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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中打算
 田行到一半的礼戛然而止,她左右看了一眼,见院中十分清冷,零星几个官吏在房中各行其事,根本没人往这边多看一眼,见此,她便也没有多礼,自行在石墩另一侧坐下。

 细看之下,阿潜眼底有一圈青灰色,他皮肤本就洁白无暇,如此,便更显得那青灰碍眼了。

 也不是特别,唔,主要是阿潜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人难以亲近,所以即便是看着了,田也没有多嘴。

 阿潜过额角后,饮了口浓茶,提了提神,他调整了下不耐的神情,恢复成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又开始旁若无人的摆弄起了他那套宝贝茶具。

 木质古朴,茶香渺渺,少年双手洁白莹亮,穿行其间,如浮光弄影,再加上他那俊逸出尘的容颜,田差点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踏入了道观仙台。

 阿潜见她傻愣着不语,手终于一顿,睨她一眼,请冷冷地道:“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潜大人的耐心,出奇的糟糕呢。田轻咬了咬乎的下,侧边脸颊微微鼓了鼓,说道:“学院诸事,我已全权托给徐师。”

 阿潜俊逸的长眉微微一蹙,看着她道:“那你呢?你又想作何?”

 “我嘛,自有旁的打算。”田拿出一叠纸张,双手奉上,微俯身道:“大人先看看这个。”

 阿潜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乖巧无害。他再次蹙了蹙长眉,顿了顿,才迟疑地放下他心爱的茶具,用锦帕擦了擦手,接了过来。

 他先是拿在手里随意地翻了翻,几眼过后,眉一皱,清涟的眸子微凝,又从头细看,翻阅的速度十分地慢。清冷的目光也转为专注。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阿潜翻完最后一页,长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田道:“这与你最开始传扬的新法。并不一致。我记得,当初是叫借贷记账法,何以如今却是四角龙门账?”

 说起这个。田小脸一扬,不由有些骄傲,清脆的声音很有些高亢地道:“金铭论算我就说过,借贷记账法是别人的方法,非小女所创。而大人手里的这份,却是融合了古今中外诸多账法的优势所创,其价值,只高不低。”

 这段时间虽然诸事烦多,但她从没忘记过新法的编制,时常去找徐师探讨,在徐师的帮助下,总算弄出了新法的整个体系来。

 是时候让它面世了。有它奠定基础,才能保证此后诸事顺畅。

 阿潜看着对面女子神采飞扬的模样,清涟的眸子幽深了些许。手中的这套账法,十分完整,也确实如她所言,超过了此前种种。只是这姑娘如此年幼,竟然就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账法,这后…难怪那人稀罕成那样。

 阿潜思索着更久远的事情,耳边,那姑娘微笑着解说道:“大人手里的这份文书,较为详细的介绍了新的账务方法的体系,包括如何记账、算账、报账,以及相应地对作坊的经济活动进行连续、系统、全面和综合的核算和监督,并在此基础上对作坊经济进行分析、预测和控制…”

 这一个个词,从前不曾听过,从前的账法,十分简单,不过是记账算账而已,但这套新法,远远不止如此,连续、系统、全面,分析、预测、控制,核算和监督…闻所未闻。

 但他看过这份文书,且领悟到了其中之意,所以他知道,她非是信口雌黄,新法是真的能做到。

 其实说白了,作坊的运营,便是金钱的传,对金钱的管理,便是作坊管理的核心。

 新法若是能得以实行,这必会是商界的一场改革。

 这便是她费尽心血,所求的。

 阿潜手中还握着那份文书,秋风吹来,纸页边角翻起,莎莎作响,整个画面中,唯两个一坐一站的人,分毫不动。

 “你应该知道,我是督审司的官吏,督审司的职责是对国家的财政收支以及律法律令中属于财政收支的部分进行审计,而赋税律令的制定与更改,那是税务司的事情。”阿潜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清澈,而是多了几许黯哑,显得低沉晦涩。“所以这份请求,我爱莫能助。”

 田静静的听他说完,直到他最后一个音落下,才不慌不忙的接到:“大人过于自谦了,大人只道自己是督审司的长史,何不道大人也是税监大人的义子呢?大人虽无权管辖此事,但大人却能说服有权管辖之人去管不是吗?在小女看来,这德庄就没有大人办不成的事,端看大人办是不办。”

 这马拍的,倒是响的。

 阿潜看她一眼,慢声道:“为何我从你的话中,听出了我们父子二人官官相护之嫌?你既准备的如此周全,直接去税务司便是了,何故非得让我一脚?”

 “小女绝无此意。请大人说服税监大人,是因小女人微言轻,而大人位重。”田躬身太久,累不已,见阿潜盯着那叠东西看,没有理她的意思,她便缓缓直起身来,微微笑道:“至于为何不递到税务司——大人既知各中详情,又何必为难小女?”

 她和税务司长史柳长青那关系,消息稍微灵通的都知道。只怕这文书前脚递进去,后脚就进了垃圾桶,而且,还一定是以碎尸万段状进去的。

 阿潜无语一嗤,面上要笑不笑,凉悠悠的道:“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田一听这话,便知有戏,忙俯身拱手,微笑道:“还请大人代为呈情。”

 阿潜收好这叠纸张,抬头看去。见那姑娘仍站在原处,睁着那双大得出奇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他是雪白银子似得,他心下一动,忽觉不好。

 按捺下心绪,不理会她,也将文书放在一旁,他继续心无旁骛地摆弄起了茶具,待到三沸之时,茶水如腾波鼓。他再加入二沸时舀出的一瓢水止沸。随即端下煮茶锅,盛上茶水,将茶杯推向对面,示意她归位坐下。

 田再次盘腿坐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杯中香气馥郁的茶。端起来尝了一口,又放下。

 真苦。腮帮子鼓了鼓,漱了漱口。淡了味道,才艰难咽下。

 一个爱茶之人,必然是想与人探讨下茶经的,但田实在说不出什么比较有技术涵养的茶文化来,于是忽视这点,干巴巴地道:“其实…小女今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阿潜一点也不意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他则细细品尝了起来,只是目光清淡,显然心思并没放在他钟爱的茶水上。

 田正襟危坐,肃容说道:“我想开账师事务所。”

 阿潜万年不动的眉今频频蹙起,他疑惑道:“账师事务所?”

 表情分明是:那是个什么鬼?

 田刚想开口解释,便被阿潜直端端的截了话头:“又是培训班,又是商学院,又是事务所,你还想干什么,不妨一次说了吧,免得时不时地弄个什么东西出来,时间久了,便是再了不得,大家都不惊奇了。”

 田一囧,一定要这么直接吗?弱弱的,她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初到德庄之时,她便为自己做好了规划,新法铺开,是她一切的基础,商学院,是为她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事务所,是赚钱的开始,之后,当然是想办法让经济更繁荣,她好趁势而为,在资本市场上去打滚。

 做实业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只擅长以钱生钱。

 阿潜见她面上意味深长,不由长眉一挑,“还真是?”

 田顿时傻笑,果断转移话题,将话题拉回正轨,说道:“那小女敢问,大人对账务事务所了解多少呢?”

 阿潜想了想,长长的眉毛轻轻蹙了蹙,而后放开来,云淡风轻道:“无非就是帮作坊做做账,帮朝廷审审账吧。”

 他这轻飘飘的话,简直让田火冒三丈,她大眼一瞪,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什么叫无非就这样?感情他们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啊?

 毕竟是求人办事,她已经尽力伏低做小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许别人贬低她的职业!

 田目光一凝,面容一肃,不大的一张嘴,开开合合,不断的吐出一连串话来:“大人,您的观点,恕小女不能苟同。账务事务所对社会经济做出的贡献是不可小视的,绝不紧紧是做个帐审个帐这么简单。”

 “首先,它可以为作坊以及朝廷各部门出具各类业务的验资报告,这些验资报告,可以有力的支持竞买竞卖、招商引资、项目申报、资金融通,以及规范市场秩序。”

 “而后,它可以为作坊出具审计报告,既保护投资者和债务人的权益,也维护律法律令的尊严。”

 “再次,它能代理作坊各项财务事项,为作坊节约人力成本,减轻负担。作坊轻装简行,经济自然活跃繁荣。”

 “而且,它还能协助朝廷税务司督审司等部门做好专项检查,查出非法纪金额,以及参与各类破产重整案件,清理破产作坊债权债务,维护债权人和工人的权益,化解社会矛盾。”

 “最后,事务所本身也会有收益,也会为国家税收做出不匪的贡献,还会进行各类社会捐赠,为国家减轻负担,还能提供岗位,纳就业人员。”

 “以上,你说说,它哪里不重要,哪里没有存在的必要?!”大大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瞪过去,口还在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这噼里啪啦一通说下来,阿潜完全不上话,只能听着这些清晰有力的文字,一个一个撞进他耳朵里,震得他耳膜作响。心中波澜炸起。

 其实,他哪有说过事务所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不过就时下的民间审计,如徐师那样的,来讲现在的状态的而已。

 只不过,她太爱岗敬业了,也只不过…

 阿潜习惯性地摆弄着茶具,耳边听着澄澈悦耳的水声涓涓响起,他的思绪方彻底静下来,声音清冷如水,清晰畅地道:“你方才说的。都是好的方面。是事务所最好的状态,可凡事有利必有弊,倘若事务所收受贿赂出据假的证明文书及审计报告呢?这造成的‮大巨‬损失,不说索要赔偿。别人就是知都不会知道吧?”

 阿潜这个督审司长史。当真不是白当的。他所说的问题,便是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是存在的。千年来,没有人能完全解决。

 监守自盗,官匪一家,审查者被审查者勾结…

 见田沉默,阿潜薄一动,继续道:“我知,姑娘在德庄的声名极好,你若开事务所,必然深受百信信赖,但声名这个东西,有时有好处,有时却能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谁又能保证好人就不会犯错,好人就会一直好下去?”

 “同理,我们要如何相信,姑娘的事务所一定会按律法办事?一定会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并且会一直保持最佳的状态?不说我们,就是姑娘自己,也不见得能确保吧?”

 “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见财帛最招人眼,最动人心。而做你们这行的,又是专门跟钱财打交道的,便是随意动动账面上几个数目,就能获得别人拼搏半生都得不到的财富。这样的惑,试问,这凡尘俗世中的人,又有几个挡得住?”

 他轻笑一声,俊逸出尘的容颜极为平静,神色淡淡地道:“即便真有那么几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但这样的人,就一定会进事务所吗?即便进了事务所,又会在事务所里一直呆下去吗?便是他们都呆下去了,事务所难道一直就这几人了吗?他们能撑一辈子?还是得有其他人在。”

 阿潜的声音如山间溪水般畅悦耳,可那一字一句解析出的内容,却如地底寒冰般,透彻,犀利,甚至尖锐。

 田对他,还真是刮目相看,从前只觉得阿潜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清冷直接,从不迂回,今方知,不言不语的人说起话来,才真是面面俱到无懈可击,让人想回嘴都觉得无处下口。

 而阿潜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浅尝了口茶水,凉了,略有些不满的放下,慢声道:“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你以为过了我这关便万事大吉了吗?此事干系重大,又无前例可循,决议不仅出自我司,其他司也参与其中,不说别的,便是税务司那关,你就过不去吧?”

 阿潜的这番言论,在情在理,考虑周到,大有360度无死角防护之势。

 但可惜的是,站在他对面的是田,是对这个行业比他更有先见的田,还是为了今天做了充足准备的田,想打发掉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田只是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朝廷官员的贪墨案,从古至今都屡见不鲜,怎么从未有人说不设朝廷官员啊?”

 她敢说这话,一是仗着这年代没录音笔没摄像头,不会被监控;二是相信以阿潜的性格,不可能拿这话去告密,即便这算是大不敬。

 “我只听说过这世上有饿死鬼,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因噎废食的。”田缓缓煽动着眼帘,静静地看着阿潜,略带点糯糯的声音清脆又清晰地道:“诚然,我不否认,商场中有这样那样的恶习,因为商人追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而的有时候,个人的利益,作坊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并不能达成一致,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大公无私。因此,作为老板的下属,作坊的账房,有些时候,可能会站在自己为之服务地对象的立场上做事,难以顾全大局。”

 见阿潜微微动了动薄薄的嘴,隐有自得,田不动声的继续道:“但是——也正因为考虑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国家才制定并实施了相应的律法不是吗?昌国有《商律》,而《商律》中有《赋税篇》《账务篇》《审查篇》等等。这些都制约着作坊和账房的行为,一旦违背,被审查出来,便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她身姿直,目光正,坦然看向阿潜,点头道:“是,钱财是重要,因为它是我们赖以生存之物,但声誉、自由以及性命更重要。因为没有它们就根本没有要钱财存在的必要。孰轻孰重,我想大家都能分辨出来,至于那些铤而走险的人,我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小部分吧。而因小失大。贤者所非。”

 “所以——”嗓子有些干,她端起阿潜挑细煮的茶,凑嘴边就罐了好大几口。感觉舒服些了,才对它的主人道:“既然对普通的账房可以以律规范,对事务所为何不可呢?”

 “我们可以制定行业律法律令,以法治代替人治,规范化地进行管理。如此,不止是我田的百信账务事务所能以诚信自律服务大众为己任,将来其他事务所也能按照这准则运营,谁违背了,谁便受朝廷、账行、商会,乃至平民百姓的谴责。”

 “大人知道,账房最看重的就是诚信自律了,一旦出账面上的问题,那就意味着身败名裂,从此在这行再也混不下去了。”田说到这里,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她理了理被风吹的发丝,又将吹凉的手指放在边呵气,低声道:“至于税务司——”

 她嘟的嘴轻轻一勾,大大眼睛磷光闪烁,掀眼看向他,含笑说到:“至于税务司之事,就要拜托大人化解。”

 看这神情,便知是心中有计了,阿潜伸手为她添了茶,道:“愿闻其详。”

 “您方才也说了,便是账面上几个数额的更改,也会对利润和赋税造成重大的影响,咱们不说其他的,您是督审司的官员,想必非常清楚,审计也是有非常大的风险的吧?审计出错,轻则,可能被账行取消做账资格,重则,这牢底坐穿,人头落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田低头喝水,长而浓密的睫掩下,在眼底添上稀疏暗影,片刻后,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微微勾了勾角,轻声道:“无为则无错,无错则无罪,我想,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要取之,必先予之。只是,把自己致命的弱点送到对方手中去,未免也太大胆太冒险了吧?她就那么自信,始终不会马失前蹄?

 阿潜顿住手上的动作,清冷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地落在对面。

 对面的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澄澈透亮,边含着微微笑容,坦然地注视着他,坚定不移,又云淡风轻。

 他眼眸一转,想到,若是这个理由,倒真能说服得了义父,以及税务司与她不对付的那帮人。

 至于这之后的事,那便是她的事了。

 你来我往,才更有意思。

 阿潜清涟的眸子幽深如潭,他几不可见的笑了一笑,道:“你既计划周详,我又怎好再推托?”

 阿潜忽然答应的这么爽快,田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听明白意思后,还是由心到身的喜悦,当即俯身一礼,笑道:“多谢大人。”

 “你不必谢我。”阿潜说话惯来直接,此时,他亦是十分直接的道:“礼尚往来,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这语气,十分坦然,理所当然。

 田责无旁贷,认真地道:“大人请说。”

 “卢东自缢于牢中,他的家产都充了公,留在这世上的,独有一女。”阿潜请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淡淡的道:“若我没记错,她的女儿,还是你的学生。如此,你便好生安顿她吧。”

 田万万没想到阿潜会跟她提这个要求,阿潜和卢碧茜,状似不,应该说,阿潜和谁,都像是不,没想到,以他清冷的子,竟然会关心一个孤女。

 田边溢出一个浅浅笑容,眉眼温和了些。

 阿潜其实,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清冷吧?否则,他又何必多次出手相助?(未完待续。。)

 ps: 六千字大章,这章是整合的,这章过后,就没有从前的内容了。以及,不知道大家对审计感不感兴趣,个人感觉审计应该比会计有趣的多。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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