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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京城近郊的镇国将军府,耸立在一片桃花林畔。

 斑大威猛的萧纵横一身淡青色劲衫,虎虎生风地舞著手中的雁翎刀。

 宽敞的练武中庭,四周百年老椿树被那凌厉刀气扫得微微颤抖,枝头常青的绿叶飘飞坠落。

 在漫天飞舞的叶雨之中,他陡然收刀沉势,四面八方人的气势顿时一散,那急奔入内的副将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不必担心完全踏不进将军狂厉慑人的刀气范围之中。

 萧纵横看着一身军装的副将,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将军府里人人皆知,早晨这两个时辰是他的练功时间,若非重大事件,绝不能前来打搅,以防刀剑无眼,惨遭误伤。

 “启禀将军,圣旨到!”副将躬身道。

 “圣旨?”现在这个时候?他有一丝错愕。

 “是的,汤公公就在前厅等候将军领旨。”

 萧纵横浓眉微蹙,随即将手中的雁翎刀抛向副将。“我这就去。”

 氨将连忙接下雁翎刀,小心翼翼地捧著,随侍在后。

 当萧纵横一踏入前厅,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汤公公那张苦瓜脸忧心忡忡的,在看到他的刹那,宛如看到了救命恩人。

 “将军,您千万要救救公主啊!”救公主?

 萧纵横冷静地开口“汤公公不用急,请详细说清楚…你不是来宣读圣旨的吗?”

 “啊,对,圣旨!”汤公公都急昏头了,连忙展开手中的金龙卷轴。“镇国将军萧纵横跪下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恭聆圣谕。”萧纵横单膝跪地,沉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绣月私自离宫,不知去向,朕闻知大感震惊,忧心如焚,今著萧将军衔令前往找寻公主下落,待责成公主平安归来,朕必定重赏功勋,且亲自为萧将军与长公主举行大婚之典,后荣恩厚宠,无人可及。钦此。谢恩!”

 “谢主隆恩。”萧纵横眉头深锁。

 汤公公提醒他“将军,请接下圣旨啊。”

 接下圣旨就表示将奉命而行,可是…他浓眉紧蹙,心情沉重不悦。

 “将军?”汤公公询问地扬声。

 “臣领旨谢恩。”他只得伸手接下圣旨。

 可恶!

 绣月公主离宫出走与他何干?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又把事情扯到了指婚上头?

 “将军,公主就靠您了。”汤公公哭丧著老脸“皇上不敢惊动御林军和大内高手,更不希望消息漏出去,会陷公主于不可测知的危险之中,所以这才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了。”

 “我明白。”他眉心紧皱。“只是公主因何出走?皇宫戒备森严,又如何出得了宫?”

 汤公公长吁短叹的“唉,可不是嘛,御林军头子刚刚已经被皇上打了一顿板子,罚俸一年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将军您出马,想必很快就能寻回公主凤踪了。”

 萧纵横深深了一口气,沉声道:“汤公公,请您回去禀告皇上,就说纵横会去寻回公主,但不用重赏功勋,更无须荣恩厚宠,只望皇上收回并取消臣与公主之婚事。”

 “这…”汤公公大感惊愕。

 居然有人会将这皇恩荣宠、天大富贵往门外推?

 “只要皇上答应,臣立即快马加鞭、披星赶月前往追回公主。”他神情刚硬沉隐,意志无可动摇。

 “唉…”见他一脸坚决,似是无转圜余地,汤公公只得点头,委靡不振道:“奴才立时回去请示皇上。”

 “有劳公公了。”

 当今皇帝天纵英明,聪颖过人,可他萧纵横虽是一介武夫,也不是个笨蛋,哪个有求于人,身段得自动放软,此乃千古颠扑不破的道理。

 只是,若不是皇上“不仁”在先,他也不至于“不义”在后啊。

 最后,皇帝只给了一句话:“只要能把公主寻回,一切好说话。”

 虽然这不是萧纵横最想要听到的保证,但至少已稍有退让。

 所以半个时辰后,他一身劲衣,跃上快马奔驰出将军府。

 *********

 绣月虽是头一次独自出门,但多亏平时在凤扬城主夫人,也是昔日五毒教主苗青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了一些行走江湖该注意的事。

 比方说,财不可白。还有,‮腿双‬敌不过四轮…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悠哉地坐在马车里,将装著银两银票的荷包贴身藏好。小碎花包袱里只放著几件普通的布衣裳,一小袋铜子儿,还有十几瓶每必服用的葯。

 她还对车夫佯称要去杭州探亲,所以可以慢慢驾车慢慢晃,多晚到杭州都不要紧。

 老实的车夫见这瘦弱纤巧的小姑娘,不自觉就起了同情怜悯之心,当下大拍膛保证一路平安。

 “小姑娘,你尽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常常接送一些收帐的掌柜出远门,经验丰富,交给我老鲁就是了。”

 “老鲁叔,一切就拜托你了。”她伸出雪白如玉葱的小手掀开车帘,朝他嫣然一笑。

 “姑娘,你太客气了,咱们这就出发了。”老鲁轻轻一拍老马股“烧刀子,走啰!”

 老马精神抖擞地嘶鸣一声,然后撒开四蹄…慢往前走。

 老鲁老脸尴尬了一下,急忙开口解释“呃,姑娘,你别担心,我们家老烧刀子是这样的,一开始要先热热车…可待会儿它就会越跑越快了。”

 绣月看着明显在“散步”的老马,心底有点怀疑。

 “不要紧,”但是她反过来安慰老鲁。“马儿首重耐力不重速度,这我了解的。”

 老鲁这下子觉得真是遇著知己了,猛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这样跟那些没耐的客人说的。这马儿跑得快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能够忍辱负重,是不是这样说的呀,姑娘?”

 “差不多、差不多。”看着慢慢一步一脚印的烧刀子,绣月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小姑娘真是深明大义啊!

 老鲁不乐得晕陶陶,扬著马鞭子赶车,忍不住边开心地唱起了陕北家乡老曲儿…

 家住弯曲山外山哟…行过一里又一里哟…快把驴儿急急赶哟…拐个情郎暖炕哟…

 老鲁一路唱,绣月却是越听越想笑,最后一路笑弯了

 小老百姓真好玩呀!

 *********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弱女子的踪迹,说来宛如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可若以为这样就难得倒他?那也未免太小看这位纵横四海的镇国将军萧纵横了。

 首先,他以京城四通八达十六大道小路方向研判,最后归出一个结论…

 无论绣月公主打算去哪儿,‮子身‬赢弱的她只能雇用马车。

 所以他花了两天的时间,问遍京城两百八十一家出租马车店铺,最后终于在“汗血宝马租车行”打听到了一名状似绣月公主的纤弱姑娘独自雇车,说是要前往杭州探亲。

 “那位姑娘脸色是否极为苍白,仿彿有病之人?”他注视著店东问道。

 “报告!”但见店东自动立正站好,必恭必敬地行了个礼。“有的。昨晌午时分,在小店正东方向走来一名姑娘,面容苍白,说话轻声细语,背了个大包袱,不时咳嗽,说要雇一辆老实可靠的马车前往杭州,完毕!”

 萧纵横忍不住挑眉“你…从过军吗?”

 “报告长官,前水师海龙战队编号勾勾两梯次!”店东双手贴紧腿侧,抬头回道。

 “原来如此。”他点头,有一丝欣慰又有一丝无奈。

 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分,可说也奇怪,凡是曾从军过的百姓就是能嗅到他身上的军方上级气息,每每二话不说便立正行礼,敬畏得动也不敢动。

 不过多亏如此,他才能很快就问得绣月公主的去向;但前提是,她对店东所说的话并非故弄玄虚、作假。

 “多谢。”他朝店东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不忘回头抛来一句:“稍息之后,原地解散。稍息。”

 “散!”五十上下的胖店东双手举高一拍,原地一跳。

 早已跃上马背的萧纵横啼笑皆非,旋即‮腿双‬一夹马腹,骏马如箭般了出去。

 “哗,这位长官真是英姿飒飒,豪气干云啊!”店东忍不住一脸陶醉。

 *********

 虽然慢了一天半,但重速度的大宛骏马还是轻轻松松就追上了以“耐力”著称的老马。

 往杭州方向一百五十里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一个山脚下,一间小小的野店里,茅草屋檐下的老旧柱子上,拴著的是一匹懒洋洋的老马,以及一辆简陋的马车。

 晚霞满天,野店的砖造乌黑烟囱慢慢飘起了一缕炊烟。

 萧纵横勒住马,大宛骏马优雅地一扬马颈,不发一声地止步。

 他鼓励地摸了摸骏马的鬃,一跃而下,纯地将缰绳拴在同一柱子上,巧妙地阻挡了老马与马车可逃脱的方向。

 “帮我盯著它。”他附在马耳旁低低叮咛。

 这匹大宛名马多年来已与他培养出深厚情感,灵过人的马儿自鼻端轻轻气,马头上下点一点。

 “乖。”他摸摸骏马,随即大步走进野店。

 野店窄小,只有几张老旧到快散掉的桌子,角落处有一名低头晞哩呼噜大啖面条的紫裳小姑娘,不正是尊贵的一国长公主吗?

 纵然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一国长公主蹲坐在角落捧著瓷大碗吃得津津有味,还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萧纵横一时怀疑自己眼力有问题。

 他慢慢走进去,眯起双眼紧盯著那个小人儿。

 “客倌,您是几时进来的呀?瞧我这耳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啰,连贵客临门都没听见。”一个年过半百却搽脂涂粉的老板娘扭著水桶,笑咪咪地上下打量著高大英的他。“客倌,您住店还是吃饭呀?这边雅座请。死鬼,快出来帮贵客擦一擦椅子呀!”

 萧纵横的目光转移向雅座…一张年纪比他还大的斑驳桌子,还有那布满灰尘的椅子…是应该擦一擦了。

 “那里的客人是住店还是吃饭?”他望着那头面得呼噜噜作响,满脸不亦乐乎的绣月,尽量不打草惊蛇。

 “啊?他们?”老板娘愣了愣才回道:“喔,他们当然是住店。天就快黑了,这山里可不平静哟,什么豹子獐子大猫都有,万一遇上了可就麻烦了。客倌,您也住店吧?”

 “对。”为了不惊动百姓,所以萧纵横打消了走过去一把将绣月扛上肩,马上逮回皇宫的念头。

 待一入夜,店里诸人都睡了之后,他再下手抓人。

 想到在短短两内便轻轻松松完成任务,他犷的脸庞不出一丝罕见的微笑。

 “那客倌要不要先吃点乡村野味充充饥呀?”

 “好。”

 哟,这位客倌真是英俊潇洒,言简意赅。老板娘忍不住为之神魂颠倒。

 萧纵横气定神闲的落坐,双手稳稳抱臂。

 而在角落里,颠簸了一整天的绣月却是饿得狠了,顾不得斯文秀气的仪态,大口大口吃著那碗热腾腾的汤面。

 虽然汤咸了点,面烂了点,碗里的燥浇料又少得可怜,但是一整天嘴里啃的都是干巴巴的烙饼,现下有碗热呼呼的汤面,已经是宛如置身仙境般幸福了。

 平时胃气弱,加一加五餐吃不了小半碗饭的绣月,这才能体会一个人睡不著是因为还不够累,一个人吃不下是因为还不够饿。

 “老鲁叔,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她快乐地吃完面,喝净最后一滴汤,抬头看着老鲁问道。

 老鲁的脸几乎快埋进汤碗里,闻言抬头。“这附近?天都黑了,山坳子一片黑漆漆,有什么好看的?”

 这小姑娘真是奇特,说是探亲,可像是头一次出远门的乡巴佬,看见野兔蹦过也惊呼,瞥见路上的牛也尖叫,‮奋兴‬得不得了。

 “黑漆漆好,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绣月摩拳擦掌,跃跃试。“不如你就陪我去夜游吧?说不定路上能有什么神奇的奇遇…”

 “什么奇遇?万一遇鬼了怎么办?”老鲁打了个寒颤。

 对喔!

 她缩了下脖子,浑身起了皮疙瘩。“我一时没想到。对对对,夜深了,还是躲在屋里好些。”

 “可不是吗?”老鲁苦口婆心劝道:“何况你看起来‮子身‬单薄伶仃的,万一著凉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居家旅游必备良葯。”绣月献宝似地自大包袱里掏出十几只葯瓶,在桌上一字排开。“有治头疼的、伤风的、鼻血的、头晕目眩的、贫血的、胃痛的…”

 “有没有治十二指肠溃疡的?”老鲁大开眼界,忍不住问。

 “喔,那个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因为那个我以后才会用到。”她齿一笑。

 “小姑娘,你家里是开葯铺的吗?”老鲁一脸赞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呃…”绣月想到寝宫里堆著如小山般高的各国进贡珍贵葯材,点头道:“差不多。”

 老鲁听得满脸羡慕,突然想起一事。“哎哟,我忘了帮烧刀子喂马料了。姑娘,你在这儿坐,我先忙去了。”

 “好。”她乖顺地道。待老鲁离开,兀自快活地旋开一罐胃散,倒出一些在掌心里服下。

 这些宝贝可得记得按时吃,否则要是在路上旧病按发,那就糟糕了。

 “公主。”她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然稳坐在她身畔,低声唤道“请随臣回宫。”

 绣月愕然抬头,翠玉小葯瓶登时自手心坠落…

 电光石火间,那人的大掌稳稳地接住了小葯瓶,缓缓放回她手里。

 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可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却完全令人无法漠视,不得不生起凛然敬意。

 “萧…将军?!”她结结巴巴的开口。

 萧纵横黝黑明亮的眸子注视著她“公主请速速随臣回宫,以免再令皇上担忧,徒增困扰。”

 她柳眉一挑,心下不悦了起来。

 担忧她可以接受,可是她对“困扰”二字很有意见。

 “萧将军,我可是有留书出走的耶,又不是半夜被刺客绑走,皇兄有什么好担忧和困扰的?”她一激动起来,浊气往口冲,不咳起来。“咳咳咳…”“公主,你没事吧?”他盯著她。

 “咳咳咳…死不了…”她咳得满脸通红,却不见他姿态稍微放软,不狠狠瞪了他一眼。“没爱心…咳咳咳…”他只是微蹙眉心,上下打量她。

 她既然有本事偷溜出宫,‮子身‬也就没有人人以为的那样赢弱不堪,所以何必再故作楚楚可怜样?

 “咳咳咳…”绣月见他一脸怀疑的表情,不更加气愤,一口气怎么也不上来。

 刚刚他在那儿坐了许久,见她与人有说有笑,还吃了一大碗面条,完全不像有病的模样,可是现在一见他面,便立时百病身:。:萧纵横心下越发对她的人格产生质疑。

 饶是如此,见她咳到脸儿涨红,他还是不由自主伸出大掌,搭在她瘦弱的背上,运起内功缓缓输入。

 咳到心痛、痛、胃痛,手脚都有些颤抖的绣月只觉背上一暖,旋即一股暖渐渐透入她四肢百骸间,她绷紧的心坎儿一松,浑身登时暖洋洋了起来。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小脸透出一抹粉红。

 “好些了吗?”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她。

 她这才惊觉是他伸出援手,一时不知该谢还是该恼,‮子身‬忙一闪。“我、我又没要你婆!”

 他脸色一沉。她果然是个被宠坏的金枝王叶。

 萧纵横收回掌,冷冷地道:“公主,我们走吧。”

 “不要。”她一脸执拗,小手死命抓住桌沿。“有本事你把我扛走…”

 “好。”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啸月话刚说出就后悔了。

 笨哟,他是堂堂武将,动用蛮力是他的强项,她干嘛偏偏说这种话呀?

 “等一下!”她马上改变心意,扬起小下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再扛著我的尸首回去。”

 丙不其然,萧纵横伸出的铁臂顿时僵在半空中。

 “公主,”他眯起双眸,警告地盯著她“请不要臣动武。”

 “你动呀,你一对我动武,我就告诉皇兄你调戏我!”她得意洋洋道。

 她是笨蛋吗?

 皇上要是听到了这话,还不马上喜心翻倒,马上要他俩成亲以示负责?

 萧纵横困扰地皱起眉头,倒有些投鼠忌器。

 绣月还以为自己唬住了他,兴高彩烈道:“所以我劝你最好马上回去,假装没有看到我,这样就好啦。”

 “不行。”她想得美。

 她小脸微微一垮。“不然你想怎样?反正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明天一早公主就跟微臣回宫,不行也得行。”萧纵横冷冷撂下话,随即起身回到自己那一桌。

 绣月被他的话气怔了。

 拜托,他算哪葱哪蒜哪?连皇兄都拿她没法子了,更何况他只不过是朝中的一名将军。

 “好,明天就看是你够狠还是我够力!”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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