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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星期天的早上,灰色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自从到这里后,我开始跟着村人去教堂做礼拜。

 做完礼拜,走出教堂,才发现雨早已停了,天空是一片阳光灿灿。

 我不经意地抬眼,阵子上对面那横跨在山头的彩虹,刹那间,我心里有了个触动。此情此景,仿佛是上帝在回应我方才在教堂里的请求:孩子,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决定了,今天就去找陈女士谈谈柔柔的事吧。”

 我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马上告别几个教友,往那条通往白屋的山径走去,走了半个钟头,终于见到了掩映在浓荫下的白色木屋。

 望进爬满葛蔓的矮墙里,内院里种满了各式花卉,玫瑰。在沈茉莉与桂花,争妍斗,好不热闹,为白屋注入了一股活泼。

 我仁立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深一口气,走上前敲了几下门。

 眼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妇人躲在门后,从门里拿一对谨慎的眼觑我,劈头就这么一问:“你是什么鬼?”

 炳,多么“特别”的一个方式!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呵,小朋友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一见到眼前这位妇人,我就猜她是小朋友口中的“巫婆”杨嫂。

 “您好,我是秀水小学的老师秋木槿,我想找陈静如陈女士。”我礼貌地说。

 杨嫂将门打开了些,她站在门口,防备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仿佛我的头上长了两只角似,她那晦暗搜索的眼神令人浑身不自在。

 “咳咳,对不起,我是来找陈女士的。”清了清喉咙,我又重述自己的来意。

 “你并不受,年轻人。”杨嫂瘦小的身躯仍挡在门口,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没有恶意…”

 “你再不离开这里,我就报警抓你。”杨嫂打断我的话,语带警告地说。

 ,这杨嫂可真难!我心里想。好吧,明的不行,那么就别怪我小人了。

 “别,”我摆摆手,换上一副怕麻烦的神色。“请您千万不要报警,我、我这就离开。”说着,我倒退了几步,突然,我指着某处,大呼:“啊,你看,飞碟!”

 杨嫂跟一般人的反应一样,直觉地随我指的方向看去

 就是现在!

 我一个大步上前,用力拍开大门,挤过杨嫂身旁,闯进了屋里,动作一气呵成,口中并喊着:

 “陈女士…陈女士…”

 “站住,你这个土匪、氓、坏痞子!”杨嫂追赶在治后。

 “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想见陈女士一面。”进到客厅,我四处张望。“陈女士…陈女士…”

 “你快给我滚出去…”

 “杨嫂!”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里传出,她的声音很低又很沉,仿佛述说着很多故事,里头有着历尽沧桑的感觉。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女人走了出来。

 她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模样,眼含光,抿成一直线,看起来很严肃。她穿了件褪了颜色的蓝色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两鬓已带了点些微灰白。尽管如此,仍然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的美丽。

 她应该就是柔柔的母亲陈静如。我心里想。

 我趁杨嫂分心,赶紧长腿一迈,大步越过杨嫂,直直走到那名女人面前。

 “你是谁?”女人皱着眉头问。

 “您好,我是秀水小学的老师秋木槿…”

 一阵悉悉的声响令我分了神,我别过眼,从陈静如身后看去,正瞧见柔柔从一个房门探出头。

 一看见我,她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幄,她记得我!我的心里一阵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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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悄悄地走到陈静如身后,无声说了一句:“葛格!”并用手指比出“嘘”

 我明白这是我与她的秘密,我也用手比出“嘘”

 陈静如看见我做出这个动作,她狐疑地转头看去…

 “柔柔!”

 陈静如讶异地唤了柔柔一声,然后她看看她,又看看我眼光在我与柔柔间来回看了几眼。最后她给我一记香告的眼光,似乎不喜欢陌生人见着她的女儿。

 似乎感受到她母亲对我的不,柔柔把脸藏了起来然后,又忍不住出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偷偷地看我。

 我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得脸上扬起了一个好温柔好温柔的笑,心里又一阵发酸:老天怎么可以对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孩开了这么‮忍残‬的玩笑!

 “秋先生?秋先生?”

 陈静如冷淡疏远、不耐的声音飘来。

 “是!”我慌忙地收回目光,扬嘴一笑。“伯母,您叫我木槿就可以了。”

 陈静如定定地看我。“秋先生,你突然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冷不防地接触到她写着沧桑的眼里的防备与警戒,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来访是多么地鲁莽。

 “我…”我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又搔了搔头皮。“刚才大声大嚷的实在很失礼。”我躬身致歉。“事实上,今登门拜访是要和您谈一件事的。”

 “关于什么?”她问着,眼底的戒意更深了。

 “我们何不坐下来谈谈呢?”

 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杨嫂,倒杯茶招待客人吧。”

 ***

 尽管心中有多不我,但陈静如的好教养,究竟还是请我入坐。

 我环视屋于四周。

 屋子的摆设虽然很简单,却布置得相当典雅脱俗。客厅摆了几张竹藤椅,茶几上有个小花瓶,花瓶里摆着几枝还沾着珠的玫瑰花;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中;角落有一排书柜,在在说明了主人的生活涵养;窗前的绿色韩但随着微风轻轻扬起,整个屋子,有说不出来的舒服感。

 騒,这屋里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大概就是那台摆在窗前的钢琴吧。

 杨嫂沏来一杯香片,悄悄地站在我身后。我的背立即感受到一股冷意,她似乎在警告我,我若敢有一点动静,她就会像山猫随时扑向我,管死保护她的主人们。

 陈静如则坐在我的对面,柔柔温顺地挨在她身旁,她玩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秋先生?”

 我才喝下一口茶,耳边就响起陈静如紧迫盯人的催促。

 “叫我木槿就可以了。”我对她笑了笑,顿了一下,我决定豁出去了,直接挑明问题:“我是想跟您谈柔柔的事。”

 听见我的来意,陈静如脸色大变。倏地,她猛一起身,茶杯的水泼洒出来。

 “请你走吧。”她冷凝着一张胜。“杨嫂,送客。”

 “请您务必听我说…”我连忙站起身。

 “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太太请你离开。”杨嫂走过来,脸色和她的主人一样冷漠、森严。

 “不,”我站到陈静如面前。“请听我说,我没有伤害柔柔的意思,我是来和您谈谈柔柔的未来。”

 “未来?”陈静如瞪住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省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柔柔,她似乎并未察觉母亲与我的争执,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爱之适以害之。”我语重心长地说。“我常听父母对子女说:”我是为了你好‘,这个’我‘为了你好的’我‘,是站在父母的立场,是主观的、自私的、占有的,却忘了孩子本身也是一个‮立独‬的个体。“我深深地看她,希望能令她明白。”您若是真的为了柔柔好,就该放手,让她‮立独‬,而不是一径地保护她。’

 “你好大的胆子,你凭什么胡乱跑到人家家里?”陈静如通身向我“你凭什么说我自私、占有?”她咬牙切齿“你凭什么?”她恼羞成怒,咄咄人地质问我。

 我也毫不退缩,而且残酷地抛出好几个问题:

 “您希望柔柔永远都是这个模样吗?您有没有想过您还能保护柔柔、看顾柔柔几年?三年?六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您发生了什么事,柔柔她要怎么办?”

 我知道我的话说得很重,对一个心神随时耗竭崩溃的母亲来说是多么‮忍残‬的打击,但我若不这么说,又如何能打四她对自己的自欺欺人呢?

 “我”

 她被我一连串的话击垮,脸上瞬时失去血,整个人虚地滑坐在椅子上,突然间累得无法在我面前掩饰她的脆弱与无助。

 “是呀,我还有几年来保护我的小柔柔呀?!”她把脸埋在手心,眼泪从她指间一串一串崩出来。“我一直恐惧着,我甚至不敢去想像未来,不敢去祈祷奇迹,能过一天就算一天。”她抬起脸,狠狠地瞪我,指控地说:“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这一切?”

 看到这种情形,杨嫂护主心切地冲上前,对我又是推又是打的。

 “滚!你这个坏小子,不准你欺负我们家的太太和‮姐小‬,你滚呀!”

 杨嫂的声音又失又细,像是野兽的嘶喊,令人不寒而栗。

 “不,我不走,不管你怎么骂我、怎么打我,我都不走。”

 我举手挡住杨嫂的攻击。我不想伤害她,更不想放弃柔柔,只好被打得满头包。

 “伯母,请相信我,我是来帮助柔柔的,我是来帮柔柔找未来呀。”

 眼前的混乱惊动了柔柔,她吓得偎近母亲。

 “怕,柔柔相。”但当她发现母亲的泪水时,她马上忘掉自己的害怕:“嗅,妈妈,不哭、不哭。柔柔乖,柔柔乖…”她伸手慌乱地抹着陈静如脸上的泪水,软软的嗓音,轻轻地唤着,柔柔地哄着:“柔柔乖,柔柔不惹您生气,不哭不哭呼…”

 “嗅,”陈静如一把将柔柔揽在前。“柔柔,柔柔,我可怜的小宝贝。”

 “不哭,柔柔乖乖的。”柔柔抱紧她的母亲,脸上仍是天真烂漫的神情。

 看见她们母女两人相拥的画面,一阵深沉的痛苦重重地击中我。

 上帝呀,你何其‮忍残‬呀!

 一旁站立的杨嫂也难过地频频拭泪。

 我走到她们母女面前,蹲‮身下‬。“伯母,请听我说。”

 陈静如抬起眼睛,柔柔则安静地埋在她的怀里。

 “我和校长谈过了,我们希望柔柔能到学校和孩子们一起上课…不,先别急着拒绝,请您听我把话说完。”见到陈静如‮头摇‬,我急急地道。“我们希望柔柔和孩子们相处,小孩子的天真无对柔柔没有伤害,让她先熟悉与人相处,慢慢地再学习如何照顾自己。”我真诚地注视她的眼睛。“毕竟,柔柔不能这样躲在您怀里一辈子呀。”

 “不,这怎么可以?他们会怎么看待柔柔?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的柔柔。”

 “妈妈,柔柔做错事了吗?”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再地被提起,柔柔似乎迷糊了,她惑地抬起睑看看她的母亲。“笑是高兴,皱眉是生气…”她哺哺地说,并用她的手轻轻‮摩抚‬母亲的脸,好像要抚平她脸上紧张的线条。“柔柔怕怕,柔柔乖乖,妈妈不要生气。”然后,她又转头看看我。“不气,不气,柔柔乖乖。”

 “嗯,柔柔最乖了。”我的眼神不放软,伸手摸摸柔柔的头。

 这个动作安抚了柔柔的不安,她对我甜甜一笑,又安静地埋在母亲肩头。

 “这…怎么可能?除了我与杨嫂外,柔柔从未如此地信任一个人。以前见到生人,柔柔总会害怕地躲起来,她…怎么会?她甚至允许你的触碰…”

 陈静如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她定定地看我,似乎想从我脸上获得答案。

 我没跟她说在这之前我早已跟柔柔见过面。

 “相信我,”我知道要跟一个亟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讲道理,是需要相当耐心的。“我和您一样都想要保护柔柔,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陈静如一脸不相信。“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对柔柔这么好?”

 “不瞒您说,我自个儿也不明白。”我诚实地说,不由转头看柔柔甜美的脸庞。

 “你都不知道了,我又如何放心将柔柔交给你?”

 此话听来,陈静如似乎有些动摇。她是妥协了是吧?

 “您想保护柔柔的心态,我很了解,只是,事情既然还有转国余地,与其等待奇迹,为什么不去努力改变现况呢?”我扬了扬眉,充满自信地说。“柔柔真幸福,能够拥有您这么好的母亲;但是,您对柔柔的过度保护,未必是好,有时反而是一种阻碍,您只会让她变成更无用的人。”

 见陈静如开口争辩,我举手打断了她。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很艰难的一步,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受欺负,不过,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应该剥夺柔柔生活的权利,她有权利选择自己要的生活,不管这一步好不好,不踏出去看看,又怎么知道呢?对柔柔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机会?”陈静如哺哺念道。

 她低头凝望枕在她肩上已然人睡的柔柔。

 我也低头凝看柔柔。柔柔甜美的脸庞有纯然的天真,教人好心疼好心疼。我更加确定我要帮助她的决心。

 “是的,机会。”我说。“每个生命的存在都有存在的使命,柔柔的使命就是学会照顾自己,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帮助柔柔站起来。我们都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柔柔,不是吗?”

 “柔柔,是我的一切。没有人可以伤害柔柔,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我看着陈静如保护柔柔的姿态,我想,虽然是她照顾着柔柔,但,其实是柔柔支持着她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吧。

 “那么,我们必须帮柔柔强壮起来,让她有能力去抵抗。就像小鸟一样,总有一天,它得学会飞!”

 陈静如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年轻人,你实在是太会讲话了。”

 “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真的可以放开手吗?我的柔柔足以强壮地面对一切吗?”她像在问我,又像在自问。“我多么希望我也有和你一样的信心,但是,我是一个母亲呀,一个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

 “您可以相信我。”我伸出手。“把柔柔交给我吧!让我们一起努力吧,从今以后,您不再是一个人了。”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敲开了陈静如封闭的心,她的眼里突然绽出光。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她喃喃地念。“我可以有所期待吗?嗅,不。”她摇‮头摇‬。“我不能再要求更多了,我只求我的柔柔能够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她缓缓、颤抖地伸出她的手,我则紧紧地握住她。

 “是的,您不再是一个人了。”我许下我的承诺。

 ***

 妹仔:

 你说过,当我听见“SOMEWHEREOJTTllERE”这首歌时,我们就会见面。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柔柔,她出了一个意外,所以,她的智力跟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差不多。

 好巧不巧,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唱这首歌,我一度以为她就是你呢,而更巧的是,沙朗野帮她作了一支歌,他叫她作刺桐花。

 妹仔,你真该认识认识柔柔,她真是一个可人的小东西。

 我想帮助她,让她到我的学校受教育,她的母亲在我的说服之下,终于接受。

 记得那天上门拜访后,她母亲留我一块儿吃午饭,同时,也让柔柔习惯我的存在。

 杨嫂…喔,杨嫂是她们家的佣人,小朋友另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巫婆”巫婆…不,是杨嫂在浇菜,柔柔也没闲着,跑前跑后帮倒忙,弄得一张美丽的小脸蛋脏兮兮的。

 她的母亲拉住她“瞧你这孩子把自己弄得一脸脏的。”她十来一块巾,轻柔地拭着柔柔脸上的脏污,眼里满是宠爱与疼惜。

 柔柔不吵不闹,仰着小脸,任由她的母亲帮她找去脸上的脏污。

 她的母亲拭净后,只听见柔柔小小声地问道:“柔柔不脏了,柔柔漂亮吗?”

 “嗯,柔柔最漂亮了。”她的母亲如此赞美也

 得到称赞的柔柔,就像拿到糖似地绕开笑容,她跑开,一会儿,她已经坐上琴椅,弹起那首你喜欢的“SOMEWHEREOUTMRES”

 妹仔,你们好像,这让我对柔柔有了莫名的亲切感,与熟悉感。

 依柔柔相处了几个小时,我发现她的表达方式不是第一人称“我”而是“柔柔”这个名字。

 这种表达方式,透了两个讯息…一是为了撒娇,一是对自己很没自信。

 而柔柔很明显是属于后者。

 望着柔柔的背影,我心头浮上一股怜惜与苦涩的情绪。

 我暗暗许下承诺,我一定要帮助柔柔走出那座囚住她的高塔。

 请你帮我们祈祷吧。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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