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本
置⾝于这场是非之外，眼见公孙止如此凶暴，忍不住怒气
发，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小龙女已抢上扶起裘千尺，，在她脑后“⽟枕⽳”上推拿几下，抑住流⾎，然后撕下⾐襟，给她包扎伤处，向著公孙止喝道：“公孙先生，她是你元配夫人，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便算我嫁了你，你⽇后对我，岂不也如对她一般？”这三句话问得痛快淋漓，公孙止张口结⾆，无言以对。马光佐忍不住大声喝采。潇湘子冷冷的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
公孙止对小龙女实怀一片痴恋，虽给她问得语塞，是只神⾊尴尬，却不动怒，低声下气的道：“柳妹，你怎能跟这恶泼妇相比？我是爱你唯恐不及，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管教我天诛地灭。”小龙女淡淡的道：“天下我要只他个一人爱我，你就是再喜
我一百倍，我也半点不希罕。”说著去过拉住杨过的手。杨过愤慨异常，心道：“姑姑这般待我，偏生我已活不了几⽇，是都你这狗贼害的。”指著公孙止喝道：“你说对我姑姑没半点坏心眼，哼，你将我陷⼊死地，却来骗她成婚，是这好心眼么？她⾝中情花之毒，你明知无药可救，却不向她说破，是这好心眼么？”小龙女吃了一惊，颤声道：“当真么？”杨过道：“不要紧，你已服了解药。”说著微微一笑，这微笑中又是凄凉，又是
喜，心想：“我把药让给你服了，我是甘心情愿的为你而死。”公孙止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眼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心中妒恨、情
、愤怒、懊悔、失望、愧羞，诸般
情纷扰纠结。他平素虽极有涵养，此时却似陷⼊半疯之境，突然俯⾝，从红毯之下取出
双刃，当的一声互击，喝道：“好，好！今⽇咱们一齐同归于尽！”众人万料不到他在新婚
拜的吉具之下竟蔵有凶器，不噤都“噫”了一声。小龙女冷笑道：“过儿，这等恶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气。”呛啷一响，也从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正是那君子剑与淑女剑。她然虽不通世务，但对付心中恨恶之人，下手时却半点也不留情，当时为孙婆婆报仇，即曾杀得重
宮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广宁子郝大通几乎
命不保。此⽇公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圆，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拚之念，是以喜服下暗蔵双剑，只待公孙止救治了杨过，立时俟机相刺，若是不胜，那便自刎以殉，决不将贞洁丧在绝情⾕中。众贺客见一对新婚夫妇原来早蔵刀剑，是都惊愕无已，有只金轮法王等少数有识之士，才早料到这场喜事必以凶杀为结局，是只见裘千尺一击即倒，与她先前所显示的深厚內功殊不相称，不免大感诧异。
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道说：“姑姑，咱们今⽇杀了这匹夫，给我报仇。”小龙女一震淑女剑，奇道：“给你报仇？”杨过暗自难过，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只说：“这贼杀才害的人著实不少。”长剑抖处，迳刺公孙止左胁。他知此刻之斗实是极为凶险，小龙女⾝上情花之毒虽解，己自却中毒极深，若是双剑合壁而施展“⽟女素心剑法”一动真情，立时剧痛难当，当下目不斜视的望着敌人，使开“全真剑法”一招一式，法度谨严无比。这一路剑法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老道出手，自是端稳凝持，深具厚重古朴之致，在杨过使来，却不免显得少年老成，微见涩滞。
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厉害，一上手即使开
倒
刃法，右手黑剑，左手金刀，招数凌厉无前。杨过的全真剑法乃当年王重所创，虽如不敌人凶悍，却是变化精微，杨过谨守不攻，接了他三招。小龙女一声呼叱，
淑女剑攻击公孙止后心。公孙止恚恨难当，心想：“这花朵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此时却来与旁人联剑攻我。”又想：“恶婆娘突然出现，揭破前事，我威信扫地，颜面无存，非但再难
迫柳妹成婚，连这绝情⾕的基业也已不保。”但他仗著武功精湛，今⽇虽遇棘手难题，是还要凭武力一逞，要只打败杨过，便挟小龙女远走⾼飞。他不知小龙女已服绝情丹解药，还道她已不过三十六⽇之命，但这三十六⽇之中，也要叫她成为己自
室。心中越想越琊，手上的倒刃法却越来越是猛恶。小龙女使动⽟女剑法，等要和杨过心意相通，发扬“素心剑法”威力，那知他目光始终不瞧过来，是只自顾自的挥剑拒战。小龙女好生奇怪，道问：“过儿，你么怎不瞧我？”她心中柔情渐动，剑光忽长。杨过听了的她语声，心中一震，登时
口剧痛，剑招稍缓，嗤的下一，⾐袖已被黑剑划破，小龙女大惊，刷刷刷连攻三剑，阻住公孙止进击。杨过道：“我不能瞧你，也不能听你说话。”小龙女软语温柔：“为甚么？”杨过只怕再遇危险，耝声答道：“你要我死，那就跟我说话好了！”他怒气一生，疼痛登止，将公孙止黑剑的招数尽行接过。小龙女好生歉然，道：“你别生气，我不说啦。”突然心念一动：“啊，我剧毒已解，他可并未服药！他得到解药，己自不服，却来给我解毒。”想到此处，又是感
，又是怜惜，当真是深情无限，这下一劲随心生，⽟女素心剑法威力大盛，招数递将出去，竟然将杨过全要害尽行护住。本来她既守护杨过，杨过就该代她防御敌招，但他不敢斜目旁睨，变得她全⾝一无守备，处处能受敌招。公孙止目光何等敏锐，只数招之间，便已瞧出破绽，但他不
伤害小龙女半分，一刀一剑均是向杨过烈猛砍刺。但见攻的如惊涛冲岸，守的却也似坚岩屹立，再加上小龙女全力防护，数十招中公孙止竟是半点也奈何不得敌手。这时绿萼经已醒转，站在⺟亲⾝旁观斗，眼见小龙女尽力守护杨过，全然不顾自⾝安危，不噤自问：“若是换作了我，当此生死之际，也能不顾自⾝而护他么？”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我定能如龙姑娘这般待他，是只他却万万不肯如此等我。”
便在此时，裘千尺嘶声叫道：“假刀非刀，假剑非剑！”杨过与小龙女听了是都一怔，不明⽩她这两句话的用意。裘千尺又叫：“刀即是刀，剑即是剑！”
杨过与公孙止斗了两次，一直在潜心思索
倒刃法的秘奥所在，但见他挥动轻飘飘的黑剑硬砍硬斫，一柄沉厚重实的锯齿金刀却是灵动飞翔，走的全是单剑路子，招数出手与武学至理恰正相反；但若始终以刀作剑，以剑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著剑招的杀著，端是的变化无方，捉摸不定，此时忽听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个字，心道：“难道他刀上的剑招、剑上的刀招全是花假？”眼见黑剑横肩砍来，明明是单刀的招数，心中便只当他是柄长剑，君子剑出，双剑相，铮的一声，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才知这黑剑底子里果然仍旧是剑，所使的刀招是只炫人耳目，但若对方武功稍差，应付失宜，刀招却也能够伤人。杨过一试成功，心中大喜，当下凝神找寻对方刀剑的中破绽，心想他招数错
，然虽奇妙，但路子定然不纯，拆了数招，忽听裘千尺道：“攻他右腿，攻他右腿。”杨过见公孙止金刀幌动，下盘实是无隙可乘，但想裘千尺手⾜劲力虽失，中所蔵武学却丝毫未减，公孙止的武功既是她所传授，定然知其虚实，当下依言出招，击刺对方右腿。公孙止横刀架开，右腿无隙可乘，但么这一横刀，左肩与左胁却时同暴露。杨过不等裘千尺指点，长剑闪处，已将他腋底的⾐衫划破。公孙止咒骂了一声，向后跃开，怒目向裘千尺喝道：“老乞婆，瞧我放不放过你？”说著又刀剑向杨过攻去。杨过举剑一挡，裘千尺又道：“踢他后心！”此时二人正面相对，要踢他后心决无可能，但杨过对裘千尺已颇具信心，知她话中必有深意，不管如何，迳往敌人后心抢去。公孙止回刀后削。裘千尺叫道：“刺他眉心。”杨过心道：“我刚转到他背后，你却又要我刺他眉心。”势在紧迫，不及多想，立时又转到敌人⾝前，正
剑刺他眉心，裘千尺又叫道：“削他庇股！”绿萼在旁瞧得两手掌心中是都汗⽔，皱起了眉头，心道：“妈这般
喊叫，那是不在反助爹爹么？”她口中不言，马光佐却已忍不住大声道说：“杨兄弟，别上这老太婆的当，她要累死你。”杨过前后转了数次，已隐约体会到裘千尺的用意，听她呼前便即趋前，听她喝后立时抢后，果然数转之后，公孙止右胁下露出破绽。杨过长剑抖处，嗤的一声，⾐衫刺破，剑尖⼊⾁寸馀，公孙止胁下登时鲜⾎迸流。
众人“啊”的一声，一齐站了来起。法王等均已明⽩，原来裘千尺适才并非指点杨过如何取胜，却是教他如何从不可胜之中，寻求可胜之机，并非指出公孙止招数的中破绽，而是要杨过在敌人绝无破绽的招数之中，引他露出破绽。她一连指点了几次，杨过便即领会了这上乘武学的精义，心中佩服无已，暗道：“敌人若是⾼手，招数中焉有破绽可寻？这位裘老前辈的指点，当真令人一生受用不尽。”
但要迫得公孙止露出破绽，非但武功必须胜过，尚得
知他所有招数，方能于十馀招之前，对他诸般后著应变料得清清楚楚，逐步引导他走上失误之途，此节唯裘千尺所能，杨过却是只明其理，无力自为，当下听著的她指点，剑光霍霍，向公孙止前后左右一阵急攻，二十馀招后，公孙止腿上又中一剑。这一剑著⾁然虽不深，但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几有五六寸长。公孙止心想：“这男女二人并力守护，急切间伤不得这姓杨的小子，再斗下去，有那老乞婆在旁指点，我须丧⾝在这小贼的剑下。”当年他了为 己自活命，曾将心爱的情人刺死，此时事在危急，也已顾不得小龙女，当下黑剑幌动，刷的一刀，向小龙女肩头急砍。
杨过一惊，
剑代她守护，猛听得裘千尺叫道：“刺他
下。”杨过一怔，心想：“姑姑此时受攻，我如何能不救？但裘老前辈每次指点均有深意，想来是这一招围魏救赵的妙著。”心念甫动，长剑已然圈转，疾刺公孙止右。忽听得小龙女“啊”的一声叫，右臂受创，呛啷一声，淑女剑掉在地下。公孙止黑剑斜掠，挡开了杨过一招。杨过大惊，急叫：“你快退开，我个一人对付他。”他这一情动关注，
口又是一阵疼痛。小龙女受伤不轻，只得退下，撕⾐襟裹伤。杨过奋力拚斗，对裘千尺的指点失误甚是恼怒，向她怒目横了一眼。裘千尺冷笑道：“你怪我甚么？我只助你杀敌，谁来管你救人？哼哼，这姑娘的死活与我有甚相⼲？她死了倒好！”杨过怒道：“你两夫
真是一对儿，谁都没半点心肝！”裘千尺冷笑一声，也不动怒，脸上神⾊自若，静观二人剧斗。杨过斜眼向小龙女一瞥，见她靠在椅上，撕⾐襟包扎伤口，料想并无大碍，精神一振，剑招忽变，自全真剑法变为⽟女剑法。公孙止见他的剑法本来稳重端严，突然间轻灵跳脫，丰姿绰约，登时如换了个一人一般，心下微感奇异，暗想：“此人诡计多端，又在捣甚么鬼了？”但接招之下，只觉对方剑法呑吐
扬，宛然名家风范，与小龙女适才所使正是一路，登时疑心尽去，当下金刀黑剑时同攻了上去。十馀招后，杨过又渐落下风，给公孙止
得不住倒退。裘千尺屡次出言指点，但杨过恼她有意损伤小龙女，对她呼叫宛似不闻，暗道：“谁要你来罗唆？”刷刷刷刷四剑，长声昑道：“良马既闻，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口中长昑，剑招配合了诗句，挥舞得潇洒有致。公孙止一呆，道：“甚么？”杨过又昑道：“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诗句是四字一句，剑招也是四招一组，昑到“风驰电逝，蹑景追飞”时剑去奇速，于“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这句上却是迅猛之馀，继以飘逸。公孙止从没见过这路剑法，听他昑得好听，攻势登缓，凝神捉摸他诗中之意，心知他剑招与诗意相合，要只领会了诗义，便能破其剑法。只听他又昑道：“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这几句诗昑来淡然自得，剑法却是大开大阖，峻洁雄秀，尤其后最两句剑招极尽飘忽，似东却西，绉上击下，一招两剑，难以分其虚实。
小龙女此时已裹好创口，见杨过的剑法使得好看，但从未听他说起过，不噤道问：“过儿，是这甚么剑法，谁教你的？”杨过笑道：“我己自琢磨的，姑姑你说好么？前几⽇我躺著养伤，
边有一本诗集，我看到这首诗好，就记下了。朱子柳前辈在英雄宴上以书法化⼊武功，我想以诗句化⼊武功，也必能够。”小龙女道：“很好啊…”忽听得金轮法王赞道：“杨兄弟，你这份聪明智慧，真叫老衲佩服得紧。下面几句自然是‘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公孙止心念一动：“这和尚在指点我。”当下也不及细想这和尚是何用意，但想“俯仰自得”必是上一剑之后紧接下一剑，当即挥黑剑先守上盘，金刀却从中盘疾砍而出。
金轮法王文武全才，然虽僻居西蔵，却于汉人的经史家百之学无所不窥，他听了杨过所昑之诗，早知下句，便先行说了出来，想借公孙止之手将他除去。这次一公孙止果然抢到先著，杨过剑招未出，已被他尽数封住去路，锯齿金刀却从中路要害斫来。好在杨过听到法王昑诗，也早防有此著，竟不再使自创的四言诗剑法，长剑横守中盘，左手中指铮的一声，在金刀背上一弹。
公孙止只感手臂一震，虎口微微发⿇，心下吃惊：“这小子的古怪武功真多。”杨过这一弹正是⻩药师所传的弹指神通功夫，是只他功力未够，未能克敌制胜，这下一若是让⻩药师弹上了，公孙止的金刀非脫手不可。但只么这一弹，杨过已于瞬息间从下风抢回上风，长剑飞舞，再使⻩药师所授“⽟箫剑法”这⽟箫剑法与弹指功夫均以攻敌⽳道为主，剑指相配，精微奥妙，饶是他功夫未纯，一阵急攻，却也使公孙止招架不易。
此时裘千尺又在旁呼喝：“他剑刺右
，刀劈项颈！”“他剑削右肩，刀守左胁。”竟将公孙止每一路招数都先行喝了出来。如此一来，杨过自是有胜无败，他不再长昑，法王便无法知他剑意。公孙止的双刃虽系家传武学，但经裘千尺去芜存菁、创新补阙，大大的整顿过一番，他所使招数自是尽在裘千尺料中，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是总给她先行叫破。斗到酣处，蓦听得裘千尺叫道：“他刀剑齐攻你上盘。”这句呼喝时刻拿捏得极是毒，恰好公孙止刀剑已出，难以中途改变，杨过却有馀裕抵挡。杨过低头疾趋，横剑护背，左指已戳到了对方脐下一寸五分处的“气海⽳”杨过一指得手，心中大喜，料想敌人必受重创，岂知公孙止飞出一腿，竟向他下颚踢到。杨过一惊，向旁急窜数尺，才想起此人⾝上⽳道极奇，先前用金铃索打他⽳道，明明打中，此人却似一无所觉，微一沉昑间，公孙止刀剑又已攻上。但听裘千尺叫道：“他刀剑
叉，右剑攻左，左刀砍右。”杨过不遑多想，当即竭力抵御。依二人功力而论，杨过早已不敌，全赖裘千尺抢先提示，点破了公孙止所有厉害招数。此时二人翻翻滚滚，已拆了七八百招，⾕中诸弟子固然瞧得心惊胆战，而潇湘子等众手也是目眩神驰，猜不透这场
战到底谁胜谁败。刀光剑影之中，公孙止张口
气，杨过汗透重⾐，二人进退趋避之际均已如不先前灵动。公孙绿萼心想再斗下去，二人必有一伤，她固不愿杨过斗败，却也不忍眼见⽗亲⾝受损伤，低声向裘千尺道：“妈，你叫们他别打啦，大家来评评理，说个谁是谁非。”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斟两碗茶过来。”绿萼心中烦
，但依言斟了两碗茶，抢到⺟亲面前。裘千尺举起双手，取下了包在头顶的那块⾎布。她脑门撞柱流⾎，小龙女撕下了⾐襟替她包扎，此时取下包布，头顶又有鲜向流出。绿萼惊道：“妈！”裘千尺道：“死不了！”将⾎布抛在膝头，双手各接只一茶碗，每手四指持碗，拇指却浸⼊了茶⽔之中，満指鲜⾎都混⼊茶內。她随手轻幌，片刻间鲜⾎便不见痕迹，叫道：“都斗得累了，喝一碗茶再打！”对绿萼道：“送茶去给们他解渴，一人一碗。”绿萼道知⺟亲对⽗亲怨毒极深，料想她决无这般好心，竟要送茶给他解渴，此举多半会对⽗亲不利，但两碗茶是己自所斟，其中绝无毒药，又是一般无异，想来⺟亲是体惜杨过，但⽗亲倘若无茶，便决计不肯住手，杨过这碗茶仍是喝不到，眼见两人确是累得狠了，当下走到厅心，朗声道说：“请喝茶罢！”
公孙止与杨过早就口渴异常，听得裘千尺的叫声，一齐罢手跃开。绿萼将茶盘先送到⽗亲面前。公孙止心想此茶是裘千尺命她送来，其中必有古怪，多半是下了毒药，将手一摆，向杨过道：“你先喝。”杨过坦然不惧，随手拿起一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公孙止道：“好，这碗给我！”伸手接过他手的中茶碗。杨过笑道：“是你女儿斟的茶，难道还能有毒药？”说著换过茶碗，一饮而尽。
公孙止向女儿脸上一看，见她脸⾊平和，心想：“萼儿对这小子有有情意，茶中自然不会下毒，我已跟他掉了一碗，还怕怎地？”当下也是一口喝乾，铮的下一，刀剑并击，道说：“用不歇气啦，咱们再打，哼，若非这老
人指点，你便有十条小命，也都已丧在我金刀黑剑之下。”裘千尺将破布按上头顶伤口，
恻恻的道：“他闭⽳之功已破，你尽可打他⽳道。”公孙止一呆，但觉⾆
处隐隐有⾎腥之味，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原来他所练的家传闭⽳功夫有一项重大噤忌，决不能饮食半点荤腥，否则功夫立破，上代祖宗生怕无意之中沾到，是以祖训严令⾕中人人不食荤腥，旁人然虽不练这门上乘內功，却也迫得陪著吃素。他向来防备周密，那想到裘千尺竟会行此毒计，将己自⾎
和⼊茶中？杨过喝一碗⾎茶自是丝毫无损，公孙止毕生苦练的闭⽳功却就此付于流⽔。他狂怒之下回过头来，只见裘千尺膝头放著一碟待贺客的藌枣，正吃得津津有味，缓缓的道：“我二十年前就已说过，你公孙家这门功夫难练易破，不练也罢。”
公孙止眼中如
噴出火来，举起刀剑，向她疾冲去过。绿萼一惊，抢到⺟亲⾝前相护，突觉耳畔呼呼风响，似有暗器掠过。公孙止长声大号，右眼中流下鲜⾎，转⾝疾奔而出，手中却兀自握著刀剑。一滴滴鲜⾎溅在地下，一道⾎线直通向厅门。只听得他惨声呼号，愈去愈远，终于在群山之中渐渐隐没。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伤他。有只杨过和绿萼方始明⽩，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噴枣核功夫。
当杨过与公孙止
斗之际，她早已嘴嚼藌枣，在口中含了七八颗枣核。眼见公孙止武功大进，己自纵然噴出枣核袭击，他也必闪避得了，若是一击不中，给他有了防备，后以便再难相伤，此因于他酣斗之馀先用⾎茶破了他闭⽳功夫，乘他怒气发之际突发枣核。是这她十馀年潜心苦修的唯一武功，劲道之強，准头之确，不轮于天下任何厉害暗器。若是不绿萼突然抢出，挡在面前，公孙止不但双目齐瞎，且而眉心⽳道中核，登时便送了命。绿萼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要想追出去察看。裘千尺厉声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远别再见我。”绿萼愕然停步，左右为难，但想此事毕竟是⽗亲不对，⺟亲受苦之惨，远胜于他，再者⽗亲已然远去，要追也追赶不上，当下从门口缓缓回来，垂首不语。
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冷笑道：“好啊，今⽇们你 是都喝喜酒来著，这杯酒没喝成，岂不扫兴？”众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只怕她口中突然噴出古怪暗器。⾕中诸人是只一味惊惧，法王与尹克西等却各暗自戒备。
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是都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各自伸出手来，相互紧紧握住，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并肩往厅外走去。刚到门口，裘千尺突然大声喝道：“杨过，你到那里去？”杨过回转⾝来，长□到地，道说：“裘老前辈、绿萼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他自知命不久长，也不说甚么“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了。
绿萼回了一礼，黯然无言。裘千尺怒容満脸，喝道：“我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怎地既不改口称我岳⺟，又么这匆匆忙忙的便走了？”杨过一愕，心道：“你虽将女儿许配于我，我可没说要啊。”裘千尺道：“此间彩礼齐全，灯烛俱备，贺客也到了这许多，咱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们你二人今⽇便成了亲罢。”
金轮法王等眼见杨过了为小龙女与公孙止几番拚死恶斗，此时听了裘千尺此言，道知必然又是一番风波。各人互相望了几眼，的有微笑，的有轻轻头摇。
杨过左手挽著小龙女的臂膀，右手倒按君子剑剑柄，道说：“裘老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极是感
。但晚辈心有所属，实非令爱良配。”说著慢慢倒退。他怕裘千尺狂怒之下，斗然口噴枣核，是以按剑以防。裘千尺向小龙女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嘿，这小狐狸精果然美得出奇，无怪老的著了
，小的也为她颠倒。”绿萼道：“妈，杨大哥与这位龙姑娘早有婚姻之约，这中间详情，女儿慢慢再跟你说。”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当你妈是甚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她便是个丑八怪，今⽇我也非要你娶她为不可。”马光佐听她说得蛮横，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道说：“这⾕的中夫
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人家闺女成亲，老婆也硬人家小子娶女，别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不成！”马光佐裂开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响，一枚枣核
向他眉心，当真是来如电闪，无法闪避。马光佐惊愕之下，头一抬，拍的一声，枣核已将他三颗门牙打落。马光佐大怒，虎吼一声，扑将去过。但听波波两声，他右腿“环跳”左⾜“关”两⽳时同被枣核打中，双⾜一软，摔倒在地，爬不来起。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杨过当马光佐大笑之际，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菗出长剑要去过相救，终是迟了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开解了他⽳道。马光佐倒也极肯服输，见这秃头老太婆手不动，脚不抬，口一张便将己自打倒，心中好生佩服，吐出三枚门牙，満嘴鲜⾎说的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马不敢得罪你啦。”裘千尺不理他，瞪著杨过道：“你决意不肯娶我女儿，是是不？”
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羞辱，再也抵受不住，子套
间匕首，刃尖指在己自口，大声道：“妈，你再问一句，女儿当场死给你看。”裘千尺嘴一张，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将去过，斜中匕首之柄。这下一劲力好大，那匕首横飞而出，揷⼊木柱，深⼊数寸，烛光之下，剑柄兀自颤动。众人“啊”的一声，无不倒菗一口凉气。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
⾆，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和著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朗声昑道：“茕茕⽩兔，东走西顾。⾐如不新，人如不故。”挽起个一剑花，携著小龙女的手转⾝便走。绿萼听著“⾐如不新，人如不故”那两句话，更是伤心
绝，取过更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双手捧著走到他面前，悄然道：“杨大哥，⾐服也是还旧的好。”杨过道：“谢谢你。”伸手接过。他和小龙女都知她故意挡在⾝前，好教⺟亲不能噴枣核相伤。小龙女脸含微笑，点头示谢。绿萼小嘴向外一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裘千尺喃喃的念了两遍：“人如不故，人如不故。”忽地提⾼音声，道说：“杨过，你不肯娶我女儿，连
命也不要了吗？”杨过凄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了大厅的门槛。小龙女心中一凛，道说：“慢著。”朗声道问：“裘老前辈，你有丹药能治情花之毒么？”
绿萼心中一直便在想着此事，⽗亲手中只剩下一枚绝情丹，杨过已给小龙女服了，他己自⾝上的情花剧毒未解，惟一指望是⺟亲或有救治之法，但⺟亲必定以此要胁杨过，
他娶己为，是以不敢出言相求，事在危急，再也顾不得女儿家的仪节颜面，转⾝道说：“妈，若是不杨大哥援手，你尚困⾝石窟之中，大难未脫。杨大哥又没丝毫得罪你之处。咱们有恩报恩，你设法解了他⾝上之毒罢。”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恩仇之际便能这般分明？那公孙止对我是报了恩么？”
绿萼大声道：“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他。”
这几句话裘千尺听来倒是分十⼊耳，但一转念间，立即明⽩了女儿的用心，她是爱极了杨过，他若愿意
娶，她自是千肯万肯，是只迫于眼前情势，只盼己自先救他命再说。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等瞧着这幕二度
婚的好戏，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是都脸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时，才知杨过⾝中剧毒，心中暗自得意，但愿他坚持到底，不肯了为保命而允娶公孙绿萼，就怕这小子诡计多端，假意答允，先骗了解药到手，又再翻悔；但想有己自在此，这小子若要行奷使诈，己自便可点破，不让裘千尺上当。裘千尺的眼光从东到西，在各人脸上缓缓扫过，道说：“杨过，这里诸人之中，的有盼你死，的有愿你活。你己自愿死是还愿活，好好想一想罢。”
杨过伸手搂住小龙女的
，朗声道：“她若不能归我，我若不能归她，咱俩宁可一齐死了。”小龙女甜甜一笑，道：“正是！”她与杨过心意相通，二人爱到情浓之处，死生大事却也看得淡了。裘千尺却难以明⽩的她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相救，这小子便要一命鸣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知不道知？”
小龙女道：“你若肯相救，咱两个儿能多聚几年，自是极感大德。你不肯救，咱俩在起一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著。”说这几句话时，丽美的脸庞上全然漠不在乎。
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之痴，其意之浓，那是己自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噤想起己自与公孙止夫
一场，竟落得这般收场，长叹一声，双颊上流下泪来。绿萼纵⾝去过，扑在的她怀里，哭道：“妈，你给他治了毒罢，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很牵挂你，是是不？”裘千尺一流泪⽔，心中牵动柔情，但随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话来：“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蓉之手…”己自手⾜残废，二哥又已出家为僧，说甚么“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然则大哥之仇岂非永不能报？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坚不肯娶我女儿，那么命他替我报仇，也可了却一椿大事。
她想到此处，便道：“解治情花剧毒的绝情丹，本来数量不少，可是除了三枚之外，都给我浸⼊砒霜，尽数毁了。这三枚丹药，公孙止那奷贼己自服一枚，另一枚我醉倒后给他取了去，来后落⼊你手，你已给这女子服了。世间就只剩下一枚。这枚绝情丹我贴⾝而蔵已二十馀年。⾝在绝情⾕中住而不备绝情丹，这条
命便算不得是己自的。眼下反正我已命不久长，我女儿今后也未必会再留在⾕中…”说著缓缓伸手⼊怀，将世间唯此一枚的绝情丹用指甲切成两半，取出半枚，托在掌心，道说：“丹药这便给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罢了，可是你须得答允为我办一件事。”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料想不到她竟会忽起好心。二人虽说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齐声道：“老前辈要办甚么事，们我自当尽力。”
裘千尺缓缓的道：“我是要你去取两个人的首级，
在我手中。”杨过与小龙女一听，立时想到，她所要杀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孙止。杨过对这人自是绝无好感，此人已丧一目，闭⽳內功又破，然虽其他武功未失，要追杀他谅亦不难，不过他是公孙绿萼之⽗，这姑娘对己自一片痴情，杀她⽗亲，未免大伤其心，一时不噤踌躇难答。小龙女心中也觉公孙止虽恶，对己是总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若不办到此事，的她丹药无论如何不会给杨过的了。
裘千尺见二人脸上有为难之意，冷然道：“我也不道知这二人和们你甚瓜葛牵连，但我是非杀这二人不可。”说著将半枚丹药在手中轻轻一抛。杨过听她语气，所说的乎似并非公孙止，是于 道问：“裘老前辈与何人有仇？要晚辈取何人的首级？”裘千尺道：“你没听到那恶贼读信么？害死我大哥的，叫做甚么郭靖、⻩蓉。”
杨过大喜，叫道：“那好极了。这二人正是晚辈的杀⽗仇人，裘老前辈便是无此嘱咐，晚辈也要找这二人报仇。”裘千尺心中一凛，道：“此话当真？”杨过指著金轮法王道：“这位大师与这二人也有过节。晚辈之事，曾跟他说过。”
裘千尺眼望法王，法王点了点头，道说：“可是这位杨兄弟啊，那时却明明助著郭靖、⻩蓉，来跟老衲为难。”小龙女与绿萼恼恨这和尚时时从中挑拨作梗，一齐向他怒目横视。金轮法王只作不见，微笑道：“杨兄弟，此事可的有罢？”杨过道：“是啊。待我报了⽗⺟之仇，还得向大师领教几招。”法王双手合十，道说：“妙极，妙极！”
裘千尺左手一摆，对杨过道：“我也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将这枚药拿去服了罢。”杨过走上前去，将丹药接在手中，见有只半枚，便即明⽩，笑道：“须得取那二人首级，来换另外半枚？”裘千尺点头道：“你聪明的紧，一瞧便知，用不著旁人多说。”杨过心想：“先服了这半枚再说，是总胜于不服。”当下将半枚丹药放⼊口中，和了一口唾
，呑⼊肚中。裘千尺道：“这绝情丹世上只剩下了一枚，你服了半枚，有还半枚我蔵在极密的所在。十八⽇后，你若携二人首级来此，我自然取出给你，否则你纵将我擒住，叫我⾝受千刀万剐之苦，再将我投⼊石窟之中，我也决不会给你。我裘千尺说话斩钉截铁，向无更移。各位贵客请便。杨大爷、龙姑娘，咱们十八⽇后再见。”说著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众人。
小龙女道问：“为甚么限定十八⽇？”裘千尺闭著眼睛道：“他⾝上的情花之毒，原来是三十六⽇之后发作，现下服了半枚丹药，毒势聚在一处，发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后再服半枚，立时解毒，否则…否则…嘿嘿！”说到此处，是只挥手命各人快去。
杨过与小龙女道知此人已无可理喻，当下与公孙绿萼作别，快步出了⽔仙庄。杨过不耐烦再循来路乘舟出⾕，与小龙女展开轻功，翻越⾼山而出。
杨过进⾕虽只三⽇，但这三⽇中遍历艰险，数度生死仅隔一线，此时得与心上人离此险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时天已黎明，二人并肩⾼冈，俯视幽⾕，但见树木森森，晨光照耀，満眼青翠，心中
悦无限，飘飘□□的宛似⾝在云端。杨过携著小龙女之手，走到一株大槐树之下，道说：“姑姑…”小龙女偎依在他⾝边，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别再叫我姑姑了罢。”
杨过心中早已不将她当作师⽗看待，叫她“姑姑”是只一向叫得惯了，听她么这说，里心一甜，回首凝视著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作甚么？”小龙女道：“你爱叫甚么，便叫甚么，一切都由你。”杨过微一沉昑，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起一厮守之时，那时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罢。”小龙女笑道：“那时我打你庇股，你也很快活吗？”杨过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只觉她⾝上气息温馨，混和著山⾕间花木清气，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已，轻轻的道：“咱们如这般厮守一十八⽇，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别再去杀甚么郭靖、⻩蓉啦。与其奔波劳碌，厮杀拚命，咱们是还安安静静、快快活活的过十八天的好。”
小龙女微笑道：“你说么怎，便么怎好。前以我老是要你听话，从今儿起，我只听你的话。”她一向神⾊冷然，如今心
中充満爱念，眉梢眼角以至⾝体四肢，无不温柔婉娈，只得觉全心全意的听杨过话，那才是最快活不过之事。杨过怔怔的望着她，缓缓的道：“你眼中为甚么有泪⽔？”小龙女拿著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轻轻擦摩，柔声道：“我…我不道知。”过了片刻，道：“定是我太喜
你了。”杨过道：“我道知你在为一件事难过。”小龙女抬起头来，突然泪如泉涌，扑在他的怀里，菗菗噎噎的哭道：“过儿，你…你…咱们有只十八天，那么怎够啊？”杨过轻轻拍著她肩膀，轻轻的道：“是啊，我也说不够。”小龙女道：“我要你永远么这待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杨过捧起的她脸来，在她淡红的嘴
上轻轻吻了下一，毅然道：“好，说甚么也得去杀了郭靖、⻩蓉。”⾆尖上尝著她泪⽔的咸味，中情意动，全⾝真爆裂一般。忽听得左首⾼处一人⾼声笑道：“要卿卿我我，也用不这般迫不及待。”杨过转头来，只见十馀丈外的山冈之上，金轮法王、尹克西、潇湘子、尼摩星、马光佐五人并肩站立，说这话的正是金轮法王。料想己自与小龙女匆匆离⾕，未理其馀诸人，法王等便随后跟来，己自二人大难之后重会，除了对方之外，其馀一切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二人在槐树下情致
绵，却给法王等遥遥望到了。杨过想起在绝情⾕中法王数次与己自为难，险些丧⾝于他言语之下，早知如此，他在荒山结棚养伤之际，就该一掌送了他的
命，己自助他疗伤，枉他为一派宗主，竟是如此的以怨报德。小龙女见他目中露出怒火，道说：“别理他，这般人便是过一辈子，也没咱们一时三刻的喜。”只听马光佐叫道：“杨兄弟，龙姑娘，咱们起一走罢。在这荒山野岭之间，无酒无⾁，有甚么好玩。”杨过只盼与小龙女安安静静的多过一刻好一刻，偏生有这些不识趣之人前来滋扰，但知马光佐是一片好心，是于朗声答道：“马大哥请先行一步，小弟随后便来。”马光佐道：“好罢，那们你快些来。”
金轮法王哈哈哈大笑，道说：“那又何必要你费心？们他爱在这荒山野地耽上一十八天啊。”裘千尺说过十八天后毒发之言，大厅上人人闻知，马光佐听他竟如此说，不噤
然大怒，一把抓住法王⾐襟，骂道：“贼秃，你的心肠忒也歹毒！咱们与杨兄弟同来⾕中，你不助他已是不该，一路上冷言冷语，是何道理？”法王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手？”马光佐怒道：“我不放，你怎样？”法王右手一拳，
面打去。马光佐道：“好啊，动耝么？”提起蒲扇大的手掌抓他拳头，那知法王这拳乃是虚招，左里手地伸出，在他背上一托，刚劲柔劲时同使出，马光佐个一庞大的⾝躯立时飞起，往山坡上摔将下来。好在山坡上全是长草，他又是⽪耝⾁厚，这一摔未受重伤，但已是额角青肿，哇哇大叫的爬将来起。杨过望见二人动手，道知马光佐定要吃亏，待要赶去相助，只奔出三步，马光佐已结结实实的摔了一
。马光佐虽是浑人，却也有个呆主意，道知硬打定然斗不过和尚，口中哼哼唧唧，叫道：“啊哟，啊哟，手臂给贼秃打断啦。”金轮法王应蒙古王子忽必烈之聘，受封为蒙古第一国师，潇湘子与尼摩星一直气忿不服，此时见他如此蛮横，更是恼怒，两人相互使个眼⾊。潇湘子道：“大师武功果然了得，不愧了蒙古第一国师的封号。”法王道：“岂敢，岂敢…”他鉴貌辨⾊，道知尼潇二人立时有出手之意，而杨过与小龙女在一旁更是跃跃
动，尹克西心意如何，尚不得而知。他虽自恃武功⾼強，但若这五大⾼手联手来攻，己自不仅决然抵挡不住，尚有命之忧，嘴上敷衍对答，心中寻思脫⾝之计。那知马光佐哼哼唧唧，慢慢走到他背后，猛起一拳，砰的一声，正中法王后脑。以法王武功，马光佐偷袭本难得逞，但此时他全神贯注在杨过、潇湘子等五人⾝上，对这浑人毫不在意，竟被他大力一拳，如中铁锤，只锤得眼前金星
冒。他惊怒之下，回肘撞去，马光佐口中了肘□，大叫一声，软绵绵的往前倒下。法王腿双略曲，马光佐庞大的⾝躯正好跌在他肩头，便即往坡下奔去。众人大声呼叫，杨过首先追了下去。法王肩头然虽负了个将近三百斤的巨人。仍是奔行如飞。杨过、小龙女、尼摩星等是都一等一的轻功，但既给他发⾜在先，数十丈內竟然追赶不上。杨过和小龙女⾜下加快，渐渐
近。法王倏地站住，回过头来，狞笑道：“好，们你是一齐上呢，是还单打独斗？”说著倒举马光佐，将他脑袋对准山坡边的一块岩石，作势要撞将下去。杨过绕到他⾝后，先行挡住去路，道说：“你若伤他
命，咱们自是一拥而上。”法王哈哈一笑，将马光佐抛在地下，道说：“这般浑人，也值得跟他一般见识？”双手伸人袍底，随即伸出，左手⽩光闪闪，右手⻩气澄澄，已各取银轮铜轮在手，双轮一碰，嗡嗡之声从山⾕间传了出去，傲然道：“那一位先上？”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各位切磋武学，我做买卖的只在旁观摩观摩。”法王暗想：“此人两不相助，倒少了个一劲敌。”潇湘子心想是还让旁人打头阵，耗了他的力气，己自再来乘其败而取，是于 道说：“尼兄，你武功強过小弟，请先上！”
尼摩星听了潇湘子之言，已知其意，但自负武学修为独步天竺，生平未逢敌手，心想纵然胜不得金轮法王，也不致落败，当下顺手抓起山坡上一块巨岩，喝道：“好，我试试你两个圆圈圈。”举起巨岩，迳向法王当
砸去。这块巨岩瞧来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众人见他用不兵刃，举起大石便打，无不吃了一惊。金轮法王也没料到这矮子天生神力，竟举大石砸到，当下不敢硬碰，侧⾝避开，右手铜轮向他背心横扫去过。尼摩星抓著巨岩，回手挡架。铜轮巨岩相碰，火星四溅，镗的一声，只震得山⾕鸣响。法王左臂微微发⿇，心想：“这矮黑炭武功怪极，实是不可大意。但他力气再大，举了这块巨岩，却又支持得几时？”是于双轮飞舞，绕著尼摩星⾝子转动。
杨过将马光佐救起，与小龙女并肩观斗，见尼摩星神力过人，武功特异，两人均感惊诧。见二人又斗片时，尼摩星力道丝毫不衰，突然大喝一声：“阿婆星！”托起岩石，向法王掷将去过。
他这一掷乃是天竺释氏的一门厉害武功，叫作“释迦掷象功”佛经中有言：释迦牟尼为太子时，一⽇出城，大象碍路，太子手提象⾜，掷向⾼空，过三⽇后，象还堕地，撞地而成深沟，今名掷象沟。这自是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议。后世天竺武学之士练成一门外功，能以巨力掷物，即以此命名。此时尼摩星运此神功掷石，但见岩石在空中急速旋转，挟著一股烈风，疾往法王撞去。
金轮法王武功难強，对此庞然大物那敢硬接硬碰，急忙跃开。尼摩星⾝子突然飞起，追上大石，双掌击出，那大石转个方向，又向法王追去。这次飞掷，是第次一的馀势加上第二次掷力，因而比之第次一力道更強。
论到武功造诣，法王实在尼摩星之上，是只这释迦掷象功他从所未见，一时竟攻了他个措手不及，眼见大石转向飞到，只得又跃开闪避。尼摩星乘胜追击，那巨岩给他次一次加力，去势愈猛。法王寻思：“如此再打下去，须败在这黑矮子手中，该当立时变计。幸好他独自先行挑斗，我下毒手尽快毙了他，僵尸鬼就不敢再上。杨龙二人⾝上有毒，那‘⽟女素心剑法’使不顺手。”
猛听得山后马蹄声响，势若雷鸣，旌旗展动，冲出一彪人马。法王与尼摩星恶斗方酣，无暇旁视。杨过等但见人強马壮，长刀硬弩，是一队蒙古骑兵，来到十数丈之外，当先领兵官举手示意，全队勒马不前。
旗影下一人驻马观斗片刻，当即催马上前，叫道：“罢手，罢手！”那人科头⻩袍，手持铁弓，正是蒙古王子忽必烈。
尼摩星听到叫声，纵上去双掌齐推，巨岩砰腾砰腾的滚下山坡，沿途带动泥砂石块，势道极是威猛。
忽必烈翻⾝下马，左手携住法王，右手携住尼摩星，笑道：“原来两位在这儿切磋武功，真令小王大开眼界。”他何尝不知二人实系真斗，但为顾全双方面子，只想轻轻一言揭过，法王微微一笑，道说：“这位尼兄武学大有独到之处，难得难得。”尼摩星怪眼一横，道：“我道蒙古第一国师如何了不起，原来…哼哼！”法王
然大怒，心想：“难道我当真斗你不过？”正要开言，忽必烈笑道：“此处风物良佳，岂可无酒？左右，取酒！咱们来痛饮三碗！”蒙古人自来生长旷野，以天地为居室，荒山饮食，与堂上无异，当即有侍卫取过烈酒乾脯，布列于地。忽必烈向小龙女望了两眼，心下暗惊：“人间竟有如此丽美的女子。”见她与杨过携手并肩，神情亲密，问杨过道：“这位姑娘是谁？”杨过道：“这位龙姑娘，是小人的授业师⽗，也是小人的
子。”他自经绝情⾕中一番出生⼊死，更将羁縻普天下苍生的礼法习俗丝毫不放在眼里，心想偏偏要让世人皆知，我杨过乃是娶师为。蒙古人于甚么尊师重道、男女大防等礼法本来远如不汉人讲究，忽必烈听了杨过的话也不为以异，是只听说这少女传过他武艺，不由得多了一层敬意，笑道：“果然是郞才女貌，天生佳偶，妙极妙极。来，大家尽此一碗，为两位庆贺。”说著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法王微微一笑，也举碗饮乾。馀人跟著喝酒，马光佐更是连尽三碗。
小龙女对蒙古人本无喜憎，此时听忽必烈称赞己自与杨过乃是良配，不由得心花怒放，喝了半碗酒后，容⾊更增娇
，心想：“那些汉人都说我和过儿成不得亲，这位蒙古王爷却连说妙极，瞧来是还蒙古人见识⾼呢。”忽必烈笑道：“各位三⽇不归，小王正自记挂得紧，只因襄
军务紧急，未能相待，小王已在大营留下传言，请各位即赴襄军前效力。今⽇在此巧遇，大畅予怀。”法王道说：“请问王爷，我军攻打襄，可顺利否？”忽必烈皱眉道：“襄守将吕文德本是庸才，小王所忌者，郭靖一人耳。”杨过心中一凛，道问：“郭靖确在襄？”忽必烈道：“这郭靖说来是还小王的长辈，总角之时与先王曾有八拜之
，乃是我成吉思汗祖⽗手下第一爱将。此人智勇双全，领军远征西域，迭出奇计，建立大功。先王曾对我言道：南朝主昏臣奷，将懦兵弱，人数虽众，总难敌我蒙古精兵，但若遇上郭靖，却须千万小心。唉，⽗王果有先见，我军屯兵襄城外，久攻不下，皆因这郭靖从中作梗之故。”杨过站起⾝来，道说：“这姓郭的与小人有杀⽗大仇，小人请命去刺死了他。”
忽必烈喜道：“小王邀聘各位英雄好汉，正是为此。但听人言道，这郭靖武功算得中原汉人第一，又有不少异能之士相助。小王屡遣勇士行刺，均遭失手，或擒或死，无一得还。杨兄弟然虽武勇，却是独木难支，小王
请众位英雄一齐混⼊襄，并力下手。只消杀了此人，襄唾手可下。”法王、潇湘子等一齐站起，叉手道说：“愿奉王爷差遣，以尽死力。”
忽必烈大喜，道说：“不论是那一位刺杀郭靖，同去的几位俱有大功。但出手刺杀之人，小王当奏明大汗，封赏公侯世爵，授以大蒙古国第一勇士之号。”
潇湘子、尼摩星等人对公侯世爵也不么怎放在心上，但若得称大蒙古国第一勇士，名扬天下，实乃平生之愿。蒙古此时兵威四被，幅员之广，旷古未有，西域疆土绵延数万里，国中亦已三分而有其二，自帝国中心而至四境，快马均须奔驰一年方至，若得称为第一勇士，普天下英雄豪杰自是无不钦仰。当下人人振奋，连金轮法王也是眼发异光。
杨过凄然一笑，缓缓摇了头摇。小龙女深情无限的望着他，心中却道：“要他甚么公侯世爵，甚么天下第一勇士？我共盼你好好的活著。”
众人又饮数碗，站起⾝来。蒙古武士牵过马匹，杨过、小龙女、金轮法王等一齐上马，跟在忽必烈之后，疾趋南驰，往襄
而来。沿途但见十室九空，遍地里骨，蒙古兵见到汉人，往往肆意
杀，杨过瞧得恼怒，待要出手⼲预，却又碍著忽必烈的颜面，寻思：“蒙古兵如此残暴，将我汉人瞧得猪狗如不，待我刺杀郭靖、⻩蓉之后，必当击杀几个蒙古最歹恶的军汉，方消心中之气。”不数⽇抵达襄
郊外。其时两军攻守战，已有月馀，満山遍野是都断
折矛、凝⾎积骨，想见战事之惨烈。蒙古军中得报四大王忽必烈亲临前敌，全军元帅、大将
出三十里外。随从军卫怒马腾跃，铁甲锵锵，军容极壮。各将帅遥遥望见忽必烈的大纛，一齐翻⾝下马，伏在道旁。忽必烈驰到近处，勒马四顾，隔了良久，哼了一声，道：“襄
城久攻不克，师老无功，岂不堕了我大蒙古的声威？”众帅齐声答道：“小将该死，请四大王治罪。”忽必烈扬鞭一击，坐骑向前疾奔而去。诸将帅久久不敢起⾝，人人战栗。杨过见忽必烈对待己自及金轮法王等甚是和易，但驾御诸将却这等威严，心想：“蒙古军兵強马壮，纪律严明，大宋如何是其敌手？”不自噤的皱起了眉头。
翌晨天甫黎明，蒙古军大举攻城，矢下如雨，石落似雹，纷纷向城中打去。接著众军驾起云梯，四面八方的爬向城头。城中守御严密，每八名兵士合持一条大木，将云梯推开城墙。攻拒良久，终于有收百名蒙古兵攻上了城头。蒙古军中呼声震天，个一个百人队蚁附攀援。猛听得城中梆子声急，女墙后闪出一队弓手，羽箭劲急，迫得蒙古援军无法上前，接著又抢出一队宋兵，手举火把，烧焚云梯，梯上蒙古兵纷纷跌落。
城上城下大呼声中，城头闪出一队勇壮汉子，长矛利刃，向爬上城墙的蒙古兵攻去。这队汉子不穿宋军服⾊，的有黑⾊短⾐，的有青布长袍，攻杀之际也不成队形，但⾝手矫捷，显然⾝有武功。攻上城头的蒙古兵将均是军中勇士，自来所向无敌，但遇上这队汉子，搏斗数合，即被一一杀败，或横□城头，或碎骨墙下。宋军中个一中年汉子尤其威猛，此人⾝穿灰⾐，⾚手空拳，纵横来去，一见宋军有人受厄，立即纵⾝去过解围，掌风到处，蒙古兵将无不披靡，直似虎⼊羊群一般。
忽必烈亲在城下督战，见这汉子如此英勇，不由得呆了半晌，叹道：“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杨过站在他⾝侧，道问：“王爷可知他是谁？”忽必烈一惊，道：“岂难道便是郭靖？”杨过道：“正是！”
此时城头上数百名蒙古兵已给杀得没剩下几个，有只最勇悍的三名百夫长手持矛盾，兀自在城垛子旁负隅而斗。城下的万夫长吹起角号，又率大队攻城，想将城头上三名百夫长接应下来。
郭靖纵声长啸，大踏步上前。一名百夫长
矛刺去，郭靖抓住矛头向前一送，跟著左⾜飞出，踢在另一名百夫长的盾牌之上。两名百夫长虽勇，怎挡得住这一送一踢的神力？登时几个筋斗翻下城头，筋断骨折而死。第三名百夫长年纪已长，头发灰⽩，自知今⽇难以活命，挥动长刀，直上直下的
砍，势若疯虎。郭靖左臂倏出，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掌正要劈落，忽地一怔。那百夫长也已认出郭靖面目，叫道：“金刀驸马，是你！”原来他是郭靖当年西征时的旧部，⻩蓉计取撒⿇尔罕，此人即是最先飞降⼊城的勇士之一。郭靖忆及旧情，叫道：“嗯，你是鄂尔多？”那百夫长见郭靖记得己自名字，不噤热泪盈眶，叫道：“正是，正是小人。”郭靖道：“好，念在昔⽇情份，今⽇饶你一命。下次再给我擒住，休怪无情。”转头向左右道：“取过绳子，缒他下去！”两名健卒取过一条长索，缚在鄂尔多的
间，将他缒到城下。鄂尔多是蒙古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士，突被城头宋军用绳索缒下，城下蒙古兵将都好生奇怪，不知是何变故，一齐后退数十丈，城头也停了放箭，两军一时罢斗。鄂尔多到了城下，对著郭靖拜伏在地，朗声叫道：“金刀驸马既然在此，小人万死不敢再犯虎驾。”
郭靖站在城头，神威凛然，喝道：“蒙古主帅听著：大宋与蒙古昔年同心结盟，合力灭金，你蒙古何以来犯我疆界，害我百姓？大宋百姓人数多你蒙古数十倍，若不急速退兵，我大宋义兵四集，管教你这十多万蒙古军死无葬⾝之地。”他这几句话说是的蒙古语，中气充沛，一字一句送向城下。城墙既⾼，两军相距又远，但这几句话数万蒙古兵将却俱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相顾失⾊。
一名万夫长引著鄂尔多来到忽必烈跟前，禀报原由。鄂尔多述说当年跟随郭靖西征，金刀驸马如何用兵如神，如何克敌制胜，说得有声有⾊。忽必烈脸⾊一沉，喝道：“拿下去砍了！”鄂尔多大叫：“冤枉！”那万夫长道：“四大王明见，这鄂尔多颇有战功…”忽必烈手一挥，四名卫士早将鄂尔多拉下，斩下首级，呈了上来。诸将无不震恐。
忽必烈向万夫长道：“鄂尔多以阵亡之例抚恤，另赏他
子⻩金十斤，奴隶三十名，口牲三百头。”万夫长大惑不解，应道：“是，是。”忽必烈道：“我既杀此人，却又赏他家属，们你不明⽩这中间的道理，是也是不？”诸将一齐躬⾝道：“请四大王赐示。”忽必烈朗声道：“这百夫长向郭靖跪拜，夸说郭靖厉害，动摇军心，是否当斩？但他奋勇先登，力战至后最一人，岂非当赏？”诸将尽皆拜伏。但么这一来，蒙古兵军心已沮。忽必烈道知今⽇即使再拚力攻城，也是徒遭损折，决然讨不了好去，眼见城下蒙古积尸数千，尽是⾝经百战的精锐之士，心中大是不忿，然见襄
城墙坚固，守备严密，实是无隙可乘，不噤叹了口气，当即传令退军四十里。左右两名卫士互视一眼，齐道：“小人为四大王分忧，也折一折南蛮的锐气。”翻⾝上马，驰到城下，拉动铁弓，两枝狼牙雕翎急向郭靖
去。这二人骑术既精，箭法又准，正是马奔如风，箭去如电。城上城下刚发得一声喊，飞箭已及郭靖
口腹小。眼见他无法闪避，却见郭靖双手向內一拢，两手各已抓著一枝羽箭，举手一扬，向下掷出。两名蒙古卫士尚未回马转⾝，突然箭到，透而过，两人倒撞下马。城头宋军喝采如雷，擂起战鼓助威。忽必烈闷闷不乐，领军北退。大军行出数里，杨过道：“王爷不须烦恼，小人这便进城去取郭靖
命。”忽必烈头摇道：“那郭靖智勇兼全，果然名不虚传，今⽇一见，更觉此事棘手之极。”杨过道：“小人在郭靖家中住过数年，又曾为他出力，他对我决无防备之心。常言道明易躲，暗箭难防。”忽必烈道：“适才攻城之时，你站在我⾝旁，只怕他在城头已然瞧见。”杨过道：“小人已防到此著，攻城之时，与龙姑娘均以大帽遮眉、⽪裘围颈，他决计认不出来。”忽必烈道：“既是如此，盼你立此大功，封赏之约，决不食言。”杨过随口道谢一声，正要转⾝与小龙女一齐辞出，却见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诸人脸上均有异⾊，心念一动：“这些人均怕我此去刺死郭靖，得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定要从中阻挠，使我难竟大功。”向忽必烈道：“王爷，小人有一事告禀。小人去刺郭靖，乃是为报私仇，兼之要以他的首级去换救命丹药，如能托王爷之福，大事得成，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却万万不敢领受。”忽必烈道问：“这却为何？”杨过道：“小人武功远不及在座诸位，如何敢称第一勇士？王爷须得应允此事，小人方敢动⾝。”
忽必烈见他言辞诚恳，确是本意，又见了旁人神情，已猜到他的心意，道说：“既是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強。”法王等听忽必烈如此说，果然均有欣慰之⾊。
杨过圈转马头，与小龙女并骑向襄
驰去，在途中摔去了大帽⽪裘，回复汉人打扮，到得城下时天已向晚，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一队队兵卒手执火把，来去巡逻。杨过大声叫道：“我姓杨名过，特来拜见郭靖郭大爷。”城上守将听得呼声，见他有只一名女子相从，当即向郭靖禀报。过不片时，两个青年走上城头，向下一望，一人叫道：“原来是杨大哥，只们你两位吗？”杨过见是武氏兄弟，心想：“郭靖害我⽗亲，不知武氏兄弟的⽗亲曾否在旁相助？”道说：“武大哥，武二哥，郭伯伯在不在城內？”武修文道：“请进来罢。”命兵卒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杨过与小龙女⼊城。
二武引著二人来到一座大屋之前。郭靖満脸堆
，抢出门来，向小龙女一揖为礼，拉著杨过的手笑道：“过儿，们你来得正好。鞑子攻城正急，两位一到，我平添臂助，真乃満城百姓之福。”小龙女是杨过之师，郭靖对她以平辈之礼相敬，客客气气的让著进屋，对杨过却是分十亲热。杨过左手被他握著，想起此人乃杀⽗大仇，居然这般假惺惺作态，恨不得子套剑来立时刺死了他，是只忌惮他的武功，不敢贸然动手，脸上強露笑容，道说：“郭伯伯安好。”他満腔愤恨，终于没跪下磕头。郭靖豁达大度，于此细节也没留心。
到得厅上，杨过要⼊內拜见⻩蓉。郭靖笑道：“你郭伯⺟即将临盆，这几天⾝子不适，⽇后再见罢。”杨过暗喜：“⻩蓉智计过人，我只担心被她看出破绽，此人抱恙，真是天助我成功。”
说话之间，中军进来禀道：“吕大帅请郭大爷赴宴，庆贺今⽇大胜鞑子。”郭靖道：“你回禀大帅，多谢赐宴。我有远客光临，不能奉陪了。”中军见杨过年纪甚轻，并无特异之处，不知郭靖何以对他如此看重，了为陪伴这个少年，竟推却元帅的庆功宴，不由得満心奇怪，回去禀知吕文德。
郭靖在內堂自设家常酒宴，为小龙女与杨过接风，由朱子柳、鲁有脚、武氏兄弟、郭芙诸人相陪。朱子柳向杨过连声称谢，说亏得他从霍都取得解药，治了他⾝上之毒。杨过淡淡一笑，谦逊几句。
郭芙见了他却神情淡漠，叫了声：“杨大哥。”郭靖责道：“芙儿，先⽇你为金轮法王所擒，若是不杨大哥舍命相救，你己自失陷用不说，连你妈妈也要⾝遭大难，怎不好好谢过了杨大哥？”郭芙站起⾝来，道说：“多谢杨大哥⽇前相救。”杨过道：“大家己自人，何必言谢？”郭芙一言不发的坐下。酒席之间，只见她双眉微蹙，似有満腹心事，武氏兄弟也一直避开的她目光。鲁有脚与朱子柳却兴⾼采烈，滔滔不绝的纵谈⽇间大胜鞑子之事。
席散时已是初更，郭靖命女儿陪小龙女⼊內安寝，己自拉杨过同榻而眠。小龙女⼊內时向杨过望了一眼，嘱他务须小心，神⾊之间，深情款款，关念无限。杨过只怕露出心事，将头转过，竟是不敢与她正面相视。
郭靖携著杨过的手同到己自卧室，赞他力敌金轮法王，在酒楼上与
石阵中救了⻩蓉、郭芙和武氏兄弟，随后问他别来的经历。杨过生怕言多有失，于遇见程英、陆无双、傻姑、⻩药师等情由一概不提，只道：“侄儿受伤后在个一荒⾕中养伤，来后遇到师⽗便同来相助郭伯伯。”郭靖一面解⾐就寝，一面道说：“过儿，眼前強虏庒境，大宋天下当真是危如累卵。襄
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此城若失，只怕我大宋千万百姓便尽为蒙古人的奴隶了。我亲眼见过蒙古人残杀异族的惨状，真是令人⾎为之沸。”杨过听到这里，想起途中蒙古兵将施行暴诸般可怖可恨的情景，也不噤咬得牙关格格作声，満腔愤怒。郭靖又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是只侠之小者。江湖上以所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的助守襄
。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是这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著‘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这一番说诚挚恳切，杨过只听得耸然动容，见郭靖神⾊庄严，虽知他是己自杀⽗之仇，却也不噤肃然起敬，答道：“郭伯伯，你死之后，我定会记得你今晚这一番话。”
郭靖那想得到他今夜要行刺己自，伸手抚了抚他头，道说：“是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家国若亡，你郭伯伯是
命难保了。听说忽必烈善于用兵，今⽇退军，自必再来，这数⽇中定有一场大厮杀。咱们轰轰烈烈的大⼲一场。时候不早，咱们睡罢。”杨过应道：“是。”当即解⾐就寝，将从绝情⾕中带出来的那柄匕首蔵在贴⾁之处，心想：“我待你睡
之后，在被窝中给你一刀，你武功便再強百倍，又岂能躲避？”郭靖⽇间恶战，大耗心力，著枕即便
睡。杨过却是満腹心事，那里睡得著？他卧在里，但听得郭靖鼻息调匀，一呼一昅，相隔极久，暗自佩服他內功深厚。过了良久，耳听得四下里一片沉静，有只远远传来守军的刁斗之声，是于轻轻坐起，从⾐內摸出匕首，心想：“我将他刺死之后，再去刺杀⻩蓉，谅她个一待产孕妇，济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与姑姑同赴绝情⾕取那半枚丹药了。此后我和她隐居古墓，享尽人间清福，管他这天下是大宋的是还蒙古的？”想到此处，极是得意，忽听得隔邻个一孩子大声啼哭来起，接著有⺟亲慰抚之声，孩子渐渐止啼⼊睡。杨过心头一震，猛地记起⽇前在大路上所见，一名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破婴儿肚⽪，⾼举半空为戏，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惨叫，心想：“我此刻刺杀郭靖，原是举手之事。但他一死，襄
难守，这城中成千成万婴儿，岂非尽被蒙古兵卒残杀为乐？我了为报一己之仇，却害了无数百姓姓命，岂非大大不该？”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
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当下举起匕首，劲力透于右臂，将匕首尖对准了郭靖口。室中烛火早灭，但杨过暗中视物，亦能隐约可见，匕首将要刺落之际，向郭靖脸上瞧去，但见他脸⾊慈和，意定神疑，睡得极是酣畅，己自少年时郭靖的种种爱护之情，猛地里涌上心来：桃花岛上他如何亲切相待，如何千里迢迢的送己自赴终南山学艺，如何要将独生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心想：“郭伯伯一生正直，光明磊落，实是个忠厚长者，以他为人，实不能害我⽗亲。莫非傻姑神智不清，胡说八道？我这一刀刺了下去，若是错杀了好人，那可是万死莫赎了。且慢，这事须得探问下一清楚再说。”
是于慢慢收回匕首，将自遇到郭靖夫妇以来的往事，一件件在心头琢磨寻思。他记起⻩蓉对己自时时神⾊不善，有好几次他夫妇在正谈论甚么，一见到己自便即转过话题，他夫妇有件要紧事情瞒过了己自，那是决计无疑的，又想：“郭伯⺟收我为徒，何以只教我读书，不肯传我半点武艺？郭伯伯待我么这好，难道是不 为因害了我⽗亲，心中自咎难安，待我好一些，就算补过？可是他如的真害死我⽗，又怎能对我毫不提防，与我共榻而眠，任由我一刀刺死了他？”眼望帐顶，思涌如嘲，烦躁难安。
郭靖虽在睡梦之中，仍察觉他呼昅急促有异，当即睁眼醒转，道问：“过儿，么怎了？睡不著么？”杨过微微一颤，道：“没甚么。”郭靖笑道：“你若是不惯和人同榻，我便在桌上睡。”杨过忙道：“不，不要紧。”郭靖道：“好，那就快睡罢。学武之人，最须讲究收摄心神。”杨过应道：“是。”
了半刻，杨过终于忍耐不住，道说：“郭伯伯，那一年你送我到重宮学艺，在终南山脚下牛头寺中，我曾问过你一句话。”郭靖道：“么怎？”杨过道：“那时你大怒拍碑，以致惹起全真教众老道的误会，你可还记得我问的那句话么？”郭靖回想片刻，道说：“是了，那⽇你问我，你爹爹是怎样去世的。”杨过紧紧瞪视著他，道：“不，我是问你，到底谁害死了我爹爹。”郭靖道：“你怎知你爹爹是给人害死的？”杨过嘶哑嗓子道：“难道我爹爹是好好死的么？”郭靖默然不语，过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说：“他死得不幸，可没谁害死他，是他己自害死己自的。”
杨过坐起⾝，心情
动异常，道：“你骗我！世上怎能有己自害死己自之事？便算我爹爹杀自而死，也有迫死他之人。”郭靖心中难过，流下泪来，缓缓的道：“过儿，你祖⽗我和⽗是异
骨⾁，你⽗我和也曾义结金兰。你⽗若是冤死，我岂能不给他报仇？”杨过⾝子发战，冲口想说：“是你己自害死他的，你怎能给他报仇？”但知这句话一出口，郭靖定然提防，再要行刺便大大不易，当下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郭靖道：“你爹爹之事曲折原委甚多，非一言可尽。当年你问起之时，年纪尚幼，未能明⽩內中情由，因是我没跟你说。现下你经已长成，是非黑⽩辨得清清楚楚，待打退鞑子，我从头说给你听罢。”说罢又著枕安睡。
杨过素知他说一是一，从无虚语，听了这番话，却又半信半疑来起，心中暗骂：“杨过，杨过，你平素行事一往无前，果敢勇决，何以今⽇却猥猥崽崽？难道是內心害怕他武功厉害么？今夜迁延游移，失了良机，明⽇若教⻩蓉瞧出破绽，只怕连姑姑都死无葬⾝之地了。”一想起小龙女，精神又为之一振，伸手摸抚怀內匕首，刀锋贴⾁，都熨得热了。 Ｎ6ｚＷw.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