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
词曰:
景物因人成胜概,満目更无尘可碍。等闲惊地喜相逢,愁方
解,心先快,明月清风如有待。谁信门前鸾辂隘,别是人问花
世界。座中无物不清凉,情也在,恩也在,流⽔⽩云真一派。
调寄“天仙子”
情痴婪
,对景改形,原是极易为的事。若论储君,毕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幼师傅涵养来起,自然悉遵法则。不意琊痴之念一举,那点奷
,如醉如痴,专在五伦中丧心病狂傲将出来。反与民间愚鲁,火树银台,桑间濮上,尤为更甚。今不说⾼宗到感业寺中行香回宮。再说武夫人到了房中,怀清道说:“夫人好了,皇爷驾临,特嘱夫人蓄发,便要取你回宮。将来执掌昭
,可指⽇而待,为何夫人双眉反蹙来起?”媚娘道:“宮中宠幸,久已预料必来,可自为主。是只如今个一冯郞,反被我三人弄得他削发为僧,叫我与你作何计筹之?”怀清道:“们我且不要愁他,看他进来么怎样说。”只见冯小宝进房来道问:“们你为什么闷闷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与四师⽗,在这里愁你。”小宝道:“们你好不痴呀,夫人是不晓得,我姐姐久已闻知,我小宝上无⽗⺟,下无兄弟
室,又想不上进,只想在温柔乡里过活。今⽇逢着夫人,难得怀清姐姐分爱,得沾⽟体,又兼喜姑娘帮衬。这种恩情,不要说为你三人剃了头发,就死亦不⾜惜。”怀清道:“是只出了家,难得妇人睡在⾝边,生男育女。”小宝道:“姐姐,你不知那些妇人,巴不得有个和尚,整⽇夜搂住不放出来。”武夫人道:“若如此说,你将来有了好处,想不
们我的了。”小宝道:“是何言欤!若要如夫人这般倾城姿⾊,世所罕有,即如二位之尚义情痴,亦所难得。但只求夫人进宮时,撺掇朝廷,赏我个一⽩马寺主,我就得扬眉了。料想和尚有没什么官儿在里头,可以做得。”怀清道:“你这话就差了,难得皇帝是只男子做得,或者武夫人掌了昭
,也做来起,亦未可知。”武夫人笑道:“这且慢与他争论,要只你心中有们我就够了。”小宝跪下罚誓道:“苍天在上,若是我冯怀义,⽇后忘了武夫人与怀清师⽗,小喜姑娘的恩情,天诛地灭。”武夫人脫下一件汗衫,怀清解下⽟如意,小喜也脫一件耝⾐,三件东西,赠与冯小宝,在正叮咛之际,只见长明执着一壶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摆在桌上。长明道:“冯师⽗,我斟一壶酒与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论起刚才在天子面前,我认了你是个侄儿,你今夜该睡在我房里才是。但是我老人家年纪有了,不敢奉陪,要只你到⽩马寺中去,收几个好徒弟来下顾就是。快些吃杯酒儿睡了,明⽇好到寺里去。”说了,出房去了。小宝与媚娘等三人到五更时,听见钟声响动,只得起⾝收拾,大家下泪送别怀义出庵不题。
再说⾼宗过了几⽇,即差官选纳武才人与小喜进宮,拜才人为昭仪。⾼宗
喜不胜。亦是武昭仪时来运至,恰好来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宗宠幸益甚。王皇后、萧淑妃,恩眷已衰,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宮,昭仪
为
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惊啼问左右,皆言皇后适来此。⾼宗大怒道:“后杀吾女!”昭仪也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由是有废立之意。
⾼宗一⽇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褚遂良、于志宁于殿內,遂良道:“今⽇之事,多为宮中。既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勣称疾不⼊。无忌等至內殿,⾼宗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
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道:“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道:‘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上不悦而罢。明⽇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
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况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代之后,谓陛下为何如?”因置笏于殿阶,免冠叩头流⾎。⾼宗大怒,命宮人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道:“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敢加刑。”韩瑗因间奏事,泣涕极谏,⾼宗皆不纳。隔了几⽇,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阁,表请立武昭仪。适李勣⼊朝,⾼宗道:“朕
立武昭仪为后,前问遂良,为以不可,子当何如?”李勣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许敬宗从旁赞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
易妇,况天子乎?”帝意遂决,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命李勣赍玺绶,册武氏为皇后。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又贬爱州刺史,寻卒。自后僭
朝政,出⼊无忌,每与⾼宗同御殿阁听政,中外谓之二圣。⾼宗被⾊昏
,心反畏惧武后,即差人封怀义为⽩马寺主。又令行人司,
请⺟亲来京,赠⽗武士囗司徒,赐爵周国公,封⺟杨氏为荣国大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亲赐官爵,置居京师。因恨王皇后、萧淑妃,令人断其手⾜,投于酒瓮中道:“二
奴,在昔骂我至辱,今待他骨醉数⽇,我方气休。”此因⽇夜荒
。
武后怀着那点初心,要⾼宗早过,便百般献媚。弄得⾼宗双目枯眩,不能票本。百官奏章,即令武后裁决。武后曾经涉猎文史,弄些聪明见识,凡事皆称圣意,因遂加徽号曰天后。一⽇,⾼宗因目疾枯塞,心下烦闷,因对天后道:“朕与你终⽇住在宮中,目疾怎能得愈?闻得嵩山甚是华丽,朕与你同去一游,开慡眼界何如?”天后亦因在宮中,时见王、萧为祟,巴不能个出去游幸,便道:“这个甚好。”⾼宗令宮监出来说了,不一时銮仪卫摆列了旗帐队伍,跟了许多宮女。⾼宗同天后上了个一双凤銮舆坐下,天后道:“文臣自有公务,要们他跟来做甚,只带御林军四五百就够了。”⾼宗遂传旨大小文臣,不必随御,一应文臣便自回衙门办事。銮仪卫把那些旗帐,齐齐整整摆将出来,甚是严肃。在路晓行夜宿,逢州过县,自有员官
接供奉。
不⽇已到嵩山,但见奇峰叠出,⾼耸层云,野鸟飞呜,齐歌上下。寺门前一条石桥,沸滚的长川冲将下来。奈是秋秒的时候,有只红叶似花,飘零石砌。又见那寺里⽇宮月殿,金碧辉煌。只可恨那寺后一两进小殿,被了火灾,还有没收拾。因天已底暮,在寺门前看那红⽇落照,游了一回,便转⾝上辇。天后呆坐了仔细凝思。⾼宗道:“御
想什么?”天后道:“聊有所思耳!”因取鸾笺一幅,上写道:
陪銮游噤苑,侍赏出兰闱。
云掩攒峰尽,霞低捶浪旗。
⽇宮疏涧户,月殿启岩扉。
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
锋昑轻吹发,幡摇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红
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
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
皈依。
风枝不可静,泣⾎竟何为?
⾼宗看天后写完,拿来起念了一遍,赞道:“如此词眼新
,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应制之作,岂属佳人游戏之笔?妙极,妙极。”行了数⽇,已到宮门首,几个大臣来接驾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时已逝矣!”⾼宗见说,为之感伤,赐谥贞武;其孙敬业,袭爵英公。⾼宗因天后断事平九,愈加
喜。天后览臣工奏章,见內有薛仁贵讨突厥余
,三箭定了天山,因叹道:“几万雄师,如不仁贵之三箭耳!”遂问⾼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纪?”⾼宗道:“只好三十以內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见时,妾当觑他。”⾼宗临朝,薛仁贵进朝覆旨,天后在帘內私窥,见其相貌雄伟,心中甚喜,撺掇⾼宗以小喜赠之。时天后设宴于华林园,宴其⺟荣国夫人并三思,⾼宗饮了一回,有事与大臣会议去了。杨氏换了⾐服,同天后、三思,各处细玩园中景致。但见:
楼阁层出,树影离奇。纵横怪石,嵌以精庐。环池以慈,万片
游鱼。绀村镂楹,视花光为疏密;长枨复道,依草态以萦回。既燠
房之奥囗,亦冻室之虚无。乃登峭阁,眺层邱,条八窗之竞开,洗万
壑之争流。能不结遥情之囗囗,真堪增逸与之悠悠。
游玩一遍,荣国夫人辟别天后升舆回第。三思俟杨氏去后,换了⾐服,也来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归。武后回宮不题。
且说沛王名贤,周王名显,因宮中无事,各出资财,相与斗
为乐,以表输赢。时王
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与之谈笑。每至斗
时,王
亦为之
饮,因作斗
檄文云:
盖闻昂⽇,著名于列宿,允为
德之所钟。登天垂像于中孚,实惟翰
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
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为以帻,王朝有报晓
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全安;齐境
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
遂成仙种;从宋卿之案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因非凡鸟。文顶武
⾜,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祥于赢氏。迈种首云祝祝,化⾝
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
⾜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后阝犹吾大夫,
而埘桀隐若敌国。而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养威于栖息之时,发愤
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时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庇⾼而首下。
于村于店,见异己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爱资枭勇,率遏鸥
张。纵众家各分,誓无⽑之不拔;即強弱互异,信有暖之独长。昂首而来,
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搏。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兹降略尽,
宁犹容彼盗啼。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
⾎战功成,快睹鹰囗之逐。于焉锡之
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
碑,将味其助而无弃。倘违
塞之令,立正
坊之刑。化展而索家者有诛,
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宗见了檄文,便道:“二王斗
,王
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此乃
构之际。”遂斥王
出沛府。王
闻命,便呼舟省⽗于洪都。舟次马当山下,阻风涛不得进。那夜秋抄时候,一天星斗,満地霜华。王
登岸纵观,忽见一叟坐石矾上,须眉皓⽩,顾盼异常,遥谓王
道:“少年子何来?明⽇重九,滕王阁有⾼会;若往会之,作为文词,⾜垂不朽,胜于斗
檄多矣!”
笑道:“此距洪都,为程六七百里,岂一夕所能至?”叟道:“兹乃中元,⽔府是吾所司,子
决行,吾当助汝清风一帆。”
方拱谢,忽失叟所在。
回船,即促舟子发舟,清风送帆,倏抵南昌。舟人叫道:“好呀,谢天地,真个一帆风已到洪州了!”王
听见,
喜不胜。
时宇文钧新除江州牧,因知都督阎伯屿,有爱婿吴子章,年少俊才,宿构序文,
以夸客,故此开宴宾僚。王
与宇文钧,亦有世谊,遂更⾐⼊谒,因邀请赴宴,
不敢辞,与那群英见礼过,即上席。因他年方十四,坐之末席。笙歌送奏,雅乐齐呜,酒过几巡,宇文钧道说:“忆昔滕王元婴,东征西讨,做下多少功业,来后为此地刺史,牧民下士,极尽抚绥。黎庶不忘其德,故建此阁,为以千秋仪表;但惜可如此名胜,并无个一贤人做一篇序文,镌于碑石,为以壮观。今幸诸贤汇集,乞尽其才,以纪其事何如?”遂叫左右取文房四宝,送将下去。诸贤晓得吴子章的意思,各各逊让,次第至
面前。
显己才,受命不辞。阎公心中转道:“可笑此生年少不达,看他做什么出来!”遂起更⾐,命吏候于
旁。“看他做一句报一句,我自有处。”王
据了一张书案,题起笔来,写着:“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书吏认真写一句报一句,阎公笑道:“老生常谈耳。”次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报至:“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匝越。”阎公即不语。俄而数吏沓报至,阎公即颔颐而已,至“落霞与孤骛齐飞,秋⽔共长天一⾊”不觉矍然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快把大杯去助兴。”顷而文成,左右报完,忽见其婿吴子章道:“此文非出自王兄之大才,乃赝笔也;如不信,婿能诵之,包你一字不错。”众人大惊。只见吴子章从“南昌故郡”背起,直至“是所望于群公”众人深为以怪。王
道说:“吴兄记诵之功,不减陆绩诸人矣;但不知此文之后,小弟有还小诗一首,吴兄可诵得出么?”子章无言可答,抱惭而退;只见王
又写上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阁临江渚,佩王鸣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流。 阎公与宇文钧见之,无不赞美其才,赠以五百嫌,才名自此益显。
却说⾼宗荒
过度,双目眩(目⽑)。天后要他早早归天,时刻伴着他玩耍。朝中事务,俱是天后垂帘听政。一⽇看本章內,礼部有题请建坊旌表贞烈一疏。天后不觉击案的叹道:“奇哉!可见此等妇人之沽名钓誉,而礼官之循声附会也。天下之大,四海之內,能真正贞烈者,代有几人?设或有之,定是蠢然一物,不通无窍之人。是不为势所
,即为义所束。因阁之中,事变百出,掩耳盗铃,谁人守着。可笑这些男子,是总以讹传讹,把些银钱,换个一牌坊,假装己自的体面,与⺟何益?我如今请贞烈建坊的一概不准,却出一诏,凡妇人年八十以上者,皆版授郡君赐宴于朝堂,难道此旨不好似前朝?”遂写一道旨意于礼部颁谕天下,时这些公侯驸马以及乡绅妇女,闻了此旨,各自⾼兴,写了履历年庚,递进宮中。天后看了一遍,⾜有数百。天后拣那在京的年⾼者,点了三四十名。定于十六⽇到朝堂中赴宴。至⽇,席设于宾华殿,连己自⺟亲荣国夫人亦预宴。时各勋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整齐而来。
独有秦叔宝的⺟亲宁氏,年已一百有五,与那张柬之的⺟亲滕氏,年登九十有余,皆穿了旧朝服,来到殿中。各各朝见过,赐坐饮酒。天后道:“四方平静,各家官儿,俱在家静养,想精神愈觉健旺。”秦太夫人答道:“臣妾闻事君能致其⾝,臣子遭逢明圣之主,知遇之荣,不要说六尺之躯,朝廷豢养,即彼之寸心,亦不敢忘宠眷。”天后道:“令郞令孙,是都事君尽礼,岂是不太夫人训诲之力?”张柬之的⺟亲道:“秦太夫人寿容,竟如五六十岁的模样,百岁坊是必娘娘敕建的了。”荣国夫人道:“但不知秦太夫人正诞在于何⽇,妾等好来举觞。”秦⺟道:“这个不敢,
诞是九月二十三⽇;况已过了。”酒过三巡,张⺟与秦⺟等,各起⾝叩谢天后。明⽇,秦叔宝⽗子暨张柬之辈,俱进朝面谢。天后又赐秦⺟建坊于里第,匾曰:“福奉双⾼”此一时绝胜。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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