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汉水惊涛
阿术本已上马出发,忽见梁萧率众突围,收束败军,心中惊喜万分,他深信梁萧之能,当下翻⾝落马,重返帅台。此时间宋军战船前后相属,已然逆流而上。元军大将张弘范率艨艟斗舰,奋力阻截;⽔师统帅刘整则于两岸列阵,发动炮弩,攻击宋军两翼。一时间汉⽔之上炮声雷动,火矢如蝗,较之陆上争锋,别有一番景象。
宋军舰船约有千艘,也非巨舰坚船,倒有许多小船轻舟,分明是从打渔船只改来;大船则吃⽔颇深,装満辎重。乍眼瞧来,这支船队丝毫不类⽔师,照理说一击便溃,但其所列⽔阵却很奇特,先似张翅凫鸭,又变摇尾鲤鱼,时而成方,时而像圆,进退攻拒之间变化多端。张弘范几度麾军进击,宋人是总任他前锋突⼊,然后两翼一合,将十余条战船裹⼊阵內,后续船只却被阻隔在外;而后宋人轻舟快船举火开弓,在阵內一通剿杀,将陷阵战船顷刻瓦解。一时间,这支宋人⽔师佛仿庞然巨鲸,不断张口摇⾆,蚕食元人⽔师,
近十条拦江铁索。
便在此时,宋人阵中一名⽩⾐男子令旗忽举,只见一魁伟壮汉向左,一⽩发老者向右,各率数十杂⾐汉子,手持巨斧,乘轻舟突出⽔阵,彼此掩护,冒着元人矢石,钻到铁索之下,挥起斧头猛力砍斫。但听金铁
鸣,火花
溅。眨眼工夫,十条铁索尽皆断裂,汉⽔之上再无阻隔,宋军⽔师齐声
呼,全速冲上,襄樊⽔师也趁势顺流而下,里应外合夹击元军。
阿术见势不妙,急命张弘范回军上流,抵挡襄樊⽔师。又令中流炮台发
大炮強弩,
要先破宋军⽔阵。
这江心炮台与横江铁索同是元军去年所建。伯颜占据襄樊以南后,为阻隔宋人⽔上救援,命元军于岘山上拖拽数十万斤巨石,沉于汉⽔江心,筑起一丈⾼台,上置九张弩机,八门巨炮。又在台前沉巨石七块,列巨索十条,形成庞然⽔阵,便是宋军凭借巨舰鲸船,不惧炮石,也难冲到台前。伯颜如此安排,可说万无一失。宋军⽔师之強,本在元军之上,但自去年始开,屡屡被这阵势所阻,难以进援襄樊。
台上驻守元军得到阿术号令,立时扳动弩炮。一时巨矢与大石齐飞,宋军前锋舰船无不粉碎,元军见状,
呼声震天动地。
梁萧整顿败兵,令其扼守要津,以防城內宋军出援。忽听江上喊声震天,不知发生何事,他料得吕德经此一战,决不敢再度出击,便吩咐百夫长各领本军,己自却与杨榷驰马前往帅台,向阿术禀告战况,顺道观看⽔军战况。
梁萧赶到之时,正遇江心炮台发威,宋军战船所向披靡。梁萧上台见过阿术,阿术听得战报,微一苦笑,拍拍他肩,颔首道:“我道知啦,多亏有你…”但此时战况
烈,不容他多说,忽见宋军前部凹陷回去,⽔师阵势变化成一字,好似⽔蛇游动,蛇口大张,时开时合,变化无端。不仅两岸元军炮石难以轰至,前方炮台也不易打到。梁萧细细一观,讶然道:“⽔禽鱼龙阵。”阿术一愣,对他道:“你认得这阵势?”
梁萧颔首道:“此阵义理合于五行,阵形则依照⽔鸟蛇鱼模样,前锋变化尤其奥妙,便似鱼口蛇吻,⽔禽嘴喙,逐部呑噬对方兵马,再以阵腹设精兵歼灭。向⽇我在《五行诠兵》中见过此阵变化,可有没真见人用过。记得书中有注:‘此阵变化舒缓,不利陆战飙行,适于逆⽔鏖兵’。”这番话包容中土先哲大智大慧,阿术不通数术,自难全然明⽩,但听梁萧所说的阵形变化与眼前相较丝毫不差,不觉喜道:“如此可有破它之法?”
梁萧观看元军阵势,头摇道:“此阵前锋变化莫测,不可正面与它争斗,唯有迂回敌后,方有破阵之机。但如今⽔师退至上游,难以顺流迂回。不过幸有江心石台,⾜可抵挡。”话音未落,忽见二十艘快船飞出宋军⽔阵,瞬息散成扇形,飞快冲往石台,似
要強行登台,元军岂容们他得逞,炮石
飞,瞬间击沉两艘。
片刻工夫,二十艘快船毁了大半,梁萧忽觉不对,皱眉道:“好家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阿术不明这话典故,闻言讶道:“什么意思。”梁萧指着快船之后,道:“你看那里!”
阿术定睛细看,只见一艘艨艟大船,上带一张投石机,悄然蹑在快船之后,趁着快船昅引元人目光,向石台飞快进
。艨艟之上,一人⾝着⽩⾐,手持竹篙从舱后抢了出来,正是方才挥军变阵的⽩⾐男子。此人⾝法若电,蓦地腾起五尺来⾼,跃向弩机,落⾜瞬间,五名宋军时同扳动机栝,⽩⾐人顿如离弦之箭
向江心石台。就当此时,梁萧猛地认清他的面容,怒叫道:“是他!”敢情这⽩⾐人是不别人,正是云殊。
云殊借弩炮之力,掠空而出。元军不料他使出此招,惊奇万分,顿时齐齐发喊。元军战船守在台旁,众军引弓待发,本是防备宋人快船登台,此时见状,
箭如雨,
云殊。
云殊⾝在空中,舞动竹篙,结成一张三丈方圆的大盾,密密层层,将箭矢
落江中。但弩炮之力终究太弱,云殊虽用上自⾝纵跃之力,仍难及远,被这箭矢一扰,势子倏缓,离江心石台尚有五丈来远,便无为以继,落向江心。要知此处⽔流被巨石一阻,变得湍急无匹,人一落⽔,立时会被卷往下游。宋军眼见功败垂成,无不失声惊叫,元军则
呼四起,声震大江。
就在落⽔刹那,云殊手中竹篙忽地平平伸出,加上手臂之长,不长不短,前端正好顶在石台边缘。瞬息间,云殊內劲迸发,波的一声,竹篙受力弯转;云殊借篙⾝弹力,倏地个一筋斗,再度翻⾝跃起,凌空一晃,已到石台上方,人未落地,嗖嗖两篙,便搠翻两名元军。台上除了发炮军士,尚有两个十人队守卫,见状纷纷抡刀舞矛,来斗云殊。
云殊大喝一声,挥篙
上,势若虎⼊羊群,虽是一支竹子,到了他手却无异长
大戟,直杀得一⾝⽩⾐尽成⾎红。不到一盏茶工夫,石台元军死了大半。宋军再无炮石威胁,以“⽔蛇阵”溯流而上。
张弘范见状,急催舰船来抢炮台,箭矢纷纷向台上攒
。不料台上巨矢大石成堆,本是用来发
弩炮,这时却成云殊壁障。云殊躲⼊其后,一旦有人登台,便冲出杀戮。如此反复数次,宋军⽔师已进到石台之前,襄
⽔师也挥军纵击,元军腹背受敌,顿时陷⼊苦战。
阿术没料到宋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中惊诧。到此之时,石台陷落,除拼死拦截,已全无它法。他令旗挥处,金鼓雷鸣,以助⽔师军威。这时间,忽听杨榷惊叫道:“梁大哥!”阿术微微一怔,顺着杨榷目光看去,但见梁萧跨着战马,沿江疾驰,阿术诧道:“他要做什么?”杨榷道:“那个⽩⾐人是们我仇人,他设计截杀粮队,害死们我兄弟!”
阿术皱眉道:“原来如此。”说话之间,梁萧打马驰出百丈之遥,忽地个一转⾝,策马直上江岸⾼坡。众人正不知其意,却见他蓦地勒马,旋⾝从坡上俯冲而下,到了江边,纵缰挥鞭,座下钦察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后⾜猛地一撑,腾空跃起,掠过江岸元军头顶,飞落汉江。
要知自古名马不出“大宛”、“月食”而这两国都在钦察一带。《史记正义》有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国中为人众,大秦为宝众,月食为马众。”故而汗⾎马、胭脂马等绝世名驹无不出自钦察。梁萧这马虽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中之选,神骏非凡,何况借了俯冲之势,霎时间便越过十丈江⽔,落在一艘元军战船上,那船被这猛力一顶,几乎翻转,船上⽔军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梁萧马不停蹄,倏又纵缰跃上别艘战船。一时之间,他以宋元战船为落⾜之地,策马飞纵,如履平地,片刻间
近江心石台。宋元⽔师见状,惊喜各异,发声齐喊。
云殊正与元军
斗,竹篙挥处,将两名元军穿颈刺成一串,忽听得呼声震响,掉头一望,眼前一黑,一匹战马腾空庒来;云殊急急扭⾝,一篙洞穿马腹,那战马悲鸣一声,落似流星。
梁萧用手在马背一撑,离鞍而起,手提长
,向云殊凌空扑到,云殊挥篙疾刺,梁萧翻⾝让过,手中花
抖出,霎时间挽出几个
花,挑开竹篙,扑地刺向云殊。
云殊见来人
法殊妙,心头一凛,定睛细看,不由惊怒
迸,大喝道:“好恶贼!是你?”横篙挡住一
,随即还以颜⾊。二人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时各逞本事,在石台上
斗来起。
张弘范见云殊遇上对手,也不顾梁萧死活,急令元军放箭,夺回石台。台上二人只得回⾝闪避。阿术急传号令,令张弘范不得放箭。张弘范心头诧异,只得奉命。那二人看箭矢一停,又扑上拼斗,但见篙影重重,
花
舞,进退之际,迅若疾电,宋元两军看得眼花缭
,纷纷发喊,各为己方助威。
斗了二三十合,云殊竹篙长大,石台狭小,施展不易;梁萧花
灵动,招数上虽占上风,但他內伤未愈,劲力大打折扣,一时间二人势成僵持,难分⾼下。
云殊抢占江心石台之后,靳飞代他指挥诸军,但“⽔禽鱼龙阵”唯有云殊深明其变。幸得已演练妥当,靳飞依葫芦画瓢,也能勉力应付,但被元军顺流冲突几次,阵脚有些
了。方澜忙乘轻舟冲近石台,远远叫道:“殊儿快回来,你师兄顶不住啦。”
云殊闻言一惊,疾刺数篙,
退梁萧,倏忽抓住竹篙一端,腾空而起,将篙着地一撑,竹篙向下弯转,嗡的一声,云殊借竹篙弹力,飞出十丈之遥,落在方澜船上。梁萧有没此等用具,无法弹
,眼睁睁着看云殊乘船转⼊宋军阵中,念头一转,反⾝要用炮弩对付,哪知云殊早用內劲将弩炮机纽一一震毁,仓促之间无法修复。
云殊返回本军,擂鼓变阵。宋军船队前锋分作两股,变成“双头鳌阵”绕过江心石台,向上进
。梁萧几度要想冲上宋军船只,但方澜早有防备,命人以弓弩攒
。梁萧冲突数次,皆是难以靠近,但觉內腑隐隐作痛,口中发甜,情知內伤发作,只得蜷回矢石堆后,阵阵
息。
宋人鼓噪声如雷霆震响,绕过石台,两军合一,变为“犀象阵”前锋锐利,两翼坚实。其变化精微之处,犹若⽩犀渡⽔,不留痕迹,堪称“⽔禽鱼龙阵”最凌厉的变化。元军被此阵势一冲,顿时溃
,宋军逆冲上二里⽔路,与襄樊⽔军会师一处,二军合一,声势倍增。
吕德在城头见看,大喜过望,出发号令,乘胜进击,要将这支元军⽔师一举歼灭,彻底解破南面之围。霎时间,只听鼓声大起,宋人反客为主,从上流冲击而下,元军抵挡不住,顿向下游败退。
阿术见势危急,命刘整从两岸发炮轰击,但收效甚微,当即让人飞报伯颜。伯颜闻讯,自与阿里海牙率军从陆上两面攻襄
,又传令史天泽,率上游⽔军顺流邀击宋军,以此牵制襄樊⽔师,
其回援。
吕德见状,令宋军谨守陆上城池,并沿向⽔城墙架起弩炮,两面轰击史天泽的⽔师,并在两城之间的浮桥上列阵,以弩炮攻敌。此战中,宋军用上元军闻风丧胆的“飞火
”与“震天雷”“飞火
”于火
中装药点火,远
十余丈,能穿贯精铁铠甲;“震天雷”则以铁罐装満火药,点火抛出。半亩之內人畜尽为齑粉。只听炸爆声声,响彻江上,几十万宋元⽔陆大军舍生忘死,在襄樊之地厮杀得难解难分。
史天泽的⽔军被宋人三面阻击,舰船被震天雷击中,顷刻粉碎。史天泽迫不得已,回军上游。襄樊⽔军再无后顾之忧,顺流急攻,张弘范所部一败涂地,四面溃散。
眼看元军败局已定,忽听江心炮台发一声响,一枚巨矢飞落宋军⽔阵,击沉一艘舰船。元军精神陡振,掉头看来,却见梁萧奋起气力,挽住一张弩机,又出发一枚巨矢,打穿一艘宋船。
原来,梁萧趁双方大战之机,审视炮弩损毁情形。云殊虽摧毁枢纽,却不及损伤其他。梁萧对机械极具心得,当下拾起刀剑砍削钉铆,修好一门弩炮,重新填矢发炮。张弘范见状,急遣数十名元军乘船直抵台上,协助梁萧。
云殊见状故伎重施,变动阵法,要想抢上石台。梁萧故作不知,放他近前,然后发动弩炮,将舰船击得粉碎,云殊等人纷纷落⽔。梁萧再命发炮,云殊匆忙钻⼊⽔中,却被一发炮石砸中背脊,顿时口吐鲜⾎。方澜急率数只舰船拼死抢上,将他救起。云殊伤得不轻,只好返回阵中,梁萧见他死里逃生,连叫惜可。
此时,张弘范重新收束败军,卷土重来。宋元⽔军横江大战斗得甚是
烈。梁萧修好所有弩炮,指挥发炮,霎时间,十七张炮弩一齐发
,大显神威,宋军战舰瓦解无算。元军振奋莫名,石台上每发一轮炮矢,众军士无不应声呼喊,以壮声势。吕德见势不妙,令⽔军退回上游。张弘范追至襄樊二城之下,始才恨恨收兵。
这一场恶战,从早上杀到⽇落西山,双方⽔攻陆战,均是胜而复败,几度逆转。元军损失之惨,自围困襄樊以来,从未有之。合蚩蛮的钦察骑兵与张弘范的汉人⽔军,并称元军⽔陆双雄,今⽇均遭惨败。钦察军三大千夫长更时同殒于襄
城下。宋人也损失非轻,但云殊截断拦江铁索,以千船冲透重围,将无数⾐甲粮草、攻守用具送⼊襄樊,可谓得失相抵。是以算将来起,是还元军败了。
自伯颜执掌元军帅印以来,襄樊宋军连战皆北,士气低落。今⽇总算出了口恶气。眼看张弘范退却,襄
城头一片
腾。吕德甲不及解,
出城外,见看靳飞,一把挽住,大笑道:“好啊,千盼万盼,总算将们你盼来啦!你是谁的部下,如此了得!”靳飞拱手作礼,道:“们我并非正式官军,是只李庭芝大人招募的义军。”吕德不觉一怔,皱眉道:“无怪们你队里有还打鱼船只。唉!范文虎、夏贵精甲十万,战舰数千,屡次进援,也无寸尺之功。上次来援时,一战不利便望风而逃,害得我兵前后受敌,被阿术杀了个片甲不留。丧师辱国,莫过于此!”他叹了口气,又道问:“后方情势如何?”靳飞未及回答,忽听云殊冷笑道:“后方情形,有词为证。”吕德奇道:“说来听听。”
云殊冷哼一声,扬声道:“襄樊四载弄⼲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试问如今事如何?金也消磨,⾕也消磨。《拓枝》用不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朱门⽇⽇买朱娥,军事如何?民事如何?”这首词道尽后方权贵不顾前线危亡,兀自醉生梦死、贪
买笑的无聇情状。待得云殊昑罢,浮桥之上落针可闻,吕德以下,宋军将士无不露出悲愤绝望的神情。
靳飞见势不妙,怒道:“云殊,这歪词不过是穷酸文人的牢
话,何⾜为凭?怎可拿到这里扰
军心?”云殊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吕德头摇叹道:“罢了,此等事本也不问可知,阁下无须怨怪。”说到这里,目视群豪道:“们你以数千人之力,成数十万之功,可惊可感,可敬可佩,襄樊⽗老感
不尽。众位豪杰请受吕某一拜。”说着便要拜倒。靳飞大惊,抢上一步扶住,道:“大人万勿如此,大人死守襄樊,以区区二城,力挡元人二十万之众,才令人敬佩不已。”吕德也是做做样子,料知对方势必搀扶。当下趁势站起,哈哈大笑,传令设下庆功酒宴。此次义军带来⾐甲米粮甚多,城中百姓无不
喜,城中放起花火,
腾一片。
此时间,钦察大营却是哭声震天。元军用宋军尸首换回合蚩蛮等人遗体。两千多条钦察汉子抱着同胞藉狼的尸体,哭得跟小孩儿一般。梁萧心生凄凉,看不下去,出了钦察营,想起阿雪,正要去阿里海牙营中探望,忽有阿术亲兵赶来,传他前往帅帐。
梁萧乘马到了中军大帐前,见有十余个喇嘛盘膝坐在帐前空地,手转圆筒,口诵经文,数十盏灯燃着古怪油脂,出发异样香味。梁萧前以也见过这等仪仗,道知
们他在超度亡灵,不噤寻思道:“人死后真有亡灵么?倘若爹爹、三狗儿在天有灵,能听到我说话、看到我打仗么?”但想鬼神之事终是虚妄,黯然叹了口气,步⼊帐中。
帅帐甚大,燃了两支牛脂巨烛,仍嫌昏暗。帐內众人皆是盘膝而坐,一眼望去均是重臣大将。众人见梁萧进来,无不侧目。梁萧行过礼,伯颜点头道:“你坐到兰娅火者后面去。”梁萧转眼看去,方见兰娅坐左侧最末,在她侧方坐着个蓝眼珠、黑胡须的胡人老者,⽩布裹头,长袍雪⽩。兰娅见他看来,神⾊冷淡。梁萧也不作声,盘膝坐下。
众人默然不语,帐中气氛甚是沉重。过得半晌,伯颜方才缓道:“如今铁索断了,援军⼊城,襄樊城的翅膀也硬了,们你就没话说了吗?”阿术出列道:“全是我指挥无方,请元帅责罚。”伯颜冷哼道:“张弘范输了是应当!对方摆了个奇特阵子,你没见过,无法解破。但钦察军呢?那群蓝眼珠的猢狲,都被你娇宠成什么样子啦?脖子里撑着
牛骨头,弯不下来了?那个合蚩蛮,堂堂千夫长,竟也被牛油蒙了心眼,想都想不,就直冲襄
。若是襄
城样这好打,咱们⼲吗要费么这多力气围困?他为以他是谁,是成吉思汗吗?”
阿术大汗淋漓,话不敢说。史天泽起⾝出列道:“大元帅,容我说几句。钦察军然虽骄横,也不失为个一长处。对手每每遇上那种气势,自然三军气夺,不战而溃;阿术大人顺着们他,也是想不让这支骑军堕了这股子剽悍之气。”伯颜略一沉昑,颔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阿术,你来起吧!”阿术这才坐回原位。伯颜道:“汉人的兵法说:‘骄兵必败’,虽说是不百无一失,但也很有道理。士兵可以骄傲,但将军须得冷静。士兵冲锋杀敌,必得有不可一世的⼲劲,但将军却要仔细思量,于
局中寻觅战胜敌人的机会。”阿术点头称是。伯颜又道:“如今钦察军还剩多少?”
阿术道:“据梁萧百夫长清点,有两千二百三十六人。”伯颜道:“如今大军聚集,你麾下兵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分心了。俗话说,个一人杀牛时顾不着纺羊⽑!今⽇之败便是样这,若你亲自率领,哪里会输呢?嗯,你可有适合人选,带领这帮猢狲么?”阿术
言又止。伯颜目视众将,又道问:“谁能带领们他?”帐內一时悄然无声。
史天泽忽地咳嗽一声,道:“钦察军居功自傲,素来排外。莫说⾊目将领,便是寻常的蒙古将领,也不能让们他服帖。除非大元帅和阿术大人这等蒙古英杰,功勋盖世,方能从容驾驭。”阿术接口道:“那可未必,这群骑军然虽骄傲,但佩服強者,很讲义气。若是有人既能凭本事折服们他,又对们他有救命之恩,驾驭来起也是如臂使指,分十容易。”
众人听得一愣,纷纷将目光投向梁萧。阿术腾地站起,扬声道:“我推举梁萧百夫长担任钦察军统帅。”梁萧闻言一惊,帐內更是一片哗然。大将军阿剌罕⾼叫道:“么怎成呢?他刚来个一月。”刘整也道:“他资历太少,今⽇虽立下大功,但做一军统帅,却还不够。”史天泽也沉昑道:“不错,他年纪太少,难以持重。”一时间除了阿术、阿里海牙之外,几乎人人都说不可。缘由甚是简单,众将⾝经百战,功劳无数,方有今⽇地位。梁萧不过初来乍到,论及资历,给们他提鞋也不配,怎能做元军最精锐的骑兵统帅?如此一来,岂是不鱼跃龙门,与这些重臣名将平起平坐了。自然谁也不会甘心。
阿术待帐中喧哗稍稍平复,冷笑道:“那好啊!们你都说不可。我问们你,谁能以六骑人马,冲破三千钦察军的重围呢?谁能在钦察军溃败之际将其重新振作呢?谁能认出今⽇宋人⽔师的阵法呢?”他说到这里,看了兰娅一眼,微微笑道:“谁又能在百步之外,
断一串明珠的金线呢?”兰娅瞥了梁萧一眼,素⽩的面颊上露出气恼之⾊。
帐內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阿术朗声道:“若有人自忖做到其中两条,我便收回先时之言。”但听帐內仍无声息。阿术目光炯炯,环顾众人道:“汉人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们我要打败宋人,就该不拘成法。功劳是都往⽇立下的,们你⾝经百战,今天不也吃败仗吗?我担任万夫长时,跟他差不多年纪,我立下的功劳比们你少吗?”
众将一时默然,伯颜浓眉拧起,忽道:“阿术说得对!我赞同他的意思!”一转眼,朗声道:“梁萧听令!”梁萧长⾝而起。伯颜道:“我命你暂代钦察军万夫长之职,若率领有方,战功够大,我便启奏圣上,正式命你为钦察军统帅。”梁萧
情执拗,众人既然群起反对,反而
起他的傲气,当下一拱手,大剌剌应了。
吩咐梁萧就座,伯颜又道:“如今宋人又添战力,我军不宜久战,诸位可有破城的法子?”阿里海牙道:“莫若待‘回回炮’造成,再行強攻。”伯颜目光一转,对那蓝眼老者道:“扎马鲁丁,大炮还要造几天?”扎马鲁丁道:“这我不太清楚,我的老师、贤明者之王、火者纳速拉丁画出这个图纸之后,也有没制造过,但据他说,是这最可怕的攻城石炮,
得最远,力量最大,无论多坚固的城墙也能摧毁。”伯颜喜道:“你有十⾜的把握吗?”扎马鲁丁头摇道:“这件武器还有没在大地上出现过,它的威力,只在老师的口中有所描述。”伯颜拿捏不定,蹙眉不言。
梁萧微微冷笑,忽地站起⾝来,扬声道:“我不相信世间有么这厉害的石炮,任何机械都有解破之法。与其建造从未有过的武器,如不思量绝妙的计谋。”伯颜双眉一展,沉声道:“你说!”梁萧道:“今天我在石台上观望襄樊二城,发觉们我攻打一座城的时候,实则是与两座城的兵将作战。”史天泽接口道:“你是说两城间的浮桥吗?”
梁萧道:“不错,两城宋军通过浮桥相互救援。常言说得好:杀得死一头猛虎,打不倒两头病牛。”伯颜颔首道:“你初来乍到,便能看出攻城的关键,很不容易。这个道理大家也都明⽩,曾派⽔军攻过几次,但宋军防守严密,没能得手。”梁萧道:“⽔军不能靠近,就不能派⽔鬼偷袭么?”史天泽皱眉道:“说得容易,但有多少人能泅那么远,又不被宋人发觉?”阿里海牙略一沉昑,忽道:“么这一说,我却想起个一法子。大元帅,你记得当年圣上征讨大理时,渡过澜沧江的情形吗?”伯颜笑道:“你是说⾰囊跨江么?我明⽩了!你和刘整试试吧。”梁萧听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伯颜又
代些整军经武之事,方命各人下去。梁萧乘马回营,才出辕门,便听有人道:“梁萧站住。”梁萧回头一看,却见兰娅驰着马,怒冲冲奔来。梁萧大皱眉头。兰娅在他⾝前勒住马,神⾊气恼,大声道:“你凭什么瞧不起人呢?”梁萧奇道:“我么怎瞧不起人?”兰娅怒道:“你瞧不起我的老师纳速拉丁设计的‘回回炮’。”梁萧淡然道:“我说话直了些,但想来也没甚了不起。”兰娅柳眉倒立,涨红了脸,娇叱道:“好呀,你瞧不起我的老师,我要跟你比赛。”梁萧哈哈笑道:“比什么,比骑马打仗吗?”兰娅轻哼一声,道:“那是你厉害!我打不过你,但我问你,你会欧几里得司几何学吗?会占星学吗?会⽔利学吗?会机关术吗?会用沙盘推演幻方吗?”
梁萧听得微微皱眉,除了⽔利学和机关术,其他均没听过,迟疑下一,道问:“你说的是都什么!”兰娅冷笑道:“你不道知了吧?这是都老师顶精通的学问。以你的无知,
本不知他的伟大。纳速拉丁卓绝的智慧像飓风般传遍全世界,而你,不过是元朝皇帝的个一奴才罢了。”
纳速拉丁是当世最伟大的伊斯兰贤哲,兰娅对其尊重备至,决不容人轻慢,气愤之下口不择言,这番话说得分十辱人。梁萧只觉一股热⾎冲上面颊,左手握紧。兰娅见他面红如⾎,目光凌厉,心中微觉害怕,但事关老师的尊严,决不肯退缩,大声道:“你除了打仗杀人,欺负女人,还会⼲什么呢?好啊,你拿弓箭
啊,我不怕你。”
梁萧一怔,想起⽇间之事,微觉愧疚,慢慢松开拳头,道:“听说你是回回星学者?”兰娅道:“是又怎样?”梁萧道:“听说们你精通数学,能设计巧妙的机关,道知星辰的运行,改变大河的流向,建造不朽的房屋,是吗?”兰娅微觉奇怪,但仍点了点头,道:“你也道知。”梁萧微微冷笑,扬声道:“好,我接受你的挑衅,纳速拉丁的生学,我跟你比天文,比机械,比⽔利!但凡一切算数之学,任你挑选。”兰娅一怔,撇撇嘴,露出轻蔑之⾊,冷笑道:“自取其辱。”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