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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林,隐蔽的山谷中。

 楚北捷和娉婷的联手使低落的士气从回高点,军事会议后,众将有了崭新的目标,步出营帐时,连脚步也轻松了几分。

 但同时,大家也都明白,兵行险着,镇北王和白姑娘的策略既大胆又危险,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会议结束后,楚北捷一把拉住打算随众人出帐的娉婷:“刚刚才大展神威的白大军师,你不留在我这个主帅身边,要到哪里去?”

 娉婷回头笑道:“王爷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娉婷赢了,王爷十天都不能碰娉婷的手呢。”

 楚北捷眼中光芒忽地一闪,竟毫不犹豫地从间把神威宝剑了出来,往娉婷跟前一递:“娉婷砍我十剑好了,以替那十之约。”

 娉婷被眼前森然剑光吓了一跳,连忙将剑回鞘中,蹙眉道:“王爷这招苦计出得不得人心。是你先招惹娉婷的,身上连且柔的地图都藏了,还故意坏心眼地来考人家。方才要是答不出来,岂不愧死娉婷?”

 楚北捷沉声道:“我没使苦计,看你就在眼前,十天内却连碰你的手都不可以,那比挨上十剑更难受。思念之苦,甚于身躯之伤。本王舍难取易,天公地道。”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

 娉婷心头微颤,被他说得没了言语,深深低下头去,半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就算那十之约无效,王爷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握着娉婷的手吧。”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嗔,不甘道:“王爷咄咄人,着娉婷放弃赌约,不行,这一箭之仇,娉婷定要报的。”灵巧的眸中微微起涟漪,又甜又怨地瞅着他。

 楚北捷见她温婉玲珑,扬笑起来,低声道:“告诉我你要去哪。”

 被他一问,娉婷脸色微黯,轻轻道:“我总该亲自去见一见霍神医。醉菊她…”幽幽叹气,眼圈已经微红。

 楚北捷心里一阵发疼。

 两人重逢后,娉婷对于过往诸般辛酸轻描淡写,就算偶尔不经意提起,也是几个字匆匆带过,不愿细述。

 他却非常明白,种种坎坷给娉婷造成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醉菊的死,更使娉婷深受打击。

 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上,到底隐匿了怎样的惨事?

 他们的孩子,也是葬送在那片白雪茫茫之中吗?

 他甚至不敢向娉婷询问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失去的。那对娉婷,一定是无法承受的伤痛。

 “我陪你去。”楚北捷握紧了娉婷的手。

 娉婷缓缓‮头摇‬:“王爷见谅,娉婷想单独面对醉菊的师傅。”

 “娉婷…”

 “若是后…娉婷真有需要,”娉婷抬头,睫颤颤地瞅着楚北捷:“王爷一定会在娉婷身边吧?”

 楚北捷被她楚楚可怜的目光瞅得心脏无力,顿时英雄气短,沉声许诺:“一定。”

 娉婷听了,嫣然一笑,轻轻出楚北捷掌中的小手,转身翩翩去了。

 楚北捷站着看她出了帐门,怅然若失,身后忽然传来被人注视的异样感觉。

 他也不是常人,一知有人注视,立即恢复心神机敏,转身豪地笑起来,摊开手无奈道:“王嫂想笑就笑吧。常言道一物克一物,楚北捷碰上白娉婷,从来都是无计可施的。”

 帐中诸将已经离去,东林王后侧挨在躺椅上,嘴角蕴笑:“镇北王过谦了,方才那招苦计,我看就使得头头是道,怎么能说无计可施?温柔乡,原是英雄冢。大抵男人遇上心爱的女人,都会象镇北王这般吧。”眼神幽幽往帐门远处一飘,心神乘风而起,瞬间飞过万里,直抵昔日东林王宫那一片夺目华贵。

 想当初美酒凝霜,重重金殿,宿着鸳鸯。(请支持四月天)

 她陪在大王身边多年,却在最后离别之际,深深地明白过来。

 她不但是东林的王后,更是这男人的子。

 往昔被东林王族的字眼掩盖,所以失去之后,才知道真正让人回忆暗叹的,是那分她与他之间的情。

 无关东林,无关王族,无关大王与王后。

 只是夫与,她与他。

 为着那些虚礼,她有多少次本该情不自地握紧他的手,偎入他的,却想起王后的本分,生生忍住了那一点点放纵的爱意。

 “王嫂?”

 “啊?”东林王后低低一声,蓦然惊觉过来,唤道:“镇北王,请过来我身边。”

 楚北捷走前两步,在她对面坐下。

 “你是否打算把东林兵马也归入亭军?”东林王后问。

 楚北捷本来就打算和王嫂言明此事,坦率地点头道:“正是。”

 “亭军…”东林王后将这二字放在嘴里咀嚼,苦笑道:“大王当曾说,镇北王真情烈,并不适合生在无情的王家,这是他对弟弟最忧心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对镇北王这种情应该忧心还是庆幸。如果不是镇北王极爱白娉婷,又怎会奇迹似的出现一支敢与何侠对抗的亭军?”话锋一转,又问:“我想确切的知道,东林人马归入亭军,假如将来亭军大胜,镇北王掌握大权,那么东林的命运将如何?东林王族又如何?”

 楚北捷沉默片刻,毅然咬牙道:“不瞒王嫂,我会建立新的大国,另立国号。”

 “那东林…”

 “东林已是过去。我出征并非为了扩张东林,而是为了给娉婷一个安宁的天下。如果平定大后仍以东林为尊,实际上等于东林征伐了三国,和何侠有什么区别?其他三国的人耿耿于怀,一定时刻想着反抗,天下不会出现真的安宁。”楚北捷目光坚毅,沉声道:“这是我给娉婷的承诺,绝不更改。”

 东林王后目光蓦然转厉,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不避不让,淡淡直视:“王嫂如果生气,尽管责罚楚北捷,但这件事,我主意已定。”

 东林王后深深看他良久,眼神渐失了犀利,无奈地叹了一声:“国之根本,本来就是人,对吗?”

 “王嫂?”楚北捷微愕。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耀天公主与镇北王在云常大战前一番对话,早被许多人打探到了。”东林王后苦笑,出追思的表情:“王宫被焚之后,我就不常常在想,我东林建国之初,是怎样一番景象?应该也是众志成城,不惜洒尽热血,盼望着自己的儿老小,每个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吧?”

 为什么百年之后,国刻在心中,却忘了人?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离死别,爱恨绵。

 东林王后悠长目光,扫过楚北捷的脸,长吐出一口气,猛然下了决心:“国珍贵,人难道就不值钱吗?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东林名存实亡。镇北王,你放手去做吧。”

 楚北捷不料东林王后竟这般有决断,猛站起来,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王嫂之恩,楚北捷没齿难忘。”

 想不到最难过的一关,竟这样轻易闯过了。

 “去吧。平定大,让生灵不再涂炭,还天下以安谧。”东林王后轻轻扬,逸出一丝憧憬的微笑:“平民也好,王族也好,让所有人都记住。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就该知道自己并非让人践踏的蝼蚁。”

 镇北王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并非由于兵力国土而庞大,而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渐渐懂得尊重自己,不轻自己。

 不视自己为傀儡,不视自己为工具。

 他们不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

 当大战来临时,他们会自己选择是否为了保护自己的未来而战,就如今的亭军一样。

 假如,他们的鲜血染红沙场,那片被火热的血浸染过的土地,将长出最茂盛的野草。

 “白娉婷,”东林王后仰天长叹:“好一个白娉婷。”

 遍乐,暮色萧萧。

 深宫冷落院中人,再无蜂蝶慕幽香。

 久未动弹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声,尽华衣的归乐王后在幽暗中迟钝地抬头,瞥见门外威严而熟悉的身影。

 遍乐王何肃跨进房门:“你大哥乐震与飞照行一战后,惧怕云常大军再度袭击,已经领着残兵远远逃离都城。”

 他语气平静,出奇地没有震怒。

 遍乐王后被幽,还是第一次听见兄长的消息,沉默片刻,冷冷地问:“大王是过来赐死臣妾的吗?”

 何肃好一会没有作声,缓缓走近自己的子,伸出食指,象从前恩深情重时那般,轻轻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王后,难道不想再见绍儿一面?”何肃忽问。

 遍乐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肃:“大王…肯让臣妾见绍儿?”儿子毕竟是娘的心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肯?”何肃叹气,反问。

 遍乐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绫毒酒二选其一,打好了一了百了的主意。没想到何肃亲临,言词行动竟和想像中的大为不同,毕竟是多年夫,又提他提起儿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神态便再没有开始那般冷傲,低了头,幽幽应道:“臣妾暗中透大王伏兵之事,父亲擅权,大哥违逆王令,拥兵自重,竟和大王对峙。乐氏一门,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肃想起归乐现况,不由冷哼,见王后低头不语,又缓缓长叹一声,道:“王后起来吧。寡人赦免你的罪,从现在开始,命你重回正殿,仍为后宫之主。”

 “什么?”王后惊讶地仰起头。

 乐震领兵与都城对峙,和造反没有两样,这是王族最忌讳的罪行,绝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何肃的表情,却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冷宫中夜昏暗,何肃的身影屹立在门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触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弥补的夫君,重新低了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重新当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为什么竟一时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得宫来,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娇肩剧颤,伏地恸哭。(请支持四月天)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婢环绕,又有父兄每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皇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快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就这么一步一步,国恨家仇,都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正哭得肝肠寸断,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

 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后不要哭了。实话和王后说吧,乐震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何侠已经领着云常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王后吃了一惊:“啊?”她被软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此时,寡人会打开城门,亲自向何侠递降书。”何肃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王后和国丈国舅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王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我的过错,归乐没有内,大王大军在手,何侠岂能说来就来?臣妾…”

 “别再说了。”何肃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们夫对饮,不要外人打搅。”

 王后默默凝视何肃,终于缓缓行礼:“臣妾遵命。”

 何肃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王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熏香,都齐全了。

 “王后娘娘。”见了久未面的王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看来大王明要向何侠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在暗无天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请支持四月天)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发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份身‬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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