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忽然下雨,已经八月中,一雨立即成秋,石子那几件简单的洗得发白的衣裳全部挂在柜中,随时添件外套,夏装便成秋装,她又不喜打伞,戴顶救火员式帽子,随即出门。
到了福临门,大师傅出来说:“区姑娘今
有事,吩咐石于你代她掌柜。”
他嘴角伤口
线已经拆掉,看不出什么痕迹,事情过去也好像真过去了。
石子随口问:“老板娘有什么事?”
“她有约。”
石子恍然大悟,笑道:“奇怪,又不是春天,为何如此热闹。”
大师傅看着石子“你呢,你却把好好一个人放走了。”
石子温柔地说:“他从来不是我的人。”
大师傅说:“我与我老婆都喜欢你。”
“那位姐小只有比我优秀。”
“有这种事?”大师傅不相信。
石子对他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我强一千一万倍都有。”
老陈瞪她一眼,不再言语。
石子站柜台后,知道规矩,付现款,打九折,假信用卡实在太多,防不胜防,故下此策。
她穿着老板娘一件旧旗袍,衣不称身,颈喉一颗揿钮老是扣不上,石子怕她看上去会有点像旧海上的白相人嫂嫂。
就是那样,忙了一晚。
有外国客人坚持他在别家吃过的炒饭里有海鲜,顾客至上,石子便解释炒饭也分甲级与乙级,就送个甲级不另算费吧。
老陈说:“当心区姑娘回来骂你。”
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回来了,春风满脸,什么都不计较,哼着歌,坐到后堂去打电话。
石子看了,甚觉凄凉,石子呵石子,再过十年,有人来约你,保不定你也会
快到如此失态。
下班,想到欧
说过会来接她,不
忐忑,不知他是否已经等在门外。
如果不见他,该不该马上走呢,抑或傻傻的掉转头来等他?
石子叹口气,正在踌躇,大门叮一声,有人进来,一看,正是欧
乃忠,石子如释重负。
他进门来接她,可见有诚意,不避嫌,大方公开他俩的关系。
石子心存感激,表面不
出来。
她与欧
双双离去。
欧
问她:“累吗?”
她笑“起码可以支持到天亮。”
人是偏心的多,见到麦志明,她老是说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好极了,我们到高鲁士山上去看流星雨。”
“今夜?”
欧
说:“流星雨每年在八月出现,因为这个时候有慧星越过地球的轨道,今晚,全北美洲居民均可看到数百颗着火的微粒光辉璀璨地飞越夜空。”
石子动容“呵,在什么时候?”
“凌晨四时左右。”
石子看看表“还有三个小时呢。”
欧
微笑“希望与我共处时间不会难过。”
“啊绝对不会。”
“先请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这是一个考验,石子只得勇敢地向前迈进。
欧
的家在灰点,小小一幢洋房,书房占地比客厅还要大,卧室四周围简直宽敞得可以骑脚踏车,家里边最多的是书,一看就知道是王老五之家,身家清白。
欧
介绍道:“这幢房子已有七十四年历史,差些被列为文物,廉价买下翻新,一个人倒是住得很舒服。”
欧
讲究趣情,他约会她,说不定会一年两年三年那样拖下去,不过,石子想,她也不急。
啊,或者应该说,暂时不急。
石子忽然怔住,她为何开始猜度欧
的心意?光是享受约会不是很好吗?
她仿佛听到李蓉在揶揄她:石子石子,同麦志明在一起,就不用尔虞我诈,患得患失,你为何舍易取难?
石子用手抹了抹脸。
欧
问:“你可是累了?”
“没有。”她是多心了。
闲谈片刻,他们出发到山上,坐在车中静静等候,空地四周围有不少同道中人,气氛平和舒畅,石子真盼望这种时间永远不要过去。
忽然之间,石子听到有人惊呼,她抬起头,看到几百颗流星密集地飞越夜空,那感觉,像晚上驾驶汽车穿过一大群萤火虫一样,使石子无比惊喜。
“太壮观了。”
“我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你带我来。”
欧
摊摊手笑“完全免费。”
石子也笑“真没想到‘世上最好的东西全属免费’这句话仍有实真
。”
他送她回家。
一整夜她合上双眼都看到天幕上有千万颗流星朝她扑过来,她仰着头,沾了一脸光。
大清早,李蓉拉她到百货公司去挑选礼物“麦志明生日。”
走过化妆品柜台,李蓉与石子同时驻足,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对七彩缤纷的瓶瓶罐罐发生了兴趣。
正低头研究,忽然李蓉轻轻碰了石子一下。
石子轻轻抬起头来,她看到她们身边有个女子正在借用柜台上的化妆镜。
她约二十七八年纪,衣裳肮脏,头发濡
,偷偷用化妆试用品往脸上擦,见有人注意她,抬起眼笑一笑,容颜瘦削无神。
石子一时猜不到该女来头,正发怔,李蓉将她一把拉开,走到女装部。
李蓉轻轻告诉她:“是
宿者。”
石子恍然大悟。
是,大清早,趁百货公司人少,跑到卫生间洗脸洗头,然后借用化妆品补点颜色。
“多数有毒瘾。”
石子低下头。
“洋女,有家人有朋友,尚可以落得如此下场,我同你,不小心,死路一条,”咬咬牙说下去“这些日子,我看够了,我也怕极了。”
石子不语,眼睛斜斜看着适才那洋女,只见她蹒跚地离去,脚有残疾?不是,有一只鞋子缺了跟。
李蓉点点头“出去兜生意了。”
半晌石子问:“不是要买礼物吗?”
“不知挑什么才好。”
“买一磅绒线替他织件
衣背心。”
李蓉大喜“太好了,既有心思又不花费,”随即颓然“糟!我不会打
衣。”
石子笑“你到底算不算海上人?”
“你教我。”
“没问题,我们到二楼去挑绒线。”
可是那洋女一拐一拐的脚步像烙印似刻在她脑海中。
所以李蓉要结婚,漫长艰辛的生活道路,有个伴侣依傍,到底胜过孤苦一人。
李蓉完全正确。
与她分手,石子到大学去注册新学年。
碰到同学,互相招呼,她的心情又渐渐转佳。
最后一年,学生已在绸缪出路,石子拿着一杯咖啡,听同学们发表意见。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是最静的一个。
“我是决定一毕业就到东南亚发展,我姐姐毕业已有两年,一直在洛逊街当售货员,卖完首饰卖皮鞋,成何体统嘛。”
“你家在香港,当然可以回去,羡煞旁人。”
“我得住祖父家。”
“替我们也想想办法。”
“先得学几句广东话。”
“不是说学好普通话才要紧吗?”
“为什么叫蒲东话?”
“不,普通话,普通:一般、平凡。”
“是另外一种方言吗?”
石子却不想回去,人各有志。
“光是去旅行也是好的,东方风光一向为我所喜。”
“唉,最后一年了,终于挨到毕业,像做梦一样。”
“不算是噩梦。”
“那自然,这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好的几年。”
可是石子太过
切想毕业,急于要达到她的目的,她根本来不及享受学生生活。
为着担心下学期学费,头发已经白了。
同学们话题又回到钱眼里去:“听说香港的薪水高至百万一年亦很普通,这是真的吗?”
“那岂非接近二十万加币。”
“好买一层公寓了。”
“哗,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时都值得,做两三年即可退休。”
石子忽然笑出声来。
一百年前,中国沿海各省的壮丁听到金山的薪酬也必定如此向往吧,故此纷纷落船下海到西方世界来筑铁路掘金矿。
一百年后,风水轮
转,真正猜不到。
听到讪笑声,同学们齐齐看牢石子“石子有何高见?”
石子马上噤声。
同学们对这相貌秀丽、读书用功的同学极有好感,可惜一直以来,她有点拒人千里以外,从不与他们主动交往。
今
忽然笑了,笑什么?
“对,石子,笑什么?”
石子叹口气,不得不答:“我听说香港一间小小鲍寓月租也得五六千加币。”
众人缄默。
“全世界都越来越贵。”
“家父说早二十多三十年至贵至好的桑那诗区洋房才三万元一间。”
大家都笑了,年轻的生命并无
霾,所有困难凭意志力均可克服,毫无疑问。
饭堂窗前一列玫瑰丛仍然吐
着芬芳,不知道谁开口说:“夏日最后的玫瑰。”
有人接上去:“我们最后一个暑假。”
然后散了会。
“来,石子,载你一程。”
“不,我乘公路车即可。”
“上车来好不好,别再客气了。”
石子也觉得自己太过见外,上了同学的车子,直达市中心。
读完这一年,大功告成,以后要在江湖相见。
石子觉得应该置几罐啤酒招呼客人,不不,不一定是为了欧
乃忠,她随即又向自己承认,好好好,确是为了欧
。
酒铺外总有印第安人留恋,伸出手“姐小,赏杯咖啡”石子想说:可是,你并不想喝咖啡,她当然不敢那么幽默,并且也不敢当众打开银包,低头疾走。
捧着酒,匆匆忙忙返回公寓。
中国人将天地万物分作
两面真是大智慧,这个风光明媚的花园城市,当然有它阴暗一面。
石子有时会觉得孤寂袭人,对前途一点把握也无,心底有最黑暗恐惧,所以她不介意忙碌工作,赶赶赶,挥着汗,不理其他。
她抓起手袋出门去。
罢掩上门,电话铃响了,她又开门进去,拿起听筒,对方却是搭错线,石子十分失望。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大门,原来匆忙间石子竟粗心得忘记关门,吓得一颗心几乎自
中跃出。
幸亏门外只是对户那位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姐小。
“在家吗,借点糖。”
“请进来。”
那女孩看见石子神色有异“你不舒服?”
“不,没事,请坐。”
“没上班吗?”
“我当夜更。”
石子到厨房取糖给她,见那女孩率直,便说:“你不是香港人吧?”
“不,我是新加坡籍。”
“星洲是好地方呀,为何离乡别井?”
芳邻一怔“咦,我趁年轻,到处体验生活,去年在伦敦住了半年。”
石子颔首,是,有家可归在外国住叫体验生活,无家可归便叫
落异乡。
“我叫陈晓新,你来自中国?”
“看得出来?”石子反问。
“皮肤白皙得像高加索人,当然来自海上或苏州。”
“已经晒黑许多。”石子笑。
“对,今晚有派对,你可要来?”
石子说:“我要开工。”
“不好意思,我忘了。”
石子答:“没问题。”
邻居走了,石子坐下来,心静得多,对欧
乃忠是太紧张了,她必须放松。
也许对方也在做心理
战,可需每天见面,抑或电话问候?石子微微笑。
回到福临门,见老板伙计都坐在一起像在开会。
“石子来了,别漏了她一份。”
“又有什么大事?”
“区姑娘要退休结婚去,福临门得易主了。”
世事永远不会太太平平的过,总有蹊跷,必有波折,偏偏石子,不,人人都最怕无常,石子不由得托住腮发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区姑娘清清喉咙“家庭是女人一生最重要…”
“得了,”有人打断她“你是决定上岸晒太阳去了,不必多讲!”
石子这时帮着老板娘“自由世界,自由选择,她爱关门即可关门。”
老陈沉
“各位稍安毋躁,区姑娘自会发放遣散费,我倒想把铺子顶下来做。”
众大喜“老陈你真有此意?”
“那我们原班人马照做好了。”
那老陈笑道:“不过有言在先,我生
刻薄,比不得区姑娘慷慨。”
石子第一个笑说:“不妨不妨,我们太了解清楚你的脾气,做生不如做
,快去办手续好了。”
老陈问:“各位可愿凑份子。”
石子摊摊手“我的节蓄都投资给卑诗大学当学费了。”
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区姑娘悄悄站起来走到另一角去。
石子过去含笑说:“恭喜你。”
她笑笑,十分沧桑“前途未卜。”
石子很有把握“你是一个优秀管理人才,你会得成功。”
区姑娘失笑“做家庭主妇还需要才华吗?”
“嘿,做主妇无论在管理时间、人事、金钱上,都非要有三两度散手不可,否则吃不消兜着走。”
“你呢,石子,你心头眼角那么高…”
石子给她接上去:“是要吃苦的,嗳,我不是不知道。”
“那就好。”
石子低下头不语。
“婚后我们会撤到维多利亚住。”
啊,那是真打算不问世事了。
“决定得那么快,你们有点意外吧?”
“对于喜事,只有
欣,没有突兀。”
“石子,一班伙计之中,我最关心你。”
“我知道,区姑娘,谢谢你。”
忽然之间,众伙计像是达成了协议,轰然大笑,并且有人到酒吧后取出酒来庆祝。
区姑娘惆怅地说:“看,谁没有谁不行。”
石子点点头“以后要叫陈老板了。”
“不知店名改不改。”
“我想不会,有什么比福临门更好呢。”
“你去问问他。”已经把自己当外人。
石子大声叫过去“喂,会不会改店名?”
老陈带头答:“不会不会,名号已经做出来,福临门代表价廉物美,我会将此宗旨发扬光大。”
“听到没有?”
区姑娘点点头,看着店内一台一几,无限眷恋。
她喃喃道:“当初,真挨得十指
血。”
石子很想听她的掌故,可是开工时间已到,她不得不说:“我要换衣服开工了。”
“嗯,果然要服侍新老板去了。”
石子赔着笑,忽然区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张脸,连我看了都喜欢。”
石子叹口气“没有用啦,还不是做
工啦。”
“这一关你还是看不破,石子,其实薪水只有比当文员好,蓝领胜白领。”
石子低头转身去工作。
那天她一颗心老是忐忑,直到区姑娘叫“石子电话”她听到了欧
乃忠的声音。
“今天不能来接你。”
“啊,没关系,”石子很坦率“不过每天都想听到你声音。”
“那我一定办到。”
“我接受这个承诺。”
“明天我一早有空。”
“那就明早见好了。”
石子尽量收敛脸上
欣之
,那天晚上,大家都有点奋兴,故此没去注意石子神情,如在平
,她一定会被取笑,他们必不放过她。
石子返回公寓,李蓉正在阅报。
“石子你回来得正好,我读这段文字给你听,写得真好,活龙活现。”
石子边卸妆边问:“关于什么?”
“关于海上。”
石子连忙说:“坑诹。”
“‘几年没回海上,前几天回去走了一趟,感觉像是掉在粥里。’”
石子一怔“我妈的信可没那样说。”
“嗳,所有母亲的信都说好好好,我们很好,别担心。”
石子笑“所有女儿的信何尝不是好到绝点,都报喜不报忧啦。”
“请听,那位作者继续说:熟悉的街道全部变得陌生,到处改道,拆房子,建新楼,街上全是垃圾,晴天飞尘,雨天溅泥。”
石子惆怅“那意思是,我们即使回去,也不认得了。”
“还有,交通一团糟,如果要去的地方只需步行半小时的话,那就步行算了,乘车更久,自行车在汽车
里左穿右
,险象环生…”
石子换上浴袍,躺在
上“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李蓉说:“我也是,带着精致小巧的礼物回去,”她语气奋兴“广邀亲友叙旧。”
石子颔首“这叫作衣锦还乡,是每个华侨都向往的一件事。”
“真没想到我们也不例外。”
“结婚之前,你与阿麦总得回去走一次。”
“你怎么知道?”李蓉有点忸怩。
石子笑“想当然耳。”
“我已经在为礼物头痛了,买些什么好呢,世上并无价廉物美之物。”
“不怕不怕,慢慢挑选。”
“如果可以经一经香港就好了,一于同阿麦商量。”
“婚后,还打算工作吗?”
李蓉摇头摇“已与麦谈过,他叫我留在家里听电话,做他秘书,替他算帐,他怕我受气吃苦。”
石子说:“看他多疼你。”
李蓉吁出一口气“可不是,总算碰到一个不怕负责任的人。”
“真替你高兴。”
“石子,你呢?”
“我还有一年功课,好歹读完课程,届时拿了凭文及身分证,找到工作,把母亲接出来。”
“那么,”李蓉看着她“婚姻是要暂且搁下了。”
“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
李蓉说:“石子,也别太挑剔。”
“谢谢你的忠告。”
只是何家又要重新聘请保姆了。
李蓉看穿石子心事“那班孩子应当照顾自己,我已教会悠然穿衣穿鞋放水洗澡,七八岁小孩还不会扣扣子,像什么话,菜在锅里都不懂得盛出来,坐着干挨饿,都是给愚仆宠的。”
石子讶异“悠然愿意学吗?”
“我还教她戴手套,学会了不必求人,他们已经够幸福,可记得我们幼时还得学冲热水瓶,那多危险。”
“环境造人。”
“可是优良环境不应制造废人,洋童就什么都自己来,剪草派报纸看顾婴儿,我劝写意与自在也向这种好风气学习。”
“何先生怎么说?”
“谁看得见他,每天拨电话来说上三五分钟已经很好。”
石子遗憾“我可从来没想到要教他们立独。”
“他们现在总算知道卫生纸用完了可以到储物室去拿来装上。”
“不是有马利吗?”石子不忍。
“马利要打理三千多平方尺地方兼夹买菜煮饭。”
“那你呢?”
“我负责教他们照顾自己,石子,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最终跟着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双手。”
石子笑了“道理如此分明,却又决定做归家娘。”
李蓉也笑“我喜欢阿麦。”
“看得出来。”
她取出绒线与织针“来,石子,教我。”
石子觉得她欠阿麦这个人情,帮李蓉将
衣开头。
李蓉聪明,一下子学会,头头是道。
石子倚在窗前看月
。
李蓉放下手工,讶异问:“一切都顺利,为何心事重重?”
石子转过头来“就是太过风平
静,才叫人担心,我的一生,从来不是如此平坦。”
那夜石子刚合上眼,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女子
面而来,长发、污垢满身,穿一件薄薄裙子,衣不蔽体,一只脚有鞋子,另一只脚赤足,走路一拐一拐,像受了伤。
走近了,发觉女子全身有肿块,肿块上布满孔针,啊,怪不得如此肮脏沦落,原来已受品毒茶毒,看清楚她的脸,石子一惊:“碧玉!碧玉!”
“醒醒,石子,醒醒,做噩梦了?”
石子自
上跳起来。
李蓉说:“我听见你叫碧玉。”
石子喝口水点点头。
“你总得学会忘记她。”
“实在不能够。”
李蓉叹口气“生离死别,在所难免。”
“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结局。”
“可是很明显地,她的要求与你我不一样。”
半晌,石子说:“睡吧。”
第二天,欧
乃忠
约,他说:“何四柱回来了,有事同我商谈。”
石子有点失望“那我们再联络吧。”
电话迅速再次响起。
“石子,这是何四柱,劳驾你上来一次好吗,你还有薪水在我这里。”
石子到何宅去。
天气仍然干燥,却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炎热,上山之路不是那么难挨了。
何四柱气
上佳,见到石子,热烈
,当她像老朋友一样,这是何四柱最大优点,他完全没有架子。
“请坐请坐,”他在书房招待她“相信你也听说,李蓉年底结婚,我这里又没保姆了。”
“何先生,有假期我会来帮忙。”
“孩子们似乎立独许多,是你们功劳。”
他把支票给她,坐在书桌边沿,忽然咳嗽一声。
石子诧异,何四柱有什么话要说?
“石子,你在约会欧
乃忠律师?”
石子一怔“是,”她一向十分坦白“有人嫌我吗?”
“石子,你怎么也学会了多心?”
石子微笑“因我自觉高攀。”
何四柱问:“怎么我没有这个感觉?”
石子由衷答:“因为你是罕见的好人。”
他叹口气“所以我多事了。”
石子看着他。
“石子,我想警告你一声。”
石子微笑“可是欧
的私生活比较放肆?”
“嗯。”“单身汉都这样。”她替他开
。
“是,”何四柱说“我也不算贞节分子。”
石子摊摊手。
“不过,你没有发觉吗?”
石子抬起头,把欧
的言行举止在脑海中过滤一次“没有发觉什么?”
“如果对这段感情有寄望,你要给他时间,付出耐心,也许他真正想改变人生观。”
电光石火间,石子明白了。
她低下头。
“石子,我想你有个心理准备。”
“谢谢你,何先生。”为她,他讲了朋友是非。
何四柱也怀着歉意。
饼片刻他说:“我介绍我未婚
给你认识。”
石子受了震
,神情有点呆木。
何四柱打开书房门“德晶,德晶。”
一个美貌年轻女子探头过来“叫我?”
石子一看,这位姐小年纪同她与李蓉差不多。
她微笑点头。
那个女孩却十分和蔼“我叫王德晶,你好。”
石子与她寒暄几句,便到园子来找李蓉。
李蓉坐在大太阳伞下读小说,孩子们正打水球。
这家伙,永不投入,永远做纠察,真聪明。
看见石子,她放下小说,满面笑容“你可见到新何太太?”
石子坐下来“还不一定结婚吧?”
“那王姐小十分和气,大家都喜欢她。”
“一看就知道是好出身。”
“是,家境富有,故性格天真,毫无戒心。”
何四柱一定是受够了前头人的锋芒,才决定挑选一个单纯的女朋友。
石子不想谈论东家私事,她自己亦有心事。
李蓉眯起眼睛看阳光下的孩子,叫过去:“自在,别玩得那么疯。”
石子过半晌才问:“你是几时看出来的?”
“我可没那么尖锐的眼光。”
“对,你的注意力全在阿麦身上。”
“这算是揶揄我吗?”
石子笑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李蓉娇嗔地说:“如要维持友谊,别再提到阿麦。”
她竟那么紧张他,石子倒是替他们高兴。
饼一会李蓉说:“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昨
无意与何先生说起,他哎唷一声,我才明白所以然。”
石子点点头。
“何先生说此事不能瞒你,他好歹要做这个丑人,把他知道的告诉你。”
石子说:“何先生一直那么坦率,我老听讲生意人往往老谋深算,爱耍手段,看样子不是真的。”
李蓉看着石子笑。
“怎么了?”
“石子,热诚坦率也许亦是一种手段。”
石子一怔,李蓉的生活经验比她强十倍八倍,这个女孩子不简单,也许,就是因为
悉世情,才会反朴归真,心甘情愿跟麦志明组织小家庭过平凡日子。
石子叹口气“我明白了。”
李蓉握住石子的手“反正你不急找对象,你已决定毕业后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石子黯然。
“有的人感情道路顺利,有些人则崎岖。”
石子颓然“你看着我好了,将来除了事业,什么都没有。”
李蓉仰起头哈哈大笑。
石子愕然。
李蓉伸手指着她继续笑“你倒想!大言不惭。”
石子被她一言道醒,也忍不住笑起来。
年轻真好,碰到这种事还笑得出来。
孩子们自泳池出来“什么事那么好笑?”
石子连忙用大
巾裹住两个女孩“八月中了,月饼都上市了,小心着凉。”
李蓉笑“你真噜苏。”
孩子们也笑。
写意说:“下午我们在后园搞烧烤,已经邀请了同学来,石子你也参加吧。”
石子答:“我没有时间,我要准备开学。”
李蓉知道石子心情欠佳。
石子步行下山,一直呆呆地移动腿双,不知走了多久,也不觉累,居然走到山脚商场,她坐下歇一会儿,买一个冰淇淋独自坐着慢慢吃完,忽然笑了。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几件事是天从人愿,生活大致上过得去已属万幸,石子心头一口气渐渐平复。
她在商场门口乘公路车回家。
淋浴后读报纸,一段新闻触目惊心:“皇家骑警证实,上周四在西门非沙大学宿舍发现的女死者,是香港留学生黄仁美,二十二岁,死因仍在调查中,但警方初步认为,死因无可疑,死者父亲已从香港来加安排其身后事。”
石子放下报纸发呆,如花似玉,不知有什么事看不开。
二十二岁,叫仁美,出生的时候,家里不知多么
欣,抱在手中,难舍难分,一天喂五六顿,半夜起
悄悄看视,渐渐长大,会走路,会笑,会叫爸妈,悉心栽培,为找学校已经伤足脑筋,终于亭亭玉立,送到外国留学,忽然有一
,校方通知道:“令千金在宿舍杀自身亡,请前来认尸。”
仁女美士在杀自前竟未想到父母感受。
孔碧玉也没有。
石子想法完全不同,她的志愿十分卑微,她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石子心平气和。
电话铃响了。
“石子?我找了你大半
。”是欧
的声音。
“你现在何处?”
“在你楼下。”
“请上来喝杯啤酒。”
币了电话马上去开门。
欧
手中提着外套,领带解松,神情有点委屈。
一杯冰镇啤酒下去,比较舒服。
拿起石子放下的报纸,读到适才新闻,叹息一句:“为什么要这样惩罚父母?”
石子摊摊手“任何不如意事其实假以时
都会克服淡忘。”
“你是斗士吗?”
“不,”石子微笑“一遇事我便蹲下大哭,我只是不甘心放弃,拼命纠
。”
石子不语,斗室中一片沉默。
欧
忽然握住石子的手,把脸埋在她手中。
“我有话说。”
石子温和地答:“我洗耳恭听。”
“我以前并不约会女
。”
石子早有准备,说得很有技巧“大家是朋友,不分女男。”
欧
十分聪明,一听此言,知道石子有顾忌,改变初衷,再不愿与他有进一步发展。
他不
落下泪来。
迅速放下石子的手,用手背擦去眼泪“工作真累。”长叹一声,像完全是因为疲倦的缘故。
石子看着窗外,为什么要冒险成为他第一个约会的女
呢,她照顾自己已经够忙,实在不想添增更大负担,她温婉地说:“我们总是朋友。”
欧
点头“我明白。”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享受。”
“你没有怀疑吗?”
“我只是觉得你特别体贴,而且,一点也没有越礼之举。”
欧
苦笑“你不相信我会为你改过来?”
石子摇头摇“你要改是因为你自己愿意改,不要为任何人,怕只怕那人会令你失望,你又得打回原形。”
欧
不出声,过半晌,他告辞了。
出门之际,刚好碰到对面的陈晓新开门出来,看到欧
,整个人愣住。
待欧
进了电梯,她才问石子:“那么英俊的男生!”
石子惆怅地答:“是他长得真漂亮。”
“他的职业是什么?”
“律师。”
陈晓新讶异“那真是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你不用上班?”石子试图改变话题。
失败,陈晓新紧钉着问:“是你的男朋友?”
“不,普通朋友而已。”石子掩上门,不
多谈。
她长叹一声。
区姑娘邀请她一起去选焙礼服。
石子说:“我对时装打扮一无所知。”这是真的。
“你肯帮眼我已经很高兴。”
区姑娘不打算穿纱或是缎子,她只想挑一套喜气洋洋的套装,配双手套即可。
石子很欣赏这个明智之举,她觉得李蓉结婚就该选雪白的大纱裙。
一路在市中心游览橱窗,忽然区姑娘说:“这个好。”
石子一看,连她那样的门外汉看到招牌字样都吓一跳,小心翼翼说:“这个牌子贵不可言。”
区姑娘笑“一套不要紧。”
推门进去,幸亏店员殷勤招待。
石子在一旁耐心等待区姑娘试穿,心中莞尔,这便叫作陪他人置嫁衣裳。
另一位售货员热心问:“是你妈妈吗?”
石子连忙嘘一声,悄悄答:“是朋友。”
售货员知道造次,不再出声。
区姑娘拎着两套衣服来问:“哪个颜色好?”
石子一指:“大红。”
区姑娘很满意“就这套红色的好了。”
又顺便配鞋子手袋耳环,付帐之际,要动用两张信用卡。
不知是否由男方出这笔巨款。
区姑娘笑了“我自己颇有妆奁,不劳别人出手。”那当然,老板娘嘛,其实谁出无所谓,只要高兴即可。
有了一次经验,石子自告奋勇“李蓉,我陪你去挑婚纱。”
李蓉一怔“婚纱?不不不,我们打算注册结婚,一切从简。”
大出石子意料“为什么不铺张一下?”
李蓉笑答:“我不想太过张扬。”
“那我是没有机会做伴娘了。”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吗,你应当做证婚人。”
“证婚应由老陈担任。”
“我们再商量吧。”
两宗喜事待办当儿,初秋悄悄来临,石子开学了。
回到学校,她松了口气,精神正式有了寄托,再无旁骛。
忽然之间她有点害怕毕业,一旦除却学生身分,不知如何自处,现在再苦,总也还有个目标,毕了业环境若无改进,岂非更惨。
一
放学,发觉麦志明在课室外等她。
石子吓一跳,在无边无涯大的大学校舍里找一个学生谈何容易,可见麦志明是何等
切要见她。
“什么事?”
麦志明委靡不振。
“家里有意外?”
“不,是我自己。”
“快做新郎倌了,有什么烦恼?”石子心中疑惑不已。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石子带他到树荫坐下“此地静,你说吧。”
只见他紧握拳头、懊恼得出血“石子,我在多伦多有朋友,他们说,李蓉曾是一个香港人的妇情。”
石子一怔。
“李蓉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这可能是恶毒谣言。”
“不,对方有名有姓,在华人社区相当有名望,”麦志明十分颓丧。
石子讶异“阿麦,你在外国长大,为何如此狷介,你竟为女友过去计较?”
阿麦一怔,缓缓低下头。
“你那么喜欢她,又已决定结婚,她亦肯一心一意跟你过一辈子,过去之事如烟消逝,闲杂人等说的是非岂用理会,莫为谣言错过良缘。”
麦志明的头越垂越低。
石子没好气“你过去还少得了女友嘛?难保没有同金发红发的洋女亲密过。”
阿麦的头又渐渐抬起来。
“眼睛要看将来,看过去有何用?过去她不认识你,你又不认识她。”
“我想问个究竟…”
石子斩钉截铁:“不能问,结婚与否,你都无权问及她的过去,人要生存,彼时你又不知她的存在,不能帮她,现在提出来质问于事无补。”
阿麦叹口气。
“要不要这个人随你,请勿要求她解释澄清。”
阿麦看着石子“你也不会对未婚夫谈及你的过去?”
石子笑了“我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说,如不,我的过去,纯是我的私事。”
“结婚不是两位一体了吗?”
石子大笑“你不是想玩二人三足游戏吧,当然不是!你仍是你,她仍是她,只不过互相爱护扶持而已。”
“石子,做你的伴侣是幸福的。”
石子却十分惆怅“是吗,为什么我找不到伙伴?”
麦志明站起来。
“且慢,你思想搞通没有?”
阿麦点点头。
“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十一月。”
“在福临门办喜酒?”
“当然。”
“阿麦,不要理会别人说什么,切勿告诉李蓉你曾经来找过我。”
“是,我知道。”
“将来她有什么事瞒你,我来帮你找她算帐。”
“听你口气,像个大姐。”
石子无限唏嘘“我知道我最终会成为大姐、前辈、导师。”
麦志明笑起来,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点头说:“这就是大学堂了。”
“来,我们一起走。”
临分手,麦志明说:“石子,真没想到你对李蓉那么好。”
石子嗤一声笑出来“我对谁好你要细想想。”
“是,你一直关心我。”
回到家,才吁出一口气。
李蓉正在打
线,石子过去一看,温柔地说:“这一行不对了,赶紧拆掉重织。”
李蓉笑“人生有何错憾若可拆掉重织就好了。”
可惜欧
乃忠已经不再与石子联络。
九月份区姑娘先在福临门摆喜酒,石子一早去帮忙,站得腿双酸软,笑得牙关僵硬。
区姑娘给了石子一个红封包,叮嘱了许多话。
石子眼睛红红,都听在耳内。
远亲不如近邻,这个道理又一次获得证实。
石子写信给母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竟也住下来了,说起英语,口音亦与本土人无异,渐渐
尽乡音,下个月,将把申请表递进去,不
可与母亲团聚…”
母亲来了,自然知道细节。
亲眼目睹李蓉在婚书上签名,石子才松了一口气。
那
在婚姻注册处观礼的亲友甚多,坐在石子身后是两个中年女士,絮絮说是非。
“太漂亮了,水灵灵,没幅相。”
“这种陆大女子,最要紧是找户头办居留拿护照。”
石子刷地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她俩,笑眯眯说:“两位太太真好兴致,当心舌头生毒疮。”
说是非者忽然遭到那么直接的抢白,顿时呆住,不敢还嘴,半晌,二人搬到别的地方去坐。
石子一直维持着那个笑容,直至礼成。
李蓉搬走了。
石子又得去登广告寻找室友。
天气渐冷,这究竟是北国,很快
短夜长,只得七八个小时太阳,气温很快会降至零下。
在这种时节来到温埠,印象分必定大减。
石子本人却不介意,前年下大雪,她拍了许多雪景照片,寄给亲友观赏。
她披上旧大衣,去何家做客。
王德晶出来招呼她:“四柱在海上,有什么事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他。”
“无事无事,王姐小你太客气,我来看看可需帮手。”
“不敢麻烦你,现在孩子们很会照顾自己,我稍为跟一跟就可。”看情形不用闹保姆荒了。
“开学了吧?”
“是,司机已回来销假。”
“那一切已上轨道。”
王德晶笑“马利返乡,不再续约,新家务助理还在学习,孩子们想念你的海上菜。”
“我的手工十分
糙。”
“石子你真谦虚,对了,有一件事想请教,我在地库杂物房找到一块铜牌,上面有不易居三字,那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可见过这牌?”
石子一愣,马上反问:“不易居?”最好不发表意见。
“是呀,多怪。”
“嗳,是有点奇怪,会不会是谁有感而发,指这个都会不好住?”
“不好住?不会吧,”王德晶笑“风和
丽,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还有,人情奇佳,物价又相宜,这是个乐园,我都住得不愿走了。”
石子莞尔,由此可知,各人命运不同,各人感受也不一样,王德晶并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好住。
她告辞。
“石子等一等。”
王德晶上楼去,半晌下来,手中搭着件大衣。
“石子,你若不嫌弃,我送你一件衣服,我买大了,不合身,搁着也是浪费。”
石子微笑,这是借口,想必是觉得她身上衣服破旧,故慷慨赠衣,一看,样子呢料都十分适合,便大方说:“那我不客气了。”
这时司机接孩子们放学返来,石子与他们寒暄数句。
王德晶吩咐司机:“阿朗,你下班吧,顺带送石子回去。”
如此周到,孩子们总算有福。
没想到年轻的王德晶这样会做人,何四柱的眼光真不赖。生意人多数有此类灵感。
当下石子向司机点点头“麻烦你了阿朗。”
那司机转过头来,与石子一照脸,呆住了,那么秀丽的面孔!
半晌,他拉开后座车门“请。”
石子笑“我坐你旁边得了。”
司机受宠若惊。
途中,他自我介绍:“我叫潘国朗,移民已有六年,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弟一妹。”
石子见他自动报上身世,不敢怠慢,微笑地问:“父母还习惯此地生活吗?”
“他们在素里开菜场,种的瓜果蔬菜又大又好,几时来参观?”
“那多好,”石子有点意外“你不帮家里忙?”
“我妈也时常咕哝,弟妹老挂住读书,我懒,早上起不来,他们被
请印度籍工人打工,言语不通,辛苦得不得了。”
石子说:“那你得考虑回菜场帮手。”
阿朗搔搔头“你也那么说?”
石子微笑“黎明即起,到菜田里看
出呼吸新鲜空气,应是享受呵。”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一
之计在于晨,我习惯早睡早起,像乡下人。”
“也许,本周末我会到田里去看看。”
石子忽然好奇“我也想去。”她从来没到过农场。
阿朗大喜“你肯赏脸?”
“从这里出发,开车到素里要一小时左右,清晨四时好起来了。”
阿朗愁眉苦脸“我就最怕天未亮起
。”
石子笑。
阿朗看着石子闪亮的眼睛,有美相伴,滋味又大不相同吧“星期六清晨四点半我在这里等。”
“别迟到。”
“怎么敢。”
石子下车,向他挥挥手。
她把王德晶送的大衣挂起来,洗把脸。
将来势必没有这样用不尽的体力了,这个时候叫她去打老虎她也能追三条街。
这真稀奇,有力气的时候力气多数不值钱,力气有价值之际说不定又没力气了。
听说祖母健康地活到八十三岁,最后一
还写
记,石子希望也有那样的寿命。
自图书馆出来,看到街角有一少女拉小提琴讨钱,她走过去,因为她拉的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那少女朝同胞点点头。
石子掏出十块钱放在琴盒里。
女孩朝她点点头。
琴音里没有太多凄酸之感,大概是因为年纪轻,不懂得。
石子把外套拉严一点,走回公寓。
她用微波炉煮了一杯罐头汤,做了三文治,便忙着吃起来,一边翻阅笔记,直到时间差不多,直赴福临门。
老陈发薪水,石子发觉加了两成有多。
她大吃一惊,以前区姑娘加薪水只加五巴仙之类,新老板阔绰得多,由此可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石子焉会出声,多那百多元她荷包不知可多宽
。
那
招呼客人,她特别落力。
老陈打算大展鸿图,为侍应生做新制服,与新台布配成一套。
石子没有意见,别的同事则说:“千万别是旗袍,穿着旗袍不好走路。”
“这倒是真的,最方便是小围裙与白衬衫。”
老陈很幽默“我穿裙子不好看。”
石子忍不住搭住老陈的肩膊“为了你,大家陪你穿小凤仙装。”
大家哄然大笑,以致有客人进来,大感诧异:这间人唐餐馆的侍应为何如此好笑容?
周末,石子拨好闹钟,四时起来,伸一个懒
,梳洗完毕,做了一个暖壶的可可,往窗外一看,发觉潘国朗已经在楼下等她,看到倩影,朝她招手。
这小子,终于在清晨起
。
石子穿得很暖,背上背包,锁好门,下楼去。
潘国朗朝她点头“早。”
“没迟到,很好哇。”
潘国朗一味笑,替她开车门。
石子忽然停住脚步“你昨夜没睡?”
阿潘笑而不答。
被石子猜中了。
坐在车上,石子斟一杯可可给他。
清晨公路上没车,交通畅顺,沿途观景,十分愉快。
“去过国美没有?到了白石,两国边境很近。”
“从没有。”
“想去吗,我载你。”
“有个黄石公园…”
“我陪你去。”
“那要待学校有假期才行。”
阿潘大吃一惊“你还在读书?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他误会她是中学生。
石子开怀大笑,这种误会一向最受女士
。
“你们家在香港就务农?”
“香港哪里还有农田,我们在深圳租地种菜运到香港卖,移了民,重
故业,老父干脆买下素里二十亩农地,据说将来像列治文那般改划为住宅地,就真正发财了。”
石子不语,华人一向有办法,到了何处在何处扎
。
“这两边是覆盆子田,你爱吃覆盆子吗,夏天一片浅紫
,很好看。”
“有无花地?”
“看花要到国美贝灵咸,
季那边有郁金香,你喜欢什么花?”
石子怔怔看着窗外“我们海上人总忘不了桂花与栀子花。”
“我们在素里的家门口有三株老紫藤,是上手业主一早种下的,有手臂
,初
一串串花蕾挂满树,引来粉蝶无数。”
车子驶入一座大宅,石子真没想到农夫的住宅会那么壮观。
马上有一对中年夫妇开门出来,见是大儿子一早出现,喜出望外“阿朗,你怎么来了?”
阿朗忸怩“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位是石姐小。”
石子连忙说:“伯父伯母,叫我石子得了。”
那潘太太眉开眼笑,上下打量石子,一手拉住“来,石子,跟我们到田里参观。”
两架车一前一后驶往菜地。
堡人正在收割菜蔬,稍后送往订购的销售处。
石子十分感动。
阿潘在一旁解释:“做生畜如鸭鹅则更辛苦肮脏,鱼市场包是一片腥气。”
天渐渐亮了,忽然细雨
绵。
潘太太说:“阿朗,陪石姐小回家休息。”
“伯母我要回去了。”
“那么快,多玩一会儿嘛,我们家有客房。”
阿潘加一句:“她要回大学上课。”
潘伯母又是一个惊喜“石姐小是大学生?”
她吩咐工人把各种菜蔬都送上一扎叫石子带回去,那已是满满两大塑胶箱。
“阿朗,替石姐小搬回家,石姐小,有空再来。”
石子点点头。
雨渐渐下得急了。
与潘国朗一人挽着一箱菜上车去。
“请送我回校舍。”
“这些菜…”
石子笑“当然是送给福临门啦。”
潘国朗恍然大悟“我给你送去。”
那一
石子的精神特别好,上课特别用心。
回到公寓才觉得累,决定倒在
上小睡片刻,她是一闭眼马上可以入睡那种人,失眠的奢侈与她无缘,她相信以下真理:吃不下是因为未饿,睡不着是因为不累。
不知睡了多久忽闻电话铃响。
挣扎起来,先看钟,还好,只得五点钟。
电话是李蓉打来的,声音甜滋滋。
石子笑问:“你们在何处?”
“在班芙的
意思湖。”
“好家伙!”
“很牵挂你,找到新房客没有?”
“乏人问津。”
“应该有人呀,开学时分,多少学生急找地方住。”
“再等两
吧,回来记得找我。”
“那当然。”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
“谁?”小心门户是独居人第一守则。
“对面的陈晓新。”
石子打开门,只见陈晓新全身
装,像是要去赴约“石子,这是我朋友的妹妹,想租地方住,”她把子身让一让,石子看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你的室友好似搬走了是不是?”
石子连忙说:“是,是。”
陈晓新说:“我那边已经住了三个人,没空位了。”
“就租我这里好了。”
“那你们谈谈,”陈晓新大喜过望“玉菁,你同石姐姐慢慢谈。”如卸下包袱,一溜烟走了。
那叫玉菁的女孩子怯怯站在一边,挽着一只行李袋。
石子失声道:“今天刚到?”
她点点头。
“快进来洗把脸喝杯茶慢慢说。”
那女孩如释重负,泪盈于睫。
“玉菁,你那菁字念青还是读
。”
“
,白玉菁。”
“是来读书?”
“是,我来卑诗大学念硕士。”
石子大乐“什么,居然还是我师姐?失敬失敬。”
白玉菁也乐了,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
“租务条例贴在厨房冰箱上,你去看一看,觉得合理,今
便可以搬进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想打工。”
“可以替你想办法。”
她终于低下头,落下泪来。
石子温言劝道:“这又是为什么?”
“害怕,彷徨,想家。”
石子答:“我明白。”
“这个地方,究竟好不好住?”
石子一时答不上来,该怎么说呢,唉“我慢慢告诉你。”
白玉菁忧心忡忡“如果不易居,我想返回天津。”
“你自天津出来?”
“是。”
“先住下来,
久会习惯,周末,我带你到处逛逛,毕业后如果真的不喜欢,再做打算,这里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华人,你总会找到朋友。”
白玉菁乖巧地说:“我愿意向你学习。”
石子似笑非笑地答:“我的路不好走。”
当下她登记了新房客的姓名地址护照号码,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是老大姐了,经验丰富。
“我要去上班了,紧急电话号码写在黑板上,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去逛街。”
明天石子会告诉她,许多有办法的内地子弟,住宅在最名贵的桑那诗区。
石子穿上王德晶送的新大衣,咕哝着天气真的开始冷了,那样华丽曼妙的夏季也会过去。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轻轻说:碧玉,你看着,我会毕业,白玉菁也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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