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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邢康跨进善庆堂的院门,表明要见一年到头都躲在佛堂念经的大房伯母赵氏,守门的奴才赶紧进去通报,并又另外派人去知会两位少爷。

 等了片刻之后,负责伺候大太太的婢女奉命前来引路,领着邢康来到佛堂,就位在正房东边最角落的一间耳房内,颂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

 “请!”婢女福身说道。

 待他踏进佛堂,一身藏青色布衣裙的赵氏正好念完一段经文,转过身来,出和善笑意,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许久没来跟您请安,所以就来了。”赵氏是少数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亲人,邢康自然也给予该有的尊重。

 赵氏微微一笑。“你才刚娶,应该多陪陪新娘子。”

 “是。”他瞥了赵氏一眼。“听说您遣了婢女到飞觞堂,说希望韵娘有空到这儿来陪您喝杯茶,因为她才刚从苏州远嫁到徽州,‮子身‬还有些疲惫,恐怕不克前来,所以亲自来跟您说一声。”

 “我并没有派人过去?”她不解地回道。

 邢康也就更加证实是有人假借赵氏的名义传话,那对兄弟还真是向胆边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是那名婢女确实跟门房说是奉了您的命令。”

 “这…”赵氏不免疑惑。

 就在这当口,邢翰、邢塘两兄弟急匆匆来到佛堂,想着终于又能见到堂弟妹,这次定要多看几眼,能说上话最好。

 “你来这儿做什么?”邢翰见在座的只有最不想看到的人,劈头就问。

 邢塘左顾右盼,没见到韵娘,有些失落。

 “我刚问了大伯母,是否遣了婢女到飞觞堂,不过她说不曾派人去过,就不知这座院子里头,有哪个人胆敢利用她的名义,想骗我那刚进门的子来到善庆堂,幸好我先来问过,才没有上当。”他要让这对兄弟明白,不要以为玩这种把戏不会被人看出来。

 两兄弟换了一个眼色,不过打死都不会承认。

 “你是在怀疑咱们?”

 “你可不要胡乱栽赃!”

 瞪着两个亲生儿子,赵氏一脸震惊,当娘的总认为自己的孩儿是最好的,就算对他们再失望、生气,也不认为会有这般无的念头,偏偏见两人急着撇清,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不敢置信地问:“难道真是你们…”

 邢翰说得脸不红气不的。“娘,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邢塘撇得一干二净。

 赵氏也希望不是他们干的,千万不要仿效他们死去的祖父,犯下**的丑陋罪恶,害苦了儿孙。“康的媳妇儿可是你们的堂弟妹…”

 “应该是『小婶母』才对。”邢翰讥讽地笑说。

 “无论是堂弟妹还是小婶母,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子,是属于我的女人,不容其他男人觊觎。”邢康不在意对他的笑辱骂,也早就麻木,只想警告对方,不要明知故犯。

 邢翰马上被怒了。“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大哥!”邢塘出声制止,说得这么白,不就落人口实了。

 他反相稽。“你心里不也一样这么想?”

 邢塘为之语

 “你——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赵氏气急败坏地瞪着两个儿子。

 “不管配不配,她已经嫁给康了。”

 邢翰口气狂妄。“那又如何?”

 “你疯了是不是?”她抡拳打着长子。

 而邢康也只能在心里对赵氏表示歉意,为了保护子,必须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希望大房伯母能想办法约束他们的行为,绝不能姑息下去。

 “韵娘是我的结发子,谁敢对她无礼,我都不会放过他,我就言尽于此。”

 说完,他便转身踏出佛堂,只听到邢翰在身后叫嚣。

 “她还不知道你的出身有多肮脏,根本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吧?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你碰她一下…”

 无视这番恶毒的话语,邢康脚步未歇地走出善庆堂,若不是赵氏在场,方才真恨不得往那对兄弟脸上各挥一拳。

 他还得忍受多久?

 有时真想干脆搬离邢家大院,无须再忍受那些奚落嘲讽,可是总也有放不下的人,像是三叔他们一家人,还有…无缘叫一声爹的男人,总是希望有朝一,能够得到他的谅解。

 “大当家!大当家!”金柱一路寻来。

 邢康脸色一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痛苦挣扎。“什么事?”

 “咱们开在屯溪那间当铺的司理派了一个后生来说昨晚遭窃,已经报了官,正在清点损失,请大当家过去一趟。”

 他停下脚步,沉一下。“你即刻到养堂,请三房少爷过来。”

 三叔的儿子永虽然年纪轻,不过是个可造之材,又肯学习,邢康老早就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栽培,打算趁这个机会让他一起过去帮忙。

 “是。”金柱马上前往养堂。

 就这样,邢康带着三房堂弟,火速赶往屯溪。

 而待在新房内的韵娘,一直等到了隔天早上,都没看到邢康的人影,更不用说半句安慰的话,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进门才三天,就被相公冷落,把她一个人丢着不管,是否该去请罪,问问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得到这种对待?

 “大当家呢?在书房吗?”既然相公不回房,韵娘决定去找他。

 麻姑拿起银梳,梳着主子那头乌黑柔软的青丝。“大当家昨晚出门去了。”

 “出门?”难道是在躲着她?

 “听说是开在屯溪的当铺遭窃,所以赶了过去,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大不用担心。”麻姑安抚地说。

 她心想不是躲着自己就好。“我知道了。”

 “大想梳什么头?”麻姑手上的银梳比划半天,就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奴婢手笨,不会牡丹髻或荷花头,只会扎辫子…”

 韵娘有些疑惑。“没人教过你吗?”照理说在伺候主子之前,都会先经过一番训练,不可能连梳头这种小事都不会。

 “奴婢之前都待在别庄,帮忙砍柴提水,这种伺候主子的工作还是头一遭。”她真的不会,而且大当家是临时决定将自己调到邢家大院,所以根本来不及派人教她。“还请大原谅。”

 “原来是这样…”韵娘垂眸检视她的两只手心,全都长满了茧,看来所言不假,小小年纪就过得这么辛苦,又怎么忍心责怪。“以后我自己梳头就好,你去帮我拿那套海棠红的袄裙过来。”

 麻姑马上笑开了脸,大当家能娶到心地这么好,也不会动辄打骂奴仆的女子,真是太好了。“多谢大,奴婢道就去拿。”

 于是,她一面对着铜镜梳头,一面告诉自己,眼下只能等了。

 等到相公回来,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是再大的打击,韵娘也都能够接受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午时,邢康还没回来,倒是来了一位客人。

 李氏站在飞觞堂外头,想要见见刚进门的侄媳妇儿,发现院门在大白天里居然关着,有些奇怪,便让婢女上前敲门。

 门房前来应了门,见到是三房太太,也是少数可以容许在这座院子自由进出的邢家人,赶紧把她请进西厢房,那儿是目前用来当做接待客人的厅堂,然后找人进去跟大通报一声。

 “三太太稍坐片刻,大马上就来。”婢女奉上茶水。

 李氏颔了下首,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汤。

 过了片刻,韵娘在麻姑的陪同之下,莲步轻移来到西厢房,才踏进门槛,就让李氏眼睛跟着发亮。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谁见了不喜欢,难怪府里会传出一些很难听的耳语,说什么大房的两个侄子为她茶不思饭不想,还跑到飞觞堂外探头探脑,惹得妾醋劲大发,甚至还惊动了天天吃斋念佛的大嫂,让他们夫听了不断‮头摇‬,也甚为忧心,就怕会出事。

 接着又听说其他几房的侄子也同样赞不绝口,更对苏州女子的柔婉娇媚,多了几分向往,打算到苏州物几个小妾回来,简直太不像话了,李氏便赶紧过来瞧一瞧。果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姿天然,华若桃李,真不知该替康那个孩子高兴还是担心才好。

 “让婶母久等了。”韵娘盈盈见礼。

 “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礼…”李氏伸手扶她一下,待韵娘坐下,也跟着落坐。

 “原本昨天就要来的,不过康说你太过劳累,‮子身‬有些不适,现在可好多了?”

 韵娘怔了一下,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回道:“呃…已经好多了,多谢婶母关心,还劳您走这一趟,应该是韵娘过去请安才对。”

 “你才刚从苏州嫁到咱们徽州来,一路上颠簸,又是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初时总是不习惯,请安这种事不必急,慢慢来就好。”她和善地说。

 见这位婶母说话亲切,又没有长辈的架子,让韵娘有些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是,韵娘记住了。”

 “呃…咱们邢家人口众多,又很复杂,嫡出庶出加起来就有好几房,侄媳妇又才刚嫁过来,就尽量待在飞舞堂,少到外头走动,免得遇上威胁…”

 李氏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白,可又怕对方听不懂,急得是满头大汗。“总之一切小心。”

 “…是,韵娘记住了。”小心什么呢?她总觉得这位婶母话中有话,是自己多心了吗?还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有危险?怎么可能呢?

 李氏又看向她身边的丫鬟。“你可要好生伺候大,别离开她半步。”

 “奴婢知道。”这一点不用人家教,麻姑可是谨记在心。

 “因为康经常要出远门,你若想有个人聊天解闷,或有不懂之处,尽管来找婶母,真的不要客气。”李氏可是一眼就喜欢这位刚进门的侄媳妇,或者该称呼一声弟妹。

 她和相公都相当同情康那个孩子,就只因为大人造下的罪孽,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头,但凭藉他们之力,又解不开他心头上的那道结,只能祈求老天爷垂怜,快点出现一个人解救他。

 她含蓄地朝李氏笑了笑,感谢对方的好意。“多谢婶母,韵娘此刻就有件事想要请教,又不知该不该问。”

 李氏笑地问:“什么事?”

 “韵娘进门之后还未拜见公爹,相公说他不见任何人,这是为什么呢?”她没人可以问,或许能从这位长辈口中探听出一些事。

 “呃…嗯…”李氏神情马上变了。“这个…”

 见状,韵娘深感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只不过…是为了一些陈年往事,让父子俩心里有疙瘩,你就不要介意。”看来侄子真的什么该说的都没说,这下让李氏有些急了,就怕不小心说溜了嘴,会挨相公的骂。

 “那我先回去了,咱们改天再聊。”

 韵娘只好起身送客。

 陈年往事?疙瘩?

 到底父子之间出了什么事,而且还严重到互不相见的地步?

 看来这座高墙深宅里头,真的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四房太太和五房太太也各自带着年轻媳妇前来,只要能够讨好韵娘,让她在邢康面前说几句好话,她们这一房就会受到重用,虽然心里着实瞧不起那个孽种,但是形势比人强,表面上也不得不奉承。

 她一面应付两位婶母的嘘寒问暖,一面感受到来自辈分上算是妯娌的敌意,心里不纳闷,自己何时得罪她们了?

 就这样,一整个下午,韵娘忙着应酬这些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戚,儿没时间多想她和邢康之间的问题,撑到戌时已是极限,便先睡下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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