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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脚步一跨过王府的门槛,允禄也回来了,先是严肃冷漠的命令弘普去念书,随浚换套衣服又要出门了。

 “我要进宫一趟。”

 “又来了!”满儿喟叹。“今天会回来吗?”

 “会。”

 他是回来了,近三更时,仍在等候他的满儿立刻上前服侍他更衣。

 “饿了吗?”

 允禄颔首。

 于是服侍他更衣完毕后,满儿即到外室去把早先备好的茶点端进来,见允禄已然靠在头,便先挪了张小几放在傍,再将茶点放置在几上。

 允禄当即掂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并将她拉上纳入怀中。

 “先别睡着,待会儿我有话同你说。”

 片刻后,允禄吃下大半茶点,满儿斟满杯茶递给允禄,后者仰杯饮干又置回小几上,冷凝的眼轻阖,仿佛在歇息,又好像是在沉思。

 “满儿。”

 “是,老爷子?”

 “你可曾介意在杭州帮了我?”

 满儿听得一怔,非常意外他会这么问,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之前,他向来都深柢固的认定女人出嫁便得从夫,所以她一切都得依着他、帮着他,这种事根本不必问,连想都不必想,是他宠着她,才由着她时不时挑战他大爷的权威,没有扔出休书一封顺脚把她踢出大门去啃骨头。

 但现在他问了,为什么?

 是了,因为他更了解她、更关心她,所以才会问出这种过去绝不会去想到的问题。

 他不容许她心里藏着任何芥蒂。

 因为他不仅仅要保护她、宠爱她,还要她心无垩碍的待在他身边,平静幸福的做他的子。

 这男人,尽管表面上阴沉冷漠不变,既冷酷又残佞,但即使干百年过去,他的情也不会褪,还会一比一更关爱她、体贴她,如同他付出的深情一样,只增不减。

 思量及此,一股热蓦然涌上鼻头,酸酸的令人好不难过,满儿连忙偎上他膛,以掩饰自己润的眼眶。

 “不,我不介意,我又怎会介意呢?”她感叹道。“也许你是担心我会夹在两边为难,其实这点我早就考虑过了。虽然我是前明公主,而你是大清亲王,或者你跟我都可以分得很清楚,但咱们的孩子呢?你又要他们如何去分呢?”

 她深浑喟叹。

 “不,我不想把自己曾经尝受过的辛酸苦楚强加在他们身上,也不想迫他们做任何选择,更不想做什么伟大的女人,可以抛开私情只论大局。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不管是汉人或满人,嫁给你之后,我只是你的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有困难,子帮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介意,因为我想到的…”

 明媚的丹凤眼徐徐扬起,温柔地对上那双澄澈幽邃的眸子。

 “只有你。”

 允禄环住她的手臂力道加重了,两眼眨也不眨地深深凝视住她,直直望进她心底深处,也让她有机会窥见他隐藏在冷漠的眼幕下那份比太阳更炽烈的深情。

 “不介意?”

 “全然不介意!”果断又坚定的语气。

 允禄轻轻吁出一口气。“在杭州,我曾经离开过你数…”

 满儿眨了眨眼,仰眸。“啊,对了,我问你上哪,你说回京后再告诉我。”

 允禄俯视她,眼色深沉。“我去抓鲁王的孙子一家人。”

 满儿惊讶地咦了一声,坐正了。“你去抓人?”

 “我下了令,不许白慕天离开杭州…”

 “等等,让我猜…”满儿忙道。“我想过去一定都是白慕天亲自去和他们联络,要追踪白慕天可能不太容易,但现在白慕天不能离开杭州了,他只好派手下去通知他们小心一点,所以你的人才能追踪到他们的下落,然后…”

 “我亲自去抓人,再把人交给直隶总督送至京城里来。”允禄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怕白慕天怀疑到你吗?”

 “不会,他会以为是奴仆告的密。”

 “难怪你要把人交给直隶总督押到京里来,如此一来,整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那么我猜…”满儿臻首微倾。“你是怕我为难,才不肯先告诉我啰?”

 “你会么?”允禄反问。

 满儿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头摇‬。

 “不会,就算他是我的远房堂哥,那又如何?我连亲爹都谈不上什么亲情,何况是他。最恨我的人是抚养我成人的亲外公,最迫切想要杀我的人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舅舅,甚至连亲姐姐都想要我的命,血浓于水这句话早已被他们抹煞掉了,或许他们有他们理直气壮的理由,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活生生斩断了我对血缘亲情的冀望…”

 两掌轻轻捧住了他的脸,满儿目光依恋地凝住他。

 “而今,对于骨亲情,我已心冷,那种用血缘连系,或者用两片嘴皮子磨出来的骨关系根本不值得信任。此时此刻,我只在乎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情,所以,我不会为难,对我来讲,那只是你的工作罢了。再说皇上又不会杀他们,他们只是会受到监管,失去随意来去的自由而已,不是吗?”

 收回手“嗯,这么说起来…”她垂眸若有所思地沉。“其实就算让皇上知道我的身世也无所谓了嘛,反正他又不会杀我,只要不让他知道你事先早已知情就行了,对吧?”

 允禄冷冷一哼。“前明皇帝的直裔子孙与宗室子孙是不同的,你定然会被圈起来严格看管,而我…”

 柔荑掩住他的“你怎能容忍我被圈起来?”满儿苦笑地低喃。“所以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我,结果还是会演变成我最害怕的情况。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嘴巴闭紧一点吧!”

 话落,她又偎入他怀里,足地轻轻叹息。“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很幸福、很快乐,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允禄再度沉入静默,但那两条环住她的手臂是如此有力又温柔。

 “呃,也许偶尔会离家出走一下…”

 “…”见他无言地冷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满儿不暗里偷笑。

 “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爹他们留下来做什么呢?”

 “…吕留良的案子要结了。”

 猛然仰起娇靥“真的?”满儿惊呼。“拖拖拉拉这么久,终于要结了?”

 “吕毅中与沈在宽将难逃一死,”允禄面无表情地说。“吕严沈三族妇女幼丁多半会放到宁古塔沦为守边人的奴隶…”

 “真惨!”满儿喃喃道。“我想一定有人想救他们吧!”

 “近一个月来,京里确实出现了许多江湖人物。”

 “该不会是爹也想救他们吧?”满儿有点惊慌。

 “我不知道,但…”允禄眼帘半阖。“他把竹月仙留在大理,想必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是白痴!”满儿怒骂。“那些想到京里来救人的也都是白痴!”

 允禄默然无语。

 “老爷子,他们…”满儿迟疑一下。“救得到人吗?”

 “有我在,不可能。”允禄断然道。

 “我想也是。”满儿咕哝。“那爹若不赶紧离开,会被牵扯上什么麻烦吗?”

 “我不会让他扯上任何麻烦。”

 满儿仰眸瞅住他。“我知道…”为了她,他绝不会让她爹扯上任何麻烦,所以她担心的是…“你不会光顾着要护我,忘了也要顾着你自个儿吧?”每当事情牵连上她,他就会忘了他自己。

 修长的手将她的臻首向他膛。“不用为我担心。”

 “那是不可能的事,”聆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满儿低低叹息。“除非我死了。”

 “不准说那字儿!”环着她的手臂使紧了。

 “早晚的事呀,哪天咱们头发白了,牙掉光了,笑一下脸上的皱纹就可以夹死耗子,那时总要走上那条路的。不过…”满儿呢喃。“只要能跟你手牵手一块儿走,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搂着她的手臂悄然转温柔,连他的心跳也仿佛变温柔了。

 “那就那时候再来提。”

 满儿仰起娇靥,丹凤眼巴巴地瞅着他。“允禄。”

 “嗯?”

 “答应我。”

 “什么事?”

 “要多顾着自己一点儿。”

 “我会。”

 “…”他真的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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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继续留下来?”

 目注璀灿橘红的落暮霭,竹承明微瞇着眼,背着两手屹然卓立,竹月莲略后半步。

 “自然。”

 “月仙可等得下去?若是她耐不住也跑来了呢?”

 修眉微蹙“应该…”竹承明不甚肯定地道。“不会吧?”

 竹月莲起一弯苦笑。“爹,我不是满儿,不用对我说好听话,你我都看得出来,月仙想的绝不是她嘴里说的。”

 竹承明默然无言。

 “爹,你可曾想过,若月仙无论如何不肯嫁给段大哥,那时又该如何?”

 “我…”竹承明言又止。

 “别想她,爹,如今你也该看得出,月仙顽固得惊人、烈得吓人,可不像她外表那般温柔婉约、娴静温驯,”竹月莲细声警告。“若是强她,天知道她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竹承明又沉默片刻,而后叹息。

 “那你说我又能如何?”

 “我以为自满儿那边过继个孩子来还多点希望。”竹月莲认真地建议。

 “但满儿与女婿都坚持不肯啊!”“铁杵磨成绣花针,想要成果,便得多下点功夫去磨呀!”

 竹承明又静默片刻。

 “若月仙真不肯嫁,也只有如此了。”他叹道。“唉,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天意要生我来承继明室,又为何要断了我的子嗣?”

 莫非只是一时兴起,戏弄一下世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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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把棘手的责任丢给允禄之后,满儿就不再需要天天去紧迫盯人,总算可以轻松下来;相反的,允禄却格外忙碌,不但要往宫里跑,还得朝城外去,不过他每夜都会乖乖回王府里睡,免得满儿又胡乱心。

 “我爹他们都在干嘛?”跨坐在允禄背上,满儿双手‮劲使‬儿在他肩背上按啊啊捏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上茶馆喝茶。”侧脸枕在双臂上,允禄低沉地说。

 “上茶馆喝茶?”满儿讶异地停了一下手,再继续。“他们冒着危险还留在这儿就为了上茶馆喝茶?干嘛,咱们京里的茶叶有特别香吗?还是谁看上了哪位千娇百媚的女掌柜的?”

 “要打探消息,上茶馆最多。”

 “原来是要探消息,”满儿咕哝。“难不成他们真的也想救人?”

 “有需要的话,他们必然会手帮忙。”

 “真是,”满儿翻了一下白眼。“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管别人的闲事!”

 “明儿个去看看你爹,”允禄吩咐道,轻轻阖上眼。“这几尽量不要让他们进城。”

 “为什么?”

 “玉含烟即将进京里来,我不要他们碰上。”

 “咦?”手又停了。“那你怎么不抓她?舍不得?”

 “…我的责任是皇城大内的‮全安‬,皇上也没让我抓她。”

 又翻了一下眼“是是是,你不是李卫,不会傻傻的被她引开京城,对吧?”满儿咕哝着继续‮摩按‬。

 “还有,你要有心理准备,实情早晚会暴在你爹面前,他会…”

 “臭骂我,或者干脆不认我,我早就想过了。”满儿语气平淡地接道。“这件事不能托给别人,而你也只有一个人,又没有‮身分‬,哪能兼顾得十全十美,但那又如何?爹又不是我,如何能了解我为何要做这种选择?虽然我已告诉他那么多,但他九成九仍是会只考虑到他自己的立场,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只考虑我自己蛇立场?更何况…”

 她耸耸肩,双手慢慢往下‮摩按‬。

 “说实话,我已经非常厌倦于应付他们了。他是疼爱我,但仅在某个限度之内;他也关心我,那也得在他有空的时候才会表现一下;他会冒险来探望我,那也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实另一个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明明他也没办法全心接受我,却又来苛求我要真心去接受他,因为他要求别人付出永远比要求自己多。每一次面对他都好像在提醒我这些令人憎恶的事实,告诉你,我真的很烦了!”

 “既是如此,我便无庸顾虑太多。”

 “没错,你还是多放点精神来顾虑你自己吧,瞧…”她用力掐起一块背。“这几天你的肌都绷得好紧,跟铁板似的,硬邦邦的都敲得出声音来了,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倒下来了,我才不…”

 “满儿。”允禄声调漠然地打断她的唠叨。

 “真没礼貌,人家话才说一半…”

 “我不会倒。”

 “…好吧,也许只要我够努力帮你‮摩按‬消除疲劳,再多为你进点补,你就不会那么快累死。那么,老爷子,你会乖乖听话,我让你喝参茶就喝参茶,让你灌汤就灌汤吧?”

 她的声音轻细如微风呢喃,温柔如云絮飘拂,但语气却是百分之两百的恐吓,威胁他若敢不听她的,她马上就可以来上一段泼妇版的一哭二闹三离家出走。

 “很好!”满儿得意的笑开来,悄悄俯‮身下‬去,凑在他耳傍呢喃“老爷子,待会儿要不要换个地方‮摩按‬呀?”

 “什么地方?”

 “前面。”

 静了一下,允禄即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两只乌溜溜的眸子慵懒的半阖,雾蒙蒙的情隐藏在睫底下。

 “要。”

 于是,噙着妩媚人的笑颜,满儿以令人心焦的缓速缓缓掀开他的衣襟,准备好好替他“‮摩按‬”一下…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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