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纠缠
早自习,我坐在位子上偷偷吃早餐,我的老师是个疯婆子,她不准学生在早自习时间吃东西,因为美好的早晨是用来写考卷、背单字,跟砸坏一整天心情的。
“咚咚咚。”我的背上被原子笔刺着。
“你受伤啦?”后座的女孩子问道。
是乙晶。一个总是喜欢在早自习拿东西刺我的背,然后跟我偷偷聊天的女孩子。
你没猜错,不管是什么故事总是需要一个可爱的女主角,在这个故事、我的生命里,我当然是很喜欢她的,不过国中生对爱情能有多深的体悟?
也许是因为班上只有十一个女生,所以我才会喜欢班上公认第二可爱的女孩子。
公认第一可爱的女孩,小咪,是我好友阿纶发誓要得手的女生,所以我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遇到一个疯子,居然偷偷跳上我的脚踏车坐在后面,天,吓了我一大跳。”我一边咬着水煎包,一边看看教室外面忙着跟男老师打
的班导。
“好倒霉喔,他干嘛跳上去啊?”乙晶看着我抽屉里的另一颗水煎包,又说:“有没有加辣?”
我照往例,将一杯冰米浆和水煎包递给乙晶,说:“一点点。”
我跟乙晶上星期打赌英文月考的成绩,赌注是两个星期的早餐。
这是我跟乙晶之间的游戏,赌的多是试考或课堂作文的成绩,目前为止的胜负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我以三胜十七败不幸狂输。
乙晶接过早餐,又问:“说啊,是什么样的疯子?”
我将昨晚在书店发生的怪事简述给乙晶听,又将今早的鸟事详细说了一遍。
乙晶奇道:“你在骗我吧?怎么可能他跳上你的脚踏车,你却不知道?不是会震动很大?”
我一愣,说:“对喔!那真是怪怪的,我当时只是觉得车子突然变得很重,才会回头的…应该是我最近体身不好,所以才会感觉不到吧。”
乙晶说:“那个老人也真是怪,不过他的手劲真大。”
我点点头,说:“我昨晚试了几分钟,都没办法把书撕裂成两块。”
乙晶嘻嘻一笑,说:“那你真是好狗运,那老人对你是手下留情了。”
我疑问:“为什么?”
乙晶说:“要是那老人躲在你脚踏车后面,用他的手把你的脖子喀擦喀擦扭断的话…”
我怪道:“不会这么恶劣吧?我又没惹到他,无缘无故地他干嘛扭我的脖子?”
这时一只纸飞机撞上我的脑袋,我看着纸飞机的作者——阿纶,他挤眉弄眼示意我打开飞机。
我打开用作业纸折成的纸飞机,里面写着:“早自习不要谈恋爱。P?S?:小咪忘了带我的早餐,所以我决定征收你的三明治。”
我看了阿纶一眼。他可真是眼尖啊,一眼就发现了我多买的三明治。
我拿起三明治空投向阿纶,阿纶一把就抓住了。
这里要提提阿纶跟阿义。
阿纶跟阿义是我在班上的好伙伴,阿纶十分早
,这也许跟他父母早死有关吧,他跟我说过,他早在国小三年级就决定要娶我们班上的小咪了,真是小大人,这份怪异的执着跟那老人有拚。
阿义则是一个会在作文题目“我的志愿”后面,洋洋洒洒写上将来要当
氓的人,既然志愿是当
氓,阿义当然很会打架,他还有个特异功能,就是一次可以
十
香烟。我跟阿义打赌,要是他四十岁前没得肺癌嗝
的话,可以跟我伸手讨一百万。不过要是他得肺癌的话,我也不想跟他讨什么,那已经够惨了。
升旗回教室时,我也跟阿纶和阿义说一遍那老人的事。
“那老人手劲这么强,很好,叫他来跟我打。”阿义漫不经心地说。每次阿义开口说话,烟臭味都从他的嘴巴里
出。
“好歹对方也是个老人耶,你有点自尊心好不好?”阿纶不以为然。
“我真的很衰,膝盖到现在还在痛,还要爬山路。”我说。
我念的学校——彰化国中,要命地位于八卦山山
上,真是磨折人的跋涉。
说着说着,我的脚步开始沉重了起来。
又开始了?
我的呼吸变得混浊,心脏揪了起来。
阿纶察觉我的脚步凌乱,看着我说:“不舒服啊?你的脸有够苍白的!”
我的额头冒出冷汗,手心也变得
冷冷的。
“昨晚跟今天早上的感觉…又发作了。”我咬着牙说:“你们先回教室吧,我自己慢慢走。”
“那保重。”阿义说走就走。
阿纶笑道:“这一招不错,我也装个病,看看小咪会不会关心我。”
我苦着一张脸,说:“我是真的不舒服,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请假回家咧。”
阿纶不以为然地说:“你回你那个家养病,只会英年早逝。”
我点点头深表认同,说:“那我去医院一趟吧,照X光看看我的心脏是不是哪里破了一个
。”
这时一双枯槁的大手突如其来搭上我的肩,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竟是早上害我摔了一跤的怪老人!
我惊吓之余,竟忘记生气还是害怕,只是傻咚咚地站在原地不动,连嘴巴是不是打开的都不知道。
阿纶也当机了几秒,但他马上就喝道:“你干什么?”立刻将我拉了过去,问:“是不是这个怪老头?早上作弄你的那个?”
我点点头,我想我当时应该开始愤怒了。我看着突然出现的老人,他仍穿着破旧的绿色唐装,污垢混浊了他的脸,却藏不住他喜不自胜的眼神。
“你到底想怎样?”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是不是体身不太舒服?”老人端详着我。
我猛力点头,说:“每次我看到你就不舒服,所以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你推荐的书我会再去看的,我用我的人格保证。”这时我们的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围过来,好奇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搔搔头,笑着说:“那现在好点了吗?”
又是个笨问题!
当我正要发怒时,体身却一下子放松起来,好像泡在不断
动的温水里一样舒服,心脏也挣脱出莫名其妙的压力。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见阿纶说:“老伯伯,请你不要再烦他了,我们等一下就要上课了。”
老人好像没听见阿纶说话,只是热切地看着我。
我只好勉强点点头,说:“突然好很多了。”
老人欣喜若狂,抓着我的双臂大声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拜我为师吧!快跪下来!”
这次我一点犹豫、一点迟疑都没有,大叫:“拜个
!”
老人一愣,也跟着大叫道:“快求求我教你武功!然后我再假装考虑一下!”这模样像极了《天龙八部》里,南海鳄神勒令段誉拜师学武的滑稽桥段。
我的手臂被老人捏得痛极,一时却挣脱不开,但我的嘴巴可没被捂着。我大叫:“你这个疯子教我什么武功!教我发疯啊!”
阿纶大骂:“死老头有种别走!我有个朋友专门打架的!”说完转身跑去找阿义。
老人不理会围观的同学,慎重地看着我说:“你资质很高啊!但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教你武功,让我看看你的诚心吧。”
我
然大怒,狂吼:“你在疯什么?我才没求你教!”
老人歪着头,傻气地说:“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那就跪在我旁边三天三夜,让我仔细斟酌、思量。”
我双手被抓,于是一脚踢向老人的肚子,大叫:“谁去叫训导主任过来啦!”
老人被我一脚踹在肚子上,却若无其事般地说:“这一脚刚柔不分,
中无序,可见你自己盲练不进,是谓裹足不前,图务近功,的确是欠缺良师教导。”
我怒极,一脚踢向老人的足胫骨,却见老人飞快抬脚、缩膝、轻踢,破旧的鞋子正好跟我踢出的脚底贴在一起。
老人摇头摇叹道:“这一脚攻其有备,是谓大错特错,错后未能补过,更是错上加错,若要无错,至少得跟我学上一年凌霄画步踪。”
“画你妈!”
阿义咬着烟,低着头,眼神极为
狠地走过来。
阿纶好意说道:“老伯你还不快走,我朋友很无
的,连小孩子、孕妇、老头子、残障,个个都揍。”
老人看着阿义,不置可否:“年少气盛是兵家大忌,乃走火入魔先兆矣。不过你错归错,我可没工夫教你上乘武功。”
阿义推开阿纶,狠狠地说:“放开劭渊,不然把你葬在那棵树下。”阿义指着走廊旁的凤凰木,所有旁观的人都窃笑不已,还有人帮忙把风。
老人叹了口气,松开了我,说:“看样子今天是拜不成了,那你改天再来苦苦拜师吧,我住在…”
阿义把烟弹向老人的脸上,一拳迅雷不及掩耳地扁向老人的腹小,老人受痛蹲下,阿义猛然一脚踢在老人脸上,大喝:“还不快滚!”一点都没有敬老尊贤地留力。
这时我反而同情起老人,毕竟他年岁已大,又受了阿义的蛮打…
“算了。”我跟阿纶拉住阿义,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叹道:“不要再烦我了,真的。”
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围观同学的眼光,快速从口袋拿出几张一百元的钞票
在老人手里,轻声说:“老先生,我不是看你不起,只是想帮帮你几顿饭。不过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我是个二十世纪末的国中学生,这个时代的学生是要念书而不是去深山习武的。真的很抱歉。”
我就是这么没个性的人。有人说我婆婆妈妈,像个杂念的大姑娘。
我看着老人,老人眼中泛着泪光,我深怕自己已伤了老人的自尊心。
不料老人却紧紧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说:“束修而后教之,你的诚意为师很感动,学费我就先收下了,该教你的功夫一招也不会少!这也算是缘份。”
我简直要晕倒。
此时钟声响起,阿纶似笑非笑地将我拉回教室,我一边责怪阿义过火的拳脚相向,一边想着怪异到了极点的老人。
那怪异的老人,应该是个被子女丢在街上的可怜老人吧?!
或许正因为子女遗弃了他,才使他整天装疯卖傻地搏人同情…
我上着地理课,脑子却无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上的可怜情景,忍不住遥遥向趴着睡觉的阿义比了个中指手势。实在太过分了。
那天放学时,我同乙晶走在阿纶跟小咪的后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说不定等一下你又会遇见他了。”乙晶说。
“坦白说,今天早上阿义揍他一顿,让我心情郁闷了一整天,雪特。”我说。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老被别人欺负。”乙晶一边看着记满英文单字的小册子,一边拾阶下山。
“不管怎么说,打一个老人总是令人愉快不起来。”我埋怨道:“本来我可以一直抱怨
那老人的,但是现在却反而有点同情他。”
乙晶点点头。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许是年少情怀,我对乙晶一直抱有纯纯的好感,每天放学后一起走下八卦山的时光是我一天的
华,也许,我根本就是为了跟乙晶一起放学才来上学的。
但一个国中生对另一个国中生的纯纯好感,也只限于——嗯,纯纯好感。
我完全同意。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夕阳的金黄在树叶间来回穿梭,偶尔有阵轻风带起地上的脆叶,沙沙声在两人的影子下
过。这才是象样的青春。
乙晶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也许,她还没准备好谈恋爱。没关系,我也还没有准备。就这样平凡地度过我们模糊的青春吧。
就在我胡思
想、
感叹的时候,我陡然重心不稳,差点从石阶上摔倒,幸好乙晶及时扶住我。
我抓着
口,额冒冷汗。
没错,又是那股讨厌的心悸感!
乙晶扶着我,慢慢坐在石阶上。乙晶蹙眉问道:“怎么会这样子?你今天早上说的情形就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
着气说:“昨晚、今早上学、今早升旗后,还有现在…”
这时,我突然发觉一件
骨悚然的怪事。
我紧张地四处环顾,手不自觉地紧捏乙晶的手。
“怎么了?不要吓我!”乙晶紧张地说:“我去前面叫阿纶跟小咪!”
乙晶说完便甩开我的手,放下书包冲下石阶,竟留下我一人。
竟留下开始害怕的我!
我脑中思绪随着不断被挤迫的心脏,开始清晰与锐利。
每次我体身发生异状的时间,都跟那老人的出现有着诡异的关连…
多么令人不安的关连。
我机警地环顾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
黄昏的金黄美景,彷佛在我不安的寻找中凝结成蓝色调。肃杀的
迫令我
息不已,我在林木间搜寻老人的身影,竟是害怕发现老人多过于没发现老人。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那边…那边也没有。
后面…也…还好,也没有。
我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我真的需要去看医生。
正当我低下头时,我全身的汗
都竖了起来。
麻麻的电
在身上每个
细孔间共振着,这股强烈的不安感从我的头顶直灌入体,我抬起头,发现…
发现头顶上的树干上,站着那穿着绿色唐装的怪老头!
“啊!”我惨叫着。
我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从锐利遽然转成喜悦的一条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靠过来!”我尖叫着,几乎跌下石阶。
“仁者无敌,心无所惧。”老人说着,脚下踏着随风晃动的长枝干。
我歇斯底里大叫:“你快走开!快走开!”
老人也跟着大叫:“仁者无敌,心无所惧!”
老人的叫声宛如钟声般扩散开来,震得我耳朵发烫。
“怎么了?!”
阿纶背着书包冲上台阶,小咪跟乙晶也快步跟在后面,我赶忙指着老…
老人呢?
我的手指指着空
的树枝。
树枝,还微微晃动着。
“会不会死掉?!”阿纶摸着我的额头。
我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树枝上,茫然张望,也没有老人的踪迹。
“我好像有幻视。”我喃喃自语。
乙晶
着气,狐疑地看着我。
“我…我好像没事了。”我抓着头发说。
站在树枝上的老人…
是我的幻觉?
“你的体身没问题,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医生看着X光片说。
“谢谢。”我背起书包。
“你给我直接回家睡觉。”乙晶敲着我的脑袋。
我站在书店前,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回家,只会被烟臭跟冰冷的热情淹没。
不回家,又怕遇到吓死我的老人。
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
“我从六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打电话去你家,检查你在不在。”乙晶认真地说:“别忘记我们赌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念书,我可不想胜之不武。”
我无奈地摇着书包,骑着脚踏车回家。
但脑中转着乙晶谆谆告诫的认真表情,却让我慢慢展开笑颜。
“王妈已经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热着吃吧,碰。”
妈碰了张牌,继续将脸埋在麻将堆里。
“嗯。”我草草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猪朋狗友还没凑齐前溜进房里。
缺乏家庭温暖的小孩,就是在说我这种人吧。
我盯着电话,五点五十八分。
我盯着电话,让时间继续转动一分钟。
然后再一分钟。
盯着,然后又一分钟。
终于,电话响了。
“你好,我找劭渊。”乙晶的声音。
“迟了一分钟。”我整个人摔在
上。
“那是因为我们的时钟不一样。”乙晶道。也对。
“我要开始念书了。”我跷着腿说。
“那再见啦!”乙晶轻快地说。
我们同时挂上电话,没有任何拖拖拉拉。
我不
莞尔,看着电风扇飞快的扇叶,心中不
感到奇怪…爱情小说里那些既有趣又澎湃哲理的对话是怎么来的?
我跟乙晶好像永远不会有爱情小说中的对话。
我也想不透,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会那样
麻兮兮地讲话吗?那样不会很奇怪、很别扭吗?
也许,在这个故事里,我扮演的不是谈恋爱的角色,更或许,这个故事根本不是爱情故事。更也许,是乙晶对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所以我们之间才不会出现那些梦幻对话。
我躺在
上,打了个哈欠。
正当我想小睡片刻时,突然全身坠入挂满荆棘的冰窖里。
熟悉的
迫感加倍袭来!
我闪电般地从
上跃起,惊惶地站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瞪着窗外。
我懂了。
霎时,我懂了。
这是一个千真万确、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不幸的是,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配角的受害角色。
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体身紧黏着玻璃,瞪视着肝胆俱裂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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