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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缓缓张开双眸,菲菲不由自主地‮摸抚‬着陶瓷人偶满的笑颊,拨动转轮,让熟悉的旋律再次唱。

 据闻,夏尔的私生活奢华糜烂,以新锐画家的身分穿梭于上社会,资助者多是名仕女──表面上以资助为名,私下则以物易为实,本就是艺术界心照不宣的秘密,举世皆然。

 “为什么明明感觉痛,还要故作不在乎?”菲菲轻声喃喃地问,目光移向挂在衣架上的红色围巾。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仍依稀可闻见来自于他的陌生气息。那是一种冷淡疏离,同时却又渴望融入的强烈矛盾。

 他的眼神带着自我毁灭式的厌世不羁,张扬着一身绝美华丽的同时,又以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嘲笑这个荒诞堕落的世界。

 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成为众人口中的纳粹小子?乌琪说过,夏尔对年龄三十岁以下的女丝毫不感兴趣,只有拿得出足够代价的贵妇们才能令他短暂驻留。

 她们说,纳粹小子是由物质供养起的金丝雀,必须喂以琼浆玉、绫罗绸缎,他是一具身艺术品,无论‮女男‬皆渴望拥有;他们说,纳粹小子是艺术界的一大辱,他利用‮体身‬当作筹码换各方资助,攀附权贵,闯入神圣的艺术殿堂,违背了艺术必须离世俗浮华,回归自然的绝对真义。

 有人膜拜,必然有人唾弃,如此两极才符合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不是吗?

 “菲菲?睡了吗?”

 “嗯。”侧卧的人儿含糊地漫应,昏暗的视线以及残存意识全被某张美丽得近乎恶的脸庞强行占据,无所遁逃。

 “傻瓜,真睡着的话就不会回应我了。”安娜取笑她憨傻。

 “安娜。”菲菲忽然闷声问:“如果你看见有人明明受了伤却又不出声,你会怎么做?”

 安娜在桌案前偏首回道:“这个人肯定是自尊心很高,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你越是手反而越是帮倒忙,他根本不愿意有人发现他的伤口。”

 “是这样吗…”菲菲呢喃着自问,搂过八音盒,陷入强烈的惘中。静静凝望相视而笑的陶瓷人偶,摸着口温热的鼓动,一张跋扈的俊颜再次浮现眼前。

 不,不是这样的。

 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发现了他藏在心里的无形伤口,不是碍于自尊,不是出于排斥、抗拒,他躺在墓园里,静静等着谁来察觉他满腔的痛苦。

 而她发现了他,象是神话里既定的宿命邂逅,她听见了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声呼唤,进而循声寻觅,来到他面前。

 下次碰面,她一定要问问他,他究竟还遗失了什么东西尚未寻回。

 如果可以,她会倾尽一切把它找回来。

 喀啦喀啦…原以为埋葬在记忆之坟的熟悉声音又再度响起。

 那是什么声音?

 “夏尔!夏尔!”一道女嗓音高声催促。

 伏案书写的瘦小身影推椅弹立,钻过堆满杂物的客厅,来到狭窄的厨房。

 妇人双手撑着水槽,慈爱的脸因来自后脑的疼痛而扭曲着,伸出颤抖的双手取饼男孩及时递来的药丸与开水,仓皇的下。

 “爱咪!爱咪!你这该死的蠢婆娘又躲到哪里偷懒了──”

 当啷,门上高悬的风铃被鲁的敲撞,壮硕的蛮汉跌跌撞撞的走进来。

 男孩顺手抓下一把铁汤勺,细瘦的腕骨因握得过紧而泛白,他侧缩在破了个大的厨房门旁,回首觑了一眼靠着桌脚缓和痛楚的妇人。

 “爱咪!”蛮汉倚靠着门边的破旧沙发,扯开嗓门大喊。

 登时,酒味由远至近,飘进狭暗的厨房,不断起男孩的防卫意识。

 “你这个该死的蠢女人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那个该死的小拖油瓶又野到哪里去了!夏尔!夏尔!”蛮汉灌了口劣酒,咕哝着咒骂道:“该死的小浑球,早应该把你卖给那群贪婪的豺狼,趁还有点价值的时候早点卖掉…”

 忽然间外头平静了许多,但是男孩依旧直背脊,不敢松懈,因为他知道,等到蛮汉喝空了瓶内剩余的酒,便会开始找寻可供发的对象。

 “嘿,原来你们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躲在这里。”蛮汉脚步不稳的闯进厨房,挥掌揪过未及防范的男孩,原就不大的空间更显狭隘。“我的晚餐在哪里?”

 妇人扶着痛楚渐退的后脑,迟缓的站起身,神色难掩恐惧地喃喃道歉,“我很抱歉,晚餐正在准备…”

 “抱歉?你对我说抱歉?”空的餐桌挑起了蛮汉满腹未消的怒火,挥动拳头翻倒了整片橱子里的碗盘。

 妇人立即掩耳退后。“克雷格,我真的很抱歉…”

 “我真不应该收留你这个愚蠢的废物!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跟你结婚!”

 “我真的很抱歉…”

 “你永远都在向我抱歉!但是每一次你的表情都象是告诉我,是我应该对你感到抱歉──还有你,这个拖油瓶!”蛮汉将苗头转向被提高的男孩,尽管已经醉得分不清左右,他依旧能看清楚男孩漂亮得模糊了别界线的五官。

 “放开我!”男孩咬牙叫嚣。

 “只会浪费粮食的家伙留着有什么用?那天约翰来谈价码的时候,我真不应该因为一时心软拒绝他。”

 男孩当然知道蛮汉口中的约翰是谁,前两天有个专门到布鲁克林区向贫穷家庭询价的人口贩子来过,一眼相中了他,他甚至听见那个约翰这样说──

 “这个男孩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东西,那些有恋童癖的政商名绝对会愿意掏出大把钞票争相抢夺。”

 但到了最后,蛮汉依旧拒绝了约翰所开的价格,并非因为心软,而是…

 男孩怒吼:“你拒绝他,只是为了想把我卖到风化区!”

 “闭嘴!谁准许你对我大呼小叫!养你这个废物,还不如养一条狗来得忠心!”蛮汉恼火的挥拳,揍歪了男孩的脸颊,男孩白皙的脸立时出现两道红印。

 妇人啜泣着求饶,“求求你,别把夏尔卖掉…”

 “都是你这个该死的蠢婆娘害我花了这么多医药费!我真应该把你们两个一块儿埋在后院里!”

 “克雷格,求求你…”

 “放开我!”

 蛮汉扶住隐隐痛的前额,双眼开始浮现幻觉。“闭嘴!统统给我闭嘴──”

 那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却形同一个丑陋的时光印记,至死难忘。

 男孩被狠狠地摔开,撞上桌角,应声卧倒在地上。他忍住超出瘦弱体魄所能承受的疼痛,抹去鼻血奋力爬起‮子身‬,却在此时,他瞪大了双眼呆愣原地。

 喀啦喀啦喀啦…那是头骨经过重力撞击而碎裂的声响,清晰的穿透双耳,窜入脑中深处,震撼每一条感的神经。

 大量的鲜血不断涌出,妇人倒在血泊中,严重搐。

 看见右拳沾上的血迹,蛮汉陡然惊醒了大半,仓皇的逃离。

 男孩愣愣的踱近,世界静谧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他伸手抹过向鞋尖的鲜红热,蹲‮身下‬去。

 “夏尔…”妇人喃喃地道:“妈妈好冷…好冷…”

 男孩立即冲回房间随手了一条褪的朱红披巾,裹住大量失血发冷的妇人,拚命抱紧了她逐渐没了血的苍白容颜。

 碎裂的头骨如此脆弱,尽管他拥抱的手劲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依然能听见那骇人的断裂声响。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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