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城外,与鹿城相隔几里的穹谷镇。
这里近山,层峦密迭,云雾蒙蒙。
林记饭馆外面,几名身形瘦弱的乞儿丢下要饭的活儿不干,全都挨成一团,奋兴的围着一位席地而坐的白发老头。
走近一听,原来是穷极无聊的说书人正在给这群乞儿说故事,最主要就是胡扯瞎扯,上至江湖轶事,下至风
人物的来路背景。
“话说当今圣上乃是一介草莽出身,一代枭雄带领各路好汉推翻暴
前朝,这已是众所皆知的英雄事迹。”老翁抚过白色长须,温
的说:“不过关于圣皇登基前的风
韵事却很少有人提及,今
我就来说说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好哇!”不知几时,乞儿之间硬是挤进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
她鼓掌称好,奋兴无比的巧笑倩兮和光润玉颜,让一旁的乞儿看傻了眼。
老翁先是愣了愣,旋即想起近
来举辨的武林大会,极为自然的将这名少女和这场盛会联想在一块。
八成是哪个门派初出江湖的女弟子走散,小姑娘不碍事,继续说故事去。
老翁顺顺喉咙,又沉
,“欸,话说英雄身边往往是美人如云,咱们的圣上当初在江湖之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风
才子。”
“喔?那又什么样的故事?”少女双掌支腮,水眸闪烁如星,兴致
的追问。
“当初,若不是名噪一时,让人称许为
牡丹的李曼助他一臂之力,恐怕咱们今天的年号可不会称之天莽。”
“李曼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老翁一脸慈蔼,笑呵呵的开口,“说起李曼,在我年轻时候,那可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她
群芳,就是站在百花里,恐怕那些花儿也要相形失
。”
“真的有这么美呀…”少女听得入神,凭借着自己乏善可陈的想象力,在脑海里揣摩起李曼的天仙姿容。
“李曼貌若瑶池仙子不说,更是琴棋书画样样擅长,文韬武略皆是精通,动如
兔,静如处子,可谓是…哎呀!”蓦然,赞叹未完的当头,老翁哀叫一声,倒落下来。
不远处,有人仰天大声询问,“咦?我的刀呢?”
众人鼓噪声四起,个个面面相觑,寻头看尾的帮忙查看。
“别找了,大侠,你的刀…在这儿…”须臾,老翁薄弱衰微的嗓音在混乱之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那把弯形长刀正劈在老翁的肩头上,刀锋浅浅陷入肩
,并未见骨,但是老翁的意识依然清晰,想来应该只是皮
之伤。
“喝!”惊讶声此起彼落,怕惹是生非的乞儿们吓得一哄而散,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冷冷清清。
热闹一散,只有几名古道热肠的侠士上前查看。
少女意犹未尽,依然捧腮蹲在原地,似乎盼着老翁再开口说故事。
都怪那支不长眼的刀,哪里不砍,偏偏要砍这个说故事的老翁,分明是不想让他继续往下说…
忽地,少女讶异的轻喊一声,朝身后的林记饭馆张望了下,想起什么似的,一溜烟跳起身,冲进人来人往的林记饭馆。
饭馆里,无视旁人的侧目,一名俊美的红衣男子好整以暇的斟酒啜饮,视线对上气呼呼的少女,朱红
瓣轻抿而笑,一派闲适惬意。
“你…师叔,你怎么能在光天化
之下干出这种伤害老弱的事?他说故事也犯着你了吗?”释心澄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李洛斐要这样做?
“他说的故事,我不爱听。”李洛斐淡淡说道。
“不爱听就让老翁换别的说,何必要害得他见血?”她皱起小脸,明明动手的人是他,愧疚心虚的人却是她,谁让他们俩现在是“同伙”“当初说好要跟你一起上鹿城,师叔明明就答应过我,往后不会随便动手滥害无辜,你怎么能不守承诺?”
李洛斐
开半垂的发丝,拍拍身侧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坐下。“不守承诺?说好在饭馆里静静等我取物回来的姑娘,竟然有这个脸责怪我?”
无形之中,两人缓缓的培养起默契和依赖,释心澄对李洛斐的排斥恐惧已经随着
夜相处、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点一滴慢慢消失。
想起自己因为一时无聊,跑到饭馆外面听那老翁说故事,她小脸翻红,乖巧的挨近他身旁坐下。
到底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小姑娘,身边没有自小依赖惯了的师父可以倚靠,自然而然移情到他这个恶人身上,不但对他没了戒心,甚至越来越信任他,越来越依赖他。
以为过了一段时
便会对她心生厌烦,孰料漫漫路途上两人相依,他逐渐习惯了她的依赖,总是下意识的惦记着这个小姑娘,也想过将她扔下不管,但是到最后还是会回到榻边,凝视她纯真睡颜,直到天明…
究竟是谁在依赖谁?是谁离不开谁?
“师叔,你说要去取的物呢?”她左顾右盼,茫然寻觅。
“心澄,你听故事听得昏头了,是不是?我取的物不正在我的背上。”收起散飞的思绪,他在她的茶碗里斟满烈酒。
释心澄纳闷的望过去,赫然发现他背着一把长剑,剑身被
布包覆住,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长剑。
“唔,原来是去取剑。”她细声咕哝,下意识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顿时,她的双颊涌上一阵辣火辣,红
满布。
“咳…”重重搁下茶碗,她抚着颈子,连连干咳。“哇,你让我喝了什么?又麻又辣,跟毒药没什么两样。”
李洛斐扬起绝美微笑,风姿过人。“难道释断尘不曾让你碰过酒?”
“当然,出家人不碰酒啊!你竟然让我破了戒?要是让师父知道了,我抄三天三夜的佛经也不能让他消气。”释心澄苦皱起巧丽的五官,无辜纯真的模样,同样看煞了饭馆内的少壮青年。
李洛斐笑望着她无奈爱娇的模样,让烈酒煨烫的心口,长久以来蛰伏着一头兽,因为眼前的小姑娘而逐渐苏醒,开始懂得何谓情爱,何谓相思…
早已习惯李洛斐的反复无常,释心澄抬起手背,抹了抹麻烫的嘴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推开酒壶…
一只大掌忽然圈住她的皓腕,将她拉入发烫的
怀,浓浓酒气扑上鼻腔,她
惘的仰起头,意外发现他一双美目不再清冷。
“出门在外,还顾什么戒律?你跟着我就不许再提那些佛门戒条,嗯?”
“好…”登时,她的芙颜又染上霞
。
他几乎是贴着自己微张的
瓣低喃,从远处看来,旁人必定误认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下干起了什么不正经的事。
“师叔,你还不放开我,大家都在瞧我们了…”
“他们爱瞧就让他们瞧去。”李洛斐笑意渐浓,狭长深邃的美目环顾饭馆大厅一圈。“不如我将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索
让他们瞧个够。”
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让她能够彻底看清楚他眼中的冷酷忍残。
那种疯狂,彷佛是要将天下苍生的性命
之在手,将所有的人玩
于指掌间,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所谓的疯狂…
“我…我不怕他们瞧,就怕你真的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她不敢让自己内心的畏惧显
出来,故作无所谓。
“很好。”他扬起笑容。“你总算有点样子了。”尽管说的话仍是太过软态,但无惧无畏的模样倒是颇得他心。
“什么样子?”她不解。
“我的人该有的样子。”李洛斐倾身,吻上她的长睫。
释心澄闪躲不及,就这么任由他戏吻。
“你的人?”她含糊不清的喃喃,粉颊嫣红。“我怎么会是你的人?”
他与她,一路上亦师亦徒、亦敌亦友,界定始终模糊着,她对他的防心也越来越浅薄…
只因为她身边没有师父,只剩下他了,只有他可以让她依靠了…
温热的指腹抚上她细柔的脸颊,“心澄,从你那天没头没脑的闯进我的房里,就注定是我李洛斐的人。”
“那
是我把你和兰皋错认,怎么能算数?”她不服气。
“我们的羁绊自那
而起,怎么能不算数?释断尘胆敢把你
付给我,等同是将你归我所管,总有一天我会在你身上烙下印记。”
“印记?”光听就觉得疼,释心澄蹙起眉头,单纯的问:“烙下印记会疼吗?如果会疼的话,我可以不烙吗?”
李洛斐抬高她的手,拉开袖口,
出雪白藕臂,他的拇指来回摩挲着那代表纯白无瑕的朱砂圆痣。
“只要这颗痣消失,便是烙下我的印记。”
释心澄怔忡不解,为何手臂上这颗红痣消失就是烙下他的印记?这颗痣是师父替她点上的,却不曾对她说过原因,难道只因为这样,他才要让这颗痣消失?
“师叔,你和师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她左思右想,悟不透个中缘由,直觉认为又是与师父有关。
“和你师父有过节的人是兰皋。”他细心的替她挽下袖口,遮住手臂,知道她满心好奇,又淡淡的补充,“如果你这么想知道,去鹿城的途中,我再跟你说个故事
“真的?”释心澄大喜,
出柔美的甜笑。“是与师父有关的故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反正只要是故事,我都爱听,只要你肯说,我就愿意听。”
“我说就听?只要是我说的话,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都愿意听?”李洛斐心绪一顿,美目扬起,凝望着她。
她笑得甜柔,软声应道:“你是师叔,你说的话,我当然听。”
“即使是难以入耳的话,你也愿意听?”他敛下笑容,眉目之间抹上一股阴郁之
。
这种神情…她也曾经在师父的脸上见过,像是有苦不能说、有恨不能寻的幽怨,矛盾得教人心疼。
想起师父,又看着他此刻的神情,她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绞痛,不仅仅是替师父,也替他感到难受。
“往后师叔你说的话,我什么都听,不管是好是坏。”她允诺,探出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像是在担保什么。
李洛斐当下一怔,总是空空
的心口微微发烫,望着她那双无
大眼、娇灿笑靥,彷佛是慰抚人心的一道
暖微风,吹拂过他黑不见底的心。
“你相信我,我很喜欢听人说话的,只是师父都不大喜欢说,以后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什么都听。”
傻姑娘!真是一个傻姑娘!她知不知道,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男子,是杀人如麻、疯狂嗜血的江湖魔头?
释断尘,这就是你一手养大的好徒儿?不知险恶,不知悲苦,无忧无虑,天真善良,你把她养成这副模样,究竟有什么打算?你又能把这样的姑娘藏在佛寺多久?
李洛斐但笑不语,掩下美目,端起酒杯,低头啜饮,没人察觉,在他凝眸深处,隐藏着一抹极深的恨意与忧伤。
“师叔,我们究竟要上鹿城做什么?”
“拆台。”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