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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名六旬左右的老妇人走入房中。

 “姑娘,你饿了吧,来喝碗热粥填填肚子,驱驱寒气。”

 婵娟犹豫半天,老妇慈霭的脸令她忆起过世的娘,她双手接过,轻轻啜了一口。

 “真是乖孩子。”老妇笑笑,手指顺了顺她微的鬓发,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婵娟小心地抬了一下眸子,轻声答道:“快十八了。”

 “是吗?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十八那时,长得可比你壮多了。”老妇坐到她身边,递过粥匙“你要多吃多长,将来才能生好多娃娃。”

 “什么?”婵娟吓了一跳,粥碗险些落地。

 “哟,吓到你了?别见怪,我就是爱说说话,可惜没人听,我家‮姐小‬少言少语的都快闷坏我了。”老妇人神情愉快地望着她“十几岁的姑娘家,会害羞是理所当然,是我多嘴,你就当没听见我那句话。”

 “婆婆…”

 “叫我庚娘就行了,大家都这么叫,你称别的,我还真不习惯。”庚娘快言快语地拉了拉她犹的衣衫“我还拿了件干净衣裳,你喝了粥好换上,着了凉的话,这附近可没葯治。”

 “我师父呢?”婵娟无心喝粥,急切地问道。

 “师父?”庚娘撇撇嘴,不以为然“那小表头年纪轻轻,徒儿倒是收了不少。啐,居然还有个长胡子老头儿,真是岂有此理…”

 “你…别说我师父坏话!”婵娟恼起来,直接将碗回到她手中“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师父比弟子年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好,是我不对,我说错了,你别恼,把粥喝掉,我向你赔不是还不成?”

 婵娟抿了抿,见庚娘满脸赔笑地将碗又放到她手中,不由消了气,怕是她直肠直肚,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她年纪老迈,称师父一声“小表”也不足为奇。

 “看不出你乖巧秀气,脾气倒倔,不过你声音又软又好听,就算生气也听不出火气来。”庚娘见她用匙子舀了一口粥送到嘴里,这才接着道“那老头儿和那个不爱说话的汉子十来年前就跟着屈恒了,到如今也没离开,想必是有些因由的,他武功好,医术又高,难怪有人敬他重他,不顾年纪差距也要拜他为师。”

 这句话还差不多。

 婵娟心中欣,又喝了一口粥,想不到梅二‮姐小‬身边有这么好的人,又送粥又送衣裳的,说了师父坏话还向她赔不是。

 “不过,他舍命护住你,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心上人…”

 “咳咳咳咳…”“怎么呛着了?你嘴巴小小不会嗓子也细吧?”庚娘纳闷地拍着她的背“又没人同你抢,你急什么?”

 婵娟好容易顺过气,又羞又气地瞪过去“你胡说什么?”

 “啊,我又说错了?捞起你们的时候,屈恒都不省人事了,还紧紧护着你不放,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的手掰开哪!”

 “那,那…”她惶惶然起来,手抖得颤巍巍的,几乎连碗都端不住了。

 “你放心,他撞在礁石上,伤虽不轻,却要不了他的命…你别抖了,看你瘦巴巴的,可别抖散了骨头。”唉,瞧她柔柔弱弱的,真叫人疼惜,庚娘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你安安心,他又不会死掉,就算真的死了,我家‮姐小‬也会将他从地府追回来。”

 “你带我去看师父好不好?”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白着一张脸,渴求地望着庚娘。

 “你别那么瞧着我,我的心都快化啦!”瞧人家,会哭会笑的多好!哪像‮姐小‬,这两年越发像座冰雕,整天不是追探屈恒下落,就是呆愣着出神,她说一堆话都没回应,真是无趣得紧。

 “好不好,你带我去见师父?”她哀求的话哽在喉咙里含糊不清。

 “行行行,你把粥喝光,换上衣服,我带你去见他。”庚娘抹掉她的泪,又拢了拢她的发丝。

 “真的?”

 “真的真的,其实我就是来告诉你,屈恒一醒过来就说要见你,还问你有没有受伤,所以‮姐小‬叫我来接你过去。”

 婵娟定了定神,迅速把粥喝光,拉起庚娘就要出门。

 “别急,你先换上衣服,别吹了风着凉。”庚娘将衣服递到她手上“你别害羞,就这儿换吧,我一个老婆子,也占不了你什么便宜。”

 婵娟心神恍惚,也没注意她说什么,急匆匆地衣,换上干的衫裙。

 “嘿,清清的多舒坦,瞧起来也精神。”她径自絮絮地念叨“有你这么个徒儿关心,屈恒也算积来的福气。”

 “不不,是我运气,遇到师父这么好的人。”婵娟细声细气地反驳。

 褒娘笑着牵她出门,边走边道:“说他是个好人,这我是知道的,明明武功高过‮姐小‬,却从来都手下留情,甚至有一次差点伤在‮姐小‬剑下,说起来,是个有些傻气的好人。”

 “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擅言辞,却是掏心掏肺的实话。

 “当然好,有次‮姐小‬病了,还是他医的咧!医好了,再一个追,一个躲,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孤单一人抚养大‮姐小‬的公子,十几年东飘西,这些我都看在眼底,我都知道。”庚娘叹了口气,眼里有些雾蒙蒙的。

 “梅‮姐小‬她…真的很喜欢师伯啊?”婵娟摇摇她的手“你和她说说好不好,师父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有骗她,你让她放过师父吧。”这次尚算侥幸,但是下次呢?

 “这世上有一些人是很死心眼的,固执得看不清到底想要什么,你再怎么劝也没有用。”庚娘深深地望了婵娟一眼“你还小,现在还不明白。”

 什么时候,才算明白呢?她苦恼地敲敲头,明白了又会怎么样呢,会比较开心快活吗?

 …(*…(*…

 沿着山坡向上行,不一会儿就到达山顶,婵娟四处望望,周遭山峦起伏,绵延不绝。松江沿岸尽是崇山峻岭,也不知目前究竟身处哪一座峰上。

 “就在这儿。”

 哪里?前面明明是一处断崖啊!

 断崖上为什么有人看守?啊,还有滑轮、竹筐…好大的竹筐!婵娟莫名其妙地看庚娘拉她进了竹筐,由滑轮上的索吊着缓缓放入山涧绝壁下。

 “啊啊,好高!我…我有点怕,你扶着我些。”庚娘有些摇晃地用力抓着婵娟“真是,什么地方不好,偏选在这儿,存心要吓死我老太婆!”

 婵娟倒是瞪大了眼,仔细打量绿荫荫的绝壁,捉了人困在这里应是最恰当吧,若收起竹筐,这峭壁悬崖的,怕是翅也难飞。

 “你胆子…还真大!”庚娘冷汗直冒“天啦,我不敢向下看…‮姐小‬,我要吓死了,将来谁来服侍你…”“到了。”婵娟扯扯她。

 “到了?快快快下去…别丢下我啊!”她壮的身躯用力拖住婵娟“小姑娘,你真是好孩子,怕我慌还捂住我的眼睛,可是我看不到路啊…”“我没捂你眼睛,是你自己不肯睁开的。”有些窘地搀住她“好了,已经出了竹筐,你别拉着我了…”

 “你少骗我,明明地还在晃…”

 “庚娘,闭嘴!”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褒娘不情不愿地放开手,真是,她怕得要死,叫叫也不成?亏她伺候了‮姐小‬那么多年,要是改天她另投明主,哼哼!

 婵娟寻声觅去,向前走了两步,转了个弯,山豁然开朗,有有灯,竟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既已见人,你放心了罢。”梅竞雪眼角扫了一下来人,随即又看向石

 “师父?”婵娟迟疑轻叫。

 石帘幕半垂,帘后影影绰绰有一人盘膝而坐。

 “婵娟,你过来。”屈恒的声音轻缓低沉,带着明显的气虚。

 师父果然伤得很重,她鼻子一酸,慢慢走过去,到了边,她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屈恒的手缓缓抬起,按住她的脉,片刻才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

 “你想好了吗?”梅竞雪淡淡地道。

 帘后的人默然不语。

 “那你在这儿住一辈子罢。”她霍然转身就走,银朱的罗裙掀起一片轻旋,像炫然生辉的火焰,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姐小‬,等等我啊,别让我一个人坐竹筐…”庚娘赶忙跟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内恢复一片寂静,只剩两盏灯火摇摇曳曳。

 婵娟鼻子,轻轻开帘帐。

 “师父,你要不要紧…”她动作一僵,愣愣地望着上的人“你…”手指不住颤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的人二十七八岁,白净斯文,颌下无须,却是她牵牵念念,不知盼了多久才能见着的屈平澈。

 他嘴微张,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迟疑半晌,忽见婵娟瞪着大大的水眸,似乎想要退一步,却突然腿一软似要跌倒,他忙伸臂去扶,不料牵动真气,口一阵剧痛,再也难以支撑,忽地向前扑去。

 婵娟吃了一惊,急速向前一冲,用力抱住他的,将他撑回到石上,这才仿佛被干了全身力道似的,静静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无力地靠着婵娟的肩头,待剧痛缓缓退去,才顺畅地了一口气,轻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怀里的人悄然无声,令他心内更加愧疚,于是又开口道:“我骗了你这么久,你要气我也是应该。”

 越是表面温顺乖巧的人就越有一副固执脾气,他暗暗叹气,不晓得她要不要听他解释?

 “我带着寒儿下山寻师兄师嫂时才十三岁,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来一是受梅姑娘追击,二是四海漂泊确实多有不便,就常常易容改装,近十年来,最常扮的就是中年文士,我已经习惯得…快要以为我根本就是那么老的人啦。”感觉上的手臂稍稍收紧,知道她在听,不由微笑了下续道“况且,我不得已收了两个比我年岁还大的弟子,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扮成中年人,好歹叫我心里好过些,你不晓得,我十六岁时就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喊我师父时,我心里有多窘。”

 咦,她‮子身‬轻颤一下,是不是在笑?

 “假胡须贴久了,还会长疹子,没治愈就又要再乔妆,所以它反反复复老是发作,害我有时连觉都睡不安稳!”他苦恼地想要搔搔又在作的下巴,怎奈身上却连半丝力气也无。

 “那个葯…你还有没有?我的东西全被搜光啦,可是现在又得很。”希望她心软一软,别再闷不吭声地让他心慌了。

 一只小巧的葯盒悄悄放人他掌心。

 他无奈地笑笑,现在的他连葯盒都握不住,更别提打开盖子涂葯了,但眼下看来,只要婵娟不再怪他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闭上眼,静默半晌,忽觉一只纤细的指尖拈了葯膏在他下巴处轻柔涂抹,沁凉的触感舒服得令人忍不住想深深喟叹。

 “我…我真是多谢你。”他柔声道,看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下颌,睁大的眸子里却有水气氤氲不散。

 唉!她没哭,是不是表示她还不算太气恼?

 “你为什么…说你叫屈平澈?”她终于指控了,只是娇软的声音听起来气势不太强。

 “这个我可没说谎,我姓屈名恒字平澈,只是字少有人称呼。”他小心翼翼地答。

 “后来也没说。”

 委屈的语气令他愧疚不已“刚一见面,你就自承是我徒儿,我怎么敢说?”还猜他是个胡子长长的老爷爷,他已经很好心地给了她正确的形象描述了呀!“况且,我大你不过十岁,一路同行不大方便,自然更不能说,你说是不是?”虽然自觉心境苍老得足以做她爹,但实际年岁毕竟相差不多,若不易装,只怕难免惹人闲话,同时也是为了不叫她尴尬,他的用意明说了,不知可否令她释怀?

 难怪庚娘称他“小表头”对他收徒不以为然,二十多岁的人收个年届花甲的弟子,的确有些怪怪的。

 婵娟收好葯盒,正起身,却见他‮子身‬软软地向前倾倒,忙用肩头撑住他口,然后架起他半边‮子身‬,自己缓缓在他身侧坐下。

 “你别气我好不好?”屈恒轻侧脸,看向她白净秀丽的面颊上,长长的睫半垂着,遮住她水汪汪的纯净眸子。

 “我不气。”她轻轻咬了咬“是我笨。”

 “呃…”“我明明觉得像,却仍是没看出来。”

 他轻咳一声,帮她申辩:“那是因为你从未抬头仔细瞧过。”她胆子太小又害羞,像只兔儿。

 “连声音也没听出来。”她继续检讨自己。

 啊,那倒是她粗心了,他可没试着用另一种声音说话…因为太麻烦,而且盖弥彰。

 “这…其实也很少会有人想到。”

 “那次相遇就应该起疑。”这句话声音极小,是含在嘴里咕哝的。

 呃…那个,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不小心听到,立时有些脸红。要不是衣服碰巧掉进水里,倘若放在岸上,她绝对能够认出来,说不定还会马上吓得逃之天天。

 婵娟抬眸斜望他,心中犹犹豫豫,不知该称呼什么,是叫师父呢,还是屈大哥?

 她一口:“师父!”自然而然地叫出来,随即心头一凝,唤了此声,这一生一世都该将他视若师父了!

 “是我不好,害你受伤。”酸涩涌上眼眶,一颗晶莹的泪珠忽地滑落。

 屈恒却微笑着凝望她。

 “婵娟,你可曾听说过鲛人?”

 “鲛人?”

 “是啊,相传东海深处有鲛人,白天织绡,暗夜里浮‮海上‬面幽幽歌唱,闻者莫不‮魂销‬。”

 她好奇地歪头问他:“什么是鲛人?”

 “上身是美貌的姑娘,双脚却是鱼尾。”屈恒顿了顿道“传说,她的泪水能化成珍珠,价值连城。”

 “真的?”

 他角含笑,闭目遥想:“当时在江里网中,我启忖难以身,却见有个女子随波而至,执匕破网相救,那时,我以为我看到了鲛人。”他言语轻缓悠然,气息轻轻拂在她鬓边,让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我可不会唱歌。”知他变着法子夸赞,婵娟不羞涩无措。

 “那有什么要紧。”屈恒睁眼,目光下移,落在她细面颊上的晶莹泪滴,轻轻笑谑“喏,珍珠!”

 她“哧”地破涕为笑,手背迅速抹掉泪水。

 “你笑就好啦。”自感恢复些许气力,屈恒费力地盘膝,柔声道“我要运功调息片刻,你若累,就睡会儿,我靠壁坐,不会占太大地方。”

 正沉浸在仿佛与青莲酒楼那夜相同话语中的婵娟稍怔愣一下“我睡地上就好。”

 “不可。”他闭目轻答“山寒凉,睡地上会生病。”

 “哦。”看他已坐稳,婵娟慢慢起身,走到大的红烛前,出了半天神,又转头回望。

 上的人面色苍白,略有些憔悴,静静地打坐调息,温和俊逸的脸上映着微闪的烛光,平静而安详,没有丝毫浮躁与怨意。

 她痴痴凝视,世上怎会有这样平和宽容的人呢?十几岁飘泊天涯,抚育稚儿的日子不但没令他心生怨怼,反而历练出远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沧桑,她的心像开了个口,暖暖的温款款出,微漾着渐渐溢满心窝。

 她真是笨哟,那么明亮的眼睛,温和的话语,分明是同—人,她怎会瞧不出?

 其实…又怎样呢?无论是青莲酒楼前赠她披风的年轻人,还是葯香居里用宽大袍袖替她擦泪的师父,都是她心头最珍视的瑰宝,是同一人不更好?不必再胡乱猜测,可以相随相守…不不不,是跟随服侍,她要叫他“师父”跟一辈子。况且他哄她逗她,是有些喜爱她接纳她的吧?

 她抿着笑,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轻手轻脚地回到石边,悄悄蜷起身躺下,又动了动,逐渐移转,背后轻贴上一片温热,稍转头,见是师父的腿,不由脸红了红,犹豫半晌,终是没动。她足地叹口气,合目沉沉睡去。

 …(*…(*…

 屈恒微睁眼,见婵娟小动物似的缩在自己身边,小巧得仿若孩童,稚气可爱,不由莞尔一笑,手掌轻轻抚上她长长的发,又一怔,缩回手来。不自地打个寒颤,渐觉头颅沉重昏,似乎连骨都疼痛起来,不由连连苦笑,他被捞上后一直穿着衣,虽已渐渐被体温烘干,但寒气已人体,加上伤重气滞,一场风寒是免不了了。

 稍将头触上石壁,又忙不迭收回,老天,本想借冰凉的石壁镇一下痛楚,哪知轻碰一下硬壁都感觉如遭锤击。太阳隐隐动,脑中嗡嗡作响。他低低呻一声,手掌用力按住额角。

 婵娟悠悠转醒,眼霍地坐起。

 “师父,你怎么了?”她慌乱地扶住他。

 “小声一些,我…”屈恒长口气“我头沉得很,你轻些说话。”

 “哦。”她极小声地应,纤小的手掌覆上他额头,有些烫。

 “别慌,风寒而已,歇一歇就好。”他闭上眼轻道,感觉她跳下“外头不会有人,你别也去吹了风。”

 “那…我扶你躺下。”她有些气苦,那些人把她和师父丢在这儿,不闻不问,连点水也没有,真是可恶!

 “好像不行,石枕太硬,我觉得我的头…像是以卵击石。”他勉强地笑。

 婵娟却笑不出来,她向来心软不爱与人计较,现在却有小小的怨恨冒出心头,梅姑娘纵使可怜,但叫师父吃了这许多苦,她…她是活该的,老天罚她一辈子走不出恨意,不能好好过活,是给师父出气的!

 “呃…婵娟,你做什么?”

 她柔弱的双臂抱住他头颈,将他缓慢地移倒,头极轻地被置在她温暖的腿上,幽幽的少女香气窜进他鼻间。

 就算他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妹子,这样也终是不妥,他正勉力挣起身,忽然一滴水落在他脸上。

 “你别哭,我乖乖不动就是。”他叹口气,柔声道。

 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他额角,稍稍缓解了昏的不适,脑下的柔软令他有些不解,人体大同小异,为何这少女的腿柔绵绵的好似没有骨头?

 婵娟有些纳闷地看着屈恒慢慢伸手按了按她的腿,然后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头,忙拉住他的手,奇怪,师父在做什么,是病得有些糊涂了吗?

 “师父,你头痛得厉害吗?”

 “好得多啦。”他微微一笑。

 咦,很清醒嘛!

 手指继续在他额上动,她忽然问:“师父,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样子?”

 屈恒细细回想:“你六七岁吧,长得好小,病恹恹地躺在上,脸白白的,嘴巴小小的,是个很可爱很好看的女娃娃。”

 “我病得重,一定又瘦又丑,怎么会好看?”

 他轻笑:“是真的,很好看,虽然弱弱的,却像一朵水仙花。”他望向她,轻轻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这句话却是称赞现在的她。

 “哪有的事。”她害羞地咬咬,心里却忍不住快雀跃。

 “我那时抱你,你才这么一点点大。”他用手比了下“现在你长大了,我却已经老了。”

 “师父一点也不老。”她认真地反驳“很年轻,江源山下的好多人,像师父这个年纪,娃娃已经一大群了,他们做了爹,也还没老,师父怎么会老?”

 屈恒怔了怔,她还小,自然不明白他指自己老的是心境,纯净的、天真的少女,不晓世事,怎么会懂?

 婵娟望着他斯文俊秀的脸,很光滑,没有什么皱纹,可是却让她的心有些紧缩起来。

 她想了想,掏出怀中的玉佩,指尖划过巧的纹路,忽然道:“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就算老也不要紧,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现在大了,以后也会老,我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愕然,心被重重撞了一下。

 轻咳一声,他强笑“我原以为这块玉佩留在你家,若有难处,可以卖掉当掉好贴补生活…”

 “不,不卖不当,娘说,救命恩人的东西,要留一辈子!”婵娟有些恼“就算张财主说要娘还五十两银子,也不能卖它当它,娘宁可带了我逃走。”

 屈恒叹了口气,想起她可怜的身世“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会快快活活的,没有烦恼。”

 婵娟顿了顿,将玉佩收好。

 “师父?”

 “嗯。”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习惯她这样唤,不能再牵累她一同吃苦了。

 “你睡一睡,精神会好些,说不定…说不定梅姑娘心软了来看你,知道你病了,就请大夫来…”

 “我就是大夫啊。”他闷笑一声,牵动头痛,忍不住皱下眉。

 “大夫也会生病啊!”她的声音透着恼意,又带一丝哭腔,将他的头向自己怀里靠了靠。

 “是啊,大夫也会生病…”他喃喃地,头越来越昏,越来越沉重,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自己是否占了小妹子便宜。

 遥遥传来的,是谁的歌声?飘渺灵逸,袅袅不绝,令人心神沉醉不愿醒。是鲛人吧?可是…鲛人也会唱童谣吗?他含着笑,也许,是条小小的、还没长大的鲛人吧。

 再哼唱两句,就停了口吧,师父已睡了吧,不用再唱了,再唱反而会吵。其实,还是师父唱歌好听,就算是鲛人,一定也比不上。她悠悠忆起,青莲酒楼,满座宾客,一个温文俊逸的年轻人,手掌击桌,豪迈放歌…

 少年侠气,结五都雄。

 拔胆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清朗浑厚的歌声犹在耳边回响,曾经绕人她‮夜午‬萦回的清幽梦境,进她轻漾涟漪的心湖深处。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她悄悄握住师父的手掌,有些难为情地笑笑。

 那么温暖的一双手,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不知过了多久,屈恒忽然翻身,头从婵娟腿上滑下,她吓了一跳,忙用手及时托住,本再使其枕好,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把他的头轻置在石上,她发麻的腿,慢慢爬到他身前,见他面色红,呼吸急促,‮子身‬也在瑟瑟发抖。

 “师父?师父?”婵娟惊惶失措,用力摇晃他。

 屈恒低沉呻一声,蒙蒙地睁开眼,他的双眸不复清明,茫茫然地望着婵娟。

 怎么办?怎么办?她无助地托着他的肩颈,眼泪簌簌落下。无医无葯,无铺无盖,口离崖顶甚远,就算喊破喉咙,上面也未必听得到。她挪出一只手,用力扯下幔帐,覆在他身上,望能起些作用。

 屈恒再一翻身,头撞上石壁,他神志不清地痛哼一声,手掌覆上额头。婵娟赶紧拉住他,将他的头颈护入自己臂弯,慢慢在他身侧躺下。屈恒‮子身‬微微颤着,不自觉地偎向热源,伸臂抱住她纤细的身,脸颊甚至干脆埋进她柔软的房。

 啊!婵娟呆了呆,双颊渐渐涨红。

 既然…既然师父抱过幼时的她,现在再抱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吧?

 没什么!没什么…

 她的心怦怦跳着,‮子身‬却僵着,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有些热?啊,热些好热些好,这样,她的‮子身‬若是热滚滚的,师父也会暖和些吧?

 悄悄伸手抱住师父的头,足地进入梦乡,她也能给师父带去温暖了啊!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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