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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日上,天高气,一朵白云在峰峦中飘过,阳光下黄花在山野里争妍,一眼望去,心境开朗。

 晴天高高,白朗朗,正是狩猎良时。

 满族向为威赫于山林原野、马上骋驰的荒原儿女,即使在入了关、定了中原、成为泱泱大国之君后,此一好动喜猎的因子仍旧存留在血中不散。

 清朝数位帝王中,论起纵马箭的本领,居冠的自为在位共计六十一个年头,勤政爱民、还曾御驾亲征的康熙皇帝玄烨了。

 玄烨一生中,共打虎一百三十五只,熊二十只,豹二十五只,猞狸狲十只,糜鹿十四只,狼九十六只,野猪一百三十二只,野兔不计其数。

 他多次南巡,下令治黄河,发展农业生产,勤政之余,还孜孜不倦学习,精通天文、历法、数学等自然科学,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这一生,玄烨后妃甚多,可见于史书记载的就有二十多个,皇子则有三十五个之多。

 这一,康熙帝骑了匹白龙马在大乌喇窝稽打围,遥遥几里外便可见着那一路逶迤的旌旗、伞扒,不只皇帝,几个阿哥也都随着皇阿玛来到围场。

 皇上打围,自是有成群的侍卫随从、官员将领紧随着。

 陪在玄烨身边的是太子二阿哥胤祁、四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禅及大臣索额图等人,至于五阿哥胤佑,和父亲隔了段长长的距离,不在意地轻策着下良驹“奔宵”缓缓踱行着。

 “你干嘛不走快点儿?”出声的是策马随行在胤佑身侧的耿凌,伴这阿哥不过月余,她已完全握着了他的脾气,胤佑没架子,一身反骨不按礼数,向来由着她没大没小,两人私下独处时,她连名讳都省下了。

 “走快做啥?”面对这没大没小的随从,他一径慵懒“与其得不停地听人恭维逢来去,我宁可与你一起缓缓而行。”

 “你自个儿啥事不在乎就算了,可别扯上我。”耿凌轻哼了声,她与胤佑说话向来无所忌惮,这会儿却难得臊红了脸。

 “前两我听到耳语,以前你是沉沦花街柳巷,自从收了我当贴身侍从后,却突然转了,收了心。”

 “收心是好事,”他不在乎“你应该很得意。”

 “得意个鬼!”耿凌又红了脸,胤佑这会儿才意会过来,她脸上的殷红是来自腹中的火气“现在人人都传言五阿哥有断袖之癖,上了青涩美少年。”

 胤佑朗声大笑,也不管隽朗的笑声引来多少侧目的视线。

 “你笑什么?”耿凌有些恼了,这男人!怎地如此狂佞不羁?竟似以被人误解为乐呢!

 “笑世人知我甚深,笑若被人贴上记号,怎么做都动辄得咎,小凌儿,”睇着她的目光满是兴味,胤佑笑道“这样的传言对你有困扰吗?”

 “我倒好…”被他的笑容感染,耿凌憋不住也笑了“困扰的是我可怜的爹爹,整紧张兮兮对我耳提面命。”

 想了想,耿凌不解地睇着胤佑“你的武功明明高了我几倍,又何必非要将我留在身边?难道真为了…”她下一口唾“真为了那梦中的姑娘?”

 “不全是,虽然你倒真是个赏心悦目的小东西…”他耸耸肩,对谈之际眼神未曾放松过骑在前头的玄烨,淡漠眼神中潜沉着不易察觉的警觉“留着你,是因为你的真,这特质别说皇城难见,就算到了民间怕也至为稀罕,和你一起,听你说些不经大脑思索的话,日子好玩多了,”他摇‮头摇‬“也许是因为你还小,未曾见识过黑暗阴沉的人世面,是以能够像张白纸般纯真率直。”

 “不经大脑思索!”耿凌不服气“这话究竟是褒是贬?像白纸般纯真率直!”想像自己变成一张脆弱白纸的模样,她巧笑轻哼“若我真是白纸,你肯定有兴趣当那玷污白纸的黑手。”

 胤佑浅笑“瞧你,说得我像恶魔似地!”他敛起笑,漾起几许认真“这样吧!为了你好,为免耿太傅担心,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开开眼界,亦可借此堵住那些好事者的嘴。”

 “什么地方?”耿凌起了好奇。

 “芙蓉坊!”胤佑不起劲地解释“北京城最大的娼窑。”

 “为我好?”耿凌失笑“你到娼窑是为了我?”

 “那当然,”胤佑一派正经“若非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这阵子我已倦了,许久不曾涉足这类风月之处了。”

 “上娼窑也会倦?”耿凌嗤之以鼻,一脸不信。

 “当然会倦,”胤佑耸耸肩“同样的菜式吃多了难免会腻。”

 “还是你的矛头转了向?”耿凌哼了声“真的开始对男人有兴趣了?”

 胤佑摸摸下颚思索,轻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语音未尽,胤佑颦眉瞧着玄烨及几位阿哥突然吆喝了声,策马踹镫,朝着远方一群白嘴鹿羔子奔驰而去。

 胤佑低低自语“这时节,这山头,不该有这么多白嘴鹿羔子聚在这里…”他转头对耿凌扔了句“留在这里!”沉喝了声,‮腿双‬一夹“奔宵”长嘶了声,人马恍成一体,沙尘滚滚掠然而去!

 这边厢留着的耿凌怎能够按捺下好奇心,呼嗽一声,策马紧随奔去!

 ***

 过了一道岗,又过了一片松林子,前头原疑无路,却在山巅与山巅之间见着一道石桥,四周俱是峭壁天险,追得兴起,玄烨无意收手,撤下话“各凭本事,擒着白嘴鹿羔子者有赏!”

 话方落尽,带头的玄烨几个跃纵,轻巧过了石桥,高山峻岭间的石桥既高且险,没几分胆识的人,别说纵着马,恐怕连步行而过都要‮腿双‬打颤了。

 见皇帝毫无踅返之意,玄烨贴身侍从及太子胤祁、四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禅、索额图等人自是不肯示弱,一个个呼啸着奔蹄过了石桥。

 饼桥后又是松林子,突然间,两旁松林里漫天漫地飞掠出成千上万的箭羽飞矢朝众人招呼过来,正当此时,后头一声巨响,石破天惊轰然一震,石桥炸得粉碎,烟硝尘漫,说明了是有人在桥下装了引信,就等着引君入瓮,断绝后路。

 桥断之际,几个兵丁尚在桥上,伴着凄厉的惨叫声,炸成碎片,扑簌簌地全往崖下坠落。

 胤佑在崖边尘?锢A寺恚巴芬徽笊吵厩撇徽媲校荒芴蕉悦嫘堑陌琢窬运簧醇八鳎酚佑陕肀成弦桓鲎萆矸冢蜃哦悦嫔窖略旧矶ァ?br>
 两处山崖相距丈余,底下是不见底的深谷,胤佑这一纵引来崖边数百人同声惊叫。

 雹凌就是在这样的惊叫声中来到了崖边,她捂紧心口,瞠目结舌望着这个不要命的男人先是往下直直纵落,继之凭借着两头崖边枯枝残桠带出过人内力,鹞子似的几个上翻起落,瞬时便攀上了对面山崖。

 有那么一瞬,耿凌真要以为自个儿的心跳已然煞止,待见到他无事,她不由得恼恨起自己,这男人,既然不要命,她又何须为他担心?

 不多时,烟雾散去,众人方能觑清楚对面崖上的情势,松林子里呼呼啸啸纵出百余名全身劲装的黑衣人,而玄烨身边只剩下索额图及几位阿哥、侍卫罢了,方才一阵箭林错,护在皇帝身边的勇士们已然纷纷以身蔽护圣君,这会儿遍地尸野哀号,均是中箭倒地的随从。

 玄烨及几位阿哥纵然武艺不差,但一时之间还是被敌人悉心置的陷阱阵仗弄了手脚,胤祁等人纷纷搭弓上肩,箭羽咻咻而出,但敌众我寡,对方又是不怕死地斗着,纵然这边人人一心护着玄烨,却已然渐渐应接不暇,岌岌可危了。

 “小心!对方手里有火器!”胤祺见着前方灿光一闪大声嚷道,只可恨身边全满了黑衣人,无法拔出‮子身‬靠近皇阿玛身边。

 “轰”地一声巨响,火光一灿,亮晃晃硝烟朝向玄烨直直驰来,玄烨身上虽穿了护身宝甲,但心底有数,火葯霸道凌厉,这一下轰来又能挡得住多少?心底念头未转,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硬生生将他自白龙驹背上、从环伺着要索命的敌人群中拔开,轻灵几个纵身带着玄烨远离了战火区。

 “胤佑!”玄烨立在儿子身旁,见他冷肃着的瞳眸冰冷冷地觑着眼前腥风血雨的对战杀戮,心底百绪杂陈,又是愤怒又是欣喜,愤怒的是,杀手狠毒,欣喜的是,这孩子虽然平行为不端,终究还是没让他失望。

 另一边,对面山头大批满族勇士亦没闲着,匡啷啷陆续砍断了几株大树,扛到崖边拼拼凑凑搭成了个临时便桥,几个大臣颤巍巍地过桥来护着玄烨踱过桥远离战火,并发出讯号让围场外戍守的八旗勇士速来护驾。

 黑衣人见对方援兵将至,功败垂成,一个哨音响起,残余完好数十人纵身离遁而去。

 “恶贼!想往哪里逃!”胤祁怒吼了声,夹马一喝,原拟纵马追去,却让索额图拦下“太子殿下!穷寇莫追,您是金龙‮体玉‬,犯不着为了这些逆贼涉险。”

 索额图是玄烨仰仗的大臣,也是胤祁生母孝诚皇后的叔父,是胤祁的人,听到这话,胤祺哼了声,转身望向自从救出玄烨后即未再加入战局的胤佑。

 “五哥!人家是金龙‮体玉‬,咱们可没如此尊贵,你功夫好,咱们再去给这些恶贼添点儿教训,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恁是胆大妄为!”

 “别追了!”胤佑双身环,一脸漠然“这些人行事极有计划,退路上定当设有阻断追兵的陷阱,没必要惹麻烦。”

 “可难道咱们便如此做罢?”胤祁怒嗔着大眼“咱们连这些人的来历都还弄不清楚呢!难道白白捱打?”

 “要弄清楚来历不难,”胤佑淡淡说话,转过身轻灵过了便桥回到对崖“这么多死人,还怕弄不清楚吗?”

 “五弟所言有理!”胤祺是所有皇子里最沉稳善谋的一个,他看得出胤佑已然表明对此案没有兴趣,是以挥挥手叫过几个老经验的将领,几个人围在黑衣人留下的尸首边研究着。

 索额图边指挥众人处理伤者和殒命将士的尸首,边急急策令刚赶至的八旗勇士拥簇着玄烨及太子胤祁离去。

 临去前,玄烨回眸睇了胤佑一眼,两父子隔着纷扰人群,都没说话,那一眼,心领神会。

 轻喝了声,玄烨銮驾缓缓上了路。

 这边厢见父亲渐渐远离,胤佑亦开始策马缓行。

 “你不跟皇上一起走,我还以为你是想留下来查杀手的‮份身‬呢!”出声的是随行在胤佑身边的耿凌。

 “那么多人在,”胤佑无所谓“不差我一个。”

 “不差你一个!”耿凌瞪大眸子“今若差了你一个,皇上只怕命已归西。”

 “你太看得起我了,”胤佑轻哼“皇阿玛是个仁君,洪福齐天,就算我不在,他也会化险为夷的。”

 “你既不想居功,”耿凌闷着嗓音“又何须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想起他奋不顾身朝着山谷的一纵,直到这会儿,她的心还是紧揪着的。

 “因为他是我皇阿玛!”胤佑瞥了耿凌一眼“今儿个若是耿太傅有危险,你救不救?”

 “那得看情形而定,”她笑着吐吐舌头“换成是我,本事不足,那不是多送条命给别人…”说得兴起,猛地她脸色一白,抱着肚子,豆大汗珠儿滚滚落下雪白的面颊,笑意隐去。

 “怎么回事?”胤佑颦眉勒停了彼此的马,打量着那蜷在高大马背上显得纤小的耿凌,讥诮道“也没见你出手,怎地隔座山谷,你竟也能受伤?”

 痛苦中的耿凌还是拨空送了个白眼给那幸灾乐祸的男人,肠子仿佛全打了结,不仅此,‮体下‬一股汩汩的热渗出,她青白了脸,心头慌乱,想起邹嬷嬷跟她说过的话。

 “真正厉害的本事是杀人于无形,你不知道吗?”耿凌自胤佑手中夺过缰绳,叱喝了声,急急想要遁离,她得赶紧去找邹嬷嬷,这到底怎么回事?又疼又慌,而且,底下那不断窜出的血…她惨了,这样窜下去,她会不会血而亡?

 “凌儿!”胤佑难得认真,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只知道方才她夺回缰绳时,那手又冰又寒,且面色青白“我带你去找太医瞧瞧,”语毕他伸出手捉住她,皱皱眉“别逞强了,我载你去…”

 “别碰我!”她怒斥一声用力挣开他的手,她心情很糟,且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哪里还会去顾忌他是什么皇子阿哥,一肚子火无处宜,耿凌抱着肚子怒瞪了僵在马上的胤佑一眼,夹马一喝,倏然远去。

 留下的胤佑又是困惑又是恼恨。

 他困惑自个几干嘛要在乎这个不懂领情的小东西。

 恼恨的是,他可以罚他、可以遣远他,可以再也不要理他,却偏偏,他对旁人的漠然无情就是无法放在这小东西身上。

 在遭到莫名其妙的狠狠拒绝后,他竟然还是情不自地为他担忧!

 ***

 “皇阿玛!”议事厅里,胤祺呈上一份完整并且附加衣饰证据的报告书“据孩儿与几位刑部大人共同会戡审问受伤活存的几名刺客的结果…”他抬高张亮的瞳眸睇紧父亲“那皇阿玛在大乌喇窝稽打围时,所遇之袭击是来自天山准噶尔部酋长噶尔丹的指派。”

 “是他!”玄烨沉,这厮弑其侄索诺木阿拉布坦自立为准噶尔汗,向来野心,兼并四卫拉之地,复南催回部诸国,尽下之,威令至卫、藏,又思北并喀尔喀,先后攻袭车臣汗、三音诺颜汉、土谢图汗等地。

 六年前,亦即康熙二十九年时,玄烨首次领兵亲征噶尔丹,并大败之于乌兰布通。

 当初玄烨本无赶尽杀绝之意,但今看来…他颦紧眉头,这厮不是可以善下的家伙,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皇阿玛!”胤祺领首,看出父亲的怒焰“这厮无惧我大清天威,胆敢来此挑衅,咱们绝不可纵他!”

 玄烨挥挥手“这事儿阿玛心底有数。”

 “皇阿玛!”胤祺不放过这个可以表现的机会,再度进言“若您决定要给这厮一个教训,不论是留守京师或是阵前请缨,孩儿都愿尽效犬马之劳!”

 玄烨睇了儿子一眼“论律令,胤祁是太子,这留守京师,处理各部院奏章的事儿自当归他,他虽行为时有乖谬,但仍是我心底传承帝位的第一人选,这是个磨练他的好时机,你若真有心助他倒无妨,但皇阿玛清楚,你和胤祁根本不是同路人。”

 这话说得胤祺面色红,只听得玄烨若无其事续言“有时候,你们彼此搞些小动作,倘若无伤大雅,皇阿玛都可以不过问,相信…”

 玄烨哼一声“以你的聪明不会探不出底线何在!至于对付噶尔丹的事情,皇阿玛考虑再次亲征,但论起带兵才能及武功修为,你远不及胤佑,依阿玛的意思,你还是安守贝子的本份,多进修自己才是。”

 “皇阿玛教训得是!”不论心底究竟服不服气,胤祺在脸上还是维持着一份诚惶诚恐的真挚。

 “孩儿自当谨记皇阿玛的警语,多加鞭策自己。”

 临离去前,玄烨唤停了胤祺,额头硬着声“身为贝子,不要跟江湖中人结过深,在明里,烈火虽能帮你取得想要的东西,但要当心用火不慎,引火自焚!”

 这话说得胤祺一身冷汗,当下不敢多言,揖首而退。

 留下的玄烨寻思片刻,叫过跟前太监去传八旗统领,与噶尔丹的这一战,已然刻不容缓。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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