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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遇见了他
 小胡同的路面很不平整,车辙印深深浅浅,要不是气温已经降到零摄氏度,地面冻得硬邦邦,恐怕会踩得两脚都是泥。

 十月中旬,天上飘起了细雪,仰头望了下,空中是茫茫一片的灰白,满天飞舞着无数细碎的雪片,也谈不上什么美丽,灰蒙蒙的,倒像是撒了漫空的纸屑,落在地上才见了几分雪白晶莹。

 已经走了五分钟,胡同长长的,还没走到尽头,许盈看了看前面领路的少年,忍不住问:“还有多远啊?”

 少年回头笑笑“快了,前面就是。”

 他十七八岁,笑容很和善,许盈暗自嘀咕,这么远跑来找一份零工,打了几个电话才问准地点,而自己进了胡同,走了一百米还不见有家像样的单位门面,只好又折回去食杂店打电话。雇工的地方换了一个人接电话,不再是那个嗓门男人,而是一个明显年纪不太大的少年声音,听得自己还没找到地方,便爽快地答应出来接她,不知道会不会就是眼下这个正领着自己踩着车辙印而行的男孩子?

 过了一个岔口,还要往前走,许盈又向前望望,不由得猜想某天报纸上是否会登出“某大专应届毕业生独自打零工,不幸被骗至偏僻地点惨遭杀害,尸体于若干天后方被发现…”这样的报道。啊,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收入,但抽屉里还有一百多块钱,留下给小弟好了,那些漫画小说磁带分一些给两个死,留一点给小弟做纪念,唉!为什么小弟不是女孩子呢?否则一定会好好珍爱她的那些宝贝。爸妈可能以后一见她的衣物就难过掉泪,不如干脆都烧了吧,一了百了。小弟从此变成独生子,可以从南屋搬进她的房间住,今后一定会弄得像猪窝一样

 “看到没?前面那个大油罐放置的地方就是了。”少年又回头笑着说。

 许盈从胡思想中回过神,向前一看,喝!好家伙!电话里提到有个放油罐的院子就是雇工处,她原以为是那种半人高的装石浆的罐子,没想到居然是火车上的大油罐,在一家院子里威风凛凛地杵着,是醒目,可惜她走到一半就不敢再往胡同里走了,所以根本没看见。

 进了那家小院,许盈东张西望地跟着少年走进一间平房,屋子里人很多,火炕上坐了一群农民工,他们正在吃饭,饭桌上热气腾腾,很是热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肚皮。这大冷天,她中午只啃了一个干面包,身里身外都透着凉气,这些人会不会很淳朴热情地请自己上火炕喝一碗热汤?

 “叔,人来了。”少年笑着挤进小屋的墙角,那里,靠着窗台站了三四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还有一个很小,七八岁的样子,大概是邻居家的小孩来这里玩。

 许盈站在门口,向里面探头看看,一个端着饭碗五大三面目很有些…狰狞的壮汉下了火炕,出来看看她“就你一个?”

 “嗯。”她点头,努力提高声音“我是劳动力市场12号窗口介绍来的,说这里有一份发传单的活儿,按小时计费…”

 “是按天,不是小时。”男人打断她。

 她愣了愣“可人家说是按小时,一天两个小时,给二十块。”所以她每天上午参加电算班,才想找一份下午的小时工。

 “我这儿是按天,半天七块,一天十五,你要是提前发完,就能回去。”

 许盈迅速盘算一下,要上十天电算培训班,正好有两个周末,共四个整天,这样算倒也可以,便点点头“也行。”

 男人进屋从角落的一架老式橱柜里拿了一叠窄小的纸单,又走回来“查一下,半天要发六百张。”

 许盈有点犹豫地接过看了看“是煤气广告单?”中介所不是说葯品广告吗?骗人!

 “对,东边有一片住宅楼,你到外面看一下就知道,今天先发那边。”

 “哦。”许盈应了一声,心想这儿人生地不,上哪去找北去?还东呢!待会儿出去看看再说。

 “你会不会发?要斜进防盗门里面去,出四分之一的纸尖,我好检查,不然谁知道是发了还是扔了?”壮汉在自家门做示范。

 蓖主一定被糊弄过!许盈想着,又应:“哦。”

 “本来还有几个人在我这发传单,你来得晚,他们下午都出去了,明天你早点过来,我让他们带你到各处小区里去。”

 她再点头“嗯。”“你最好骑辆车…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会。”她顿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车。”

 “那…再说吧。”雇主显然是着急回去吃饭“你下午先发这些,明天再过来。”

 “发完以后,再过来结钱吗?”

 他不耐烦了“三天一结,现在着什么急?”

 许盈又愣了“可、可是我来前,窗口说一天一结。”

 “我这儿是三天。”雇主强调“来我这儿的都三天一结,放心,不能糊弄你。”

 “喔。”

 她再看看屋里,火炕上一个人笑着说“不用怕,欠不了你的,去发吧,外面下雪,发完了早点回家。”

 心里一暖,许盈也笑“好,那我明天再过来。”

 蓖主便道:“行,先二十块钱押金。”

 哎?

 下午一点半,许盈站在某区住宅楼下,哀叹着雇主家太不淳朴热情,别说主动送她一碗热汤喝,还要去了她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做押金,说是以防万一,呸!她念书时,可是一等一的诚实孩子,从来都不干说一套做一套的事,答应了发到住户的家门里,就绝不会发到垃圾箱去!

 蓖主倒还算厚道,说今天有点晚了,又下雪,就发五百张好了。她偷偷感激了一阵,便把没有主动送她热汤喝的怨念暂时抛到脑后去,直到进了这片住宅区,寒风飞雪肆,身上冷了,哀怨才又冒出头。

 快速算算,五百张,要发五百户,一层三户,每单元七层就是二十一户,一栋楼四个单元,共八十四家,那么…大概需要跑六栋楼,最好在五点前回家,不然天就黑了。

 行动!

 罢跑进第一栋楼一单元,就见墙上用粉笔明晃晃写着…贴小便告者,打折你的狗腿!

 她默然一阵,瞄了眼单元户里一楼的三户人家,防盗门上补丁累累,都是些“省心搬家全市价格最低”、“马桶下水管道随叫随到”、“××防盗门万家平安”、“制作铝合金门窗”、“上门打针”…之类的小豆干,密密麻麻贴了防盗门整整一周,很良心地留下中间部分给住户过年贴联福字。小块的不干胶广告一张着一张,底下旧,上面新,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积累的。

 她谨慎掂量一会儿,转身退出去,去二单元。

 二单元情况依然,只是墙上没有可怕的恐吓语,于是,她走到一户门前,将煤气传单进防盗门里。很好,非常顺利。只出四分之一的纸尖,完全符合要求!

 顺手抠抠门上的一摞广告贴,粘得还结实,再抠抠,忽听门里有嫌诏,她吓了一跳,赶紧往二楼跑,散发广告不是件讨喜的事,万一挨骂就糟了。

 还好那家人并没有出来,她壮壮胆,继续在二楼努力,这一单元的防盗门都是一个类型,很容易在门进去,快速爬完六层楼,便有十八张广告单解决掉。

 出了二单元,手里的小传单并不怎么见少,许盈吁了一口气,准备向下个单元进发。

 楼外小棚子前,有个人正在低头锁自行车,不经意地抬眼瞧过来,许盈本也没在意,她若在街上见了发传单的人,也会好奇打量两下,可当那人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三秒还没移走时,便有些惴惴起来,常听人说有楼道狼,该不会那么巧就叫她遇上了吧?

 这下雪天,也没什么人在外头走动,现在的人又都各扫门前雪,真要出了事,谁能理她?而且,那个…她虽然跟‮女美‬挂不上边,好歹也有人夸她生得秀气可人…呃,这好像是自家妈妈说的,谁的孩儿谁不爱?称赞的话打几分折扣也有可能,唉,真是不想承认这种事实啊!

 她有点脊背发凉地进了三单元,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小传单,什么“治肝炎肾虚大型义诊××男宝生龙活虎”之类令人面河邡赤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彩广告单扔得满楼道都是,许盈努力将愧疚感扔进太平洋淹死,继续为今天的七块钱奋斗。

 从楼出来,小心往外头瞄了一眼,那个人还没有走,在灰色天幕飘洒的雪花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见许盈望过来,就转过脸,看向别处。

 许盈心里一定,不安顿时消散,想来那人应该在等谁,如果有什么不轨,早就过来搭讪了。

 呵了呵手,向这栋楼最后一个单元进发…

 从六楼下来,身上已微有些汗意,她拢拢衣上的帽子,有点闷,却不敢摘下来,出了汗再见风,感冒可不是件好事情,以她创下两个月感冒四次的记录来看,今年入秋后还没有伤过风真是幸运之极。

 又向身后望,那人仍站在那儿,离得远了,看不清他是否往这边瞧。许盈掂掂手里的煤气单,顾不上胡思想,便往其他几栋楼跑。

 剩最后一栋时,已经是气短心跳腿发软,头有些晕晕的,嘴里干得要命。许盈自嘲笑笑,她在家虽不算娇生惯养,但也从没吃过什么苦。这种大雪天发传单的活儿,要是让爸妈知道,说不定会骂她自讨苦吃。

 天马上就要黑了,这里偏僻,再晚恐怕不‮全安‬,而捏捏手里薄薄一叠纸,又不咬牙,既然应了别人,就不能敷衍…

 去!这什么破门?外头干吗包一层塑料啊!害她无处下手,根本没有隙可传单,仔细看了看,钉着的木板与塑料布间有一丝小,好,就是这!

 手刚在第二户门顶摸索一下时,听得身后有个声音说:“还没发完吗?”

 许盈诧异回头,见一个人站在楼口,楼道里暗暗的,看不清他的脸,许盈心念一转,不由自主就想到那个在雪里看她的人。

 那人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传单,在门上找着空隙“你念几年级了?怎么出来发这个?”

 “我、我毕业了,还没有工作,先找个零工做做。”许盈有点呆滞,她好像不认识他吧?

 “毕业?高中还是技校?”

 许盈心里有点窃喜,她还水到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吗?“不,我念大专,今年刚毕业。”

 那人像是有些惊讶:“大专出来发传单?”

 “有什么奇怪,现在的工作多难找啊,没个两年经验人家根本不要你。”许盈委靡不振地咕哝“都聘有经验的,哪个学生一毕业就有经验?又不给人实习机会,以为那些有经验的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他静静听着,又问:“你学什么专业?”

 “会计电算化。”

 “这个专业确实需要经验。”他点点头“有了经验会比较好找工作。”

 许盈赞同地应声,盯着他手里的传单,这么一会儿已经到四楼了,他不是要一直替她发完吧…慢着!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来。

 “你认识我吗?”自己好像没见过他,要说曾经是校友倒也有可能,从前常有别人认出她来她却不记得对方是谁的尴尬事。大专三年,班里的同学还没认全,这种状况谁听说都会对她大加嘲笑。

 他转头看她一眼“嗯,你住在昌邑区建华胡同,我以前…在那儿住饼,所以认识你。”

 “哦。”许盈放下心来,他说得分毫不差,老邻居多的是认识她而她却不识得的人,这个…她小时候的确是调皮了一些,上房顶下菜窖爬树爬电线杆领着一群孩子疯是常有的事,前院刘家那个小混蛋的脑袋曾被她用玻璃片狠狠划了一下子,那时她也不过才七八岁,还被老爸踹了好几脚,至今记忆犹新。

 她有点无措地跟着他上了六楼又下来,剩下的那些都是他代劳的,想要说“我自己发好了”却含在舌尖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最后还余下十来张,是中途实在不进门里只得放弃剩出来的,见他停在楼口的住户信箱前,将传单一张张投到几乎已经废弃挂满灰尘蛛网的小箱里,许盈愕然张口:“这样也行吗?”

 “有什么不行。”他随意道“你明天还发不发?”

 许盈愣愣点头“发。”

 “还是这儿吗?”

 “也许吧。”许盈心里一动“听雇主安排。”

 “还是这个时候?”

 心里又是一跳“嗯…对。”

 “我在这楼前等你。”黑暗里,他的笑有些模糊“你发不完,我帮你发一些。”

 许盈嗫嚅着卷弄背包带:“不用了…”

 “发几天就算了,去找一份对口的工作,这个不适合你。”

 “我…没关系啦,锻炼一下吃苦能力也不错。”傻笑两声,许盈讷讷地说“太娇惯不好,吃点苦,对以后工作也有益处。”

 “嗯。”他点头“天黑了,你快回去吧,你家那么远,坐公车恐怕也要半个多小时。”

 “是四十五分钟!”许盈抱怨“尤其那个可恨的1路车,小型车多得很,大型车却只有几辆,我用月票,小型车不收,只好等大车,总要等很久!”

 “我给你零钱,不要等大车了,早点回去,那边路黑不好走,又是小胡同…”

 他边说边从身上掏钱,许盈瞠目,赶紧退了两步“不不,我身上有车钱,你、你别给我钱!”她转身就跑“我先走了…”

 听得身后喊她,她更是吓得飞快逃窜。拜托拜托!千万不要追过来!

 一直出了楼区,仍不敢停,接着往前跑,前面出现灯光,是宽阔的马路,对面就是公车站。

 心突突地跳着,后头并没有人跟上来,她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刚才跑得急了,肺有点供氧不足,不由拍拍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定了定神,拖着有点发软的脚往公车站走去。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熏暖而润的水蒸汽,炉灶里的火过炉圈隐隐闪着鲜红的光,老式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下方的小盆里已积了浅浅一盆底,厨房里25W的灯泡昏黄地亮着,一切熟悉而温暖。

 还是家里好啊!许盈幸福地深一口气。

 “怎么这么晚?”南屋窗帘了一下,亲爱的母亲大人懒得动,直接唤道“小君,给你姐热热饭!”

 威严的户主推了南屋门出来“小君都高三了,老支使他干什么,让他好好学会儿习。”进了厨房,把煤气点燃,锅里尚有余温的菜不一会就传出香味。

 “今天又回学校机房练打字去了,机房老师不知道我都毕业了,一个劲儿夸这学生真好学,全校也没这么用功的。”许盈笑眯眯地拍拍老爸后背,进了北屋将背包放下,顺便掐了小弟一下,低声笑骂“死小孩,又偷看电视!我都抓着你第八次了!”才一进门,就瞄见北屋窗上的脸孔晃了一下随即消失,显然是这小子听得动静立即猫了回去,可惜动作仍是不够快,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嗯,多练习练习好,以后工作,英语和电脑这两门用得最广,电视里都报了,现今最‮热火‬的行业就是英语、计算机…”

 户主的长篇大论又开始了,许盈暗自翻个白眼,将灶上的水壶拎下来,倒了半脸盆热水,冻得透凉的双手慢慢探进去,撑在盆底,呼吸、吐纳,一个字:

 半接话半反驳地跟老爸扯着话题,洗了脸,将热好的饭菜端进北屋,户主夫人从炕上半探出‮子身‬喊话:“哎,电视剧开演了!”于是,户主的长篇演讲终于告一段落,照旧嘱一句“看着你小弟好好学习,别跟他瞎闹”便回了南屋与老共同为电视剧收视率贡献力量去。

 门,一如既往关得死紧,不出一丝让高考复习生心猿意马的声音。

 许盈给了小弟一个怜悯的眼神“再熬熬,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少年赞同地点头“是啊。”慢条斯理地从小桌底下摸出一本漫画,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许盈见怪不怪,想当初她也是在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日子里熬过来的,周围的同学是不是名副其实地三更灯火五更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可是靠着漫画小说支撑才没有在九点钟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才六点半,居然比她回来还早。

 “停电。”许君痛快回答“有两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拉了电闸,我们老师不知道,还以为又是电不稳,就放学了,结果五分钟后她追在我们后头喊『回来』,但没人理她。”

 “完,这两人明天要倒霉。”许盈顿了一下“君君…”

 “干吗?”

 “姐姐今天…”她傻笑“有陌生人搭讪哎!”

 “狼?”小弟眼睛一亮凑过来“长得帅不帅?还是很猥琐?有没有说『‮姐小‬,赏脸喝个咖啡好吗?』”

 “没有,他帮我发广告单。”她去打零工的事只偷偷告诉了小弟。许盈得意洋洋“你姐还是有点魅力的嘛!”

 “去!原来是善心大发,我还当真有人会注意你。”许君满怀同情“姐呀,一定是你面黄肌瘦太像小白菜,人家可怜你才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话!许盈扑上去掐住小弟脖子晃晃晃“他还要给我钱坐公车,他明天还约我一起发传单,是我被吓得抱头鼠窜,你这笨蛋!”

 “救命啊…”许盈勒住小弟呜咽:“可是我太胆小了,居然一句义正辞严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没有将一句『先生,你搭讪的方法太老套了』丢在他脸上就吓得落荒而逃,呜呜…姐姐实在太丢脸了…”

 许君翻着白眼:“难、难道他说…‮姐小‬,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应该不会,你这种母夜叉似乎不太常见…啊!”一拳揍得他呕血“言情小说看多了你?少翻我的书,有空多学习,考上好大学,好大学里‮女美‬多,你就不用老是偷瞄电视滴口水。”

 “人家都说‮女美‬集中在文科院校,理工科的女生个个都像恐龙。”许君沉思起来“你说我报考时需不需要参考一下前辈的意见?”

 “他说他以前在这儿住饼,可我记太差,早就记不得了。”许盈烦恼地拿小弟当面板捶“他说明天等我,天哪,那个小区还有两栋楼没发,肯定是不能去了,但是周围我又不,又没有自行车,不如你的车给我骑,你走路上学。”

 “不借。”

 “借我吧借我吧,赚了钱我请你吃肯德基。”

 “还要一套《灌篮高手》。”

 “给你死!”许盈怒上心头拳打脚踢“我要爬六栋楼五百级台阶才有七块钱拿,居然敢狮子大开口?我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哎呀我错啦…”

 “你们两个闹够没?”

 南屋传来户主一声怒吼,姐弟俩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平静一会儿,还好没有飙过来揭两人的皮,许盈明智地左手拿着馒头右手端着菜碗退出是非之地“我去南屋吃。”

 许君看着她,轻声道:“姐,太累的话,就别去了。”

 “没关系,一定要请我家弟弟吃上肯德基!”

 许盈笑眯眯,本想做个胜利手势,无奈双手不得空,只能作罢。左脚拐上门,再用膝盖撞严不留,想着明天要怎样痹篇那人才好,不由大伤脑筋。

 星期天。

 天气很好,晴朗干燥,只是快入冬了,空气寒冷清冽,即使没有风,脸上也能清楚感觉到寒气从孔袭入,微微针刺的疼。

 许盈身上却一个劲儿冒汗,按了楼梯扶手,闭一闭眼,奇怪,明明从第二个半天就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怎么今天还会头晕?想来想去,大概是贫血,本来据报道,大多数年轻女都有轻微贫血的症状,但她从来都不是健康宝宝,每一季流行感冒准少不了她,高三时又差点因贫血而住院,从此凡‮体身‬不适,一概认为不是又感冒了,就是贫血的毛病又发了。

 倒霉,今天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舒服!

 早上忽然发现来例假了,但还好是第一天,应该不要紧,摸了包卫生纸就骑了老妈的自行车来西关区,从家到这边要骑一个小时,老式的卫生纸有点硬,骑车子硌得好难受,咬牙撑到西关,历尽艰辛找了家公厕,才知道尾椎那里磨破了皮,天又冷,肚子隐痛,卫生纸要一个小时一换,破皮的伤口刺刺地疼着,跑了三栋楼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看看快中午了,许盈从背包里摸出一袋方便面,撕开包装啃了两口,疑惑不已,当初在学校时,最喜欢在上晚自习前啃一袋方便面了,怎么今天忽然发现它又干又涩这么难以下咽?

 再咬一口,还是咽不下去,但下午还有六百张,没有体力哪里能支持下去?恨恨地想着,要是小弟知道她这样辛苦,看他还忍不忍心等着吃她的劳动成果!

 好不容易嚼了小半袋,振奋一下精神,今天晚上发完就是第三个整天了,可以去雇主那儿领第一次的钱,想着可爱的钞票,心情顿时好上不少。如果动作快一些,就能早点发完回家,磨破的地方上点葯,好好睡一觉,明天实在不方便,干脆就不过来了,后天再说。

 思量完毕,又继续奋战。瞪着一层仅有的两户人家,心里将楼房设计者骂了百遍千遍,这些吃了没事撑的,为什么一层只安排了两户啊?害她一层少发一户,七层就少发…喔,这群骗饭吃的混蛋,为什么只盖了四层?害她要多跑一个小区啊!

 还有,这小区里安的什么杀千刀的防盗门?连张薄薄的广告纸也不进去,做得这么严丝合干吗?也不怕热冷缩夏天打不开门!

 门里忽地一声狗叫吓她一大跳,拍拍口,狠狠从门底隙挤进去三张,这狗眼看人低的,多赏它两张!好在这一家是自制的木门,底隙涸祈,甚至能看见屋内小狈的白色爪子。

 “再叫,剁了你做狗火锅!”

 许盈隔着门恐吓,想想又忍不住自顾发笑,转身下楼。一个人正踩着阶梯往上走,许盈本想视而不见地与之擦肩而过,那人却停下来,看看她手里的传单,开口:“周也要发吗?”

 偶尔会在楼道里碰上和蔼的人,微笑问一声:“发什么广告?”一句半句善意的话总是叫人心头熨帖舒服,寒冷的冬天也会因此而温暖起来,许盈喜欢遇上这样的人,便会回应一个笑容一个大力的点头。

 可是,这个人平平常常一句话,她却有点笑不出。

 “呃…对啊,周是整天,当然不能浪费,平常只能发半天的。”拼命在脑里翻找那人面孔,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哦。”他点头,又问“前天下午你没去,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你。”

 许盈心里哀叫一声,惨了,真的是他!

 不会这么巧吧?

 “那个、第二天下午临时多上两节课,太晚了,就没去。”她要再敢往那个小区去,就是猪!

 “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现在在上电算培训班,考会计证必须还要一份电算证。”许盈气骂“一点用处都没有,就是变着法子赚我们的钱!”

 他闻言,笑了一笑“我家就在楼上,可巧你发到这边来,上去坐坐吧。”

 许盈心里“咚”的一下,尽量保持笑容“不用了,我要下午三点之前发完,好去结钱,嗯…时间紧的,嗯、每一层只停留十秒才来得及。”谁认识他啊!到一个陌生男的家里坐?她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此刻楼道里光线尚足,才有机会看得清楚一点,此人…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别,男,面目端正,不像坏人…以她的目力,也只能看出这么多了,所以一向佩服‮安公‬机关的证人,能记住他人什么衣物鞋子样貌特征,要是她,绝说不出上一秒钟走过去的人衣服颜色。

 那人又是一笑“还要计算每层停留时间!”

 “对…”有什么奇怪,算准时间才能掌握好节奏,虽说一整天,但除掉用在路上的时间,各栋楼之间的距离,在门上找空隙,得稳妥,都是耗工夫的,不计算好怎么行?可是看见他笑,像是有点忍俊不的样子,许盈也忽然觉得自己傻气了些,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我上楼放好东西,帮你发一些吧。”

 他径自往上走,许盈愣愣地跟着,拒绝的话死死黏在舌上就是不了口,只得看他拿出钥匙,进一户防盗门的锁孔。门乍开,一张小传单轻飘飘掉下来,他及时接住,回头笑了一笑。许盈暗自愧疚,楼道里的小便告其实是很扰人的,无孔不入不说,还影响环境卫生,更曾有人抱怨家里孩子独自在家时,听得门外有陌生人的嫌诏,吓得惊慌哭叫。但她接了这份零工,却无法顾及那些怨言批评,蒙着良心成为危害市容整洁的一分子。

 “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他说着,在门口换了鞋,把提着的东西拿进厨房。

 许盈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目光一下子落在客厅玻璃茶几下层的一个小瓶上,拼命瞪拼命瞪,它的样子…长得好像红葯水哦!磨破皮的地方又隐隐刺痛起来,呜呜呜…为什么会是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受伤?就算回了家,上个葯也很不方便啊!

 视线转了转,又落在沙发旁边的电话上,见他从厨房出来,许盈鼓起勇气:“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打吧。”他很快地点头。

 电话放得并不远,许盈迈进门内,不敢往里走,探长‮子身‬就能够到话筒,只是按键有点困难,主人便善解人意地将机座拿到许盈跟前,她感激地笑笑,拨了一组号码打出去,说了几句话,神情便沮丧起来。

 “唉,雇主说他过会儿要出去,我就不用到他那儿去了,这回时间够用了,可以拖到四点钟。”她唉声叹气“看来只能后天去结钱了!”

 主人笑笑了一句:“我帮你发,分我多少?”

 许盈哑然,她不用他帮忙可不可以?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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