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过是个普通的春日午后,苏旻淞和萧湘安坐府中庭园,依然各怀心事而相安无事。伴着那莺声燕语,他吹箫而她抚筝,一如五年间嘉靖公夫妇所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恩爱和谐。
然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大批武装士兵突然如
涌进了嘉靖公的府邸,打破了这如镜般的平静祥和。
“旻淞哥!”当萧湘看见苏旻淞被硬生生架起时,不由得大惊失
。“你们做什么?快点住手!快放开他!”
但她惊惶的制止没有人搭理,他们只是押着苏旻淞,
鲁蛮横地拖着他往府外走。
“旻淞哥!旻淞哥!”萧湘一路追着,满腔惊惶地叫。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谁能来告诉她?!
但苏旻淞竟只是回过头,微笑依然。“湘妹,不要紧张。不过是场误会,我很快就回来的。”
误会?什么误会?萧湘依然惊愕,脚步却因他悠远安然的笑容而止住,她傻傻地僵立在大门口,望着
军包围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旻淞哥一向说话算话,但这次他却失信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更令人惊错的消息却一一传了回来:嘉靖公通敌叛国、已被削爵打入天牢。
什么?什么通敌叛国?不,旻淞哥怎会做这样的事?这一定是场误会…但没关系,啸风一定也了解,打入天牢只是暂时,他很快就会为旻淞哥平反的…
萧湘仍很有信心,直到那不停涌上门、几乎踏破嘉靖公府门槛的诸多大臣们全都带来那一模一样的讯息…
圣上雷霆震怒,决定在三
后处决嘉靖公!
不!不可能!萧湘惊得茶碗都拂落地面摔碎了。
身边婆婆的哀号哭泣已震天价响。她疯狂地哭求着满厅位高权重的大臣能够帮帮忙,救她独生爱子一条性命。
但得来的回应不是凝眉头摇,就是沉重叹息。他们都说圣上这次是铁了心了,连平
最敬重的孝贤太后都被暂时幽
在景德宫中。
他们…说的那人真是啸风吗?萧湘膝盖一软,便震跌在身后座椅上。不,不,她不能相信。啸风没有理由,他为什么?!
当她的问题一出,满厅特异的眼光都直直地
向了她,个个
言又止,神态间却又好像已说明了一切…
她被这片若有所指而隐含谴责的目光给彻底震倒了。
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在说…说是她…都是她害了旻淞哥?
不…不,不!她剧烈地头摇。这怎可能?怎会可能呢?
她没有害旻淞哥!她没有!她没有!
然后她像疯了似地狂奔至天牢之外,不管守卫士兵如何阻挡,她就是非见到旻淞哥一面!
卫兵阻挡不了她的狂
,最后只有不得不告诉她…人犯苏旻淞今晨已被带离天牢,送赴法场,只待午时一到,即刻问斩。
“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卫兵仿佛看她可怜,还加了这一句。
萧湘脸色死白地踉跄倒退了两步,而在半晌之后,她急急转身,再度狂奔到午门。
“旻淞哥!旻淞哥…”她眼中仿佛容不下任何事物,伸手扳开了那层层叠叠的围观人墙,她狂喊着他的名字,终于挤到了最前一排。
但是…她气息瞬间
断,瞪大眼望着法场上已身首异处的尸体。
“啊!”她握心惊骇大叫,整个人站立不住震倒在地。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凄厉的哭吼已向她
烈袭来,她的出现正好给苏太夫人神魂俱碎的悲愤一个最好的出口。“谁沾上你谁就倒楣!我早就反对淞儿娶你,但这傻孩子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看吧,他果然躲不过恶运,被你这祸害给拖累!真冤哪!我那可怜的孩子,他真冤,真冤哪!”
苏太夫人痛哭得全身虚软,得依靠身旁侍婢的搀扶才不致虚
倒地。萧湘却被这番话、这串指责震得整个脑都昏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惊吓至极地
烈头摇。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她拚命否认,整颗心都紧抓。
“你有,你就是有!当年你害得圣上连山河都差点弄掉了,我的淞儿又怎躲得过?你这个祸水,你这个妖孽,你究竟是什么化身?我…我今
就打死你,我打你现出原形来!”
苏太夫人已经痛昏得丧失理智,举起龙头杖便激动地冲向前,想将萧湘立毙在杖下。
“我打死你!”
萧湘震望着苏太夫人涕泗纵横的憎恨脸庞,一时惊吓过度,只见那沉甸的龙头杖就要在身上重重落下,她直觉双眼一闭,准备承受那当头痛击。
但是预期的痛楚没有落下来,反倒是一股力量从身后轻飘飘托起了她。萧湘惊愕地睁开眼,却发现苏太夫人竟口吐鲜血、双眼惊恨地缓缓向她倒来。
“你这…祸…害…”苏太夫人往前踉跄了两步之后,终于扑倒,永远也无法起身了。
萧湘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太夫人倾倒后,背后站立的一大群手持利刃的士兵。那白刃上的鲜红…一滴、一滴、一滴…
她震慑的眼牢牢盯着前方,但有人轻轻转过她的子身,移转她的视线,一张绝俊笑颜渐渐映入眼瞳。
“湘,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她瞪大眼,望着眼前熟悉的五官。是…啸风吗?好像…又不是。那么…会是谁?这个在她眼前笑得喜悦非凡的人…他究竟是谁?!
“你…是…谁?”她恐惧到了极致,神思悬于一弦之间,不知不觉地恍惚轻问。
“你认不得了?我是啸风啊。”啸风双臂搂着她,仿佛疑惑着她的问题,却仍轻柔至极地低答。
萧湘却因这句回答再度一颤,她怔怔地望着他,却发现眼前的脸开始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最后,那
弦终于断裂。她双眼一黑,整个人往虚空中一坠,狠狠地昏死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世界已经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轻柔如一的笑脸,宛如徐徐的和风,温柔地拂过她全身每一个
孔。
“湘,你终于醒了。”他欣悦非凡地笑着,轻轻搂她起身。
她望着他喜悦的脸庞,一双烟眸
蒙蒙,神智仿佛模模糊糊,竟是平静异常。
“湘?”她真的醒了吗?
他有些担心,轻轻地晃了晃她。
过了半晌,她终于有了动静,她嘴角牵动,对他
出一丝绝美的微笑。
“啸风。”她的声音轻灵喜悦,一如当年,那个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春天。
他这才松了口气,徐徐地笑了。
“湘。”他再度将她拥入怀,心满意足地低叹。“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拆散我们了。”
她却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什么事?我们本来就永远在一起,是谁要拆散我们?”
他好奇怪,对她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又在和她开玩笑吗?真是的,早和他讲过他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玩嘛!
啸风突然沉默,但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庞,深深望进她美丽无垢的眼底。
“湘?”
“嗯?”她微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看她?
“你认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她又笑了起来。“当然啊,你是啸风嘛!”问这什么痴话嘛!
“那你…”他仿佛
言又止,最终却在她纯真无
的眸光之下咬住了双
。
他还想要说什么呢?这样的转变不是正如他意?
她忘了岂不正好!没有记忆便没有沉痛,她不记得这些,就永远不会感到罪恶。
她没想起来,他就不要告诉她。他会保护她,所有的罪孽只需他一个人担!
“啸风?”他眼中有奇怪的神情,她依然微微地笑,如烟似雾的美颜上却有着或多或少的
惑。
他却倾前牢牢地吻了她,灵舌在她口中撷取着梦寐以求的香津。但这次终究不是幻梦,她确实在他手中。
他深深浅浅地吻着她,引来她深深浅浅的
息。当情人间的热情疾速地蔓延燃烧,他向后将她推倒在那一片无边
海。
他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哪怕是将与全世界为敌,他也情愿。
他甘愿失去全部的一切,只为能换取那么一瞬,与她的
绵。
他的举动震惊了满朝遍野。他们不相信这是巧合,嘉靖公刚死,他就将嘉靖公的夫人
入后宫?
夜专宠她一人。
当他终于从温柔乡中离开,恢复了那中断已久的早朝,海啸般的狂涛巨
即刻向他漫天袭来。
他们声声句句要他幡然醒悟,黜逐萧湘。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费尽了历尽艰辛才将她再弄回自己身边,他们却要他再度离开她?别开玩笑了!
他抬眸望着台下,有几个叫嚣得特别激动的大臣。他向身边
军略略扬眉,带刀的侍卫们马上领命,铁蹄往台下包围而去。
“皇上?!”大臣们大惊失
,这从不是大宋的惯例,自太祖开国立下不杀言官家法以来,朝上便从未有动武情事发生哪!
“还有谁是要朕罢黜萧湘的呀?”他缓缓站起了身,
狠的眸中已经丧失了清明。他阴沉地微笑,为了保有萧湘,他已决定无所不用其极。
所有人都倒
了一口凉气。又是为了萧湘!
法场上苏太夫人的怒骂虽然已经消散在空气中,但她的每一句却狠狠地嵌入了所有人的心
。
五年前为了萧湘,他连太子都不当;五年后为了萧湘,他无凭构陷嘉靖公,毁去磊落大好青年;而如今,他竟然把这些又对付到满朝官员的身上!
圣上简直是疯了!被狐媚妖女
惑,彻彻底底地疯了!
所有人都认定,
烈的反对更加汹涌而起。
“妖女狐媚惑国,圣上千万不能耽于美
,徒然葬送大宋国运!臣等恳请圣上赐死萧湘,祸水一
不除,大宋一
不得安宁!”
“住口!”啸风真的动怒了,他一把抢过身旁侍卫的剑,怒火滔天地将之抵在发言大臣的咽喉。他眯起危险至极的眼眸“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看。”
耙要他杀萧湘,他先杀了他再说!
宋吏什么没有,骨气最多,孔老夫子也说过:威武不能屈。
“萧湘祸国殃民,圣上应尽早赐死…”
忠言直谏还没告一段落,他便睁大著眼,不敢置信眼前沾着自己鲜血的剑锋。他缓缓地向后倒下,自始至终,死不瞑目。
“皇上!”诸臣已变成滔天怒吼。但啸风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反正为了得到萧湘,他手上早已染血,如今就算再多上那么几滴,究竟又有何妨?!
他疯狂地哈哈大笑,将染血的剑柄
回侍卫的手中,缓缓在龙袍上擦了擦手后,他的笑声蓦然停顿了下来。
他冷眸睨视群情
愤的众大臣,目光冰寒凌厉得足以冻结任何人的血
。他轻启
齿,竟是狠戾
道:“还有再敢说一个字的,全都给朕拖出午门,斩、立、决!”
“皇上!”
那是一场腥风血雨,当他狠了心,所有死谏也失去效用,只徒留那数不清具死尸,堆躺在午门之外,个个死不瞑目地诅咒着那
惑了贤明圣上的祸水、祸害…
但是外界所有纷纷扰扰,她都不会知道的。
她沉睡在一场梦里,在那里面,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和啸风依然甜蜜,活在那永无止尽的春天里面。
她蜷曲着子身,困然卧睡在樱花树下。随风飘落的粉樱如雨,拂了一身还满。她天真无忧的睡颜如此绝美无瑕,清丽不似凡尘,他还能如何不为她痴狂?
绵密的吻落在眉畔睫间,他情难自
地吻醒了她。她惺忪地眨了眨
蒙大眼,望进他说不尽多少爱恋的眸光。
“风。”她漾开一脸笑颜,张臂扑入他的怀中。
“你睡着了。作了什么梦吗?”他极轻极柔地拥着她,所有的狠戾在她面前都消失,因为这是一场梦,梦里不能有任何丑恶。
“嗯…”她倚在他的怀中,有些
惑地拢着眉。“我作了一个梦…爹和娘不准我们在一起…他们把我嫁给别人…然后…然后…”
她然后了好半天,像是遇着什么痛苦的瓶颈,她思索不出,双眉紧蹙。突如其来的恐惧却蓦然袭上背脊,让她浑身透体冰凉。萧湘用力甩了甩头,惊惶地睁着大眼。
“这只是场梦,对吧!”她扯着他的衣襟,瑟缩惊问。
“是的,只是场梦。”他心头一痛,俯首便深深地吻着她。他倾注所有的热情,只为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只是场梦,一场恶梦。她没必要想起,更没必要忆起。
她被他吻着,神智不
逐渐模糊。但在那朦朦胧胧之间,却不由得颤悸。
他的吻中,有血的味道。
她惊悚了一瞬,随即被自己给安抚下来。
那只是一场梦。如他所说,梦里的情景都做不得实真。她何必害怕?
她再度闭上眼睛,开始
迫自己遗忘…遗忘在她梦中的那一片,淹灭了整个世界的血海汪洋。
“皇帝暴
无道,国事已不可为!”
一道低沉痛愤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还间歇伴随恼火的痛击桌面闷声。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身为臣等莫可奈何。”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
在场的人全是当
不敢出声的幸存者,他们还有什么颜面再评论世事?
“我们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一个不苟同的声音响起,不辨时势枉送性命,那才是盲勇。
“您说得是。那么请问,我们还有什么柴可烧?”连死谏都失效了。
“圣上会如此残暴失常,全是受了妖孽的蛊惑。我等
尽为臣之忠,自当为圣上除去妖孽,还圣上耳聪目明!”
“你的意思是…杀了萧湘?”
“正是!”“萧湘被锁在深宫内院,大内戒备森严,你一介文人哪有能力清君侧?说来说去全是废言!”
“这…”他还想辩驳,另一个声音却已铿锵地响起。
“不一定是废言。”
全场人的眼光全往这低沉的话声出处望去,却无不惊讶地瞪大了眼。
“妖孽出于吾门,萧家难容这奇
大辱。”阴暗的角落里,只有萧时桐一双眼睛炯炯发光。“请各位让我将功折罪,提妖孽的头来见!”
“二哥,你真的要去杀了湘妹?!”步出密室,萧时雨快步追着萧时桐。湘妹再有不是,她总是他们的妹妹呀!
“住口。”萧时桐撇过脸,凌厉的眸光让萧时雨顿时灭了音。“当她忘了家仇,自甘堕落和啸风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便再也没有妹妹了!”
凭借着高超的武艺,萧时桐成功地躲过了重重侍卫的巡逻,潜进宣和殿。但即便如此,要达成目标还是困难…
一男一女紧紧相偎,散落的青丝披拂周身,就好像那绵密的情丝环绕,为他们隔出了另一个世界,世间最完美的梦。
萧时桐却几乎吐血,不敢相信檐底那不知廉
的,果真就是他唯一的妹妹!
她果然该杀!萧家的门风绝不容许被如此败坏!
再长的等待终于也有尽头,当他在檐顶潜伏,直到月渐西沉的时候,他终于逮着了机会。
一缕纤白身影飘飘忽忽地步出了宫殿,在月光之下,多么清晰明显。
萧时桐不愿辜负良机,马上从宫檐轻跳至树梢,跟着她的踪迹,看她要往哪里去。
萧湘漫无目的晃
了好久,终于在一座广大的湖前,她停住脚步。
她怔怔地望着湖心晃动的月影,不知不觉又陷入了
惘。
是梦,还是现实?她冲动地步进水中两步,但那彻骨的冰凉还是无法给她丝毫助益。
她弄不清楚了。她好像作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和啸风不能结合,痛不
生。但是…好像又不对。她作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中她和啸风从未分离,快乐似仙。
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她怔望着月光粼粼的湖面,忽然之间头疼
裂。她低鸣了一声,全身失去力气,瘫倒在湖水里。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围了她,冻得她失去知觉。这也是梦吗?可是这个梦真冷…真冷啊…她
迷糊糊地,就要闭上眼睛,一股力量却突然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湘妹!”萧时桐气急败坏,没想到才刚跟上她的身影,就看到她差点溺死在湖里。
她恍惚睁开眼睛,看到二哥焦急的脸庞。
桐哥竟出现在这里,果真是梦。她顿时漾起了梦般的微笑。
“桐哥…”她笑着悠悠唤他。
而萧时桐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本来就是要来杀她,如果她溺死自己,不是更省他的事!
他忽然一怒,马上松了手。而她的身躯失去支撑,又跌落湖水之中。
她怔怔地望着他,发现他脸上的戾气。她有些
蒙地视线往下飘,发现他手上正紧握着一把匕首,隐隐发颤。
啊…原来是这样…她发现二哥的意图,蓦然会意。
“桐哥,你来杀我?”她仰着螓首,天真地对他微笑。
萧时桐震了震,依然死瞪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也好啊…很好…”她歪首呢喃,声音细微,也不在意对方听不听得到。
梦境
错之间,她曾如此接近实真。其实她一直知道,什么才是梦,只是现实太恐怖,她不敢触碰,所以只有转身逃进那反反覆覆无尽无数的梦里。
但终究不能长久啊。枉死的魂魄不停催讨,他们的春天宛如脆弱的薄镜,只消轻轻一敲,终将片片摧毁破灭。
她知道这不能逃避,却总心虚地盼望拖过一天是一天。而今…这时刻终于来了吗?
也好…也好…至少动手的人是桐哥,她很放心啊!她终于可以赎罪了!
“桐哥,我等你好久了。”她对他张开双手。“快,杀了我吧。”她咯咯笑着,一如儿时的娇憨。
而萧时桐握紧了匕首,掌心掐得几乎出血,双臂几度高举,但在那张曾是最疼爱的脸庞之前,就是怎样也下不了手。
他终于狠啧了一声,丢开匕首,一把将坐在水中的萧湘给抓了起来。
“湘妹,该死的人不是你!”他痛恨地低吼。他太明白,他的妹妹多么善良、多么无辜,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该由他妹妹承担,冤有头债有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可恨的啸风!
她
蒙地望着他,萧时桐却将丢开了的匕首再度放回她的手中。萧湘迷茫地望着手中利刃,像是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
“湘妹,啸风杀了太多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如果你是萧家的子弟,你就应该为民除害,杀了啸风!”他抓着她的肩,语气
昂地对她说。
“杀了…太多人?”
“对,他是个暴君,朝中的大臣已经有一半死在他的
威之下。湘妹,你的夫君也是为他所害,记得吗?”
“旻淞哥…”她怔愣地望着他,怔愣地道。
“是的。所以你该为你的夫君报仇,你应该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那一句比一句激动的吼声敲击着她的神智,声声轰得她头昏脑
。
她昏昏沉沉、
迷茫茫,呆立当场,萧时桐已在不知何时离去,只留下那无尽回
的声响在她脑中。
杀了他…杀了他…
萧湘望着手中亮得发光的刀刃,恍惚地摇晃了两下。
倏然,又是一阵头痛
裂。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她不在身边,他整个人倏地翻起,惊悚万分地放目四周搜寻她的踪影。
直到倚在窗前软榻,失神凝望窗外的人影落入眼帘,他才徐徐松了一口气。呼…他刚刚差点以为又有人来带走她了。
他抹了抹脸,也走到窗边。他望她所望,发现那只是株新开的三月桃。
“湘,桃花又开了。”
她没有答话。
“我们哪天再到那个江边,好吗?”
依然没有声音。
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仔细望向她的脸蛋。
“湘?”
她还是没有回答,失神的大眼只是毫无反应地望着他。
“湘?!”他伸手触碰她,却发现她体身寒冷如冰。这让他不
慌了,抓起她的手便急切地为她
。
“你怎么了?快点醒醒!”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自始至终望着他,桐哥的脸和声音却一直在他们之间飘
。
他杀了很多人…朝中一半的大臣都死在他手下…他罄竹难书…快为民除害…
快为你夫君报仇…快,快…
快为旻淞哥报仇!
桐哥灼灼的目光和
人的声势遽然
近在眼前,她吓得
断了气息,那瞬间惨白的脸色震惊了他,他急忙凑前想慰问她。
但他还没开口,她的惨烈尖叫便宛若从地狱发出般响起。他猛然被股大力一推,晃动之间就看见银光在面前一闪而过,他直觉地侧滚,手臂上却撕裂地一痛。
他望着手上开启的血口,抬眸却更加震惊地望见:她手持染血的匕首,满面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当场。
“湘!”他不
错愕大吼,而她丧失的心魂仿佛在这一刻才被找回。
她浑身陡然剧震,仿佛回神地望见他捂着手臂的血口,以及那一滴又一滴,从他指间不停溢出的鲜血。
“喝!”她吓得往后一震,匕首匡啷地落在地面,而她直觉地向下一望,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
你这个祸害,谁沾上了你谁就倒楣!
我早就反对淞儿娶你,但这傻孩子就是不听!看吧,他果然躲不过恶运!看吧,冤哪!他真冤哪!
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
渐渐地积沙成塔、慢慢地弥漫累积…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愈淹愈高、愈淹愈高…
他杀了很多人哪…朝中有一半的大臣都死在他手下…
人头成了一座山,血海逐渐升高,淹过了一层又一层。随着血海的高度,她的视线渐渐向上移,有好多好多熟悉的脸庞,而在那最尖端安放着的…
是旻淞哥的头!
“啊…”她恐惧至极地低喊出声,开始
烈无比地颤抖。
“啊…”每个人头都向她转了过来,睁开含恨的眼睛,嘴巴的开合整齐画一。
你这个祸水,你这个妖孽,你是祸害、祸害、祸害…
“啊…”她惨绝人寰地凌厉尖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啊…”“湘!”她一再的凄厉惨叫让他慌乱失措,他箭步向前想要拥抱她,但她却又惨叫了一声,伸手一把推开了他,连鞋也没穿便跳下软榻,向外狂奔。
“湘!”他大惊失
,顾不得手上的伤,便急忙向外追。
“啊…”她一边跑,一边尖叫,一路奔出宣和殿。
殿外来往的宫人全被她震住。他们震愕地望着那美似天仙的湘妃娘娘如发疯一般地往高高的月虹桥上奔去,然而其后传来的大吼却震醒了他们的惊愕。
“快点拦住她…快…”
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啸风在遥远的池边,眼睁睁见着她素白的身影从拱桥顶端一跃而下,消失在光滑如镜的水面。
“不…”
她没有死在湖里,他也瞬间跳进水中,捞起了昏
的她。
但她也没有活。
她的魂已经死了。只要一醒过来,她整个脑里充
的,就是寻死的强烈意念。
她割腕,他便把全宫殿的利器全丢掉;她撞墙,他便将她绑在
上;她嚼舌,他只好将她连嘴也
了起来。
可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努力,她永远不放弃。她每天挣扎在
榻之上,痛苦的哀鸣从布块之后闷闷地传了出来。
他站在
前,害怕至极地望着她已全然疯狂的涣散眼神。他望着她即使已擦摩出血仍想继续挣开布条的两只拳头,忽然再也无法忍受。
他惊吓地迈步向前,一指点了她的昏
。
当她的挣扎随他的手指离开而完全沉静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更加剧烈的恐惧却随之加倍而生。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草草吩咐宫人们好好看住她,他无法再停留半刻地疾步而出。
直到奔至宣和殿侧手植的一片桃花林,他才倏然虚软地跪倒在桃花树下,几乎要含住自己的拳头才能命令自己别再颤抖。
他知道…他知道的。她彻底崩溃了,而且是他
疯了她!
他的春天已逝,这点他早知道。但为什么就是不情愿、不甘心、不放手?!
他以为只要豁出一切,逆行倒施,他就能够逆天而行,就能追回那只存于记忆、再也不复追寻的恋人之
!
…可是他却做了什么?
他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却忽略了她的心有多么纤细、多么脆弱!是他毁了她,是他一手毁了他用整个生命去爱的萧湘!
但他现在又该怎么办?他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啊!
他双手抓着枕木干,急剧地颤抖。他眼前一阵青一阵白,等那强烈的晕眩过去,已不知是多久以后。
他昏昏茫茫地摇晃回宫,却在宫门之外隐隐听见里面传出的一个熟悉至极的女音。
“乖…喝下这个,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呼吸仿佛瞬间中断,他马上踢开房门,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一掌拍掉了孝贤太后手中拿着的葯碗。
葯汤倾覆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白烟,是剧毒的表征。
孝贤太后…孝贤太后竟然拿毒喂他的萧湘!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狂怒烧光了理智,他红眼扑向前,直想将孝贤太后扼毙在掌下,但孝贤太后一声颤抖的低喝却定住了他所有动作。
“你要杀你就杀吧,反正从此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真正关心你的人了!”她含泪对他大吼“你以为我就真的很想活吗?我儿子和女儿在我面前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想活了!可是我为什么撑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
浑身的颤抖止不住,一粒一粒的泪珠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孝贤太后颤巍巍地走向前,双手紧紧抓着他。
“啸风,我视你如亲生子,至今未改。你杀了嘉靖公全家,我也不会怪你。但你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想,湘儿究竟为什么会落至这步田地?你自己想想,自己好好想想…”
她最后连话音都没结束,便掩面再也泣不成声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僵立当场。
时间不知过了有几世纪之久,他才终于缓缓地转身,一步一踉跄地伏近她的身边。他颤抖着手指,几乎使不出力气点开她的昏
。
但她终于醒了。
这次却没再像之前一般疯狂地寻死。她只是睁着空
的目光,仿佛凝望着那虚空中无尽无数的冤魂。
“拿我的命走…不要去找啸风…他没错…是我害了他…我是祸害…所以我来…我来替他抵命…”
当这幽然的声音飘进他耳中时,他顿时泪
满面。
他终于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做了。
“泪
阑干花着
,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他轻抚着她面无表情的玉容,泪已成河。
他恋恋不舍地摩抚着她,但他明白,这已经是最后了。
“此恨平分取。”他倾下头,最后再吻了她一次。又望了她半晌后,他
自己站起。“湘,你要好好活下去。”
当他最深切的叮咛完毕之后,车门如他所指示地关上,从此隔断了有情人间最后一点的联系。
当马蹄答答地响起,当马车的摇晃缓缓震动了她,
中的某个部分仿佛被震醒了,空
无神的眸子霎时一闪,她震然望向那紧闭的车门。
就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再清晰无比地知觉:门
后的那张容颜,就将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不…不要…”随着微弱的哀鸣,她开始摇起头来。
周围的宫女发现她的异状,纷纷围前探望。“娘娘?”
但她突然排开这群人墙,整个人扑到那坚固的车门上。她用力地拍着哭着吼着,惊吓着宫女全都涌上来拉她扯她。
“娘娘,您别激动,娘娘…”
她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不停地向外嘶吼着:“啸风…啸风…啸风…”
当她的声音遥远地随风飘来的时候,他所有的防备被彻底地击溃。他双膝一软,整个人伏倒了地面,他声嘶力竭地大哭痛哭,全场人都没有声息,都被震慑住了。
他们静静地瞧,仔细地瞧,睁大了双眼。
那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哭得像个婴孩那般地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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