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巾帼敛眉烛花融
那少女离去后,苏探晴一时意
情
,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他一点也摸不清那神秘少女的来历,偏偏对方却一下便认出了自己,还说一定会再见面…
四周灯火依旧,苏探晴却再也提不起半点游玩的兴趣,找人问清了方向,带着满腹疑团缓缓回到侯府中,脑海中翻来覆去却都是那少女清秀的面容,回味二人颇戏剧
的相识,猜想她最后话语中的意思,直至夜半三更,仍是难以入眠。
苏探晴武功高强,相貌俊秀,人亦风趣潇洒,这两年游历江湖也惹来不少女子的垂青。但他虽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平
却皆是眼高于顶,对那些女子不甚理睬,这才得了一个无情
子的名号。不过他出道两年来屡逢强敌都能轻松应对,唯有此次洛
之行却是前途未卜,加之又时刻耽心顾凌云的处境,本就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乍见那神秘少女,惊
之下一股异样的情绪油然而生,已是暗生情愫而不自知。
苏探晴左思右想,魂不守舍地捱到深夜,忽听到墙头风声暗动,竟有夜行人从屋顶上越过。那衣袂飘动之声原是极轻,若非苏探晴一直神智清醒,又值此夜深人静之时,原也不会发觉。他心中微惊:莫非是擎风侯派人来监视自己?反正也睡不着,倒不若出去看看。
当下也不及换上夜行服,轻轻从窗口跳出,依稀见到前方一条黑影在房舍树木间窜跃,不由大奇:以摇陵堂在洛
的实力,擎风侯府中必是藏龙卧虎高手众多,竟还有人敢夜探。虽是元宵节间府中戒备稍弱,但此人亦算是胆大包天了。心中一动,莫非是炎
道中人为了顾凌云而来?当下提一口气,借着树木房屋的掩护小心避过守卫的耳目,远远蹑着那条黑影,想趁机查明顾凌云被关押在何处。
在此初
之际,树木仅余光秃秃的枝干,原是极难隐藏形迹,何况侯府内灯火彻夜不熄,守卫不时巡逻,苏探晴使出浑身解数方避过各种明岗暗哨。却见远处那条黑影如一道轻烟般在房舍间高来低去、时快时慢,对地势极为熟悉,若非苏探晴一早盯住了他,定是被他鬼魅般的身法甩开。苏探晴心中更惊,此人身手如此敏捷,这一身轻功简直已臻化境,必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一
高手,却不知是何来历?
擎风侯府占地数亩,房屋逾百,若是无人指引极易
失路途。但那黑衣人似乎早就了解过地形,径直窜向北边,越过一片花园,来到一座被砖墙围住的二层小楼前,方才稳住身形朝小楼内里窥望。
苏探晴从后悄悄掩近,他知道此等高手耳目聪敏,不敢太过靠近,隔远找一棵大树掩住形藏,仔细朝那黑衣人的背影望去。只见他个头不高,身材瘦削,且以黑布蒙着面目,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弹力,似乎随时准备暴起
敌,显得警惕
极高。在他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包裹,
下挂着一条长约三尺、外
黑布的硬物,看来是随身携带的兵刃。
黑衣人朝小楼凝神望了一会,见周围并无异状,无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反手从背后小包中取出一物,将手一扬,一条极细的丝线弹出勾在小楼的飞檐下,借力一拉,体身凌空飞起,轻轻巧巧地落在二楼屋顶上,先将那条丝线
出勾在楼旁一株大树上,再伏下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那条丝线几近透明,在黑暗的掩护下几不可察。
暗随于后的苏探晴将这一切均看在眼里,心底赞了一声。此人心机缜密,已提前预备下退路。这条丝线虽然未必派得上用场,但以他这样擅于利用环境的高手来说,若是不巧被人发现行藏,相斗之中一条不起眼的丝线亦会发挥出最大功效,或足以改变战局。
黑衣人听了一会并无动静,将双脚倒勾在屋檐上,一个倒挂金钟,朝楼里翻去。苏探晴心咐难道顾凌云被关在此处?怕那黑衣人入楼后跟丢了他,关切之下亦是毫不犹豫地跃身朝楼里飞去。
却见那黑衣人翻下的子身猛然一顿,蓦然倒卷而上,手腕一抖,
间的兵刃已然出手。苏探晴心知不妙,还未能立隐身形,一道乌光挟着风声已直劈而来,不及思索,右掌使一招“举火烧天”击向黑衣人面门,左指在屋檐上轻轻一勾,将扑前的体身强行拉了回来。黑衣人那尚未从裹布中
出的奇形兵刃从苏探晴肩侧半寸的地方掠过,将衣衫撕了一条大
,当真是险到毫厘。
苏探晴一个跟斗朝后翻去,落在一棵大树上。黑衣人如影随行般疾扑而至,手中兵刃横划苏探晴的喉头。黑衣人的身法极其怪异,不但方向捉摸不定,速度更是奇快,苏探晴虽是变向在先,亦被黑衣人后发先至,竟是没有一丝
息之机。苏探晴百忙中使个千斤坠的身法,借着树枝下沉体身落下半尺,方避开这一割喉险着,左手连发数指迫开黑衣人,右手已从
后擎出那支玉笛,往黑衣人的
口膻中大
刺去。那玉笛虽然无锋刃,但上面附着苏探晴凌厉的内劲,加之认
奇准,黑衣人知道厉害,连忙侧身避开。
两人几乎贴身相博,以快打快,招招险象环生。不过他们均怕引来擎风侯府中人,不敢发出半点响动,每每兵刃
要相
,都不约而同地变招错开。苏探晴出道数仗皆以濯泉指法应对,此刻乍遇强敌,这只玉笛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但连出几记巧招,都被那黑衣人以绝妙的身法闪开,而那黑衣人掌中也不知是什么奇形兵刃,点拨时似剑之轻灵,劈砍处似刀之沉雄,不按常规,迭出奇招。苏探晴虽然武功稍胜一筹,但一来被黑衣人占得先机,二来十分顾忌对方诡异的身法,三来亦知道对方是擎风侯的敌人,处处皆有留手。一时双方斗个旗鼓相当,谁也点不到半点上风。
原来杯承丈以剑法成名,知道江湖中有人认得自己的剑路,而苏探晴要想报仇却绝不能暴
是杀手之王徒弟的份身引起擎风侯的警惕。所以杯承丈先传授苏探晴濯泉指法,那是杯承丈早年无意间得到的一本失传以久的武林秘籍,连他本人亦未曾修练过;杯承丈又将自己的剑招大加变化,再以笛中短剑传于苏探晴。苏探晴幼时本就爱吹笛子,这下正是投其所好,自己还创下不少新招,练成了一套“一曲梅落吹裂云”的笛中剑法,共有四十九招,皆以前人弄笛之雅事为名,而那玉笛中还暗藏机关,挥动时更可发出风声扰敌耳目,可谓一举数得。加之杯承丈这些年带着苏探晴隐于华山之上,深居简出,所以
子杀手虽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却是无人知道苏探晴的师门来历。
苏探晴不愿与这黑衣人糊里糊涂打下去,趁二人体身
错时低叫了声:“彼此是友非敌,不若停手吧。”
黑衣人手中招法不停,口中轻声应道:“默数三下,一并收招。”
苏探晴点点应承。两人在心中各自默数三下,一齐倒翻朝后退开。
其实这般于博斗中蓦然停手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一方不肯罢手,趁对方停招时施出杀手势必会立时大占上风。但这两人皆是光明磊落之辈,均是同数三下收招,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在心头浮起一份相惜之意。
二人剧斗近百招方缓了下来,借着树枝的起伏调节体内一片紊乱的内息。苏探晴轻抚肩头被撕开的衣衫,回想刚才惊险万状的情景,心头暗惊。那时他急于跟上黑衣人,稍有响动立时被黑衣人发觉,突施反击。这黑衣人的应变之敏捷也还罢了,最可怕的是他本是朝楼内使力,竟能于半空中不合常理地逆力倒翻而上,武功上实有惊人之处。
苏探晴想来想去,炎
道中几位成名人物中却没有类似的高手。微一拱手,轻声发问:“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却不知是何来路?”
黑衣人目光闪烁,冷然反问道:“既是蒙面夜行,岂能随便告知?”
苏探晴微微一笑:“只看刚刚一并收手之举,可知兄台素来为人光明磊落,又何必遮掩行藏?”
黑衣人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你错了,我平
做得皆是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探晴听说话似有深意,正要继续发问,却听得小楼中微有响动。只见那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轻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后会有期。”足下微一用劲,毫无预兆地弹起,朝黑暗中飞去。
苏探晴虽听到小楼中稍有动静,但料想若是被人发现自然早就叫嚷起来,或只是房内人起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心知这黑衣人轻功极高,让他走远了只怕再难追上,而自己初来洛
对营救顾凌云一事没有半点头绪,如何肯轻易放走了这个“盟友”急忙飞身赶去,口中还笑道:“兄台慢走。初次见面,又怎知彼此道不相同?”
那黑衣人于半空中回头一望,脸现惊容,嘴
微动传音说了声:“小心!”身形猛然加急,在空中忽又一个转体,变得双脚在前,脸面朝着追来的苏探晴。
苏探晴大奇,看那黑衣蒙面人一付要离开的样子,谁知却用这样一种脚前头后的怪异身法,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正狐疑间,体身恰好从小楼门口掠过,忽觉身后杀气大盛,一道锐利无比的剑芒从小楼中飚出,直刺向自己的后心。
苏探晴心头大骇,只凭这凌厉至极的剑芒,已可推断那必是个难得一遇的高手,怪不得那黑衣人一听小楼中有声响立时离去,原来这楼中竟然住着这样一个可怕的剑客。他虽是心念电闪,但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那黑衣人身上,此时背心猝然受袭,竟已不及返身拒敌,心中暗叹,集气于背,勉强拧过身避开后心要害,准备硬捱这穿体一剑…
电光火石间,那黑衣人急速朝前冲出的体身却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顿,原来是以脚踢到了空中那条提前预备下的透明丝线上,骤然加速反撞回来,手中那不知名的兵刃一扬,抢先替苏探晴格挡了这必中一剑。
“叮”得一声大响,小楼中的人剑势稍挫,但这一剑力量极大,仍是一往无前朝苏探晴刺去。黑衣人却已借着这一撞之力冲天斜飞而起,足尖在几棵大树顶端连踩,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幸好有黑衣人这及时一挡,苏探晴已有空隙转过身来,而那剑芒离他左肩亦只有半寸…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右手食、中指
剑一挟,来剑骤然顿住,再也不能寸进。
苏探晴的左肩肌
犹感觉得到那剑尖的微微刺痛,抬头看去,那把寒光四
的宝剑竟然持在一位女子的手中!苏探晴脊背上
下一滴险死还生的冷汗,叹了一口气:“剑圣传人,果是名下无虚!”
那女子年约四十出头,岁月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皮肤仍是如少女般光滑细
,容貌亦还算得秀丽,只不过那一对剑眉却令面容显得温柔不足,刚烈有余,令人不敢亲近,一双杏仁眼中隐现的杀气更是让人不敢
视。
女子身穿华贵的睡袍,眼望苏探晴:“你是何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夜闯侯府。”
苏探晴缓慢而小心地将挟着剑锋的二指松开,已完全暴
在对方剑势的控制之下,以示并无恶意,清朗一笑:“夫人息怒,小弟苏探晴。”擎风侯府中能有这般可怕剑法的女子,自然便是号称天下剑圣的曲临
的独生女儿曲敛眉。敛眉夫人嫁与擎风侯二十余年,虽无所出,却是一手帮着擎风侯创立了摇陵堂,被人尊称为摇陵堂中一夫人。
敛眉夫人显然知道段虚寸将苏探晴请来之事,脸色稍缓,却并不收剑:“濯泉指果是犀利,竟然能挟住我这一招‘断金斩’…”
苏探晴苦笑道:“小弟方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夫人莫要笑话。”他这句话倒不是虚言,若非黑衣人及时帮他挡了一下,此刻纵然不死也必是重伤。
敛眉夫人冷哼一声:“侯爷既然请你前来办事,你不好好在客馆呆着,半夜三更来到我这‘敛眉居’是何用意?”
苏探晴知道刚才与那黑衣蒙面人相斗之声虽轻,却如何瞒得住这剑圣女儿敛眉夫人,也不知她是否偷看了一会方伺机出手,老实答道:“小弟见到有蒙面人夜探侯府,一路跟踪至此,却不知道这是夫人的居所,还请夫人恕罪。”
剑眉夫人冷然一笑:“你既然发现有蒙面人前来,却不发声示警,反而跟其一并前来,只怕是一丘之貉?”
苏探晴微笑道:“因为并不知道那蒙面人的目的,所以小弟才暗中跟随,想看他意
如何。因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守卫。更何况若我与他一路,岂会穿得如此招摇?”苏探晴一身青白色的衣衫确是不像夜行人。不过他本是来不及换上黑衣,
差
错下,此刻恰恰成为最好的理由。
其实苏探晴与那黑衣人相斗时,早已吵醒了敛眉夫人,她看到了二人
手的部分过程,心中对苏探晴的话已信了一半,却仍是以剑指住苏探晴:“他既然与你不是一路,为何要帮你挡我一剑?”
苏探晴叹道:“夫人那一剑笼罩数丈方园,势不可挡,实是令人惊心动魂。想必那蒙面人作贼心虚,慌乱失措之下还以为夫人前来擒他,如何还分得清剑刺向得是我还是他,无意中倒是救了小弟一命。”他倒不是为讨得敛眉夫人的
心方才对其剑法大加赞赏,那名为“断金斩”的追心一剑确是让他至今犹有余悸。
敛眉夫人仍不放心,又追问道:“我看那蒙面人轻功非常高明,擎风侯府中高手如云,竟也能让他一路长驱直入无人察觉?为何你却偏偏盯住了他?”
苏探晴见敛眉夫人如此不厌其烦地探查,心中微生警惕:这个女人虽是外貌有若男子般英烈,心机却是如此缜密,怪不得摇陵堂中一夫人的排名仅在擎风侯之下;外人都会以为那是对侯夫人的尊敬,但先看她凌厉剑法,再听其言行,方知确是一个难惹的人物。他心中这样想,面上当然不敢显
出来:“那蒙面人既然选在这元宵夜前来探侯府,自然是算准了大多数人经了夜一游玩而疲惫不堪。幸好小弟一向换个新地方有失眠的习惯,这才听到了一些动静。”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理直气壮,忍不住扬首灿然一笑,眼睛恰好有意无意间窥到敛眉夫人睡袍
前的襟口,急忙低下头去。
见到这天下有名的
子杀手那
人微笑,再经苏探晴那有意无意的一瞧,敛眉夫人双颊一红,喝一声:“大胆!”手中的剑却终于垂了下去。
敛眉夫人扬声道:“来人!把苏公子带到厅中去。”又对苏探晴低声道:“久闻苏公子的大名,我还有些事要问你,请去厅中待我更衣后相叙。”说到“更衣”二字时,脸上不免又掠过一层红霞。
敛眉夫人所住处乃是一个单独的院落,侯府中的守卫虽然听到一些动静,但没有敛眉夫人的命令谁敢闯来?而敛眉夫人的几名使女早就惊醒,却也只敢留在楼中等待。此刻听得敛眉夫人出声传唤,立刻有一位长相可人的俏婢走出楼来,上前对苏探晴施个万福,低声道:“苏公子请随我来。”
苏探晴见更深夜重,原本应该避嫌。但转念一想,既然先不能见到擎风侯,倒不若试着从敛眉夫人口中打探一下顾凌云的消息。何况他本就是天下闻名的
子,向来不拘这些虚礼,当下对敛眉夫人躬身一礼,跟着那俏婢大步往小楼中走去。
苏探晴在厅中坐静了一会,却迟迟不见敛眉夫人过来。那小婢模样虽俏,却是不苟言笑,眼观鼻鼻观口,谨立一旁若入定老僧。苏探晴百般不自在,忍不住发问道:“夫人不说是去更衣么,为何这么久还没有好?”
那小婢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经你们这一闹腾,眼看天都快亮了,夫人自然先要去焚香洗浴。”
苏探晴皱皱眉:“便是洗浴也要不了这许久啊?”
小婢道:“夫人既然起身,洗浴后自然还要梳妆、画眉、涂粉、凝肤、换衣…”
苏探晴听她这一通喋喋不休,头都大了一圈。才知道这些豪门贵妇竟是如此讲究,喃喃道:“那等她一切停当岂不又天黑了。”
小婢听他说得有趣,面上刚刚
出一丝笑意,马上又板起脸道:“哪用那么久,不过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吧。”
苏探晴随口道:“难道你每
也要这般梳洗一番?”
那小婢颇不耐烦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怎有这好福气?不过是涂些胭脂罢了。”
苏探晴耸耸肩:“左右无事,倒不若你先与我聊聊。你叫什么名字,来侯府多久了?”他知道这种贴身婢女往往了解一些主人的秘密,便想以言语套些出来。
谁知那小婢仍是板起一张俏脸,肃声道:“夫人不要我们与客人多说话,苏公子先喝杯茶慢慢等候夫人吧。”
苏探晴吃个没趣,看这小婢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对自己爱理不理。心想就算你主子是侯爷夫人,我却是侯府千里迢迢从关中请来的客人,又何必看你一个下人的脸色?不免心中有气,眼珠一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举杯示意小婢添茶。
那小婢才添上茶水,又被苏探晴一口饮尽,如此连喝了三杯茶。苏探晴忽一瞪眼:“你刚才为何要对我说谎?”
那小婢不知苏探晴好端端地为何突然发怒,奇道:“苏公子何出此言?”
苏探晴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乃是关外人称神算的卜卦先生。”
小婢不知何事冒犯了苏探晴,略有些慌乱,嘴上仍强辨道:“那又如何?”
苏探晴正
道:“你刚才不是说你每
起
只不过是简单涂些胭脂,可从这一杯清茶中,便知道你刚才说了谎。”
小婢被他弄得糊涂:“这一杯茶又与我晨起梳妆有何关系?”
“你刚才不断给我杯中添茶水,正所谓是…”苏探晴一本正经说到这里,面上忽现顽皮一笑:“老太婆涂面,擦(茶)了又擦(茶)。哈哈…”
那小婢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苏探晴开她玩笑。其实她看到苏探晴相貌英俊、和蔼可亲,心中早起好感,只是碍于敛眉夫人的严令方才强装冷漠。像她这般年纪的如花少女,平
都是嘻笑打闹惯了,早耐不住如此装模作样。此刻听到苏探晴说的这个笑话,再也忍不住
齿一笑:“好你个苏公子,竟然骂我是老太婆。”
苏探晴笑得
也直不起来,一失手竟将那杯茶打落在地,身上也溅了几滴茶水。小婢连忙过来给他擦拭,想到他刚才骂自己是老太婆实在可恶,忍不住偷偷掐了他一把。
苏探晴笑着大叫一声:“哎呀,好痛。”正要轻轻给那俏婢一个爆栗,忽见她脸色雪白,翻身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起来。
苏探晴抬头一看,门口正站着敛眉夫人。她面上轻施脂粉,显得容光焕发,刚刚洗浴过的体身散发着一份淡淡的芳香,可一张脸上却是冷若寒冰。漠然道:“小菊,你先跪到一边,过一会再发落你。”
苏探晴只道侯府中规矩森严,料想最多不过是责备这婢女几句便完事。心想你她刚刚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受些罪也好。暗地对俏婢挤挤眼睛,轻轻笑道:“原来你叫小菊,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何不早告诉我?”却见那小菊姑娘跪走到一边,垂首不动,浑身依然抖个不停,似是十分害怕。
苏探晴也不放在心上,对敛眉夫人一拱手:“夫人不知有何事要问我,小弟洗耳恭听。”
敛眉夫人瞪一眼跪在一旁的小菊,转脸已换上一张笑面:“苏公子是第一次来洛
吧,却不知昨夜的元宵灯会可有什么收获?”
苏探晴脑中不由浮现出那神秘的红衣少女的影子。不过他当然不会对敛眉夫人说出来,一笑道:“洛
城果不愧是繁华之都,小弟一向只呆在关中,到了洛
才算是大开眼界。”
敛眉夫人似在考虑措辞,略略思索一番后方才开口:“苏公子可知道朝廷为何要将摇陵堂设在这洛
城中?”
苏探晴知道其必有下文,谦然一笑:“请夫人指点。”
敛眉夫人很满意苏探晴的态度:“洛
乃是数朝古都,地处中原要
,东接关中,北靠京师,高城厚墙,更有洛河之险,可拒百万雄兵,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朝廷之所以要将摇陵堂设于洛
,那是因为——”说到这里,敛眉夫人抬眼望定苏探晴,加重语气:“这将是预防炎
道往北方扩展势力的一道屏障。”
苏探晴心知这才是正题,只是想不到这本应是擎风侯说得话竟先从敛眉夫人口中讲了出来,笑道:“有擎风侯坐镇洛
,自然是万无一失。”
敛眉夫人哼了一声:“我却怕这千年古都,既将毁于战火。”
苏探晴犹豫问道:“夫人可是担心炎
道来犯洛
?”
敛眉夫人缓缓头摇,却转移开话题:“洛
经过摇陵堂这几年的治理,也算成了气候。不过你可知道摇陵堂能有今
的规模,最重要的是什么原因?”
苏探晴听得敛眉夫人话中有因,小心回答道:“那是因为有擎风侯管理得方,更有夫人、段许二位先生以及三大门主等这些高明之士全力辅佐…”
敛眉夫人一摆手,打断苏探晴的话:“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敛眉夫人停住语音,目光神色极其复杂,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探晴一扬眉,正待询问,却听敛眉夫人低声续道:“摇陵堂之所以能在短短两三年内便成为江湖上能与炎
道分庭抗礼的唯一帮会,那是因为得到了朝廷于暗中全力相助;而朝廷之所以能暗中以人力物力资助摇陵堂,那则是由于炎
道的势力确实庞大到威胁朝廷的地步!摇陵堂可谓是以炎
道而生,亦以炎
道的强大而强大。”
苏探晴心中微觉惊讶。摇陵堂得到朝廷大力支持乃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情,只不过朝廷
手江湖事宜成何体统,讲出来岂不有损天威?所以一切皆在暗中进行,各人虽是心知肚明,却绝不敢在正式场合下挑明此事。不知敛眉夫人为何会如此开门见山、毫无顾忌?想了想正
道:“夫人隐隐点出摇陵堂与炎
道间这种微妙的关系,确是非常有见地。”
敛眉夫人轻声道:“我知道苏公子是个聪明人,必可看出这一点,所以亦不隐瞒。”
苏探晴试探道:“不过小弟听闻江湖传言,侯爷已取得了洪狂的人头。若果真如此,炎
道群龙无首,只怕就此成为一团散沙,再也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敛眉夫人叹一口气:“我最怕的就是此事。”
苏探晴面现惊讶:“夫人何故如此说?”
敛眉夫人反问道:“苏公子可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狐烹的道理?”
苏探晴身躯微震,刹那间掌握到敛眉夫人话中的关键,脑中电闪,口中却道:“夫人何出此言,莫非是…”
敛眉夫人冷然截口道:“炎
道若势大,朝廷还用得上摇陵堂,炎
道若倒下,只怕朝廷便要拿摇陵堂开刀了。”
苏探晴故作轻松笑道:“擎风侯深得皇上信任,夫人本无需担心。”
敛眉夫人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子:“他赵擎风算什么东西?左右不过靠着他表妹赵可儿得到皇上的宠幸,方有今
的风光。他若是一意为皇室效命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甘已到手的权势,我一个小女子嫁夫从夫也就认命了,最怕是将父亲都一并连累了。”
苏探晴看敛眉夫人发怒,不敢接口,心中却是暗赞。想不到这个女子思虑如此周密,目光看得如此之远,些许不让须眉。
敛眉夫人情绪稍稍平复,对苏探晴涩然一笑:“其实我得知苏公子要来洛
,本就有事相求…”
苏探晴微一躬身:“夫人有话请讲,小弟若能做到,绝不推辞。”
敛眉夫人道:“苏公子此去金陵,我想请你带上一个人同往。”
苏探晴一震,
口道:“却不知侯爷让我去金陵做什么事情?”话一出口立知不对,听敛眉夫人的语气,定是以为自己早知道此行的任务。
果然敛眉夫人脸
恍然之
,嘲然一笑:“难怪苏公子还有雅兴去洛
城中逛灯会,原来段虚寸还没有对你说起去金陵做什么。反正你马上就会见到擎风侯,便由他亲口告诉你好了。”
苏探晴心中责备:自己毕竟还欠缺江湖经验,若是不动声
,只怕刚才就可以从敛眉夫人口中探得些秘密。当下也不追问:“却不知道夫人想让我带谁同往?”
敛眉夫人道:“这个人是谁也先不用告诉你。侯爷见你提出所请之事,若你愿意去金陵走这一趟,我便会出面请侯爷令她随行,只望苏公子届时不要反对就好。”
苏探晴面上
出一丝尴尬:“夫人可知道苏某一向皆是独来独往…”
敛眉夫人截断苏探晴的话,轻叹道:“我之所以要对你说刚才那番话,便是让你知道洛
城已非可久待之地。而且你尽可放心,这个人绝不会坏你大事,她只是想借此机会离开洛
,还请苏公子答应,权当卖我一份情面。”
苏探晴奇道:“却不知夫人所说的人是谁?”
敛眉夫人神秘一笑:“届时苏公子自会明白。”
苏探晴知道难以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两人又谈了一会,眼见天色已亮,敛眉夫人道:“苏公子要事在身,我就不多留你了。”
苏探晴客气两句,起身告辞。忽想到若是自己这样大摇大摆从敛眉夫人的住处出来,让人看见岂不惹人生疑,万一传到擎风侯的耳里,只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忧,苦笑道:“夫人这里可有什么秘道出入么?”
敛眉夫人一怔,立刻明白了苏探晴的意思,大笑道:“侯府内谁也不敢管我的事,苏公子无需避嫌,只管回你住所好了,若有人说半个字,我割了他舌头。”
苏探晴潇洒一笑:“也罢,反正小弟心底坦
,也不怕侯爷冤枉了我。”提步朝门口走去,却看到那俏婢还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看他走过来,目中
出哀求之
。苏探晴几乎将这事忘了,看她如此楚楚可怜,心中大生怜意,对敛眉夫人道:“小菊姑娘跪了半夜,夫人饶了她吧。”
敛眉夫人冷哼一声,目光若电望向小菊:“也罢,看在苏公子的面上,便从轻发落你这一遭。”小菊只是不断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探晴见小菊怕得厉害,心中略有奇怪,对她嘻嘻一笑,做个鬼脸,正要离开,却听敛眉夫人寒声道:“刚才你是哪只手碰了苏公子?”
小菊面色刹时雪白,牙齿紧紧咬住嘴
,隔了一会,方颤抖着举起一只右手。
敛眉夫人淡淡道:“等我送苏公子回来后,不要再看见它!”不再理叩头不停的小菊,转头对苏探晴若无其事地一笑:“苏公子,请!”
苏探晴吓了一跳,万万料不到敛眉夫人说看在自己面上“从轻发落”竟然还是斩去小菊一只手,那原本的惩罚可想而知是何等严厉,只恐是性命难保。怪不得小菊姑娘怕得如此厉害,想到此事皆是因自己而起,连忙道:“夫人息怒,不过区区小事,何必如此重罚?”
敛眉夫人漠然道:“小菊她犯我门规,若不重罚何以服众?”
苏探晴急道:“夫人有所不知,刚刚都是我惹小菊姑娘说话发笑,你若是砍她一只胳膊,岂不是让我心中难安?”
敛眉夫人望着苏探晴一声冷笑:“久闻苏公子铁石心肠
子的名头,却不料还是个惜花之人?”
苏探晴见敛眉夫人口气略有松动,调皮地一吐舌头:“夫人过奖了。我只怕因此事心中内疚而彻夜难眠,岂不坏了侯爷的大事,更是无法完成夫人所托…嘻嘻。”到最后简直是迹近无赖了。
敛眉夫人被苏探晴说得扑哧一笑,对小菊道:“好罢,看在苏公子的面上,便放过你这一次,以后可给我长些记
。”
小菊这才稍缓了一口气,连忙颤声谢恩。
苏探晴告别敛眉夫人,认清道路往客馆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巡逻的守卫,果然无人敢上来盘问。
他放缓脚步,假意装做欣赏侯府内的风景,暗中记下地形。心中亦是百念丛生:敛眉夫人无意间透
出擎风侯将要派自己去金陵做事,难道是与炎
道有关?也不知敛眉夫人想要自己带什么人同往?或许只是摇陵堂想派人沿路监视,为安自己的心方编出如此说法。又想到敛眉夫人先举出鸟尽弓藏、兔死狐烹的例子,又暗示擎风侯不安于目前的权势。他本就是洛
之王,莫非还想篡权夺位不成?不过听她口中对擎风侯十分不敬,夫妇间只怕也是颇有嫌隙;而这敛眉夫人看起来精明果断不让须眉,却会因那么一件小事而几乎砍下贴身随从的一只胳膊,更是令人觉得不可理喻…
再有昨晚灯会中遇见那位美丽的神秘少女,她武功高得出奇,不知是何来历?还有晚间跟踪那身怀妙绝天下轻功的蒙面夜行人,却一路直闯至敛眉夫人的住所,最后那蒙面人又有意无意间帮自己挡了敛眉夫人必杀一剑,也不知是为何而夜探侯府?
苏探晴一路凝神细想才入洛
第夜一发生的事情,只觉此次洛
之行千头万绪,而顾凌云如今关押何处也是没有半分端倪。带着满腹疑问不知不觉已至客馆,忽被一人一把拉住,抬头看去,却是段虚寸。
段虚寸似乎有些生气:“苏兄可急死我了,你这夜一去了什么地方?”
苏探晴直觉段虚寸望着自己的目光中似有一种奇怪的神色,却猜想不透这只老狐狸。他心想以段虚寸的神通,如何会不知道自己才从敛眉夫人的住所出来,当下也不隐瞒,将昨晚发现蒙面人,一路追赶至敛眉夫人那幢小楼之事讲了出来。只是没有将敛眉夫人对他说得那番话说出来。
段虚寸叹道:“苏兄才入洛
,我却忘了警告你莫要多抛头
面,最好是无人知道苏兄曾来过洛
,否则只怕于苏兄不利。”
苏探晴心有所悟:“可是与擎风侯
予我的任务有关?”
段虚寸点头道:“不错,若是被对方知道你到过洛
,自然会有所提防。”
苏探晴问道:“对方是谁?段兄不妨明示我要做什么事。”
段虚寸微微一笑,手捻长须,悠然道:“我这就是来通知你。侯爷下午要见苏兄,到时苏兄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苏探晴心中暗地长长叹了一声:他本为昔日兄弟顾凌云而来。而见到擎风侯,或许才只是迈出了小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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