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也曾是冷宫深处的影子,她了解那种飘浮无依、却又不知如何排解的恐慌感。
她深深体会,孤独让他在人群中养成狂炽的攻击性格,而她却因为孤独自我封闭,甘愿在冷宫终老。
“你这么烈的性格,难道没和人起过冲突?”她抬起一手搁到他
前,指尖细细描摹他衣领上绣金的雷云纹,一面淡淡的笑问。
“那些大臣们眼睛睁得雪亮,懂得欺善怕恶、顺应时势。他们知道惹不起我,所以十多年来我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他轻笑一声。
“你是父母双亡,所以才
落街头的?”
“不,我是遭到他们恶意遗弃,因为八字血煞之气太重!亲身爹娘怕我的祸煞会害了他们,所以他们听了一个算命师的话,将我丢到街上后便举家迁走。”
“就因为八字不祥?你有没有去找他们?”天!那是什么样的爹娘?
“找了,而且亲自率兵将他们居住的那座城夷为平地。”
“你没有!”她惊骇地倒
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捂
瞪住他。
“不,我有!”他的双眼散发微微诡奇的红泽,一瞬也不瞬地锁住她的双眸,无情而
鸷地探索她的反应。
“那他们…”她的喉头哽咽得有些痛楚。
“不知道。那座城的城主原本死守不降,所以我用火计攻破,当时城里有不少百姓被烧死…他们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
“可,他们是你亲生的…”谌霜浓泫然
泣,一时无法接受他的冷酷。
他的眼神陡然迸出血红光泽,几乎要灼透了她。
“亲生父母又如何?他们从未顾念过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能否在街头存活下来,我凭什么在接受城主指派的征伐任务时,还要顾及他们的死活?何况是城主将我收养成人,恩浩如山,你说,我该取舍哪一方?”他猛然扯住她的双肩狂吼,眼眸中压抑、扭曲了二十年的愤恨,全部突然爆发。
“你不要这样!”她吓得泪水溃堤,子身不断后退,受不住地捂住双耳,只能猛力摇着头。
“我是天生带奇煞命格,使得父母不敢要我;城主对我即使有养育之恩,他也一样忌惮我;天下人惧怕我,都说我是祸厄转世的‘战鬼’。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你不要这样…我求你…求你…”她掩面不断地哭泣,喃喃哀求。
“求我什么?放了你?是吗?你心里也是像天下人一样害怕我,巴不得马上远离我吗?”提及往事,峻德修震怒地猛然放手。
谌霜浓单薄、娇弱的子身,不堪他的迅速松撤,整个摔落到地上。
“啊!”她呻
一声,反
地蜷起疼痛的子身。
口浓烈的撕裂感,
合体身上的剧疼,使她只能无助地瘫软在地上,环着自己泪
不止。
曾经有那么一瞬,他的心揪疼了一下…本想伸手拉住她坠跌的子身,最后他还是压抑住自己,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上,冷眼看着她跌落地面,蜷伏在脚边哀哀哭泣。
“你想求什么?我一无所有,只有嗜血的‘战鬼’魂魄在我的体身里。你还能向我求什么?”峻德修眯起的眼底
出一丝悲哀,随即被更狂烈的火焰
没。
双手紧紧一握,像是终于受不了她的泪水,突然站了起来,抛下仍然瘫蜷在地上的霜浓,大步向门外走去。
谌霜浓无力唤回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唸着…不是啊!她是求他,求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她什么事也无法为他做,只能为他愤世嫉俗的悲哀而哭泣。
她明白他不是什么命带奇煞的“战鬼”他只是…只是…谌霜浓不停地流泪,无法遏抑地
搐着…
抛下谌霜浓出府的峻德修,没忘诏书的事,于是直奔城殿,不料在殿外遇着老三峻德治。
“大哥。”峻德治似乎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你是城主最倚重的谋策人才,这一次朗
尚特别派密使来讨我的人,你怎么没在里头跟他们讨论怎么对付我?”峻德修早已成功收回方才失控的情绪,一如以往的表情冷凝,步履平稳。
“我今天没上早朝。上回你不是要我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别说吗?”峻德治背着手,淡淡地说。
峻德修锐利地探索他的眼神,过了一会儿,他了解地轻笑一声。
“我想,城主一定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他还得防着身边另一个人。”峻德修意有所指地锁住他的目光。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峻德治神色微妙地僵了一下,随即云淡风清地笑了。
“大哥,只有你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不过,说到底,你我都只是想从这个烦人的世界跳
出来,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好,你走你的
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请你继续保持缄默,我也不会戳破你的企图。”他举步就要走向大殿。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上回你在殿外
叶为镖的举动,已经惊动到城主,他现在对你一定会多加顾忌。”峻德治很快举起手止住他的去向。
峻德修嘲弄地扬起
角。
“他越来越怕死了。不过他越怕死,对我越有利!”
“大哥,我还是想请你三思。凡事不宜过于
烈,否则即使最后终于达到目的,自身也一定会有损伤。”峻德治语重心长地警告他。
“我有我的计算。此地不宜长谈,我要进殿了。要一起进去吗?”峻德修比了比殿门。
“不了!早上既然没出现,现在也不适宜突然冒出来,等城主下诏书时,我再来吧。大哥保重!”峻德治笑笑,向大哥挥了挥手,双袖向身后一甩,两手
覆在
后,以赏风景似的闲情步伐慢慢走远。
峻德修眼眸微眯地紧盯着他的背影,评估他并不会变成阻碍后,便放松表情,回身向卫士举手示意。
守门卫士待他靠近后,立即推开沈重大门
接通报。
“修王,城主召您进去。”一名卫士恭谨地弯身禀报。
峻德修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毫不迟疑地走进去,发现在大殿里,除了城主、众臣之外,朗
城的密使也在列。
大殿弥漫着诡谲气氛,城主和所有大臣全都静默地望着他进来,众人的视线,努力地
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想紧紧缚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峻德修却不以为意,还好笑地撇了一下
角。
他
上
出一抹奇异笑容,让众人更加心惊,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偷偷后退一步。
“修儿,你来了。”峻德天龙坐在殿上,一手支颐,表情威严十足。
“是的。”
“你知道朗
密使来访吗?”峻德天龙指了指密使站立的位置。
“知道。”对于朗
使臣恭谨的敬礼,峻德修瞥了一眼后,仅是草草点头以做回应。
“也清楚朗
少城主的要求?”
“有所耳闻。”
“那么,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件事?”
“明白。”
峻德天龙眯起了眼,似乎被峻德修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回话给惹火了。
这个孩子分明在和他兜圈子,吊着众人胃口。
“好…那你的意见是什么?”他
下怒气,干脆直接问话。
“我的意见?”他沈
了一声,将殿上所有人的心吊上半空中。“城主与众大臣商讨了一整天,还需要我的意见?”他微微讽道。
“朗
少城主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只想要你出让那名谌城美人。但是那名美人是你带回来的,所以,我认为还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城主定定地看着他。
“也就是说,城主只是要知会我一声,不管我答不答应,便要我直接无条件的把人给
出来当成外
礼品送给朗
城吗?”峻德修
边的微笑消失,表情变得有些冷酷、尖锐。
“你是峻德城的一份子,自然有义务配合。何况只是区区一名女子,难道她的地位会比助我争取结盟,完成大业还重要?”
“若是我认为那区区一名女子,地位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呢?”峻德修似是而非的回答,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但是,任谁也无法相信嗜血好战的“战鬼”修王,会拥有小情小爱的气度,将女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那是只有坠入情网的平凡人才会做的傻事。
“与朗
城结盟,攸关咱们峻德城一统天下的大业,有了朗
城相助,对我来讲如虎添翼,要得天下,将如探囊取物。如今朗
城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名女人做为
换条件,这对咱们来讲,是天赐良机,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不要任
妄为。”峻德天龙的语气有些警告意味。
“任
妄为么?我只是认为朗
城主未免太过
薰心,竟然放着向峻德城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不要,只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更何况那名女子,城主是见过的,她没有沈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容貌,顶多只算是清水之姿。难道城主不会怀疑朗
少城主是否真有与我峻德城结盟的诚意?”
众人同时倒
一口冷气!
朗
使臣就在这里,修王竟然…直接批判人家的主子?
“修儿是不打算将那名谌城女子让出了?”
“我认为,要得天下,不是只有这个机会!”峻德修的眼眸悄悄散发嗜血的暗泽。
修王想挑起和朗
城的战争?
几个比较老迈的臣子开始受不住惊讶,咳了起来。
峻德天龙知道他的意思,要得到天下,的确不一定要靠这个与朗
城结盟的机会。
武力,也是种途径!
但面前就有一个风险与损失最少的大好机会,谁会白白放弃?
“还是问你一句…让,还是不让?”
“恕臣难以奉命!”
绝决的话毫不留情地重掷在大殿上,空气瞬间凝结,从头到尾一直不敢出声的众位大臣,此时更完全错愕在地。
没人料到“修王”的气焰竟然已狂傲到明目张胆地当众忤逆城主。
“你…”峻德天龙倏地从椅上暴怒而起。
峻德天龙神色严厉地望向一脸不驯的义子,心里不断响起警惕的声音。
修儿前些日子在大殿外触犯不得动武的
忌,他就该有所忌惮!
而今天,他收养、栽培了十几年的义子,竟然在最重要的时刻,不顾养育之情,扯他的后腿!
这几年,修儿的确功绩不小,助他扩展了空前的偌大版图。
但是…养虎终究为患。
看来当年“九指神算”的预言开始成真了。
峻德天龙深
一口气,缓缓环视众臣。“你们呢?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没人敢直接得罪修王,一时也没人拿得出更好的主意,加上碍于朗
使臣就在殿上,有些话题不适宜在此讨论,于是底下一片静默。
“城主,”朗
密使终于出声。“如今看来,敝城与贵城结盟
好的计划势必有变。既然贵城对于敝城主提出的条件无法答应,敝城主也不便为难,只是感到万分遗憾。”
“属下打算即
启程,回城禀报敝城主这个消息。将来若是与贵城有合作结盟的机会,希望可以比此次更加圆满。”朗
使臣的态度不卑不亢,但是结盟计划已经宣告破裂的暗示不言而喻。
“特使一路辛苦,风尘仆仆,是否多留几
,让敝城再好好招待特使?”峻德天龙按捺住不悦的脸色,勉力慰留。
“多谢城主美意,但敝城主在朗
城内等待属下的消息,想必等得心焦,请城主恕属下不能久留。”朗
密使委婉拒绝。
“既然如此,我会派人护送特使出城。”
“多谢城主。”朗
密使道谢后便直接退下,返城覆命。
“其他人也全都下去。”峻德天龙脸色极坏地要众人退下。
峻德修以一抹难解的目光,看了殿上的人一眼,随即掩下眸子,和众人一起退出大殿。
峻德天龙坐回椅子上,眯起眼深沈地注视着峻德修离去的背影。
有一些事,他要好好想一想!
只差一步路,梦想许久的权势顶端,就要到手了,他绝不容许超出控制的状况出现。
四个养子中,老大修儿已渐渐不听话,老二齐儿行事太冲撞,老三治儿又太温厚,老四平儿…
“来人!马上传平王来见我。”
依峻德平的口才和智慧,派他出使朗
城与朗
尚
涉,应该能挽回与朗
城结盟破裂的局面。
靠武力征服天下也许能成功,但
血和失败机率太大。朗
城主动结盟的机会,还是不能轻易错失。
他,绝对要得到天下!
他还没回来…谌霜浓痴痴地望着“修罗苑”的苑口,等着那抹在她眼前忿然消失的身影。
自从峻德修出府后,谌霜浓坐在湖边他为她亲手做的秋千上,默默地等着,等到
头落山,她还是不肯回房。
一身的疼,抵不过他愤怨
狂的眼神。
至于她自己将被如何发落,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已经入夜了,你在这儿做什么?”鬼魅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
他回来了?
谌霜浓勉力维持子身不动,莫名的狂喜在眼眸底下化成一波波泛滥而出的泪水。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便能让她悬宕许久的心,轻易地落了地。
“等你。”手指紧紧抓附在绳索上,她含着泪,柔柔地回道。
哽咽低诉,如丝如絮地飘进他耳里、心里,生了
,沾附上了便不肯剥离。
有一瞬,他为这种侵入意识的陌生情愫感到不安。
“进去,别像个呆子坐在这里。”峻德修眉头一拧,含着一丝无措、一点狼狈,决然越过她举步离去。
谌霜浓愕然抬头,心口无边无际地泛起疼,委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无声落下。
她的等待,只是一场徒然?
她像个孩子,独自坐在黑暗中哭泣,泪水抹了又落,像是落不完似的。
究竟为了什么而哭,她的思绪紊乱得理也理不清。
朦胧中,原本已经离去的身影,再度回到眼帘内。
她咬着
,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软了心。
莹白的芙颊沾上了水,在黑夜中像会发光似的,令人心
神摇,
人得让他想伸手在她细腻的肌肤捏上一把,试试看会不会滴出水来。
峻德修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随即
鲁地将她从秋千上拉起,毫不怜香惜玉地拖带回房。
表达情感方面,峻德修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手。
腕关节微微疼痛,谌霜浓却在他身后扬起淡淡的甜美笑意,莫名的泪意再度涌出。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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