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听着方以惠哭哭啼啼叙述着她们三姊妹从昨晚到今天一早的遭遇,三个男孩都皱起眉头。这女孩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他们听得实在迷糊,但从几个关键词就可以掌握状况。
况且说实在的,什么关键词都不需要,单单从方以惠口中吐
出的“大姊”两个字就足以让汪如松忘记自身的痛楚,忘记自己还在排队等着照胃镜,忘记自己也是个生病的人。
好像这些年都是这样过的…不在意自己过的日子有多苦,只在意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有没有撑过人生的苦难,有没有带着自己的妹妹找到人生的新方向,找到通往阳光的路…
她好苦,他真的都知道,明明没在她身边,却比谁都深刻的感受到她咬牙苦撑的痛楚与无奈。
即便十二年过去了,她已经做到了,很成功的将两个妹妹带大,将两个妹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还是不敢放松,怕自己一放手整个人就会倒下,两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妹妹就会再度陷入无助的境地。
方以惠眼泪一直掉,这个个性颇冲的女孩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成泪人儿,让汪如风很不是滋味,一直在旁边低声说着。
“不要哭了嘛!”
“呜呜…”
方以恩则是故作镇定,带着众人往急诊室走去,后面跟着汪如松,如钟则陪在一旁,一方面看着哥哥的反应,一方面也忍不住将关切的眼神投注到以恩那里去。
“在那里。”指着急诊室某个角落的某张病
。
其实不用人指,汪如松就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孩躺在病
上,头上还裹着纱布,眼睛紧闭,似乎睡着了,但从她咬着
、冒着汗,以及苍白的双颊,可以看出她睡得很不安稳。
“姊姊昏倒的时候撞到头,所以才会包着纱布;医生说,头上的伤只是皮
伤,只是姊姊因为感冒发高烧,
部肌
也扭伤发炎,所以才会这么严重…可能要住院看看状况,就怕是
感。”
汪如松听着,只觉得心痛不已,慢慢的走上前;方以惠也想上前看看姊姊好不好,如钟给如风使了个眼神,要他赶紧拉着那女孩。
“等一下,让老大去看看啦!”
“可是…”
“你信不信,以慈姊比较想看到老大好不好?”
“是吗…”
汪如松缓缓走到病
旁坐下,握住方以慈挂着点滴的手,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掉下,来不及闪开,直接落在以慈的手臂上。
就这一滴滚烫的泪水,让因体身的痛楚与不适而浅眠的方以慈缓缓张开眼睛,看见坐在病
旁边的这个男人。
她缓缓开口想说话,汪如松却摇头摇,按按她的
,要她什么都别说,他都懂,真的…
“以慈,好累对不对?”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泪水却缓缓从眼角滑落,她轻轻
息,点点头,真的好累…好累…
累到只要一醒来,她就全身疼痛,有时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睡着别醒来,但是不行,她还有两个妹妹,还有他…
伸手摸抚她的额头,“那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累了就休息…”汪如松泪水又落下。
“可…可是以恩和以惠…”还没长大…她不能休息…不能…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着要拚命照顾妹妹长大,所以她不能倒下,更不能休息,“以慈,你很
,你把她们都带大了,她们长得很好、很乖、很听话,你很成功,妳做到了…”
“我还是好难过…”
“不要难过,都过去了,你已经走出来了…”用一贯温柔体贴的嗓音安慰着她,如同当年两人面临生命风暴时,彼此相互安抚一样。
“不是…我…如松,对不起…”
汪如松不解,“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看着他,泪水不断掉落,“当年我放弃了你,放弃我们的感情…”任由他去面对自己生命中的风雨。
那是她最痛的事,更是她最难以忘怀的遗憾,即便一年一年过去,日子好像越来越好过,家里的经济状况渐渐转好,她却因此更难过。
想起那个因为自己必须照顾家庭而被她舍下的男人…她不止一次的猜想,他好吗?他走出来了吗?跟她一样走出生命的悲剧了吗?
多年来,她不止一次的盼望能得到来自远方的好消息,从故人口中得知他的一切,就算只是一丝一毫,只要是关于他,关于他终于找到自己人生的路,完成自己的责任与使命,那样就够了。
够了…
如果得到的消息是,他不好,甚至他被自己命运的悲剧击败了…这样子她就算有好日子过,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听她这样说,汪如松这才知道,他们不但能体会彼此的苦,更有着同样的遗憾!遗憾不能陪着彼此,遗憾在那个千斤重担在身的时刻,他们没有能力多背一个人…就是彼此。
汪如松笑了,泪水却掉得更凶,此刻连他也无法为了安慰她而掩饰自己的伤心与遗憾。
她懂他,他也懂她,就是因为懂,才会充满遗憾;就是因为得到彼此的祝福,毫无保留的祝福,所以充满遗憾。
“傻瓜…”
方以慈含着泪,也笑了,泪水与笑容同时呈现在她的脸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矛盾,就好像与他的感情,明明是分手收场,却思念得更深、祝福得更浓、依恋得更烈。
“你也是…”
汪如松握着她的手,“以慈,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
“记得…”
“你要为了这个约定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们之间不急于一时,从现在开始,到我的生命终了前,这个约定都有效。”
“可是以惠她们一直怪你…”
笑着头摇,“以惠是个好妹妹,她想保护你。她们都知道这些年你为她们牺牲了很多,她怕你会被欺负,所以她做什么,或是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怪她。”
“…”“重点是我们,我们说好了对不对?”
“对…”
“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振作起来,你一定可以的,这十多年你都撑过来了,现在你也可以,只是你需要休息。”
“好…休息…”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在她耳边温柔低语,安抚着她,让她可以忘记体身的痛楚,可以慢慢的睡去。
果然,方以慈这一次沉稳的睡去,仿佛病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仿佛回到了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好像是公园,好像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好像是咖啡馆,好像是他正在里头买瓶拿铁的杂货店…好像是…好像是…
拿铁到底是什么滋味…是苦,还是甜…
方以恩和方以惠在一旁眼泪不停掉落,汪如钟与汪如风看着,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一直都知道,哥哥和姊姊牺牲了很多,包括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前途,甚至现在还牺牲自己的健康。
只是他们不知道,原来为了带大他们四个弟妹、为了度过两个家庭各自面对的难关,哥哥和姊姊也连带牺牲了自己的感情、牺牲了彼此。
到头来,虽然冲破了一切苦难,人生好像看到了光明,却依旧难过那个在当年被自己舍下的另一半。
汪如松站起身,擦干眼泪,转过头,来到方家两个妹妹面前。
“以惠、以恩,你们都很乖,以慈应该感到欣慰。”叹息,“但是我还是要说,以惠,别为我的事让妳姊姊感到难过,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兼顾,所以才选择让你姊姊离开。”
方以惠听着,眼眶里含着泪水,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或者该说,这段时间想了想,那时候的姊姊和如松大哥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愿意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但我还是要说,你姊姊拚了命才把你们带大,不要让她难过。”话说完,汪如松离开。
汪如钟与汪如风看了方以恩和方以惠一眼,也赶紧跟上。
汪如松边走,眼前似乎天旋地转,下意识伸手
住肮部,好像又开始痛了…
朦胧间,他好像想起一些画面,记忆里的美好画面,这十多年来让他有动力撑下去的画面…
周六下午不用上课,公园内外有许多人,不是到公园做运动的老人家,就是约好在公园碰面然后一起去逛街的年轻人。
只有她例外,她不能去玩。爸爸忙着工作,她必须照顾两个妹妹,还得忙着家里的事。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却必须提早成
,提旱扛起家里的责任。爸爸忙于工作无法兼顾家庭,这就不用说了,两个妹妹一个三岁、一个两岁,都是还需要人照顾的年龄,她这个人姊责无旁贷。
只是两个妹妹不肯乖乖坐在一旁看她做家事,不断吵闹,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放下家里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带着两个妹妹出门到公园走走。
三岁的妹妹背在背上,用条大布巾紧紧绑着;两岁的妹妹则抱在怀里。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这是每次她带着两个妹妹出门时的最好安排。
“姊姊…”背上的妹妹用着甜蜜
的嗓音喊着她。
“怎么了?”
“姊姊…”其实也没什么,纯粹是想撒娇。
“好啦!姊姊在这里,以恩乖。”
就在此时,怀里的么妹突然喊了一声,“妈妈…”
她一楞,一时说不出话来。
怀里的妹妹一喊,背上的妹妹也跟着喊,“妈妈…”
“我不是妈妈啦…”
“妈妈——”
两个妹妹接连喊着,此起彼落,她实在没辙,只好认了,叹息再叹息,顺道
退自己
润眼眶中即将泛滥的泪水。
“好啦!好啦!以恩、以惠,你们就把姊姊当妈妈,没关系。”
“妈妈…”
她一手抱着怀里的妹妹晃了晃;空出一只手到后头,也拍了拍后面的妹妹,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在旁人眼中,确实以为她就是两个小女孩的妈妈,毕竟除了亲生母亲,还有谁能这么细心照顾孩子。
或许是因为妹妹嘴里不断叫着妈妈,
发出她内心的母
,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
这两个可怜的妹妹,对妈妈没有太多的记忆,难怪她们会把她当成妈妈。想到这里,她没办法不辛酸,更想替已经去世的母亲给两个妹妹母爱。
“前面有椅子,姊姊带你们去坐坐。”
“妈妈…”
“好啦!是妈妈啦!妈妈带你们去坐坐。”
才往前走出一步,前方竟然走来一人,她看着,眼神里先是充满讶异,随即噗哧笑出声。
一个人男生,跟她一样,怀里抱着一个,背上也背着一个。
“你怎么会来?”
他无奈苦笑,身后与怀里的小男生也是大约两、三岁,听见有人说话,眼神统统看向说话的她。
“你们好啊!”她笑着对两个小男孩打招呼,“你就是如钟,你是如风,对不对?”
身后的小男孩害羞的转过头,怀里的小男孩则是发出可爱的笑声,“嘻嘻嘻…”
“第一次看你带你弟出来,他们真的好可爱喔!”
“你妹长得也很可爱,而且看起来乖多了。”他又是苦笑,“我这两个弟弟,玩起来真的很恐怖,简直要把房子给拆了。”
她开心笑着,为了他的话开心,也为了能在这里碰到他而开心。
“一起坐好不好?”
“好。”
她先将怀里的妹妹放在椅子上,他也是。两个同样两岁的弟妹就这样并肩坐着,彼此大眼瞪小眼,似乎很讶异,不太能接受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
然后解开身上的布巾,将背上的妹妹放下来,放在么妹旁边;他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就这样,四个弟弟妹妹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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