫
风吹动,显出她苗条纤柔的身材,站了一会儿,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是家瑞去而复返?
转头望望,竟然是斯年。
“啊!”她淡淡地招呼,又把眼光放得好远。
“怎么不进去喝点饮料?”斯年站在她背后。
“不想喝!”她动也不动。
“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他再问。
“我很好,非常好。”她马上紧张地说:“没有什么摹值得我不开心的/
他沉默一阵。
“来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斯年说。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她说:“我相信你是看错了。”
“刚才…家瑞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让我及早准备去国美受训的事。”她说。
“决定去了?”他问。
“本来就决定去,去念书、受训,有什么不好呢?”她的脸色显得很冷。
“是,念书很好,我重回哈佛时也有这种感觉,”斯年说“不过…学校依然,人事全非。”
“我以前没去过哈佛,不可能有那种感觉。”她说。
斯年沉默了,他的确发现她的改变,是因为刚才他说的话?
“对不起,我先进去。”她垂着头侧身走过去。
斯年没有跟过来,当然,他不该再跟来的。
“蕙心进来了,”文珠叫“你和斯年好像在轮
转,他出去你进来,你进来他就出去,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我刚才在吹风,”慧心淡淡地“现在口渴。”
“斯年,你现在吹风,什么时候口渴?”文珠提高了声音,又笑又叫。
斯年没回答,却慢慢走进来。
“现在已经口渴了。”他说。
蕙心拿了一杯酒,很自然地坐在费烈夫妇旁边。
斯年转头看了一下,坐在家瑞那儿,两个人仿佛是…一贴错了门神似的。
“坐在慧心那边去,”文珠推推他“快去。”
“分明是为难我,为什么不能坐这儿?”斯年微笑。“文珠,你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至少不像修女!恐伯当不了三天,修女院的墙就会被她打穿,她穿墙而出,还俗去也。”家瑞幽默地说。
“当然,当然,因为你没有当神父啊!”文珠笑着看看丈夫。
“这么说…是不是蕙心也该当修女?”家瑞看慧心一眼,她只是淡淡地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是啊!是啊!不如建议蕙心找斯年隔壁的修女院去做修女,那不是…”文珠笑得好开心。
“玩笑不能开得太过分,”斯年认真地“尤其牵涉到第三者。”
“慧心是第三者?”文珠小声尖叫。“你凭良心说,蕙心是第三者?”
斯年没有出声,只是半垂着头,也没什么表情。蕙心一定听见了,她的脸有点变
,却没把头转过来。
“当年你们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你不能否认的,是不是?是不是?”文珠咄咄
人。
斯年的眼角飘向慧心,他看见她变了
的脸,又看见她眼中的难堪,心中一阵波动。
“是,我不否认。”他沉声说。
“那不就是了?”文珠
着
瞪着眼。“说了一大堆,其实你心里还是爱慧心的,对不对?”
“那是以前…”斯年的话还没说完,巳被文珠推到蕙心那儿。
“我们大家都出去,让他们聊聊。”文珠叫。
家瑞、文珠、赘烈夫妇快步出舱,只留下斯年和蕙心,两人都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文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蕙心先打破沉默。“很抱歉,令你尴尬。”
“怎能要你抱歉?文珠是孩子气。”斯年摇头摇。
“或者…我们是不该再见面的。”蕙心感叹。
“这有什么关系?说真的,蕙心,我们还是好朋友。记得吗?在比利时教堂我们曾说过的话。”他说。
“我不大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摇头摇“当时太意外、太伤心,神智不清。”
“我…很抱歉。”他垂下头。
“不,不需要道歉,我尊重你的选择。”蕙心微笑。“谁也不能勉强谁,尤其是感情方面。”
“是的,你说得对。”他说。
他们之间的谈话一直涸普
,很不着边际,谁也不敢触及中心。
“所以…见着我时你不必为难,也不必难堪,只当我是文珠、费烈一般的朋友就行了。”慧心理智地说。
“我会,我一定会的。”斯年的反应几乎是机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个有血有
有感情的人,难道当了神父都会如此?
蕙心暗暗叹息,斯年的改变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当年的幽默、风趣、康洒、几乎变成戴着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隐隐作痛,但…又能说些什么?所有的事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还能适应香港的生活吗?”她问。
“还好,虽然离开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长的地方。”斯年说。
“还记得那株草吗?”她突然问。“那次在酒店,你叫一个金发小男孩子送给我的。”
“记得,它…还在吗?”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确很适合它。它正欣欣向荣,已在窗台上变成二十几盆了。”她说。
“啊!真的?”他惊喜的。“你替它们分盆,是不是?你还种了什么花?”
“没有,就只有这种悠然草。”她摇头摇。“记得你在比利时教堂中对我说的‘此心悠然’吗?所以我叫它悠然草。”
“谢谢你,蕙心,真是谢谢你。”他激动起来。“我没想到它在香港真能够生
、生长,且欣欣向荣。”
“我很小心地培育它们。”她望着他。“我不愿看它们枯萎、死亡。”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手上,她一颤,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轻颤,震惊之下,连手也忘了
回。
“我只能说…谢谢。”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慧心,我此生…无以为报。”
“我不希望任何报偿,真的,”她终于把手
回“我也希望此心悠然。”
“那么…慧心,忘掉以前吧!”他说。
“我希望做得到,可是…我是人,”她
一口气,有些事不能说忘就忘的。”
“我了解,那是一段痛苦的过程,也…不一定会完全成功,不过可以试试。”他说。
“我会试,不过…你成功了吗?”她盯着他。
他思索、考虑半晌,摇头摇。
“我并不能做得最好。”他说。
“那表示你对往事…不能全部忘掉?”她追问。
“我还会努力。”他摇头摇,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谁也不说话,只是任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
“你…八月底去纽约报到?”他突然问。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耸耸肩,又平静而淡然了。
“我九月初也去,”他说得十分突然“教会派我去的,到时候…我可能回哈佛。”
“是吗?”她掩饰了内心的惊喜。
如果他真的要去,能像六年前她初到纽约,他赶来相陪的情形一样吗?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的。先替教会办一点事,再回哈佛办我的事,”他说“我还有手续末办清。”
“那…很好,或许到时候我们能见面。”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我一定会去找你。”他说得十分肯定。“我对哈佛太
了,或者可以帮一点忙。”
“先谢谢你。”她说。微笑已展
开来。
他们看来…谁都不能忘情,是吧!
“不必谢我,反正是要去的。”他似乎开心多了。
文珠探头进来,扮了个鬼脸。
“喂!悄悄话讲完没有?我们要进来了。”她嚷着。
“讲完了,”蕙心微笑“别作怪,进来吧!”
“说了些什么?能让我们知道吗?”文珠叫着。
“是啊!让我们分尝一点快乐。”费烈开玩笑。
“天机不可
漏。”斯年也活泼起来。
“好吧!就让你们保存一点秘密。”文珠故作大方地说:“我们不追问了。”
“也…没什么秘密,斯年九月也去纽约。”蕙心永远是大方又坦白的。
“哇!那斯年不是又可以陪蕙心?像以前一样?”文珠整个人跳了起来。“不是骗人吧?斯年。”
“神父怎能说谎?”斯年淡淡地。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展
出会心的微笑,他们…似乎嗅到一点希望的味道。
接连着的是一串忙碌的日子,慧心每一次赴美受训都是这样的。这次她不必添置太多冬衣,她把上次买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晒一晒,把还可以用的都放人行李袋,然后再去买一点必需的。
她又去办签证。日常的公事还得照办,该见的人。该回的信、该签的支票…一晃就是二十多天,是她启程的日子了。
在办公室批完最后一份公事,她抬起头,
发酸的后颈,长长透一口气。
她做事总是这样的,全副精神都投了进去,把其他的人或事都忘了,直到做完了所有工作,她的全身力量都被透支了,整个人像是掏空了般,连拿一杯茶的力量都没有。
“沈姐小,‘陈太太想见你。”秘书伸进头来。
陈太太?谁?她难道不知道巳过了下班的时间吗?
“叫她明天见老总,我太累了。”蕙心说。
“但是…”秘书脸上有着奇怪的笑容。
后面一个人马上跟了进来了。
“真是那么累?连我都不见?”文珠
着
。
“啊!文珠,”蕙心哑然失笑“怎么自称陈太太呢?”
“我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陈太太?”文珠问。
“当然是,只是我不习惯。”蕙心笑。“来接家瑞下班的,是吗?”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我是来替你饯行的。”文珠说。
“免了,免了,我累得要死,而且现在也不流行饯行了,免了吧!”蕙心一连串地说。
“我可以免了,但其他人呢?”文珠朝外面指一指。
啊!费烈、家瑞,还有斯年。
斯年!
慧心的?图负趼砩暇拖Я耍庹媸敲坏览淼摹怂鼓曷穑康比皇撬鼓辏怂褂兴芰钏穹艿摹?br>
惹心的视线掠过斯年,没有微笑、没有招呼,但
…似乎已足够了。
“费烈,怎么没带太太?”慧心问。
“她有点不舒服,有孕的人都会如此的。”费烈说。
“已经订好了位子,我们走吧!可以先去聊聊。”文珠催促着。
“去哪里?要开车过去吗?”蕙心问。
“在文华。”家瑞答。
又是文华,又是斯年…慧心心间翻滚着,一阵阵的波涛直涌上来,她自觉呼吸急促起来。
“你们先去,我就过来。”她努力使自己平静。“我还要整理一点东西。”
“不是全部都做完了吗?我刚才看你在休息,才敢进来叫你。”文珠嚷着。
“我…整理一点明天要带去的文件。”蕙心垂着头。
家瑞望了慧心一眼,他似乎了解蕙心的内心。
“我们先去,让蕙心再做一点事,”他拥着文珠走“她的确还有事要做。”
蕙心感激地看了家瑞一眼,转身吩咐秘书也可离去,她独自留在办公室就可以了,她会自己锁门。
眼看着他们陆续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刚才那么做会令人起疑,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那么激动,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走的。
“文华”加斯年,有多少的回忆、多少的甜蜜与痛苦,她怎能不激动呢?
匆匆把几份文件放进公事包,环顾一下办公室,熄了灯,锁好门,就往外走。
受训回来,她可能不在这间办公室了,老总退休,她几乎是已被认定的继承人。这是她个人事业上的成功,可是…她始终觉得若有所失,若有所恋。
人不能只顾着事业,是吧!她现在明白了,可借已经太迟,迟得不可能再换回。
门口接待处坐着一个人,她无意看了一眼,啊…斯年,他怎么还坐在这儿?
斯年站起来,慢慢朝她走近。
“我在等你,陪你一起去文华。”他是真诚的,语气却仍是那么淡然。或者…他内心也矛盾。
这一回,慧心真的无法再力持镇定了,斯年在等她,要陪她过去…可是他已失去了当年的霸道和强劲的气势,令人心痛又心碎。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跟他一起下楼。
事实上,叫她说什么呢?似乎说什么都不适当。沉默是她惟一可做的。
“我考虑过,今天的场合或许我不该来,”斯年缓缓地说“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我只是有点意外。”她说:“尤其是去…文华。”
他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闪出一阵动人的光芒。
“当年文华…的确和我有密切的关系。”他说“我”不说“我们”
惹心不语,只是沉默。
“再过一星期,我也去纽约。”斯年说。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也许因为就要分离,又要像当年一样在纽约重聚,他心中也不能平静。
可是谁能从他淡漠的外表看出来呢?
“在纽约三天,我就回哈佛。”他又说。
她还是不出声。
他要做什么,他去哪里,让她知道又如何?一点帮助也没有。
即使他们见面,谈的也只是些表面问题,她不敢再对他期待什么。
“在哈佛我可能停留十天,或者更长些。”他再说。
慧心还是毫无反应。
“我在跟你讲话,慧心。”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听见了。”她答。
斯年皱皱眉,轻叹一声。
“你还在怪我,是吗?”他问。
“不,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摇头摇。“我怪的只是自己。”
“慧心…”他十分动容。
“我们到了。”她指一指文华酒店。
他只好沉默。
惹心不想再自寻烦恼,明知没有用,何必再一次地。冲下去呢?
找到文珠他们,他们正谈得兴高彩烈,看见他们来,话题更多了。
“是斯年自动留下来等你的,不是我们强
的。”文珠首先挑明立场。
“我可以作证。”太太不在,费烈风趣多了。
“其实不需要等我的,走过来很近,我又不是小孩子。”蕙心淡淡地笑。
“这是斯年的心意啊!”家瑞也说。
“那么我该说,谢谢你,斯年。”慧心依然淡漠地。
镑自叫了一杯饭前酒,文珠又叽叽呱呱地讲起来,他们这一桌几乎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声音。
“蕙心啊!这是你和斯年旧游之地,有没有什么感想?”文珠促狭地。
“没有感想,我心如止水。”蕙心说。
“不信,不信,你刚才…”说到这儿,就被家瑞一把抓住,话也说不下去了。
慧心默默微笑,明知她想讲什么,却也不介意。
“斯年,此次你赴美,到底是要办什么事?”费烈问。
“我替教会办三天事,是为了一个基金会。”斯年慢
地说:“然后就回哈佛,办的是私事。”
“什么私事?和慧心有关吗?”文珠抢着问。
“我是去拿凭文的,”斯年说“当然,我会去看看她。”
“你应该以老学长的身分带蕙心到处逛逛。斯年。”费烈说。
斯年把视线移向蕙心。
“我怕没什么时间。”蕙心却这么说。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文珠永远是热心的。“你总要吃饭、睡觉,周末也放假,是不是?”
“人家放假,我这超龄学生恐伯得加倍用功温习。”慧心笑。
“以你的程度,加上斯年这么好的学长,不会有问题的。”文珠说。
“哎…斯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文珠郑重地指着斯年“你到底对蕙心还有没有感情?你能不能还俗?”
斯年低头沉思一阵。
“不能。”他显然痹篇了第一个问题。
文珠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蕙心,真要三个月才回来?”费烈问。
“是的,这已是最快、最短的一个课程了。”她说。
“我们会因你的暂时离开而变得寂寞。”费烈开玩笑。
“在我们这小圈子里,我不算是多话的。”惹心笑。
“但是…总是若有所缺。”一向慎言的家瑞也说。
蕙心看家瑞一眼,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
罢才家瑞也帮了她,是不是?
“那么我不去就是了。”蕙心淡淡地。
“不去?”几个人…除了斯年都一起叫了起来。“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理由放弃?”
“为了老朋友的若有所缺。”蕙心笑了。
家瑞眼中光芒闪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那不行,这是你的一个大关键,不能因为我们的寂寞而令你失去机会,”文珠这次成
得很“我们等你。”
家瑞点点头,很欣赏太太这句话似的。
“对,我们等你,”费烈也说“不只等你,也等斯年,等你们俩。”
惹心淡淡地看斯年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啊!他忘了自己神父的份身呢2
“明天要不要我送你?反正我是大闲人。”文珠热心地。
“不必了,公司替我安排了车,有人接送,”蕙心说“无论如何,很谢谢你。”
“实在真有点舍不得呢!”文珠说:“想想看,我们曾有多少次全体人员,一个不缺地聚在这儿?”
唐心回来不就有大把的机会了?”费烈说:“斯年又不会离开香港的。”
“那个时侯慧心是老总了,会有空吗?”文珠说。她永远是稚气的。
“我总是蕙心,不论是什么职位,人是不会变的。”葛心笑。
她感觉到斯年看她一眼,斯年…听懂了她的话?
她很满意,真的。
她不在乎其他所有的人,除了斯年。
“好一个人是不会变的,斯年,听见了吗?”文珠og。
斯年微微一笑。
“你、我、他,”他接着文珠的话“我伯谁变了呢?你看你还不是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我的天,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文珠叫。
“文珠,算了,”家瑞制止她“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懂得这些话吗?”
“但是你们都不出声,我可忍不住。”文珠悻悻地。
“文珠果然像当年一样。”费烈也说。
然后,话题岔开了,大家谈了些别的事情,又叫了食物,谁也不再提刚才谈论的问题。
所有的人当中,蕙心最沉默,可能是因离港在即,亦可能是身在文华,感触颇多,她一直没说什么话。
大家都吃完饭,在吃甜点了。
“慧心,怎么整个晚上你都不出声?”文珠又来了,她最不放过蕙心。“是否我们招待不周?”
“我听你们谈话不也很好?”慧心笑。
“不行,我们当中谁都不许不说话,”文珠说“你闷闷不乐,我们做主人的心里会难受。”
“别这样,文珠,或许蕙心真的累了。”家瑞解围着。
“那么大家一起走,蕙心也可以早点休息。”费烈说。
没有人反对,付了帐,大家一起往外走。
斯年走在慧心后面,才出了门口,他就低声问:“我送你回去,好吗?”
“我开车送你,反正你不在香港,车让我用,等你回来再还给你。”斯年盯着她看。她心中一颤,无法抗拒地点点头。
是他提议送她回家的,是吗?
机场永远是热闹的、
哄哄的。慧心觉得很烦
,没有目标地浮来浮去,四周一个
人也没有。
是应该没有
人的,昨夜的饯行有人说过要送她,斯年也不曾。斯年只是送她回家,很礼貌,涸仆气地又把汽车开走了。那奔驰四五O跑车原是斯年的,拿去用几天也不足为奇,斯年…是为了要拿车才送她回家的吧?
她越来越弄不清楚了,斯年现在对她的态度是冷淡又暧昧的,说他无情?他似乎又有。说他有情呢?他的情况又不许可,真令她困惑又混乱,就像在机场这
哄哄的环境里浮来浮去一样。
她摇头摇,多想无益,也别再等了,再等也不会有人来送她的,还是人关吧!到了里面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没有
哄哄的人群…
“慧心…”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见了家瑞。家瑞是个可靠又稳重的朋友,他不常出声,但…总是及时地伸出援手,虽然那援手可能只是一点点友情。
但对蕙心,这一点点友情,正是她所需的,而且已经足够、足够的了。
“家瑞…”她惊喜地弃过去.忘情地紧握住他的手。“你没说过要来的,是不是?”
家瑞少变化、少表情灼脸上忽然显出了一点特别的神情,像是扭泥,又像一一一在为倩。
“我…反正没事,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啊…我已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蕙心不介意地放开他,她握住他的手是自然的,就像握任何一个不论女男的好朋友一样。“不过,无论如何,很谢谢你。”
“文珠叫我转告说她不来了,她约了人有事,”家瑞说“费烈也要开会。”
他没提斯年,当然斯年已是神父。
“其实也不必送,我已习惯了。”她淡淡头摇。“若他们真的都来送了,我反而不好意思。”
“我们…坐一坐?”家瑞问。
“好。”盖心和他一起坐在桔红色的塑胶椅上。
“我…问过斯年,他正好在主持一个圣经班,所以没时间来。”他说,很诚恳地。
“我从来没盼望过他会来。”她黯然“现在我们大家的环境已大不相同。”
“你能这样想,实在很好,”家瑞透一口气。“我猜…斯年一定也很痛苦。”
“我无法了解一个神父。”蕙心说。
“外表他是一个神父,”家瑞想了一下“但我相信他心中一定很矛盾。”
“也许吧。”她摇头摇。“他已在矛盾了,我不想再加重他的精神压力。”
“你说得对,”家瑞点点头“可是…我总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件事仿佛还没有完。”
蕙心愣然,哪一件事还没有完?
“我不明白…”她喃喃地。
“当然是你和他的那段感情,”家瑞正
地说“我不相信这就是结束,这样的结局太不圆满。”
“人生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伤感地。
“我说圆满,不是十全十美。”他坚持。
“家瑞,我能对任何人抱着希望,但却无法对一个神父埋怨,”蕙心苦笑“如今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已越来越远了。”
“你…可以不当他是神父。”家瑞说得奇怪。
“但他的确是神父,我骗不了自己,”蕙心头摇“在此地那古老的教堂,我看过他穿黑色神父袍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神父…究竟能不能还俗?”家瑞天真地问。
“我想不能,这好像是新教宗才颁定的新规例,”蕙心说“而且…就算可以还俗,他还是以前的斯年吗?我的感觉能改变吗?”
家瑞沉默了,他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永远不会再想这件事,我不是还有相当不错的
事业吗?”她笑,有淡淡的无奈。“也许…老总的位置只是我的一个垫脚石,我还能往上爬得更高。”
“你想爬得更高?”他意外地。
“我别无选择。”她苦笑。
“我总觉得你和斯年弄成这样并非天意,有许多人为因素,
错
差,所以…”
“我想没有所以了,”惹心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家瑞沉默了半晌。
“啊9我该进去了,”惹心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就在这儿道别了吧!让我一个人人关。”
“好。”家瑞眼光特别地凝视着她。“好好保重。如果有任何需要,打电话回来。”
“谢谢,我会的,”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再见,很感谢你来送我,家瑞。”
“一路顺风。”他再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慧心如释重负。
第一,她不愿跟别人谈起斯年,这是她个人的事,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再则,家瑞今天的突然到来,神色、眼光都十分特别,令她心中感受到一股压力。
她提起随身的深咖啡
“辜瓷”帆布袋。大步走向出境口。
就在她刚要迈人时,她听见似真似幻,很微小但却很清晰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慧心”…那可是斯年的声音?斯年?
她霍然回头,那么多送行的人里,远远地她一眼就看见了他,是斯年,他终于来了。
“斯年…”她忘情地向他奔走,泪水已忍不住涌上眼眶,泣不成声。
冷淡的斯年也激动起来,他也向她奔去,就在她面前一步,他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分。
“斯年…”蕙心一把抓住斯年的手,激动得全身发抖。“斯年…”
斯年无言地轻轻拍着她。他也激动得厉害,他想拥她入怀,她毕竟是他刻骨铭心,惟一爱过的人,虽然因环境变迁,他说要忘怀过去,但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抹不去的。
“斯年…我没想到你会来,”她
一口气,努力将眼泪止住,她不是
眼泪的女孩,她是沈蕙心。’‘我曾盼望过,但没想到盼望竟能成真,斯年…”
他仍然拍着她,脸上神情是那么复杂。
“慧心,冷静一点。”他轻轻
出自己的手。“你就快上机了,冷静一点。”
慧心再
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
的她,已能硬生生地
住所有的感情,这是职业上的需要,也是年龄的增长,她完全成
了,在二十八岁的今天。
或许…现在开始,她不会再做错事。
“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她抱歉。
“我了解的。”他只说了解。
“刚才…家瑞来过。”一刹那的感情冲动后,她只想把话题扯得越远越好。
“我见到他了。”他说。
“你们碰了面?他知道你来了叩她问。
“没有,我见到他匆匆离去,距离很远,不方便打招呼。”他淡淡地说。”家瑞是最可靠的朋友。”她说。
斯年凝视她一阵,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家瑞的神色很特别?而且…文珠没有来,费烈也没有来。”-他说。
“这…并不代表什么。”蕙心不明白。
“他也问过我来不来,”斯年还是微笑“我们都不来,他便来了。”
“这…有什么不对?”蕙心问。
斯年摇头摇,再摇头摇。
“当然…没有不对,”他显然没说真话“家瑞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慧心实在不懂,他这么前言不对后语的,他到底暗示什么?-但是没有什么时间让她追问,、催她人关的广播又开始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她实在不想讲别人的事。
“一星期后…你真去纽约?”她问。
“是的,我会住在六年前我们住饼的那间UnPlaza,就是联合国大厦附近那一间酒店。”他说。“那边的朋友已替我订好了房间。”
“我…那儿。”她心中又一阵轻颤,怎么那么巧?”或许…大家都难忘旧情?
“那我们很容易碰面。”他安洋地笑了。
“也不一定,一垦期后,我恐怕已去了哈佛大学。”她摇头摇。
“我只在纽约住三天,然后就去波士顿哈佛。”他说。
她不语。
她相信那一定会碰面的,他也到纽约,又会在波士顿哈佛…是上帝的安排吗?但愿是。
“我大概还是念商业管理之类的科目,”她觉得仿佛没有什么话可说“要到了纽约才知道。”
“恐伯是一个特别科目。”他说:“哈佛常接受各大公司的邀请,安排一系列特别科目的训练,-训练他们的高级职员。”
“也许吧。”她望着斯年,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
斯年在面前,其他的事全都不值一提了。
六年后,惹心最大的改变就在此吧?
“我相信你一定会念得很好。”他说。
她摇头摇,不置可否。
“我不能送你,或者…我来接你?”她说。非常的真诚…“非常的认真。
“不必了.那时你已经到了波士顿。”他微笑地说:“朋友会来接我,对你…我同样的感谢。”
“不要说感谢,是我自愿做的。”她说。
想起以前对他的漠视,对他的不关心,对他的不在意,她的心就发痛。她希望…有机会加以补偿。
“你…入关吧!”他大方地伸出右手,用力握一握她的。“话是讲不完的。”
“是。”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
“保重,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要想得太多。”他低沉温柔地说。
他的温柔、低沉,啊!一如往日,谁说他不再是斯年?谁说的?
“我…尽力。”她的眼泪掉下来。
他轻轻地伸出手指,替她抹掉了。他…他还是只用一只手指替她抹泪,他还是这样。
“傻女孩,如今你不再是二十二岁了。”他说。
他叫她傻女孩…这仿佛是以前的称呼,怎么今天的一切又仿佛是昨
呢?
是不是她在作梦?
“斯年…”她的眼泪继续往下滴落。“你尽快来,我…我等你。”
“放心,一个星期之后。”他再拍拍她。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哪像是个神父?
他是斯年,不是神父。
“我等你,不要黄牛”她用带泪的眼凝视着他。
他点点头,扳转过她的体身,推她入关。
她似乎
迷糊糊地就迸了境口,
迷糊糊地就飞到了纽约,不过她的心是踏实的、安详的,因为一星期之后斯年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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