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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决定
 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地上的水草几乎都要被淹没。站在大帐门口的卫子君,望向那片雨中闪着幽光的黑森森的铁甲,眼中了一片。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她的军队,她的兄弟啊。她与他们一起在校场搏杀,一起在阵前御敌,共同经历风风雨雨,一起为保护这个国家血流汗。

 她真的能舍弃他们吗?舍弃这片土地吗?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她的鲜血洒到了这里。叫她如何忍心,她又如何能够抛弃西突厥的百姓,那些视她为天神的百姓。

 不,她不能为一己之私而弃他们于不顾。况且,她又岂会轻易向那个人认输。认输?称臣?这显然不是她的风格。

 向前踏了一步,下一刻,人已经在暴雨下,缓缓向前,走向那些雨中直直矗立的士兵。

 看到她走出来,人群开始动,开始呼喊“可汗…”

 她看到当先一人,那张绝美的脸,被雨水冲刷得微眯的眸,那样久久地矗立,不声不响不动,只是那样的望着她。

 心中一酸“贺鲁,带他们回去。”

 “一起回去!”那张脸是不容拒绝的执着。

 “我,暂时不能回,我要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相信我,明一定会回去,毫无损地回去。”

 “他,不会为难你吗?”

 “不会,他不敢对我怎样,他对我…”卫子君斟酌着用词“…还好。”

 眼中闪过一丝酸涩,拨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道:“明晌午,如不见你回来,我就率兵杀进来。”说罢,策马疾驰而去。

 看着那些依旧不动的大军,卫子君命道:“都回去待命。”

 “是…”整齐划一的呐喊震耳聋,将天边的雷声也盖过了。

 转身,方踏入帐中,人便被一把抓住“你又想得风寒吗?快把这身衣裳换掉。”李天祁扯着卫子君一直走向榻“把衣服掉,钻进被子里去。”

 卫子君看了眼榻“不必,我用内力蒸干便可。”

 “季生,把朕的便服拿来一套给他换上。”李天祁向那个一直立在旁边的少年道。

 “是,陛下。”少年应声而去,片刻,便拿出一套黑色蟠龙纹的袍子和一套白色中衣。

 “快点换下来。”李天祁接过那套便服扔在榻上。

 “不劳国君费心。”卫子君冷冷道“我去看看家父。”

 “你就别去烦他了,他知道来看你,一连几夜都没睡个好觉了,这才睡下,可能要一直睡到明了。”又转头问季生“洗澡水烧好了吗?”

 “好了,陛下,已经放好了。”

 “嗯,先去泡一下驱驱寒。”随即将卫子君拉到屏风后的一处浴桶。

 卫子君看了眼浴桶,又看了看他,站在那里不动。

 “行了,我知道你那毛病,也不知身上长了什么花。我出去,半个时辰回来。”转身向外走去“季生,好生伺候着。”

 骤雨过后,天空放晴,暮霭如期来临。静静立于榻前,凝望那个疲累的男子,眼眸。他的头都白了一半了,她的父亲,她该怎么办?如何做才更正确?家与国,该如何取舍?放不下,两头都放不下。

 那个人软了她的母亲,以此来要挟她。她又该如何?她为何总是要让父母心,而不能去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如果,她能救出父母…可便算她有能力救出父母,叫他们来西突厥吗?离了家园的他们,又会真的开心吗?不知该怎么办啊。

 夜风清凉,拂过帐帘,烛光摆,映着几上丰富的晚膳。

 优雅地举筷,自顾自地吃,不管旁边那道直过来的目光。

 很快,吃了,匙箸一推,抬眼望了那人一眼“我今晚睡哪儿。”

 “那儿!”眼睛盯着她,顺手指向身后的榻。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爬起身走向榻,了靴,扯过被子,倒头便睡。

 李天祁顿时气得不轻,从头到尾也没与他说上两句话,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谁他的,却好似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你,也不问问我为何一口都没吃吗?”李天祁忍不住了。

 “为何?”背着‮子身‬传出一句慵懒的问话。

 “因为看你的吃相,我已经了。”

 背着‮子身‬的人,没有答话,只是裹紧了被角。

 “看你倒是好吃好喝,不担心水里有药吗?居然在我水里下药,你要再这么算计我,我就把你晕扒光,挂到城门上去。”

 见她依旧不答,顿时无趣,回头唤了季生“撤下去。”

 起身走至榻前,季生即刻过来宽衣解带。坐在榻上,了靴,在外侧躺了下来。

 夏日的夜,是凉爽的,尤其在这西突厥的领土,沙碛遍地,气候异常,昼夜温差极大,晚上,是要盖被子的。

 轻轻探手,小心翼翼地去扯被那人裹在颈下的被子,刚刚扯开一个角,卫子君陡然支起身,将那被扯开的一角一把扯回,入身下,又倒头躺下。

 李天祁又气又笑“真鲁!”

 烛光摇曳,辗转难眠,侧身望着她的背影,她居然在敌人的睡帐,睡得如此香甜。

 睡得香甜的人,许是热了,手臂伸出被中,一个转身,一张洁净透明的脸便闯进李天祁的眼中。

 仔细望着面前的容颜,他眉宇间的那抹风情,在睡时,愈浓烈起来,两年没见,他身上的韵味也更浓了,那样的韵味令人陷,吸引着人想去追逐去碰触去探究,只是那是一种什么韵味,他却一直琢磨不透,也令他很是困扰。

 看着眼前那长长的羽睫,玉白的脸,淡红的畔,好近,近得只有微微前倾,便可碰触,本已是不平静的心湖忽地又吹起一股狂澜。

 他的,好红啊。

 压抑着心头的狂跳,狠狠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张脸。

 望见一直守在屏风旁的少年,开口道:“季生,你去歇着吧,别守着了。”

 “是,陛下。”少年退了出去。

 夜如水,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纯净清透。

 许是睡得热了的人踢了被子,许是半夜睡得冰冷的人,寻到了温暖,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滚入一张被下。又许是为了取暖,又许是姿势刚好契合,‮体身‬强壮的人已将那纤细的人拦搂在怀中。

 早晨醒来时,两人都被这姿势吓了一大跳。两张大红脸相对,一个怒目而视,一个一脸无辜。

 如今的李天祁是她的敌人,而不再是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的二哥了。卫子君告诫自己。他囚了她的娘亲。他是仇人。

 “你到底把我的娘亲怎样了?”早起的一句话便是冷冷地责问。

 “她怎样…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看见她视而来的目光,又道:“大兴宫里可是锦衣玉食,不过…你若是不听话…我无法保证会生什么…”

 “你…真卑鄙!”卫子君深深了口气。“你到底想让我如何?”

 “我像你清楚,不过清楚与否已经无所谓了,你已经是我的臣子了。”

 “国君在讲笑吗?我几时又成为你的臣子了?真是可笑!”卫子君语含讥诮。

 “是我可笑还是你要抵赖?可记得我们的赌注?你输了,便要兑现你的赌注。”

 卫子君弯起角“国君又自以为是了,你只答应了我赢便放了我的父母,我却没有答应我输便称臣,你好好回想一番,是否如此。”

 李天祁闻言细想,想起比武前他说了他的要求后,他的确是没有吭声。不由又是一气,又被他算计了。不过,即便如此,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若不臣服,想必你的父母会受你连累吧。令尊…可是我的臣子…我不保证他叛国的儿子会给他带来什么厄运。”

 想不到,他变得如此无。是否,一个位子真的会改变人,可以令人卑鄙到不择手段。

 稍稍平复愤怒的情绪,缓缓开口“此事兹事体大,我需要考虑,给我一段时间来考虑此事。”轻轻整理下衣衫“我回去考虑清楚,给你答复。”

 “想回?这可不是你想回便回得了的,考虑?在这里考虑吧!”他一走还可能回来吗?

 “国君又怕什么?我父母皆在你手,你又怕什么?”

 “并非怕什么,只是你是我的俘虏,岂能说走便走。”李天祁眉毛一立,威严立显。

 “李兄,当真不愿我走?”卫子君‮子身‬贴了上去。

 李天祁‮体身‬又是一僵,明知道她要耍花样,却是无力推开那软软贴来的‮体身‬“你又想玩上次的伎俩?我又岂会上当?”

 卫子君仰头,对上李天祁的脸,勾一笑“我又岂会玩同一种把戏?李兄又怎会上同样的当?”如兰的吐气扑上了他的面颊,修长的指扣住他的手掌,轻轻‮摩抚‬。

 一股电传遍全身,李天祁有些气“看你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卫子君轻笑,手指抚上他的手腕“自然不会像上次这般扣你的脉门。”话落,手上用力一按,扣上了李天祁的脉门。

 李天祁顿时一阵气苦,怎么又上了他的当?居然会蠢到重复犯同样的错误。

 翘着角轻轻点了他的道,将他放到榻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恶狠狠道:“给我乖乖的,不然把你光光。”

 李天祁被气得笑起来,他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记住,不许嫁祸我爹,你要敢对我家人有何不利,我保证去你的大兴宫把你的儿老小全部杀光。”她知道,就算不威胁他,他也不会对她的父亲如何。毕竟,父亲是他的臣子,并且忠心耿耿。所以,父亲暂时留在这里,她还是放心的。

 “你若走了,我可不保证,也许,我会把令尊光光挂到外面去。”李天祁冷哼一声。

 “你试试?”卫子君狠狠掐住李天祁的脸“啧啧,这脸蛋,手感不错。你若敢,我便废了你的武功将你卖去青楼。让那些蜂拥而至的恩客瞧瞧,一国天子与普通男伶有何不同。”

 话落。又拍了拍他的脸,转身向外走去。

 李天祁气得登时差点背过气去,即便如此,还不忘在她身后叫道:“药,药,拿了药走。”

 卫子君没理他,径自扬长而去。

 回到西突厥营地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大雨铺天盖地下起来,没完没了,在这样的大雨中,两军都暂时止戈息武。

 而此时大昱军的主帐中,正有一个人气急败坏地来回走动。

 “卫叔澜…”李天祁指着自己被掐青的脸“瞧瞧你的好儿子,做的好事!”

 卫叔澜理亏地立在那里,不住哀叹,她怎么又给他惹事了。

 “卫叔澜!你就不能把他留下来?”李天祁继续来回走动。

 “陛下,臣无能。”卫叔澜越理亏。

 这宝贝女儿怎么净是给他惹事呢?点了也就罢了,偏偏要把人家的脸掐青!真是不安生啊。

 大雨,不停的下,暴雨,雷鸣,鸡蛋大的冰雹凌空洒落。地上的水草被淹,花草被砸,庄稼被损毁,这场雹灾覆盖了整个西突厥,将大地上的庄稼全部砸毁。

 西突厥军营的大帐几乎都要被雨水泡起来,许是去年的雪灾,增加了空气的度,这从来都是少雨干旱的西突厥,不但河水泛滥,同时也来了一场洪灾。

 因为夏季,来自金山、南山、白山上的积雪融化量大大增加,加之山中的暴雨,千百条涓涓小溪,汇成滚滚洪,顺着山上的峡谷直冲而下。

 大批的牲畜被卷走,毡帐被卷走,图伦碛1的月氏、于阗等牧民的毡帐全部被水淹没。大批的难民涌向西突厥王庭所在的三弥山。

 望着那大批的难民,卫子君仰天长叹,真是天要亡我吗?

 久久地立在帐门,望着空中倾斜的雨瀑,衣襟被淋了,依然无所察觉。愁苦、焦虑,不住弥漫。去年国库仅存的一点粮食已经全部用于救灾,而这场灾后,又将会有多少人开始窥视西突厥的领土。

 纤细的身影,似风雨中的幽兰,显得那样的脆弱不堪,好似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吹走。

 六月天,风雨狂,九陌成海,千山尽云。茫茫何所,兵戈人事,雨打故花辞新枝。

 这场暴雨,一直断断续续下了二十几,终于开始放晴了。

 这一场天灾过后,西突厥国力骤衰。

 由于修渠筑堰用去了国库大部分的银两,所剩无多。卫子君只好将国库几乎所有的银两拿出,派出几路使节去往迦弥逻、波斯、东突厥等国求购粮食等救灾物资。可是使节带回来的消息令她瞬间崩溃,周边诸国竟无有一国肯出售救灾物资。

 卫子君叹了一声,想必是想眼睁睁看她衰落而都来分食一杯羹吧。想起这些国家在西突厥强盛时的巴结,又叹了一声,这世道,真是残酷。

 由于大批的牲畜牛羊被冲走,西突厥牧民无奈开始宰杀优良的种马,来充作口粮。

 眼见那些优质的良马被宰杀,卫子君心中纠痛。急切地想着一切能够缓解目前状况的办法。

 就在这时,李天祁差人送来一封信函,他准备一百万担粮草救灾,但条件是她回大昱称臣。

 卫子君嘲讽一笑,他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所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吐蕃得知西突厥天灾之后,终于如卫子君所担心的,准备起兵了。

 一连几,她都在苦苦思索。出王庭的兵力,去抵御吐蕃?智取,她是有胜算的,可是军队将消耗大量粮草,而这边对峙的大军也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国内被冲毁家园的难民却在挨饿。

 就算她打败吐蕃,而这灾害之年,颗粒无收,牲畜数量骤减,国库空虚,她又将如何让她的子民温

 打仗,打的是银子。当她将国库的银两打光,她又拿什么来治理这个国家?

 战,会导致丝路被阻,这个唯一可以让西突厥积聚财富的途径也将失去。

 真是,心啊。

 跨上特飒,一路飞驰,来到了收容灾民的那片毡帐。大批的难民在排队领着口粮,当他们现了那个立于马上,风华绝代的身影时,纷纷蜂拥而至,全部匍匐在尚**的土地,仰望着他们神邸一般的国主,高呼着“可汗万岁…可汗万岁…”

 前面一个老牧民动情地道:“可汗…我们的天神,是您保护我们不被欺凌,只有您让我们灾害之年也能吃上粮食,西突厥牧民永远爱戴您。”

 突然,一股酸涩涌来,这就是她的子民啊,她的百姓。她只是为他们做了这么一点点,他们便足得天喜地。看着这一幕,除了感动,更有深深的愧疚。她做的,还不够好,她没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便是她的百姓啊。即便受再大的屈辱,她也要护着他们。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一国之主?国王?可汗?争这些权利名声,不过都是出于一己之私,老百姓又关心哪个做皇帝?归顺哪个国家?他们只要能过得平安,有衣有食便知足了。难道她真的要为了足自己那点逞强的心,不服输的个性而眼看百姓吃苦?明明有更好的造福百姓的方法而不用吗?

 战争是为了保护子民,却不是用来逞强。她所希望的,不是百姓安居乐业吗?百姓不管哪个坐天下,他们只要安宁就知足了。如果,失了自己的面子,却可换来西突厥的昌盛,她又如何不可以忍受更多?

 为了她的子民,她可以付出更多。

 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子民,大于一切。

 一个想法,瞬间形于脑际,拨转马头,向着军营驰去…

 注:1图伦碛。现‮疆新‬塔里木盆地。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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